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田、张黑奴、吴丑婢、张有田……”
“你们四户十八口为一组,每口分田七亩,组长张阿田。”
寒冬间,本该是百姓忍受饥寒的时候,但此时的关陇大地却无比热闹,百姓的热情,几乎能够融化所有寒冬。
京畿府咸阳县大沥乡清溪里治下的张吴村晒场上,整个里的上百口人都聚集于此,目光看向了被包围的八人。
这八人,分别有张吴村百姓选出的村长,以及两名丈田造册的县衙白直,还有五名披甲的汉军。
面对数百口人的围观,五十多岁的张村长看向了身后的白直,恭敬道:“李白直,村里的百姓都分好组了。”
“嗯……”
面对张村长的回答,长相普通的李白直主动开口道:“各户能做主的人留下,其余人都回家去吧!”
“都听见没!”张村长闻言附和开口,村民见状纷纷散去。
此时的他们已经结束了秋收,每个人都得到了粮食,故此倒也没有几个月前那般惨淡了。
唐代的乡村基层管理,主要采用“乡—里—村—坊”多级体系,以“乡里制”为核心,辅以“村坊制”,形成严密的户籍和赋役控制网络。
乡是这个制度中最高单位,京畿之地数量较多,每县辖五到十个乡不等,每个乡约有五百到一千户不等。
在过去,乡里设乡长,但并非正式官职,多由地方豪族担任,负责统计户籍、监督里正执行赋税、徭役。
汉军到来后,乡设乡长、巡检两个流外官员,每年领俸禄十五贯、布二匹,或折色为二十石粮食。
乡长负责治理,巡检负责治安。
由于刘继隆废除徭役、奴隶等制度,因此百姓干活都需要发放工钱或粮食,尽管数量不多,但总比自带粮食做徭役要好。
正因如此,乡长治下有两个白直协助统计户籍、田亩,赋税,以及动员百姓修葺官道和发放工粮。
巡检麾下只有每年征募的二十个民夫,这二十个民夫需要参与训练,每月由社仓发二斗月粮。
乡的下辖单位是里,每个乡辖五里,每个里约有一百户。
由于基本盘变大了,类似陇右时期那种每个乡村都有白直的局面便难以维持了。
正因如此,汉军治下“里”的里长,由乡长、巡检监督,由各村百姓从里内选拔。
这种选拔制度,从先秦时期便已经开始,到唐代已经十分成熟了。
里长得到百姓选拔后,当即前往乡里接受扫盲。
之所以需要他们接受扫盲,是因为在汉军治下,里长需要负责“手实制度”和征收赋税等事务。
手实是唐代基层户籍管理的核心文书,由民户自行申报家庭人口、土地、财产状况,经里长核实后作为赋役征发、土地分配的依据。
汉军没有徭役征发,所以手实制度主要就是统计里内人口、土地和牲畜屋舍等财产状况,方便征收赋税,动员百姓。
里长每年可以从社仓领取五贯钱的俸禄,并不多,但也是个有收入的差事。
里下设村,村子数量不等、户口不等,小村几十户、大村上百户。
正因如此,村长基本是由里长兼任管理,若是管理不过来就设村长,帮忙管理。
城池内的“坊间”,便与里、村级别相当,同设里长。
此外,唐代对普通百姓的监察,主要以四家为“邻”,五邻为“保”(20户),五保为“里”(100户)。
这么做,不仅方便百姓之间互相监督,举报邻里逃亡、隐匿户口等事宜,也方便官府徭役百姓,协作完成官府差科(如运输、修路)。
汉军到来后,为了方便恢复农业生产和平常开垦荒地,所以刘继隆将陇右的生产制度搬到了汉军治下诸道。
刘继隆将邻里制度保存了下来,但更邻换组,设组长。
每组百姓为一生产小组,每村小组数量不等,除了在分田后恢复生产,也负责复垦抛荒田地和开垦荒地。
这些变化,下乡丈量田地,统计人口的白直们,已经和里长、村长说了个清楚。
张吴村的张村长眼见人留下的差不多了,他当即看向了李白直:“李白直,人就这些了。”
“嗯”李白直颔首点头,随后他便看向众人道:“你们都是各家各户的顶梁柱。”
“如今时局变了,殿下将权贵的田亩尽数征收,发给了你们这些家无余财之人,为的就是让你们自力更生,不断过上好日子。”
