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九月中旬,随着秋收已然到来,受限于时间和官吏不足等问题。
高进达及曹茂等人,只能先组织百姓进行秋收,同时派遣白直和军队前往乡村,按照田亩数量,先行征走三成五的田税。
对于剩下的粮食,这些昔日只是权贵麾下佃户的百姓们都觉得拿着烫手,想要交给朝廷,不敢留在手上。
高进达三人商议过后,决定派兵前往各乡设置社仓。
京畿道、关内道共有五百六十七个乡,故此需要发动当地百姓修建社仓。
社仓修建后,那些无主之田的粮食,仍旧按照此前权贵豪强与百姓约定的租子来分配。
有的世家豪强还算体恤佃户,基本是四比六,世家收四而佃户交六。
因此佃户留下六成粮食后,只需要交出半成前往社仓即可。
不过三七比例的世家豪强,已经算得上极为仁德的好主人了。
关中大部分的佃户比例是五比五,乃至六比四。
对于这些,刘继隆得知消息后,则是规定交出半成即可,毕竟他也没想用社仓来收割百姓。
象征性从百姓手中收走这些多出来的粮食,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安抚这些被“驯化”的百姓罢了。
等到均田运动开始,并且他们已经适应当下的变化后,刘继隆便准备继续降低田赋。
除此之外,各乡的社仓,也该定下日后征收田赋,当地的留存和起运标准。
这般想着,刘继隆合上手中文册,将目光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官员身上。
此刻他坐在门下省衙门主位,下方坐着高进达、崔恕、韩正可三人,再往后还有四大参军和六曹。
十三人坐在位置上,不用起身,只需要作揖禀告事情结果即可,正如当下。
“以三千余官员,六千多白直来治理京畿、关内这么多人口,着实有些困难。”
“白直的数量,至少是官员的三到五倍才足够。”
高进达述说着如今面对的困难,见刘继隆微微颔首,他继续道:
“眼下各地的秋收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其中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图籍造册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
“最多再过两个月,这些图籍就能送抵长安。”
“京畿道与关内道的图籍造册,某以为可以与均田一同进行。”
“依旧按照旧例,登籍户口后,同时对当地田亩进行丈量,丈量过后即按照口数均分田亩,不分男女。”
“这样做速度虽然慢,但关内道和京畿道加起来官员不过三千七百余人,白直也不过八千之数。”
“今岁若是等待小学与大学从吏的学子毕业,届时大概会有五千余名白直加入。”
“有了他们的加入,京畿和关内两道的治理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
“最快能在来年入冬前,结束京畿、关内两道的图籍造册问题。”
高进达话音落下,目光也看向了刘继隆。
小学毕业的学子,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虽说放在这样的世道,已然是个小大人了。
但说到底他们年纪还是太小了,自家汉王若是不同意,那他只能另辟蹊径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刘继隆也主动开口道:“小学的毕业学子,年纪始终有些小。”
“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不少入学较晚,年龄稍长。”
“某看过国子监的学籍册,年十五以上,今年便要毕业的学子,数量在一千七百余人。”
“暂且先选拔这一千七百余人进入衙门办差,以白直身份做起。”
“一千七百人虽然不如五千人多,但也足够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了。”
“剑南道传来消息,高骈劫掠彭州四万六千余口百姓,并渡江撤回了蜀州。”
“张武、义山向某请罪,然罪不在于他们,他们手中兵马尽皆新卒,扫盲都未完成,军鼓号令还不熟练,能保住成都及城外诸市,已然不错了。”
