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游牧民族的危机

    光阴流转,1479年的四月如期而至,人们盼望着一个温暖又和煦的春季,盼望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在上一个冬天,小亚细亚半岛的中东部弥漫着黑暗,寒冷的天气,匮乏的物资和东罗马帝国的干涉让大范围的饥荒随处可见,游牧者为了残存的草场大打出手,农耕者在饥饿与严寒中瑟瑟发抖,难民们更是看不到一点生存的希望。

    几个月的时间里,温馨宁静的家园变成了残酷无情的屠宰场,许多人死于饥饿,许多人死于失温,许多人倒在了穆斯林“同胞”的屠刀下,许多人倒在了逃难的途中。

    面对这种情况,奥斯曼苏丹和杜勒卡迪尔贝伊并没有拿出任何救灾措施,这种游牧联盟式的政权对地方的管控力度本就低下,生产力的落后与潜在的战争威胁也让他们不敢开仓放粮,只能躲在坚固的城墙后,任凭自己的子民四散流离。

    也有不少穆斯林难民选择南逃,黎凡特与埃及不会遭到寒冷的侵袭,东罗马帝国的毒手也尚未伸向那里,奇里乞亚行省光复凯旋后,大批难民聚在了还处于马穆鲁克王朝治下的伊斯肯德伦附近,由于山脉阻挡,游牧肆虐,陆路遥远而险恶,他们试图乘船逃离,抵达温暖的南方。

    尽管不少伊斯兰学者都组织了援救,尽管马穆鲁克苏丹愿意接纳他们,希望弥补因为内战而丧失的人口,难民们的希望终究还是化为了泡影——自东罗马帝国复兴以来,双头鹰旗像是催命的魔鬼,始终飘荡在他们头上。

    1478年12月,在东罗马陆军的威逼下,伊斯肯德伦附近的难民越来越多,对于一座被山脉与海洋包围的中小型城市而言,这显然已经很难承受。

    1479年1月,埃及和黎凡特的几个伊斯兰学派联合起来,试图向聚集在伊斯肯德伦的难民提供帮助,他们资助了一些商人,组织起一支船队,试图协助难民渡海南下。

    起初,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几次试航均取得成功,东罗马帝国不想让太多难民停留在边境地区,默许了他们的行动。

    但是,这些满怀怨愤的难民抵达黎凡特和埃及后,立马开始宣扬宗教仇恨,随船南下的伊斯兰学者更是冲在了反对基督教的最前方,叙利亚正教徒,马龙派基督徒和科普特正教徒的聚集区遭到了极端穆斯林的洗劫与袭击。

    1479年2月,东罗马帝国以同宗兄弟遭受迫害为名,拿出《古兰经》上的条文,要求马穆鲁克政府及伊斯兰教会停止针对基督徒的残暴行径,尊重“有经人”的固有权利,将先知穆罕默德的教诲践行到底。

    2月5日,由于迫害行为并未得到有效缓解,东罗马海军的东地中海舰队开赴伊斯肯德伦湾,以开罗之曜号为主的十几艘主力战舰炮轰穆斯林难民船,第一次袭击便导致两千余难民葬身海底。

    随后,东地中海舰队对穆斯林船队的袭击持续了整整两个月,风平浪静的伊斯肯德伦湾化为了“海狼”的猎场,只要东罗马帝国不愿意,没有一片木板可以平安无事地抵达南方。

    然而,东罗马帝国的行动并未让生活在黎凡特和埃及的基督徒得到更好的待遇,宗教冲突反而不断加剧,诸如马龙派这样的地方性小教派再一次躲进了深山,埃及附近的科普特教徒也对现在的马穆鲁克局势不太满意。

