————数日前、山北道
此时于白参弘和丰文妖尉的阵前,正有一高冠中年手持玉令、吟诵不停。巴掌大的令牌边缘嵌着一抹金边,此刻正汨汨不停的涌出来暖黄灵光。
随着这灵光徐徐沿着高冠中年慢慢扩散开来,丰文妖尉身后结界破口上头灵禁便就愈发凝实。
本来这结界初生异象,有那妖力稍弱的三阶妖校还能过得,但才是几息过去,便连二阶妖兽亦也难得逾越半分。
到了这高冠中年把玉令敛回袖中过后,就是一阶妖兽也要在那坚墙一般的结界灵禁上头碰得头破血流。
不过纵是此时耳旁已有万兽悲鸣响起,反还令得本来惊惶的丰文妖尉渐渐镇定下来。
但见得它长出口气,紫红色面上那道疤痕便随着呼吸抖动一阵,端得是狰狞可怖、好似虬龙。
“结界之中,亦有叛徒与匡家媾和!”
丰文妖尉这声厉喝满含愤懑,直震得它头上赤毫落了大半、便连其身侧的白参弘都是微微皱眉。
此时后者面上显也有一丝悔色生出,这在摘星楼扛旗以来可是殊为鲜见。
只是白参弘到底是一能震得三道之地服帖数百年的人物,这丝懊悔又怎么可能在其面上残留多久。
待得一缕腥风拂面,白参弘才又目光一凌、仔细将对面立在阵前的真人一一数过。
“北王匡则孚,中庸之人、不足为惧;合欢宗绛雪,稍有颜色、一无是处;银刀驸马沈灵枫,幸进之辈、何足挂齿;澜梦宫九真,卖身求荣、难得大用.”
念到这里时候,白参弘面上即就矜色渐生。倒不是他傲气横生、小觑面前这四位真人,而是晓得自身本事、能得自恃罢了。
一旁的丰文妖尉却是觉察到了白参弘眉宇间的神色变化,遂就发声轻叹、小声提醒:
“白楼主,此番不是做意气之争的时候。如是月隐那厮临时时候未做反扑,现下你我联手,是还有些胜算。可”
“惜得是云孚那厮不听我言,若不然,真不至于让这么几副货色于我面前逞得威风。”
白参弘悄悄捂住胸前伤势,月隐真人这位五姥山之主从来在前者面前都只能比金丹高一等,哪得半分同阶体面。
孰料后者这临死反扑之下,习练了近千年的五行归墟印还能有得这般威能。
毫不夸张地讲,只是月隐真人这番动作,如若秦国公府过后真能得全胜,便起码为五姥山一众后人多保存了三成家当。
丰文妖尉见得白参弘收了面上那孤傲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它手头有一九铃鼙鼓,此时只是轻轻一摇,铃声形如涟漪荡起、散布八方过后,丰文妖尉身后即就分出来十六位各阶妖校奔赴各方。
这些妖校或是发声厉喝、或是杀鸡儆猴、或是敲山震虎.总算在施了诸般手段过后,将已然骚动不息的兽群平复下来。
这是丰文妖尉手头仅存的本钱,勿论结界内的老巢还能不能夺得回去,却都不能就这么轻易折在此处。
一人一兽凑做一处、却不发言,只是催着手下得力干将速速整饬队伍。
毕竟此番却是秦国公府一方拔得头筹不假、但却也还远未到了要引颈就戮的时候。
丰文妖尉双目中的猩红颜色甚至开始徐徐褪去,仔细打量着立在对面四位真人身侧的那位高冠道人:
“这事情真就如白参弘所言,这匡琉亭当真动不得半点?”
丰文妖尉私下并不以为自己擒得匡琉亭过后,能令得从来水火不容的澜梦、玄穹二宫主人,会如白参弘从前告诫那般,联手来收它性命。
要知道,这大卫仙朝一干宗室兄弟阋墙的本事,可是代代相传。
便算丰文妖尉已有一二千年未出结界,亦也晓得当年的六王争都、八公出海;更晓得澜梦宫主匡掣霄这龙孽是何本事,怎么就甘愿屈居于今代卫帝这么一庸碌晚辈之下?