“此役我军阵没两千四百五十七人,高骈所部阵没数量,不会少于这个数。”
“这说明张武练兵是没有问题的,用操训半年的新卒,正面交换高骈所部等数精锐,足够功过相抵了。”
刘继隆说罢,堂内骤然安静。
眼见众人没有意见,刘继隆心里不禁流露满意之色。
自从他严惩李骥之后,军中内部许多问题都得到了缓解,加上后续接受过教育并参军的学子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推移,汉军老卒遗留的那些跋扈,也将会被渐渐消磨,这对于汉军来说是好事。
“汉王……”
韩正可朝着刘继隆作揖,眼见刘继隆看向他并眼神准许,他作揖说道:
“这段时间,关东诸道发生了不少事情。”
“王仙芝残部曹师雄、柳彦璋与王仙芝渡汉水失散后,散落到了湖南并聚集洞庭湖水贼作乱,攻占岳州。”
“此外,湖南的朗州、澧州、郴州等地也相继发生叛乱。”
“黄巢在江西饶州大败,走信州逃亡福建,但听闻主力并未折损,但随从他的那些流民,基本都遭到了官军屠戮。”
“浙西军乱,眼下攻占苏州、常州。”
“光州民变,驱逐刺史而走。”
“朝廷调左右神武军北上太原,遭河东军拒绝入境,眼下正屯兵霍邑。”
韩正可将陇右散布在中原谍子所送来的情报整理汇报,尽管这些情报在关东和江南各处人尽皆知,但汉军想要获得这些情报并送入关中,这并不简单。
“节帅,看样子天下已经烽烟四起了。”
崔恕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军只需休整几个月,兴许就能主动进攻河东或南边的高骈了。”
“不……”刘继隆摇摇头,高进达也解释道:
“眼下各军皆以新卒居多,其中老卒不足四万人。”
“我军官吏短缺,治理地方州县,尚且人手不足,更不要提用于军队扫盲的教习了。”
“兵卒若是连五百字都不能识,那上了战场,军鼓号令皆不能识,我军优势也将尽失。”
“此外,我军兵力是否太少?兴许还应继续扩充兵马。”
高进达最后一句话是对刘继隆说的,而刘继隆闻言则是摇头道:“我军兵力已然充足,现在差的只是操训和扫盲。”
按照他如今定下的兵额,陇右共有七个都督府,每个都督府兵力不等,但总兵力却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兵马,若是全部整训完成,那东出横扫中原便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众人道:
“二十五万兵马,其中文盲数占十七万,而军中教习仅有一千八百人,且分散在关内道和剑南道、山南西道。”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最少需要三年,才能将各军操训如老卒那般素质。”
“若是发动军中识字者协助扫盲,大概可以缩短到两年。”
“正好我军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厘清关内、京畿等处土地人口,重新测绘山川水文。”
两年时间,看似很长,但在此期间汉军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比如必要的袭扰,以此牵制唐军主力,使得唐军疲于奔命。
“汉王。”韩正可眼见话题结束,他便继续补充道:
“左右金吾卫已经征募结束并开始操训,最迟三个月,便能组织起来,抓捕那些恶少、坊棍。”
左右金吾卫所做的事情,相较于军队来说,并没有那么凶险。
对付一群不穿甲胄的恶少、坊棍,乃至一些向通风报信的唐廷官员,他们并不需要训练很长时间。
只需要将每五十人为一队所常用的小阵操练清楚,便完全足够应对长安城内的局面了。
正好眼下是秋收时分,先把秋收熬过去,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
“金吾卫的规矩需要改改,取消大将军,设将军统辖左右金吾卫,品阶正四品上,左右金吾卫又以别将为主,品阶依旧。”
“这金吾卫将军,汝等觉得谁比较合适?”
刘继隆询问众人,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高进达沉吟后说道:“窦铣作战勇猛,心思细腻,不如以他为金吾卫将军?”