    这种局面让马穆鲁克苏丹喀伊特贝十分烦躁,他不得不将一部分本该提供给白羊王朝的雇佣兵团调回本土,同时向地方埃米尔授予权力,要求他们平息混乱,解决争端。

    此时的马穆鲁克王朝已经大不如前,新航路的开辟让他们无法像原来那样从东西方贸易中获取巨额资金,切尔克斯王国的建立与黑海霸权的易手让他们引以为傲的马穆鲁克军团无法获取新鲜血液,喀伊特贝以最暴力的手段夺取了政权,整顿了国家,但还是处处受制于东罗马帝国,开罗和亚历山大港的马穆鲁克商人甚至求着东罗马帝国购买他们的货物。

    当然,喀伊特贝苏丹称得上马穆鲁克后期的佼佼者,由于财政压力和军事威逼,他不敢和东罗马帝国公然撕破脸皮,但却依然敢向白羊王朝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同时尽可能庇护难民,想趁着东罗马帝国攻略小亚细亚半岛的真空期加强自身力量。

    尼罗河三角洲实在太过富庶,只要有足够的人口,在内战中遭到破坏的农田可以很快地恢复过来,往往不需要消耗太长的时间。

    至于白羊王朝,新任白羊王雅各布赢得了内战,剪除了哈利勒一系势力,初步整顿了领地,暂时获取了各方势力的认可与效忠,白羊王朝依然是中东地区最为强大的穆斯林政权,依然是从小亚细亚半岛到波斯高原的地方性强国。

    白羊内战结束后,包括奥斯曼苏丹,卡拉曼贝伊,杜勒卡迪尔贝伊在内的各大游牧联盟均向白羊王雅各布请求救援,希望他能够站出来主持大局,结束内斗,平息矛盾,重新划分草场,重新制定规则,带领穆斯林们生存下去,就像他的父亲曾做的那样。

    但是,关于是否决战,何时决战,大不里士并没有达成统一意见,主战派高喊着博彦杜尔汗的荣耀,乌宗哈桑的遗产与安拉胡阿克巴,主和派则紧盯着亏空的国库,匮乏的粮草和屡遭削弱的军队,由于东罗马帝国的态度越来越嚣张,小亚细亚的穆斯林面临着灭顶之灾,主战派的狂热声音愈发响亮,并正逐渐占据上风。

    小亚细亚半岛东北部,一座城市坐落在河畔的山谷里,冰封的河面上覆盖着白雪,大量的粗陋帐篷驻扎在城市周边,骨瘦如柴的难民浑浑噩噩地围坐在营地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则严密把守着城市的大门,禁止任何人非法闯入。

    城市的上空飘扬着奥斯曼苏丹的新月旗,在黯淡的天幕下,旗帜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位于克孜勒河畔的锡瓦斯城,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二世最后的都城,也是他所能掌控到的最后一座还算不错的城市。

    当然,这仅仅只是相对而言,由于奥斯曼帝国起家于小亚细亚西北部,在统治思路上重视西方而轻视东方,对广阔的东方领土长期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根本没有像对待爱琴海沿岸领土那样确立起牢固掌控,民生和经济自然没什么发展。

    在奥斯曼苏丹国彻底丢失爱琴海东岸的核心领土前,安卡拉和锡瓦斯的城市人口均未突破五千人,穆斯林难民的东逃让这两座城市有所发展,但依旧谈不上什么大城市,如果放在东罗马帝国,也就和北马其顿首府斯科普里处于同一水平线。

    在穆拉德二世时期,安纳托利亚高原内陆称得上大城市的仅有科尼亚一座,但这座古老的大城市却在穆罕默德二世的进攻下遭到了严重摧毁,直到现在也没有复苏。

    现在,如果算上难民,锡瓦斯及附属村镇一共挤下了近两万人,绝大部分都生活在饥寒交迫中,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也有新的难民从西方赶到。

    当然,对穆斯林农民造成最大伤害的不是饥饿与寒冷,而是跟随巴耶济德二世迁移至此的游牧部落,在苏丹的默许下,他们不用南下争抢冬季草场,直接住进了各个村庄与集镇,将定居者赶出家园。