且依着闲人所言,便连今上的登基手段,实则也不怎么光彩。
人常说匡家人过去对辖内修士是惯行酷烈手段,这才令得人心尽失、反旗频生;然倒是少有人提,便是遇上手足亲朋,这些匡家人亦也是毫不留手。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得好事。
毕竟如若此时匡家宗室还是那副一门十真人的强盛局面,那太一观等一众仙门世家,自是该一如既往的予取予求。
就是经年累月下来全无变化在,这些大家高门里外里怕亦是难生得半分怨怼。
丰文妖尉想了一阵,却觉此时摘星楼部众几乎失了战心、自己手下兽群固然愚氓蠢钝,然这些妖校却不是没得心思。
白参弘兼又有伤,如是堂皇而战,自己确无胜算,唯一破局之处,似也只得落在匡琉亭这要害人物身上。
立在匡琉亭身旁的九真真人,倒是不晓得对面那妖尉已起了些不当念头。
此刻他还在琢磨着匡则孚与匡琉亭二人此番所用的手段。
“这寒鸦山结界,自太祖时候便就从未想过要由摘星楼一家执掌。且这结界主令从结界设立伊始便就存于北衙之中,只是除了历代卫帝之外,从来都鲜有人晓得罢了
若只如此、还则罢了,匡琉亭堂堂储君,竟是在最初迁至山北道时候,便就在月隐真人护持之下,选了结界中一点霜妖尉求得交好
认真讲来,这般功利、倒是有些失得储君体面。不过只这份胆魄倒也有些担当。
白参弘英雄一世,怕也未想过是早在自己师父那辈开始,即就被匡家人算计了。想来也是,历数自立朝以来这三四千年,又哪有几家门户还真能得到宗室信重?”
九真真人想到这里时候倏然心室一颤,登时想起来澜梦宫高座上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旋即便就将这些多余念头尽都驱散,好认真审视起来对面正被军校整饬的队伍。
不过此时两家都已战到了这等地步,勿论哪方、寄望因言息兵却是肖想,到底还需得战过一场才能见得分明。
白参弘晓得现下人心思变,不过却并不觉得此时真的无有回天之力。
费家那老鸟是有些本事不假,可他却真不信它引着一支偏师便就能攻得下来悦见山一众金丹把守的四阶大阵。
在其看来,那云孚真人不过关心则乱,若是现下还有位真人在侧,己方便算棋差一着,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窘境。
强自按下了将云孚真人携来的部众驱到最前的心思,白参弘戟指一挥,下头大军便就动作起来。
秦国公府一方诸位真人并未意外,毕竟依着白参弘这自视甚高的性子,不将后者脊梁砸断,却难令得他低下头来。
过不多久,双方阵势都已在战场铺开,秦国公府一方列着三层阵仗:
北王匡则孚独立大纛下头,身经百战的肃杀味道全无抑止的溢散出来。他眉梢旁那道曾差点收了他性命的浅痕渗出杀意,给这宗王蒙上层鹰视虎顾之色。
匡琉亭持玉令立在中军高台上,身周有一排上修、千余牙军靠拢护持;
左营是合欢宗绛雪真人执掌,她下头可不光有那些香扑扑的莺莺燕燕,一位位春风使卸了平日里头那和煦模样,换成副正经颜色。
浓郁粉瘴升起时候,内中登时杀机满蕴。
合欢宗跟脚若何,大卫仙朝内真人鲜有人全然不知,便算绛雪真人自关西道携来的门众不多,却也不是寻常门户能碰。
便连倨傲如白参弘,亦舍不得将出自摘星楼的宝贝疙瘩们扔进这里;
右营是银刀驸马沈灵枫,他携来的禁军成色十足。内中军校都是精挑细选,奉恩伯蒯恩此时亦也如个寻常军将立在阵中。
能看得出来这位南王弟子现下已经养成贵气,便是大战临近,面上都还有些跃跃欲试之色。
九真真人则守在后方,淡蓝水幕在他身前若隐若现。