他话音落下,崔恕与韩正可微微颔首,刘继隆见状也点头道:“可行。”
定下金吾卫将军的人选后,刘继隆接着拿起了一本文册,对众人说道:
“此役结束已有近两个月了,这军功册已然写好,汝等尽皆查阅,若无疑问,便以此昭示三军吧。”
他话音落下,站在他身侧的官员取过文册,递给了高进达等人传阅。
此役首功,自然是刘继隆,但刘继隆不可能与部下争功,所以在刘继隆之下的首功,便是安破胡了。
安破胡之后是斛斯光,再往后是曹茂、窦敬崇、窦铣、王建、王重荣等人。
说实话,瞧见王建姓名的时候,刘继隆并未觉得什么,只当是同名同姓。
不过得知他是从被俘忠武军里投靠过来后,他这才意识到,前蜀开国皇帝、“贼王八”王建竟然投到了自己麾下。
先是王武,再是王重荣、如今又是王建。
刘继隆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集邮,只可惜未能俘虏李克用父子,不然他还能再添大将。
至于王建,他率军先登、而后又破阵,加上三军大捷,他前后立七功,拔擢七个品阶。
原本按照资历,王建顶多只能顶着都尉的头衔,领着别将的差事。
不过京畿道和山南西道、关内道几处扩军,都尉的名额也就多出来了。
王建累功,得任骁骑都尉之一,节制四千五百精骑。
等军功昭示三军后,刘继隆便准备调他率众返回陇右,除了挑选军马和乘马外,还有就是陇右地广人稀,更方便骑兵训练。
相比较之下,京畿道人口稠密,农田较多,不易训练。
“殿下,某等无异议。”
高进达等人翻阅了军功册后,当即便开口表示没有异议。
刘继隆闻言颔首,接着吩咐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各自处理政务去吧。”
他起身与众人说罢,众人便簇拥着他离开了门下省,等待他上马离去后,高进达他们才返回了门下省衙门。
与此同时,整个汉军所辖疆域内,百姓都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农活,抢收粮食。
各乡社仓都已经修建好了,虽然没有官仓那么好的条件,但粟麦存储三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吏员开始下乡收税,但比起昔日大唐时,汉军的吏员更加深入乡野,并且是从村子开始征收粮食,这便杜绝了乡正和里正贪墨百姓粮食的问题。
除此之外,汉军的吏员也没有昔日大唐衙门吏员那么多“手段”。
他们正常收取田赋,同时监督民夫将当地百姓不愿领取的那部分粮食押往像里社仓。
人非圣贤,其中他们自然也需要吃喝,而这部分虽然在衙门内明令禁止,但触犯的人也不少。
刘继隆、韩正可心知肚明,但他们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圣人一样,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要他们别太出格,刘继隆也不准备让韩正可追究他们这些小事。
酒足饭饱,这些吏员与下乡的官员开始统计每个乡的粮食,接着请调汉军,以每日五钱的工价征募民夫,将粮食运往了各县的官仓。
“这汉军真好,不仅给我们留了粮食,干活还给工钱。”
“对啊,听说日后没有徭役了,干活都给工钱。”
“这算什么,我王白直说,等秋收结束后,衙门就要开始分田了。”
“你这混厮,莫要胡说……”
“你这狗辈,我耗费那么多力气得来的消息,说与你听,你还不信。”
“你且瞧着,等秋收结束,衙门必然要分田!”
关中各县的官道上,无数民夫都在讨论着当今衙门的变化,而许多得知即将分田的人,也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诉了身边亲近之人。
一传十、十传百,关中之地不少百姓都知道了秋收结束后,衙门即将开始分田的消息。
有的人相信,因为汉军确实与曾经的衙门不一样。
更多的人不相信,他们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官耶,会将好好的土地,分给他们这群泥腿子。
只是不管他们信不信,均分土地的政令已然下达,只等秋收结束。
时间在不断向前,对于汉军治下的百姓来说,他们肩头的担子变轻了许多。
可是对于洛阳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不仅没有因为天子东迁而变好,反而越来越差……
“咳咳咳……”
十月初,坐在洛阳宫城三大殿之一贞观殿内,李漼看着手中奏表,略微感到了几分轻松。
他抬头看去,只见路岩、于琮和亓元实、齐元简、杨玄阶、西门季玄六人站在他面前,恭敬等待他开口。
李漼饮下一口蜂蜜水,感觉舒服些后,便拿起奏表对六人说道:
“高千里此役虽未能收复失地,却也是朝廷对叛军鲜少获胜的几次。”
“此外,他所救四万余百姓,亦是朕之赤子,传旨给高千里,着其好好安置百姓,不可苛待。”
“若有机会,定要趁机收复三川失地,不可继续使百姓受难……”
李漼侃侃而谈,却不想想洛阳城外,那些遭受饥荒而饿死路边的百姓。
“陛下,河淮两道饥民数十万,两道官员乞请赈济灾民……”
于琮听到李漼说起了百姓,当下也不得不站出来作揖禀告。
李漼听后微皱眉头,目光看向了亓元实和齐元简:“神策军的兵册,是否交与户部、度支了?”