    锡瓦斯城,奥斯曼苏丹的临时宫殿内,巴耶济德二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一派萧条的城市,面无表情。

    在他身后,一袭宫装的少妇局促不安地站立着,她的年龄不到三十岁,但眉间却已经生出了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显得苍老而憔悴。

    这是巴耶济德二世的正妻,来自杜勒卡迪尔贝伊国的阿伊莎可敦,跟随巴耶济德度过了十年岁月,是赛利姆王子的亲生母亲。

    “布巴克还是没有回信么。”

    巴耶济德淡淡地问,阿伊莎则嗫嚅着,不敢说话。

    “算了,这不是你的错。”

    巴耶济德二世叹了口气,摆摆手。

    布巴克是现任的杜勒卡迪尔贝伊,在血缘上算是阿伊莎的兄弟,巴耶济德二世的表亲,由于粮食短缺,巴耶济德二世一直向布巴克写信,试图以低廉的价格购买他们的粮食。

    据巴耶济德所知,杜勒卡迪尔贝伊国虽然爆发着严重的饥荒,平民百姓死伤无数,但布巴克本人却从很早便开始囤积粮草,将其储存在严密防守的城市和城堡中,根本没有救灾,应当还有不少存货。

    但是,几封书信都石沉大海,布巴克似乎并不想对巴耶济德这位姻亲兼表亲伸出援手。

    “坐吧,阿伊莎。”

    见妻子浑浑噩噩,巴耶济德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又从书桌下摸出一瓶酒。

    玻璃瓶上,东罗马帝国皇家酿酒坊的徽章十分显眼,这是巴耶济德在去年年末击败一支哥萨克骑兵后,从他们手中缴获的。

    “最后一瓶了,一起喝点吧。”

    阿伊莎顺从坐下,为巴耶济德斟上一杯。

    在逃亡的道路上,巴耶济德失去了所有的大麻产地,大麻抽完后,他重新捡起了儿时的“坏习惯”,开始酗酒。

    整整一个冬天,他依靠酒精麻醉自己的头脑,逃避血淋淋的现实。

    巴耶济德喝下一杯葡萄酒,品味着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芬芳与甘醇,眼中涌出一抹怀念。

    “还是色雷斯的酒好喝啊,这么多年,还是喜欢小时候的味道。”

    “阿伊莎,你还记得色雷斯么?爱琴海的浪涛拍打着海岸,海风轻轻吹拂,大片的葡萄叶随风摇晃……”

    “不像这里,一片灰白。”

    巴耶济德慢慢喝着,眼神迷蒙,阿伊莎则静静地斟酒,不发一言。

    “故乡啊……”

    巴耶济德咬着嘴唇,闭上眼睛。

    巴耶济德是个拥有四分之三希腊血脉的欧洲人,出生于1448年的色雷斯,他在山海之间的色雷斯平原上度过了自己美好的童年。

    在巴耶济德小时候,奥斯曼帝国还是蒸蒸日上的鼎盛国家,他从小听着历代先祖的传奇故事所长大,也希望如他们一样建立功勋,扩张领土,尊奉安拉。

    可是,巴耶济德也是奥斯曼盛世下的最后一代人了,他见证了奥斯曼衰败的全过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次接一次地败倒在东罗马帝国的进攻下,他试图改变,却总是徒劳无功。

    穆罕默德二世全面退往安纳托利亚后,巴耶济德曾在阿马西亚继续接受教育,在那里迎娶了来自杜勒卡迪尔的阿伊莎,并很快爱上了那座城市,将其视为第二故乡。

    他喜欢那座位于耶希尔河畔的城市,喜欢尖顶清真寺,喜欢阿马西亚红苹果,喜欢那里不算寒冷的冬季,天上的神明似乎舍不得让美丽的阿马西亚遭受寒冬的侵袭,特地在本都山脉上开了一个小口,允许来自黑海的暖流涌入那一小片谷地。