他这处阵型最为单薄,除却带来的一众巡海使之外,便就只有五姥山残余门人与一些孱弱部众。
由此看来,匡家嫡脉或是顾忌颜面,对这位请来的澜梦宫外客却是颇为照顾。
与阵型严整的秦国公府一方相较起来,摘星楼的动作却显局促。
白参弘裹着件玄色法袍,一手按在胸口,脸色苍白、依旧挺立。其身后的摘星楼修士人数虽才百余,却是个个精干,由不得旁人眼神不被勾了过去。
各家附庸早有默契,虽是人心不齐、却也将早已纯熟的阵型立得像模像样。只是此役能否还如过往一般互为奥援、守望相助,却还要看这人心能不能经得对面军阵摧残。
丰文妖尉蹲在阵前的巨石上,九铃鼙鼓放在膝头,猩红的眸子扫过对面的阵列,周身的煞气翻涌不定,身后的兽群更是躁动。
愚氓蠢钝在某些时段也算不得是坏处,只看丰文妖尉辖下这些蠢物经过诸位妖校一番敲打,却是已经忘了何为惧色。
只看那一张张边角挂满涎水的巨口、却就能晓得这些妖兽脑袋是要比摘星楼手下的人心好收拾得多。
这时候元婴门人亦不珍贵、妖尉血裔更不值钱,尽被白参弘与丰文妖尉默契十分地排在阵前。
这二者尽都清楚,如这时候还做私利计较,待得秦国公府这堂皇大势无可遏制地压了下来,说不得便连他们这一真人一妖尉,亦要在这下头粉身碎骨。
场面变得愈发惨烈起来,双方六位能比元婴的存在殊为默契地战在一处。
太虚之中原本还透着微光的云层被硬生生撕裂,狂风卷着煞气与灵光,在半空搅出漆黑漩涡。
白参弘的法宝光影、丰文妖尉的妖煞黑雾,与匡则孚的灿亮符印、沈灵枫的银刀冷芒、绛雪的粉瘴毒雾、九真的淡蓝水幕撞在一处,六色光亮在太虚之中绞做一团、好似混沌。
山北道不晓得多少年没再出来这阵仗,连一旁的结界灵禁都开始剧烈震颤,之前被加固的光壁上,暖黄灵光与黑煞交织,竟渗出缕缕血雾,浑似天地在汨汨淌血。
有了元婴斗法鼓舞,双方兵阵自然没得静待不动的道理。
待得双方的喊杀声再次震天,亦也昭示着又到了人命最为不值钱的时候。
这些不晓得寄予了各自师长多少心血的修行人们,此时贱得好似草屑、烂泥。
每一息一瞬,亦都有同袍在身侧凋落。各自阵中都有数不清的灵具傀儡、面前都有要亮瞎双目的道法符光盖来。
渐渐地,待得双方最初那分锐气被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磨了下去,这胜负之势即就分明。
诚然摘星楼一众弟子精锐非常,庶务掌门项天行亦也出众大,但到底人数太少,便算有一附庸携从听用,可对阵匡琉亭同阶之中却是近乎无敌。
但见得他举手抬足之间必有金丹死伤,加之那奉恩伯蒯恩修为虽然才止金丹中期,然所携禁军确是精锐十分,又是罔顾个人性命。
论及舍生忘死、却不比那些蠢钝到不晓得惧意的兽群们差上多少,且厮杀功夫娴熟十分,只不多久,就在兽群那厚实的阵型中凿出来一个大口子。
身后依附的小家子弟们依附过来,渐渐稳住局面,左营的合欢宗粉瘴殊为默契地分了一部过来,勾得这些没脑子的蠢物们生起情欲。
又是数息之后,本来严肃的战阵上头竟是生出来了一片腌臜景象。
不过如若只是如此,摘星楼一方到底还有许多得力之人,总能稍稍能稳住局面。
然这时候,正强撑着伤势来与数位同阶相抗的摘星楼主白参弘,却是得了一桩令得他稍显恍惚的消息:
“原佛宗禅师慧明与费家费天勤、悦见山虎泉一脉并做一路,现下已搜刮古玄一道民力、攻略山南、直驱腾文府。蒲红谷自不能敌、血书求援。”
这时候饶是白参弘战心再是坚决,却都不可避免生出来一丝惧意出来。
倒不是为这一时胜负而惧,而是只消稍稍琢磨,自己这摘星楼又哪里是败在了棋差一着上头?!