“在耕种和开荒问题上,全由生产组的组长带队,这组长都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如今已经定下,后悔也没用。”
“真若是后悔了,只能等到五年后重新选拔里长、村长和组长后,你们再重新选拔了。”
李白直说罢,随后对各组组长和张村长道:“社仓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
“衙门有令,若是你们能够将本村抛荒的土地复垦,每复垦一亩,亦或者重新开荒一亩,则每亩奖励二石粮食。”
“这粮食怎么分配,主要看你们村里自己商量。”
李白直说罢,他又看向张村长说道:“复垦和开荒的土地,都需要严格上报,你也在乡里扫盲两个月了,基础的算术和百以内的书写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不成问题、不成问题……”张村长连忙点头陪笑。
见状,李白直满意颔首道:“除了土地数量需要随时登记造成,那些新出生的人口也需要登记上。”
“如今不收丁税,人口登籍造册,是汉王为了知晓你们村子的情况。”
“衙门近来都在传,日后乡上和县里会设置官学,每个村每年可举荐三至五个有天赋的子弟去官学学习。”
“学习的五年时间里,由衙门负责学子所需的纸笔砚墨和口粮。”
“你等若是疏忽,少登籍造册了人口,日后村中子弟上不了学,那可与某等无关。”
李白直的话,顿时让下面的那数十户村民骚动了起来。
读书识字,这放在以前,可是白衣或庶族才能供养的,而今衙门替他们供养,这如何让他们不骚动。
眼见他们骚动,李白直也宣布差不多了,故此看向张村长:
“若是衙门官学开学,乡里会告知你们。”
“你们村子人口田亩的登籍造册已经结束,某等现在变返回乡里了。”
“冬季农闲,可以率领各生产组复垦荒地,腊月初一你记得前往乡里,这次扫盲为期一个月。”
“记得记得……”张村长连忙点头,同时劝说道:“不如吃了饭再走?”
“不必了,你好好治理你这村子吧。”
李白直说罢,当即起身,回头招呼众人离开。
一炷香后,他们踏上了返回大沥乡的道路,而张吴村的百姓,此刻都在为了分田而高兴。
得知县里每年会从各个村子选出三五个孩童前往县里参学五年后,他们心中更是激动不已,只觉得天气都没有这么寒冷了。
关中、关内各州县衙门派出的人都在清丈田亩、为人口登籍造册,而刘继隆也十分关心这些进度。
除了这些,他最为关注的,还是今年的寒冬。
“噼里啪啦……”
长安门下省衙门内,白直将煤炭添入火墙中,火墙内煤炭燃烧,将热气顺着炕道送往门下省衙门正堂,带来不少温暖。
堂内,刘继隆坐在主位,手里拿着文册,仔细观看。
韩正可与崔恕不在堂内,只有高进达在等待刘继隆吩咐。
刘继隆手中手册,乃是入冬以来,他吩咐各县乡里统计,因饥寒而死的百姓数量文册。
长久之后,他将文册放下,长叹道:“今岁各道虽然没有因为饥饿而死的百姓,但因寒冷而死的百姓却不少。”
“诸道三千余七十八人……”
他说着今年入冬,因为熬不过寒冬而去世的百姓数量,高进达听后也颔首道:
“渭北和邠宁等处,已经从陇右分调了五百多名熟练的矿工。”
“按照工曹衙门所说,渭北和邠宁的矿区,若是能用上火药和矿轨、马车等物,产量兴许能翻上十倍不止。”
唐代煤炭,主要用于冶铁,而到了宋代,由于人口变得稠密,树林变少,加上煤炭利用范围变大,故此煤炭产量翻了七八倍。
到了明代,产量更是在宋代基础上,翻了三倍不止。
陇右得益于刘继隆指点,加上利用黑火药修路,开采深山煤矿,故此产量向来不低。
刘继隆想要在北方推广煤炭,原因除了为百姓取暖外,还有就是将煤炭价格打压下来,以此保障砍伐木柴的百姓变少。