    布尔萨沦陷后,巴耶济德在安卡拉城恢复了小小的苏丹国,他庇护了不少学者,安置了不少难民,也想将国力重整起来,不说返回故乡,至少也得让奥斯曼一世传下来的旗帜继续飘扬。

    但是,冰冷的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你争我夺的部落,互相攻讦的大臣,心怀不满的商人……巴耶济德没办法将他们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只能尽可能地顺从他们的意愿,换取苏丹的冠冕。

    在为期数年的统治中,巴耶济德在安卡拉城住得很不顺心,每天都得面对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他没有足够的金钱来重建常备军,没有足够的威望来要求游牧部落安分下来,没有足够的行政效率来完善法度,改善民生,就这么在酒精与大麻的麻醉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好几年,直到和约到期,东罗马帝国再度来袭。

    当然,他也并非毫无建树,在安卡拉政权建立初期便将长子艾哈迈德派往东部,不仅赶走了不少东罗马武装开垦团,收复了阿马西亚城附近的几座村镇,还成功将东部领土的分离主义倾向镇压了下来,为今日的继续苟活保存了一线希望。

    在几个儿子中,巴耶济德二世最喜欢长子艾哈迈德,因为这个儿子无论在相貌,性格还是政治观点上都与早年间的巴耶济德十分相似,温和而能干,热衷于建设而非洗劫,笃信伊斯兰却愿意宽待基督徒和希伯来教徒,主张农耕定居而非游牧迁移。

    每当看见踌躇满志的长子,巴耶济德总会想起年少时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一个志向远大的少年,岁月的冲刷和现实的无奈将他打入深渊,但心中的理想之火仍未熄灭。

    在巴耶济德二世的支持下,艾哈迈德在远离安卡拉的阿马西亚城进行了一些改革,建立政府,发展经济,安置流民,鼓励农耕,组建民兵……艾哈迈德按照奥斯曼帝国曾对待爱琴海沿岸核心领土的方法对待阿马西亚,试图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改造为一座真正的奥斯曼城市,而非突厥小镇。

    阿马西亚城本来便是奥斯曼帝国最为重视的东方城市之一,很多奥斯曼王子都会来此接受教育,当地民众对奥斯曼家族比较忠诚,艾哈迈德的努力取得了不少成效。

    看着自己的“第二故乡”一步步地变好,寄予厚望的长子也越来越成熟,巴耶济德十分高兴,对于儿子的合理请求,他也一概应允。

    后来,艾哈迈德还将阿马西亚的地方酋豪召集起来,要求他们出钱出力,试图在耶希尔河的支流上建造水坝,用以解决时常会有的洪水问题。

    事实证明,艾哈迈德的个人魅力与组织能力都是一流的,地主和富农均对这种能够切实改善土地资质的基础设施十分感兴趣,为他提供了一笔不多也不少的款项,也答应提供劳动力。

    于是,艾哈迈德从巴耶济德那里要来了不少精通工程的穆斯林学者,在一座古代水坝的遗址上开始了工程,水坝虽毁,框架还在,只需将新的石料填补进去即可完工。

    一年多的修缮后,这座始建于君士坦丁大帝时代的水坝重新焕发了生机,接下来的两年里,阿马西亚城的洪涝问题得以显著改善,大片的肥沃田地被开辟出来,自西而来的流民找到了新的家园。

    想到这里,巴耶济德二世喝下一口酒,眼里的欣慰一闪而过,很快便转变为忧伤。

    正如他一直所担忧的那样,阿马西亚城在地理上有一个致命问题——离东罗马太近,离天堂又太远。

    阿马西亚北边的山脉和缓而地平,这使其能够在冬天也保持不错的气温,但也大大方便了沿海向内陆的进军,如果一支骑兵驻扎在锡诺普和萨姆松一带的克孜勒河三角洲,他们便可以随时通过河谷冲到阿马西亚城下。