“回禀陛下,今早已经交与。”
齐元简不紧不慢回答,同时作揖道:“神策军中,尚有兵卒五万二千四百六十七人,所需钱粮不少于二百五十万贯钱帛……”
齐元简倒是睁眼说瞎话的好手,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只可惜李漼凭着陕虢、东畿等处兵马,已经不再像昔日长安那般时耳聋眼瞎。
凭他所了解到的消息,如今的神策军连两万人都凑不齐,何来的五万多兵马?
多出来的兵额和军饷,无非是拿来满足这群人贪欲罢了。
当初在长安,受限于整个京畿都被神策军掌控,李漼忍也就忍了。
但如今东迁长安,李昌符又率领一万陕虢兵马驻扎潼关,将神策军换防到了弘农。
潼关在手,而洛阳城内又有七千东畿兵,自己又可以随时调遣河阳、河中兵马南下驰援,自然没有必要那么忍气吞声了。
想到这里,李漼咳嗽道:“可是朕听闻,神策军在册兵卒不过三万余人。”
他没有一口气把北司底裤扒开,还是留给了他们些脸面。
“陛下……”
亓元实想说什么,李漼却道:“不如这样,将神策军调往城外军营操练,同时调东畿兵马备操如何?”
“调至一处,便知道神策军到底有多少兵马了。”
“这……”齐元简和亓元实等人眉头微皱,心中不免恼怒。
李漼眼见火候到了,又话锋转向道:“朕知道汝等亦是被麾下所迷惑,这军饷便按照三万五千兵额发放,汝等回去好好查查,到底有多少害群之马欺瞒你们。”
李漼的话,让亓元实和齐元简只能压下脾气,而李漼也接着看向于琮道:“三万五千神策军,按照以往规矩,需要发出多少军饷,耗费多少钱粮?”
“回陛下。”于琮眼见皇帝如此强硬的拒绝了北司请求,心头高兴之余,本分回答道:
“军饷约一百七十万,维持日常所需,每岁需二十五万贯的绢帛粮秣。”
听到于琮报出来的数额,李漼不免舒心起来。
这不超过二百万的神策军军饷,加上供给其余诸镇的军饷,以及百官所需俸禄,朝廷今年竟然还能结余数十近百万贯。
结余……
多么陌生的两个字,李漼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这般看来,撤出长安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朝廷不需要再承担京西北诸镇和神策军那高昂的军饷,更是免了许多欠饷。
如今的朝廷,无债一身轻,李漼也突然觉得局势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于琮:“蠲免河淮两道受灾百姓赋税,拨粮二十万石赈灾。”
“二十万石……”
于琮面露难色,要知道河淮两道受灾的百姓,少则五十万,多则百万。
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哪怕每个百姓每天只喝半斤稀粥,这二十万石粮食也最多维持三个月。
“陛下,二十万石是否太少了?”
“臣以为,应当拨六十万石粮食,如此便能让数十万受灾百姓等到来年夏收。”
“以臣之策,此数十万百姓便不会盲目从贼,且能复耕数百万亩耕地,来年夏收前后,向朝廷交出上百万石粮食。”
于琮主管户部和度支,他自然清楚这数十万百姓对于大片耕地抛荒的河淮两道来说,是多么宝贵的资源。
李漼虽然不舍钱粮,但听到于琮这么说,他也只能颔首:“此事交由户部与度支操办。”
“此外,东畿与陕虢兵马还是太少,山南东道也需要备足兵马,防范叛军。”
“传令,以同平章事,宣武、忠武等镇节度使刘瞻为诸道讨击使,节制山南东道、陕虢道、河南道及都畿道、河东道等镇兵马。”
“着其率军镇压光州民变,放还忠武兵马回乡,另调忠武、宣武等处兵马前往山南东道、潼关戍边,另募兵马。”
李漼这般说着,于琮闻言却作揖道:“陛下,忠武军返回本镇,理应犒赏。”
“臣以为,可犒赏钱帛十万各十万。”
“此外,陛下想要招募兵马防备叛军,自然应该。”
“不过朝廷钱粮不足,眼下秋收所获几何,还未能录入粮册。”
“况且诸道阳奉阴违已久,起运数量恐怕与约定所说不一。”
“臣以为,招募兵马操训之事,理应等到正旦过后,再行议论。”
于琮对钱粮还是很敏感的,而他也知道朝廷几次战败,威信扫地,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贼寇冒头。
这些贼寇冒头过后,诸镇也不急于围剿,这就说明了诸镇态度。
七百万贯虽然已经是于琮低估后的数额,但这个数额能否收上来,还得看天下忠心朝廷之人还有多少。
忠言逆耳,于琮的这番话不太好听,可事实摆在这里,李漼就算不想听,也不能不听。
原本好不容易因为压制北司而高兴他,此刻又因为于琮的“打压”而压抑起来。
“既是如此,那便暂且搁置新军招募。”
李漼憋屈说着,同时又开口道:“以诸道讨击使康承训,节制江南西道、江南东道,速速讨平湖南及福建等处贼寇!”