就他此前在关内道行军打仗所见来说,关内道百姓砍伐树木的问题十分严重。
除此之外,还有北方党项和当地百姓滥牧的情况也很严重。
继续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估计三百年后,河南地的沙漠,最少扩大好几倍面积。
更何况唐代的关内道起码还因为晚唐和五代十国的战乱而减少了许多人口,而今关内道和关中太平,人口绝对比北宋初年的关内道和京畿道要多。
任由百姓砍伐树木,估计三百年都用不了,河南地的沙漠便能形成沙尘暴,吹向中原了。
实际上,刘继隆想要借助晚唐余晖的温暖期,往河套的前套和后套尽量迁徙人口。
丰州和胜州人口并不多,面对几字湾的黄河泛滥,当地的人口根本不足以修建水利工程来分流、抵挡黄河泛滥,继而也就无法开发当地的荒地。
如果现在不开发,等到后续全球气温下降,黄河将变得更加泛滥。
刘继隆没有记错的话,随着汉唐修建的河套旧渠因为得不到修葺而被黄河吞没,加上宋辽金时期河套不算太平,最后蒙古人屠刀南下等等事件发生。
前套与后套地区的农业,彻底退化到了先秦以前的程度,甚至由于全球气温下降,北方降雨减少的背景,哪怕到了清代中前期,河套地区的农业也没有恢复到汉唐景象。
如果自己能迁徙人口前往前套和后套,将河套的唐徕渠进行修葺和扩建,那河套地区的农业生产也能得到稳定发展。
不仅如此,河套北部阴山与狼山的煤矿和铁矿也能得到利用。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说道:“关内道那边,告诉曹茂可以将流离失所的百姓迁往丰州和胜州,重新修复并扩修唐徕渠。”
“依靠黄河,只要将唐徕渠扩修并完善,多束水闸,不仅能将丰州、胜州的屯田恢复到开元年间的百万亩屯田,兴许还能不断扩张。”
水利工程对于农业十分重要,好的水利保障,可以让田亩产量增加一到两成。
明代后期,土默特部由于水利工程修建太少,加上小冰河期降雨减少而干旱,数十万众的土默特部分崩离析。
明明万历年间还能出动三万披甲骑兵入寇,结果等到明末清朝西进的时候,土默特部连三万男丁都凑不齐,被清朝顺手就当野怪收拾了。
倘若土默特部能多修水渠,多掘水井,保持俺答时期三万披甲骑兵的数量,清朝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将漠南打穿。
虽说唐宋交际,不太可能有明末小冰期那般寒冷,但刘继隆还是觉得有备无患。
不趁强盛的时候多多修建利民工程,等到朝廷露出颓势,百姓的日子只会更难熬,开疆拓土亦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开疆拓土,也得根据时代背景不同,选择好开疆拓土的方向。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想到了身处西域的张淮深,不免问道:“这次要送往西域的人口有多少?”
见刘继隆询问,高进达也解释道:“暂且没有定下送往西域的人口。”
“半月前,张节帅令酒居延转达,河西及安西、北庭等处,自接收了三川和诸道的七万多降兵后,粮草已然不足。”
“故此,往河西和安西输送人口之事,暂且停罢。”
高进达说罢,他脸上也不免浮现笑意:“昔年某在沙洲时,恨不得朝廷能从关中迁徙十数万汉人前往河西,充实河西人口。”
“如今您才迁徙了七万汉口过去,张节帅便已经承受不住了。”
“哈哈哈……”刘继隆闻言也爽朗笑道:
“既然如此,那这次的俘兵与作乱的恶少、坊棍及权贵世家,尽皆发配丰州、胜州去吧。”
“好!”高进达先应下,接着又说到:“这批人共有九万七千余人,若是直接押送而去,当地官仓粮食定然不够吃。”
“不如派遣兵马,以这批人为民夫,从关中押送五十万石粮食北上丰州、胜州?”