    1478年,第二次大土耳其战争开始,东罗马帝国共治皇帝查士丁尼召集草原部众组成高加索方面军,开始在黑海海岸边游走,时不时便越过山脉,向穆斯林的城镇发起袭击。

    由于东罗马帝国完好无损地继承了特拉比松专制公国的一切,随后又在本都山脉继续修筑了大量的城堡要塞,这种洗劫在很多时候都是单向性的,东罗马帝国的重要定居点都有山脉要塞作为屏障,穆斯林却抽不出建造与维护城堡的必备资金。

    在那个秋季,由于白羊王朝内乱,奥斯曼苏丹国不得不在西部的安卡拉维持防线,包括阿马西亚,托卡特和锡瓦斯在内的内陆地区几乎成为了哥萨克的猎场,查士丁尼带着骑兵烧杀抢掠,到后来,奴隶的价格实在太低,他们连奴隶都不要了,一旦抓到穆斯林,当即处死,一个不留。

    作为最前线的大城市,阿马西亚遭到了最多的进攻,查士丁尼直接穿插到城市背后,在一个倾盆暴雨的夜晚炸毁水坝,让洪水倒灌进阿马西亚城中,将其化为一片水乡泽国。

    接着,哥萨克骑兵在城市周边摧毁了三座小镇和数十座村庄,希腊正教徒和亚美尼亚正教徒被迁往北边,剩下来的穆斯林则在即将到来的寒冬中四散流离。

    巴耶济德和艾哈迈德都想不通,东罗马帝国为什么会执行这种战争思路,完全不在乎治理,完全不在乎统战价值,难道就不担心国库亏空,无功而返么?

    阿马西亚被毁后,艾哈迈德逃往锡瓦斯城,一路上的暴雨让他染上了重病,直到现在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后来,巴耶济德在游牧部落的威逼下摧毁安卡拉,带领部众举族东迁,锡瓦斯城总算是安稳了下来,巴耶济德甚至抓到了一支来不及撤离的哥萨克分队,斩首近两千人,取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那场战役后,巴耶济德发现,声名显赫的哥萨克骑兵在战斗力上远远不如东罗马军队,仅比普通游牧骑兵强上一线罢了,他召集部众,准备继续与哥萨克周旋,择机决战,一举解决北部边患。

    可是,自那场战役之后,哥萨克骑兵便开始撤离安纳托利亚,回归南俄大草原,巴耶济德的部队只看到了山脉要塞上黑洞洞的炮口,连一个哥萨克的影子都没有碰到。

    起初,巴耶济德对此十分高兴,他似乎真的击败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太子,将他赶出了半岛。

    后来,巴耶济德才知道,查士丁尼的退却和他的局部胜利关系不大,是哥萨克的老巢出了问题——金帐汗国的鞑靼骑兵开始劫掠了,哥萨克们必须保卫最重要的煤炭城市,卡洛斯堡。

    再后来,巴耶济德开始知道,金帐汗国好似发了疯一般四处劫掠,受到伤害的不仅有哥萨克王国,还有切尔克斯王国和莫斯科大公国,整个东欧草原乱成了一锅粥。

    对于这种情况,巴耶济德当然也是十分高兴的,东罗马帝国依靠着殖民地的产出和公民的爱国热情飞速构建荒原补给线,他实在没有充足的兵力来应付西方和北方的两面敌人。

    但是,他很快便知道了鞑靼牧民发疯的原因,知道他们为何要在明知实力有限的情况下还要走出家园,踏上战场——

    草场没了。

    15世纪末,在欧亚大陆广阔的北方草原上,一场寒潮自北而下,大片草场退化,大批牧民逃亡,从东欧到东亚,游牧民族陷入生存困境,他们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饿死,要么赶在饿死之前抢到足够的生活必需品。