“陛下英明……”
于琮眼见皇帝脸色不好,也适时拍了拍皇帝马屁,但这显然没什么用。
李漼沉默下来,站在他身旁的田允立马理解了他的心思,因此唱声道:“退朝……”
“臣等告退……”
于琮等人脸色不一的退出了贞观殿,而李漼也看向了田允。
田允见状,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李漼同时,又唱声向外道:“召乐师、伶人入殿。”
李漼接过木盒,将其打开后,内里放置一颗丹药。
他不假思索的将丹药服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数百乐师伶人便走入贞观殿内。
靡靡之音奏响,藕臂白肉展露……
两刻钟不到,李漼的呼吸渐渐粗重,目光在伶人身上不断打转,下腹渐渐有了反应。
田允见他如此,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不多时,贞观殿内便传来了不少娇柔之声,而此时的洛阳城外,身形单薄的百姓却踊跃城门一处。
“中男以上,五旬以下,要懂得照顾牲畜,租子五成,要做的就留下来,不做的就走,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洛阳长夏门外,数以千计的百姓拖家带口,齐聚此处。
他们身形单薄,骨瘦如柴,看上去脑袋极大。
数百权贵的家仆在此招募佃户,并开出了极为苛刻的五成租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私下商量好了,尽皆五成租子,有违者,必然遭诸家声讨。
他们一边用极低的粮价来兼并受灾百姓的土地,一边用尽手段,让失去土地的百姓成为自家佃户,世世代代为自家耕种土地。
这种情况尤其残忍,但对于此时遭受饥荒的百姓来说,能做佃户,已经是这乱世之下最好的谋生了。
“家中买了多少田地了……”
长夏城楼前,已经七十岁的张议潮,眼神黯淡的望着城外这一切,忍不住开口询问。
站在他身后的,是已经病故张议潭次子的张淮澄。
张淮铨跟随张淮鼎率领神武军北上,如今的张议潮无事一身轻,但跟在他身边的张氏子弟也变少了许多。
有的选择留在长安,有的选择跟随张淮鼎北上太原,还有的则是跟张议潮来到洛阳。
当然,他们之所以有这么多选择,全因张议潮一人。
张议潮、封邦彦、张淮澄,这三人都是名为臣子,实为人质的身份。
张议潭死后,张淮澄成为朝廷用于威胁张淮深的手段,而他也得到了朝廷册封的正四品上正议大夫之职。
如今张淮铨和张淮鼎走了,剩下的子嗣又没有几个成器的,张议潮只能将心思放在自家这个侄子上了。
张淮澄虽然不如张淮深优秀,但他也算弓马娴熟,文武双全。
他没有张淮鼎那么多心思,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代表着什么,所以他只能倚靠自家叔父。
面对自家叔父的询问,相貌清秀,身长中上的张淮澄恭敬回答:“收得七百五十四亩土地。”
“此外,这些土地上的百姓,也按照叔父您的交代,每月借粮五斗,租子按照府里三成,农户七成来征收。”
张淮澄说罢,张议潮叹气颔首:“老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若是刘牧之打来,局势会变好吗?”张淮澄忍不住询问,他与刘继隆并未见过面,只是常与兄长通信时了解刘牧之。
“他虽然平日有些踌躇,但对百姓向来宽厚。”
张议潮评价着刘继隆,叹气说道:“只是他刚刚攻下关内道和京畿道,南边又不稳定,想来不会立即东出,最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叔父。”张淮澄忍不住说道:“若是刘牧之继续打过来,那朝廷会去哪?”