便算到此时候,他白参弘不照旧是在一家之力来与秦国公府求来的各方援军较量、难见败绩?
匡家人之所以能得上风,一不是谋略得当、二不是兵精将足,该是渐得人心罢了。
要晓得,若只是粗略一算,加上才得身殁的那位月隐真人过后,匡家宗室竟能在这西南一隅调拨六位真人听用.
“这事情在过往数百年,哪会有人想到?”
白参弘自是因此而惧,他又深深看过一眼匡琉亭,此子于前者而言可不是横空出世,而是与南王匡慎之一句戏言便就能得在山南落脚.
一丝悔意涌上心头,这桀骜楼主也就是在此时候,方才破天荒地反思起来自己因了心中愤懑、而背弃了宗门先辈亲近匡家宗室的立场、选择跟太一观一众人物勾连到底是对是错。
既是身为主心骨的白参弘出了异样,那才得四阶下品的丰文妖尉才得几多本事,自是更难支应。
摘星楼一方二位元婴战力落入下风,下头兽群亦也乱象频生,这场仗又哪里还有得胜的道理。
白参弘到底还有分寸,颁布手令下去要各家且战且退,不过丰文妖尉可难得将手头这些本钱操纵自如。
被匡琉亭雷法挨个收割的妖校们早就胆寒,如不是怕事后被丰文妖尉当成盘下酒菜嚼吃了干净,怕是早就溃走四方。
然这时候见得摘星楼一众弟子率部撤离,这些妖校自是更难稳住阵脚,或才不到半盏茶时候,兽群即就崩溃完全、难得恢复。
兵败如山倒便是此时。
白参弘和丰文妖尉靠着手段尽出、险险逃得自由。
匡琉亭得胜后,率军疾追。数日下来又复两州一十七县,杀敌无数、这才暂罢兵戈稍做休息。
不料才得快慰、这位秦国公便又得了悦见山传来的信符:“虎泉真人竟被其师弟云孚真人陷害身殁?!!”
“传我令,各方派人检索奸贼云孚,将其弑兄叛宗一事宣告各方。陈述太一观挑拨离间、祸乱大宗之过。公府速速着人将此事呈于陛下知晓,不得有误!”
“诺!”
“另,原佛宗慧明禅师、丰城侯费天勤、武宁侯康大宝、故城侯费南応等国朝肱骨此番立得大功,亦要呈于御前、好叫陛下晓得。”
匡琉亭见得手下苏尘将交待之事一一应下,这才颔首。这小宦官做事仔细,不消操心、却是好用。
不过旋即他便又将思绪转向别处。
要晓得,白参弘手头到底还有本钱,便算此番秦国公府真人数量占优,可若真都被拖在此处
西南三道到底只是仙朝一隅,与京畿菁华之地,朔原丰饶所在远不能比。
这方消息,很快便就会一字不落的出现在太一观主等一众心腹大患的手上。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定不会坐视大卫宗室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落袋为安,自会动作。
公府一方与匡琉亭一般见识的有识之士不少,便连四位真人与他所想亦是无甚出入。
“这场烂仗却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拖下去,若是拖到了其余诸道变故横生。那此处便是赢了亦是输了。”
匡琉亭四位真人达成共识之后,独自落回临时居所。
再想起来白参弘,心中杀意却是已经淡了许多。与此同时,他倒是又在心头生出来个别样心思。
“哒哒哒”,匡琉亭指节在身侧矮几阵阵叩响,心头即就打定了主意,随即一张紫宸金阙符即就飞快往玄穹宫驶去。
————
又是半月过去,待得伤势稍好的康大掌门甫一出了关室,便就在众师弟口中得了一令人雀跃的消息:
“战事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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