    在遥远的东亚,哪怕在土木堡之战中大败亏输,15世纪后半叶的大明朝依然具备着强大的军事实力,蒙古和女真的几次犯边均被挫败,不少部落一蹶不振。

    在东欧大平原上,属于黄金家族的时代已然走向末尾,术赤兀鲁思迎来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狭义上的末代大汗阿黑麻正在和波兰立陶宛积极接触,试图遏制莫斯科的崛起,依靠对外掠夺走出困境,一场决定罗斯人和鞑靼人命运的冲突正在酝酿之中。

    虽然鞑靼劫掠者把重心放在了人口更加稠密,农业更加发达的罗斯诸国,哥萨克王国和切尔克斯王国还是遭到了波及,查士丁尼不得不率兵回援,保卫东罗马帝国煤炭产业的命根子。

    还没等巴耶济德二世高兴多久,寒潮的冷风吹到了他的土地上,受小冰期影响最大的就是高纬度地区和高海拔地区,奥斯曼苏丹国的纬度算不上高,但巴耶济德的现有领地几乎全是高原和山地。

    粗略来说,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气温便下降6℃,哪怕是建立在河畔的锡瓦斯城都有着超过一千二百米的海拔,气候的变化在这片土地上展示得淋漓尽致,从11月到4月,整个锡瓦斯都覆盖在白雪下。

    每当看到冻僵的尸骨,抢劫农民的游牧部落和日渐萧条的集市时,巴耶济德总会想念遥远的故乡色雷斯,想念那个由奥斯曼帝国掌管爱琴海的时代。

    在穆拉德二世时期,天灾虽然依旧爆发,但却远远没有如今难以应付,一个地大物博,行政建制完整的国家是从来不会被天灾所打倒的,气候条件不好的中东部高原山区本来也不是奥斯曼帝国的核心管控区。

    可是,对于巴耶济德来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挽救自己的国家了,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白羊王朝和马穆鲁克的干涉上。

    前不久,由于长期的战乱和萧条,一向拥戴奥斯曼家族的阿赫兄弟会产生内部冲突,这群商人讨厌战乱,渴求一个稳定的安纳托利亚,一部分商人说服了巴耶济德软弱的次子考尔库德,带着几百人的部众向东罗马帝国投降,宣布皈依正教,成为罗马公民。

    考尔库德的背叛并没有让巴耶济德产生多大的愤怒,这个孩子一直生活在哥哥艾哈迈德的阴影下,父亲的不重视让他本来就有所不满,追随他的人也实在不多,挑不起什么骚乱。

    有时候,巴耶济德抽完大麻,胡思乱想时,还会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最受宠的艾哈迈德坚定地站在父亲的一边,不受宠的次子考尔库德进入东罗马,三子赛利姆则托庇在白羊王朝的旗帜下,奥斯曼家族也算是开枝散叶,存续下来。

    许久之前便逃入东罗马帝国的奥尔汗王子也是奥斯曼后裔,他还不是过得风生水起,甚至为长子迎娶了来自杜卡斯——科穆宁家族的贵女?

    巴耶济德胡思乱想着,酒杯却已经空了。

    宫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听声音像是城门口传出来的,想必又是士兵斗殴,或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难民嚷嚷着进城。

    巴耶济德出神地看着空了的酒杯,叹了口气,将酒杯递给阿伊莎,站起身,备马赶去。

    锡瓦斯城并不大,街道上的饥饿市民怔怔地看着簇拥在护卫队中的巴耶济德,眼神失落,早已没有了曾经的尊奉。

    巴耶济德对此习以为常,加快马步,来到城门口。

    “出什么事了?”