“起运五十万石,能运抵多少?”刘继隆询问起来。
高进达不假思索道:“若是运抵胜州,差不多需要走三个月,路上人吃马嚼,应该还能运抵三十万石。”
“若是运抵丰州,差不多能运抵二十五万石。”
“某以为,胜州靠近河东,日后我军必然要走胜州进击代北,故此可迁徙五万口至胜州,留粮二十万石。”
“剩余迁徙丰州,另外再从灵州、盐州、兰州、会州、凉州等处调二十万石粮食前往丰州。”
“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吃到来年三月。”
“当地抛荒田地很多,极易恢复生产,来年他们差不多就能复垦土地,解决三成口粮的问题。”
“明年入冬前,再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北上,后年他们也差不多能恢复生产了。”
高进达说罢,刘继隆也颔首表示认可,随即吩咐道:“这件事交给你操办。”
“西域那边,差不多也有近四十万人口了,我汉家口数占据六成,加上淮深正值鼎盛年华,往后三十年都不用担心。”
历史上张淮深只活到了五十九岁,但那是因为被索勋和他侄子、儿子背刺而死。
如果无灾无病,张淮深估计能像张议潮、张议潭那样活到七十几。
“殿下,某以为,您与河西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处理……”
高进达眼见刘继隆高兴,当即便小心翼翼的准备提出建议。
刘继隆见他小心翼翼,不免生起好奇心:“何事?”
“您是否考虑过,如何处理河西与安西北庭的问题?”
高进达提出这个问题,刘继隆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头疼起来。
他扶持张淮深,最开始为的是保障自己后方安全,同时能在危难时得到助力。
如今张淮深将河西归义军的势力扩张变大,并且也改旗易帜,表达了他愿意归属刘继隆麾下。
只是张淮深毕竟性子骄傲,他同意河西归义军隶属汉军,但在奏表中,却仍旧与刘继隆平等交谈。
以刘继隆和张淮深的关系,这样自然没有什么,但二人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可以这么做,但子孙却不能这样。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高进达:“你怎么想的?”
高进达闻言,当即说道:“某听闻张节帅有子延晖、延绶、延恩,又有女妙音、夏华。”
“长子张延晖文武双美,年十四。”
“某以为,殿下可手书送往安西,请张节帅调少量精骑与张郎君前来,并与您缔结姻亲。”
“缔结姻亲?”刘继隆眉头微皱,倒不是他不愿意,只是他虽有四子三女,可长女刘雉不过四岁,比张延晖小了十岁。
更何况他也不太愿意将刘雉太早嫁作他人妇,最少也得十六七才行。
这般说来,张延晖起码得再等十二三年。
让张延晖等这么久,他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张淮深。
只是思索片刻,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让张延晖纳妾就是。
时代背景在此,他不可能什么都照搬而来,适当融入时代是必须的,正如他自己也有七个侍妾。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某手书,再派快马送往安西吧。”
刘继隆担心由旁人操刀,不免会写出歧义,所以他还是自己亲笔比较放心。
高进达闻言松了口气,同时补充道:“若是可以,不如以大郎君和张氏妙音缔结姻亲?”
“大郎君今年已然十岁,而张氏妙音年七岁,倒也般配。”
“可!”听到高进达这么说,刘继隆这次倒没有太多犹豫。
虽说刘必烈这厮贪玩,但秉性还是不错的,且学习名列前茅,长相随刘继隆与封徽,更是不差,配张妙音也足够了。
答应过后,刘继隆奋笔疾书,很快便将手书写好,令高进达派快马送往安西而去。
待此事安排结束,刘继隆继续与高进达讨论起眼下的时局。
“半个月前,听闻黄巢流窜到了袁州后停下,浙西叛军也被康承训讨平。”
“眼下看来,康承训应该会率军前往袁州围剿黄巢所部,黄巢若是能击败康承训,兴许能团结湖南诸盗,占据湖南全境而南下岭南、东去江西、北进江陵。”
“即便战败不敌,黄巢也能退入湖南,利用诸盗寇来围攻康承训,亦或者转进他处,潜心发展。”