“去哪?”张议潮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想了想后才道:“若是河东无事则撤往河东。”
“若是河东有事,那便只能撤往江南了。”
“不过自建业为隋帝所毁以来,江南便再无几处可用宫室。”
“若朝廷撤往江南,实非百姓之福……”
他话音落下,最后看了一眼洛阳城外那十数里毫无任何生气的土地,又看了看拖家带口而来的那些百姓,忍不住摇了摇头后走下城去。
张淮澄跟在他身后,紧随而去。
洛阳城虽然也休养了数十年时间,可终究比不上长安。
城内的百姓虽然不至于面有菜色,但也不见什么丰腴之人,尽皆瘦弱。
返程的马车上,时不时能看见不少因为交不起税,而被夺取屋舍的普通百姓。
他们并非交不起税,只是交不起衙门定下的那些税。
官员看上了他们的屋舍,自然会想办法将他们的屋舍强取豪夺到手中。
面对这些种种不平事,这对叔侄也只能闭目假装看不见。
只是天子脚下的官员都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偏远之地的官员了……
“圣人不均,分地太平!”
“杀!!”
九月下旬,在天下大部分地方都陷入战乱的时候,作为兵家不争之地的福建,此刻也迎来了兵灾。
十八日,黄巢率一万五千披甲老卒,焚毁信州城池,裹挟数万百姓南下进入福建。
二十七日,黄巢高歌猛进,沿途焚毁村落,裹挟百姓攻入建州(南平),开仓放粮的同时,再度焚毁建州治所的建安城。
听闻浙西兵马和湖南诸州起义不断,黄巢没有前往起义高涨的湖南,而是调转兵锋北上,进犯浙东的处州和台州。
浙东兵久不作战,上次裘甫所率的百姓都能将其击败,更不用说手里掌握一万五千披甲老卒的黄巢了。
处州、台州接连失陷,浙东观察使裴延鲁得知军情,当即派人向浙西求援,同时派人向追击黄巢的康承训求援。
此时的康承训刚刚率军追击到建州,得知黄巢调转兵锋北上,急令两浙观察使围堵黄巢。
只是康承训还是太过高估两浙的实力,只因黄巢几乎没有遇到阻挡,便率军北上,接连攻陷了台州、明州、越州。
十月初五,黄巢率兵包围杭州,康承训得知消息,急忙派兵追击。
黄巢派尚让、黄揆在诸暨浦阳江设伏,康承训所派先锋被伏而败。
得知消息,康承训只能先分兵收复处州、温州、台州等三个州,随后大军北上。
初十,黄巢得知康承训亲自领兵来攻,当即舍弃杭州,转而走衢州突围南下,再度走入江西。
康承训正欲追击,结果李漼圣旨送抵,康承训接旨后,决定先剿灭浙西叛军,夺回苏州与常州,然后再追击黄巢。
黄巢就这样平安无事撤回了江西,重新回到了当初他被康承训击败的饶州。
“窸窸窣窣……”
“直娘贼,这康承训终于被甩走了。”
“哈哈哈,这次虽说没抢到太多东西,但得到了两万套甲胄,这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某等潜心练兵,只需要几个月时间,必然能击败康承训,夺取江南!”
饶州鄱阳县衙内,黄揆、黄邺等人笑声爽朗,黄巢虽然也面露微笑,但他也知道自己面对的局面不容乐观。
“好了,我军虽然抢到了甲胄,但对比官军还是差了些。”
“你们都知道要操训,可我军粮草不足三月之用,如何操训?”
黄巢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裹挟的人太多,足有十余万。
这十余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都是个天文数字。
不等众人想出办法,昔日逃出生天,如今被黄巢视作谋主的尚让也主动开口道:
“节帅,如今我军兵强马壮,也暂时不再需要这十几万流民了。”
“依某所见,可发出钱粮,让他们各自散去。”
“他们这群人中,不少人都习惯了抢掠,定然回不去往日耕种的劳苦日子。”
“届时他们落草江西,康承训必定会来围剿他们,无力追击我军。”
“我军眼下该做的,便是从中挑选出两万精壮之士,操训过后,编入军中。”
“届时您手中有三万披甲兵卒,哪怕是康承训前来,也得忌惮三分。”
“趁此机会,我军可向朝廷求取官职,以此迷惑朝廷。”
尚让说罢,黄巢眼神闪烁:“迷惑朝廷?”