    巴耶济德看着吵吵嚷嚷的卫兵,皱着眉头。

    “陛下,来了一支军队。”

    卫兵回应着,指了指城外的山坡,山坡上,一支失魂落魄,衣衫褴褛的军队正缓缓向城市走来。

    巴耶济德眯起眼,看向军队上空的旗帜,喃喃自语。

    “卡拉曼人……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一会儿,卡拉曼军队停了下来,一列衣着还算整齐的骑兵向巴耶济德小跑而来。

    “苏丹陛下,好久不见了。”

    卡拉曼贝伊乌灿从骑兵队中走出,苦笑地冲巴耶济德行了一礼。

    “这些年,我们都落魄了。”

    “乌灿……你怎么会在这里?”

    巴耶济德疑惑地看向乌灿。

    “你不是在南边抵抗希腊人的进攻么?”

    “卡拉曼城破,我的部队仓促回援,输了。”

    乌灿简短地说,咧开略微有些干裂的嘴角,勉强笑了笑。

    “希腊人使用了一种新武器,是一种用投石机抛射的铁桶,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威力很大……”

    乌灿说道。

    “残兵回报说,站满守军的城墙,转眼之间变成了燃烧的地狱,他们认为是告死者伊萨克召来的天火。”

    乌灿抿了抿嘴。

    “新武器抵达后,卡拉曼城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坚持下来。”

    “这……怎么会?”

    巴耶济德有些吃惊。

    “卡拉曼城可是真正的堡垒,依山而立,城防坚固,这——”

    巴耶济德说到一半,看懂了乌灿那有些怨念的眼光,闭上了嘴巴。

    在十几年前,卡拉曼城的确是一座十分坚固的堡垒城市,可惜的是,巴耶济德的父亲穆罕默德二世在征伐卡拉曼贝伊国时,为了让这片地区永不再叛,拆毁了大量的城墙,还大搞人口交换,从根本上破坏了这个贝伊国的根基。

    “好吧,现在你是想怎么办呢?”

    巴耶济德叹了口气。

    “雅各布没有出兵,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卡拉曼的部众四散流离,我搜集了一些残部,顺带庇护了一些难民,前来投奔你。”

    乌灿表明了来意。

    “我还有一万多人的部落,可以拉出两千个骑手,如果您有需要,我会为您而战。”

    “还有战的必要么。”

    巴耶济德落寞地看向远方。

    “你之前说,我们得打出几场胜仗,给希腊人制造一些麻烦,然后再进行和谈,以名义上的效忠换取实际上的自治。”

    “现在呢?希腊人压根不想谈。”

    “是的,我的确低估了他们的决心。”

    乌灿点点头。

    “希腊人不在乎金钱,不在乎治理,他们是想灭我们的种啊。”

    乌灿说着,压低了声音。

    “但是,苏丹陛下,不要放弃希望,雅各布王虽然不太想战,但他必须得战,包括马穆鲁克苏丹在内,他们都没有选择。”

    “萨法维教团正在极力劝说雅各布参战,穆沙沙教团正在凑集粮草,杜勒卡迪尔贝伊正在和游牧部落谈判,马穆鲁克苏丹则提供了不少雇佣兵。”

    “陛下,这一次不是为了荣耀,甚至不是为了安拉。”

    “我们被逼上绝路了,我们得为生存而战。”

    “为生存而战……”

    巴耶济德品味着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绝望与决绝,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奥斯曼帝国亦有纵横欧亚的辉煌过往,在那个时候,为了生存而团结起来的是基督徒,而非穆斯林。

    “北边的耶希尔河谷被希腊人毁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那里驻扎下来。”

    巴耶济德看向乌灿。

    “风雪已经停了,但积雪还没化完,我不知道你们能找到多少可以使用的草场。”

    “好,多谢。”

    乌灿连忙答应,以臣子对君主的态度向巴耶济德深深一礼。

    “愿安拉庇佑我们撑到雪化,雅各布不会坐视不管,等他征召我们前去参战时,我将伴随在您的身边。”

    巴耶济德点点头,乌灿则告退离去,整点部众,向北前行。

    “真是个寒冬啊。”

    巴耶济德喃喃自语,回马离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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