刘继隆说着关东的局面,高进达也凝重颔首道:“不过黄巢妻妾子女尽在我军手中,他闹得越凶,我军则愈发得利。”
“康承训若是战败,那湖南、岭南及福建等处起运的钱粮恐怕更少,朝廷恐难更加难以为继。”
此时二人还不知道,由于汉军高歌猛进,灭亡京西北诸镇,重创神策军,致使唐廷在庙堂上的权力重新分配,唐廷的财政也由积欠转为结余。
不过即便知道,刘继隆恐怕也就笑两声,他可不认为李漼有了钱,就能夺回关中失地。
南衙北司的那群虫豸,在战场上可没少坑害友军。
别的不提,若是杨玄冀当初坚持坚守,刘继隆也无法获得陇东梁峁的那么多人口,从而获得数万民夫。
哪怕他坚持几天,也能极大拖延汉军南下的脚步,结果他选择把干儿子和邠宁军丢下逃跑,后续还丢下了新平。
因为他,王式与郑畋惨败陇东,结果他回去后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李漼的犒赏。
除此之外,本该加固的灵台县,竟然被大火烧得开裂。
灵台县可是南衙派人监修的,一把大火就把城墙烧开裂了。
刘继隆得知此事时,脑中都顿时空白了好几秒。
有这群人在,王式和郑畋便是有三十万大军,也不够他们坑害的。
“都督、殿下……”
在二人想着黄巢的事情时,堂外响起唱礼声。
二人询问看去,但见门口站着七品浅绿色官袍的官员正带着几名白直站在门口,手中捧着许多文册。
“进来吧。”
刘继隆见到三人,虽然相隔二十余步,却仍旧能看清这七品官员长相。
在以貌取人的时代,此人身长不过五尺二三(1.6米),鼻孔粗大,皮肤坑洼,身材消瘦,下巴如凿子般尖锐。
对于常与兵卒打交道的刘继隆看来,此人相貌都略微丑陋,更不用说这个时代的许多官员了。
不过刘继隆没有那么颜控,对于此人到来,他仍旧保持平常心。
倒是高进达似乎知道此人丑陋,连忙为刘继隆解释道:“殿下,此人姓名罗隐,表字昭谏。”
“虽是浙东罗氏,但出身单寒之家,半月前通过都护府科考,为甲榜第七名。”
“科考后,以其文章,授从七品金部司员外郎之职。”
“罗隐?”刘继隆闻言,目光看向罗隐,罗隐见状也连忙躬身作揖:“下官罗隐,参见殿下殿下……”
他心情忐忑,也自知貌丑,但又见刚才刘继隆波澜不惊,心里不免泛起期许。
“有空取他文章与某看看。”刘继隆轻笑,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遇到晚唐除李商隐外,其他比较出名的诗人。
“还不谢过殿下?”高进达提醒罗隐,罗隐闻言连忙作揖:“谢殿下指点。”
“嗯,这些是什么?”刘继隆没有太过上心,注意力都在罗隐送来的文册上。
罗隐见状,继续作揖道:“此外户曹所计秋收钱粮及仓库积存钱粮数量,另有剑南道、山南西道等处送抵的图籍。”
“不必如此谦卑,把文册放下,好生去处理政务吧。”
刘继隆宽慰罗隐几句,这让罗隐心里滋味难以言明。
他自认为自己有才学、有见识,结果屡次不第。
在刘继隆打入长安前,他才刚刚科举不第,遭受嘲讽。
由于没有权势,百官逃离长安他都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汉军已经占领了长安。
原本他对叛军十分恐惧,不曾经汉军进入长安后,与百姓秋毫无犯,且开仓收买市面粮食,调粮食赈济关中饥民。
这些遭遇,加上唐廷封绝关中,士子官员不得出,他只能在长安继续等待时机。
前些日子,汉军宣布要对留下的官员及全关中士子进行科考,随意报名。
凡有才学之人,尽皆授予官职。
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结果直接考中了甲榜第七名,还被授予了从七品的官职。
哪怕已经在户曹当了半个月的差,但此刻的他仍旧觉得不真实。
“谢、谢殿下殿下,下官告退……”
反应过来的罗隐恭敬行礼,随后带领白直退出了堂内。
刘继隆见状,低头翻阅了关于金部司的文册,看到了罗隐所写的奏表。
半晌后,刘继隆颔首说道:“他虽长的普通,却礼数恭敬,奏表文章也有自己的见解,不错……”
“呵呵……”高进达闻言轻笑,对刘继隆说道:“部中虽然无人在他面前讨论,但不少人也称呼其‘罗凤雏’。”
“您称赞其相貌普通,于他而言,也是夸赞了。”
高进达虽然看重罗隐,但也没有爱屋及乌的夸赞罗隐相貌。
陇右官员,大多五尺五六寸(1.7米),而其他的北方官员则是大多出身大庶族和世家,身高不低。
罗隐在众多北方官员中,身材相貌都属下下,也难怪他屡试不第了。
哪怕科举中了进士,稍微打听他后,主考官都不一定会选录他。