“没错!”尚让颔首,接着解释道:
“如今朝廷召回宣武镇兵马返回河淮,自然是担心河淮遭了蝗灾的饥民会作乱,故此河淮两道必然防备万全。”
“我军要想逼迫朝廷授予您官职,就必须威胁到朝廷,让朝廷不得不给。”
“某以为,我军可在饶州休整操训一个月,随后解散十几万流民,沿着长江向西进攻,走武昌渡江前往山南东道。”
“山南东道遭某等攻打,百姓尽皆逃亡湖南、荆南而去。”
“官军在山南东道的兵马都在防备关中,而我军可趁势攻打洛阳,威胁朝廷授予您天平军节度使的官职。”
尚让跟随黄巢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官职是什么。
若是能得到天平军节度使,黄巢也算衣锦还乡了。
果然,他的话音落下后,黄巢脸上便闪过了喜色。
不过面对尚让的这番话,他还是压下了脾气,沉声道:“不,眼下立马解散这些流民,然后我军继续向西,劫掠足够的粮食后,在袁州好好操训一年半载的兵马。”
“某听那些私盐贩子说过,袁州(宜春)易守难攻,我军若是遭遇康承训,还能从容退入湖南,祸水西引。”
“这次康承训不敢追击,便是因为浙西兵乱,他急要去平叛。”
“待入了湖南,他也必定会去平叛诸州,而我军届时兵马已然练成。”
“届时,我军只要击败康承训,便可夺得湖南之地,再北上夺取荆南,东取江南。”
“待长江以南尽属某,某再挥师北伐,定然能攻入长安……”
此刻的黄巢,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他没有忘记昔年与陈瑛的那番话。
若是只懂得流窜,那必然是流贼。
想要争鼎中原,必然要拥有忠心于自己的地盘。
天平军节度使固然诱人,但夺取天下却更诱人。
当然,他却不敢暴露这样的野心,毕竟关中的刘继隆都尚未称帝,他实力尚且弱小,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称王称帝。
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份想法,他不相信刘继隆一奴婢都能成就如今大业,他黄氏世代庶族,还会不如奴婢。
“这……”
尚让看出了黄巢的野心,但他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觉得自家节帅似乎想的太远,想的太多了。
官军面对汉军,尚且不断惨败,而他们如今连康承训所率三万官军都不是对手,如何敢有争鼎天下的念头?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担心黄巢会疏远自己,也担心自己会失去权力。
想到这里,他只能沉默下来,而黄巢的目光也扫视了众人,最后将目光留在了衙门内的朱温身上。
“朱三,明日你亲率五千步卒去攻打袁州,某率军在后面攻打抚州与洪州!”
“末将领命!”
朱温站起来作揖领命,黄巢也满意说道:“今日酒肉管够,除了朱三外,其余人便是喝死了,某亦不管!”
“节帅高义!!”
黄巢禁酒许久,如今终于开放禁酒,众将尽皆欢呼。
朱温沉着脸色,脸上浮现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只是当酒宴开始后,他仍旧能与黄揆、黄邺等人耍拳饮酒,直到夜半才假装不胜酒力,恋恋不舍的离去。
待他走出鄱阳衙门,他二哥朱存已经等待许久。
见他走出来,朱存立马上前扶他上马,两兄弟骑马往城外军营走去。
“某听闻节帅派你我进攻袁州?这可是苦差事,怎地把苦差事都交给了我等,交给他那些兄弟子侄的却都是轻松的活计?”
朱存语气十分不满,朱温听后却沉默不语。
见平日里十分有主见的朱温半天不开口,朱存也有些着急:“怎不说话?”
“某只是觉得,节帅也不过如此。”
朱温突然开口,使得朱存表情错愕。
见朱存这般,朱温这才说道:“不过节帅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朱存不明所以,朱温则是抬头仰望那浓密如墨的乌云。
“那奴婢出身的刘继隆都能成就大业,某等为何不行?!”
——————
月票目标达成,欠加更一章,明后天争取还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