不过刘继隆不看重这些,他只觉得罗隐文章写的不错,很有自己的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此面对高进达的这番话,刘继隆并未搭腔,而是继续翻看文册,从中了解汉军如今面对的情况。
他先翻看了三川的文册,但见剑南道有户五十八万七千余户,二百八十七万七千余口,土地一千七百五十七万余亩。
山南西道有户十六万三千余户,八十二万三千余口,土地六百四十七万余亩。
两道合计七十五万余户,三百七十余万口,二千四百余五万亩。
近万官吏辛苦一年,总算得出了这堆数据。
刘继隆看后颔首,对高进达示意道:“你来看看,这比某当初与崔恕估计的还要多。”
“昔年开元时,剑南与山南西道五百余万人口,而今我军手中便有三百七十万口,高骈手中估计不少于一百三十万口。”
“剑南、山南之地果然富庶,各道人口、土地尽皆减少,反倒是这两道人口能与开元年间相差不大。”
“便是如此,也是我陇右从两道吸纳百万人口后的结果。”
“若是没有陇右吸纳百万人口,两道人口恐怕已经接近六百万口了。”
刘继隆十分高兴,高进达闻言则是笑道:“两道遭灾不少,若是没有您,两道不可能还有这么多人口。”
高进达没有半点献媚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陇右招收流民,这些流民多半都是饿死的下场。
刘继隆对此不可置否,抬手拿起户曹的文册翻阅起来。
诸道秋收已经结束一个多月,各州县赋税结果也都出来了。
陇右道得税二十四万贯,粮二百二十四万石,粗布六十五万余匹,另有价值折色为二十万贯的金银铜铁茶及价值五十万贯的香料、瓷器和漆器。
自刘继隆拿下三川和关内、关中,原本囤积手中的香料也在慢慢散去。
从赋税来看,也就知道刘继隆为何能凭借陇右道这百万人口和千万亩耕地,从而养得起六万甲兵、万余官吏和七万多学子了。
若是将粮食和粗布等物尽数折色为钱,陇右道缴税近二百万贯。
这还是与朝廷断绝贸易,香料与粮食贬值的结果。
开战之前,陇右道凭借香料和布匹、瓷器等中间商的手段便稳赚七十万贯,如今还贬值了。
收敛心神,刘继隆转而看向关内道和京畿道、山南西道、剑南道。
四道内,京畿道各项折色后,得钱六十六万贯,粮二百四十万石,社仓储粮四十万石。
剑南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五十二万贯,粮四百五十二万石。
关内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十四万贯,得粮七十二万石。
山南西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十七万贯,得粮九十五万石。
五道折色得钱二百四十三万贯,得粮一千一百二十三万石。
汉军治下的五道赋税,相较于唐廷治下,田赋翻了两倍,税钱相差不多。
这主要得益于摊丁入亩及摊杂入亩两种政策,即将丁税和各种杂税摊入土地中,直接以土地征收粮食为税。
刘继隆简单看过之后,当即再交予高进达翻看。
两人很快看完了进项,随后又翻看起了出项。
单说军饷,二十六万汉军及长安金吾卫等兵马,便要支出六百五十万石的粮食,一百三十万贯
除此之外,由于刘继隆将衙门对地方治理伸入县乡,所用官吏也骤然增多八千四百余名有品阶的官员和二万八千多流外的白直,每年需要支出二百二十万石,四十二万贯。
陇右的官学,每年维持需要一百万石,十二万贯钱。
三大项下来,九百七十万石粮食及一百八十四万贯便花了出去。
结余不过六十万贯,一百五十万石。
看似还有不少,但别忘了,汉军不征发徭役,且需要修葺修建地方州县的道路、水利时,均需要发放工钱与百姓。
因此,这点结余实际上也留不下来。
“拨四十万贯犒军,这笔钱也拖欠好几个月了。”
“粮食的话,让王焘等人南粮北卖,平抑北方粮价,也保障南方百姓卖粮收入。”
刘继隆开口吩咐着高进达,高进达也尽数记下。
秋收后,关中粮价下降到每石七百钱,三川粮价则是每石四百到五百钱不等,关内道则是每石八百钱到一贯不等。
陇右粮价最为平均,依旧位于每石五百钱的价格。
这种情况下,肯定需要王焘、俞从晖这些汉军治下牙商来周转粮食,平抑粮价。
当然,刘继隆也不会只靠他们手中那点人,所以各州县衙门也得调遣民夫转运。
这买卖多半是赚不了钱的,但若是因为不赚钱而置之不理,那关内道的百姓便要过苦日子了。
刘继隆为什么和唐廷撕破脸?
除了唐廷要和他撕破脸,也有他看不惯有个唐廷骑在自己头上,关键他还不好好做。
关内道和京畿道、剑南道百姓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刘继隆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来,老百姓吃不起粮食,他来了老百姓还吃不起粮食,那他不白来了吗?
“殿下放心,某知道该如何做。”
高进达作揖解释着,而刘继隆见状也颔首道:“这钱粮虽然不少了,但肯定不是我军治下,赋税缴纳最佳的情况。”
“关内道,京畿道才刚刚开始分地,许多隐户和田亩还未丈量清楚,官吏也还没梳理好地方乡里的情况。”
“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府中钱粮应该还能再增加不少。”
对于刘继隆所说的这些,高进达也深以为然。
毕竟唐廷只能从地方衙门得到两成的赋税,结果都能凑足一千七百万贯。
汉军所征收的钱粮,若是以当地物价折色,最多不过七百万贯。
汉军治下五道,虽然不如河东、河北、河南、江南东西及淮南等六道富庶,但也不至于只有七百万贯。
毕竟汉军治下官吏体系还算清明,没有贪污情况下,收三成五的赋税,没有一千万贯,也有九百万贯了。
在二人这么想的时候,堂外又响起了声音:“都督、节帅,关东有消息传来。”
堂外,同样穿着浅绿色七品官袍的官员正在恭敬行礼,他相貌清秀,虽不出众,却有种寒食的孤傲感,身材消瘦。
不过有着罗隐在前,刘继隆不免询问:“这也是通过科考的官员?”
“回殿下,正是……”高进达恭敬回应,接着示意官员走入堂内,同时为刘继隆介绍道:
“这时甲榜第五名的皮日休,表字袭美,眼下在中书省任主书。”
面对皮日休,刘继隆只能咋舌:“又来个出名的。”
整理情绪,刘继隆对皮日休询问道:“关东发生何事?”
“回禀殿下……”皮日休虽然孤傲,但那是面对庸人才会如此。
面对刘继隆,饶是他平日孤傲,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局促。
“关东传来消息,朝廷调刘瞻为诸道讨击使,节制河东、都畿、山南东道。”
“此外,南蛮于九月入寇安南,安南经略使蔡袭麾下兵寡,交趾城以西尽数丢失,蔡袭率兵数千,坚守交趾、宋平等城,向岭西经略使蔡京求援。”
“蔡京嫉妒蔡袭此前击退南蛮之功,拒绝发兵,眼下安南局势恐怕……”
皮日休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七分失落,三分焦虑。
面对他的这番焦虑,高进达并未察觉,只是叹气道:“局势如此,朝廷却还在因为党派而争斗。”
“如今即便朝廷下旨出兵,恐怕也很难击退南蛮了。”
“只可惜了那蔡袭,听闻他对治下百姓不错,性子刚烈,恐不会投降南蛮……”
高进达还在叹气,刘继隆脸色不变的快速打量了皮日休,随后趁皮日休反应过来前看向高进达。
“该可惜的是安南的百姓,不过王式镇守安南如此之久,又修筑了罗城,这蔡袭既然能击退南蛮,那凭借罗城坚守应该不是问题。”
他话音落下,随即看向皮日休:“你退下吧。”
“是……”皮日休有些失神,但还是恭敬退出了衙门。
刘继隆看着他退出,目光冷冽瞧着他背影,待他彻底离去,刘继隆才开口道:“派人盯着他。”
“您是说……”高进达语气急促,不免紧张起来。
眼见刘继隆不等他说完就点头,高进达连忙作揖:“殿下放心,某定然好生处置他。”
“不必。刘继隆摇头,随即说道:
“科考之中与他有相同目的的不少,倒是可以利用这群‘忠心耿耿’之人来施展些手段,以此迷惑唐廷。”
高进达有些着急:“可留他们在身边,始终是隐患。”
对此,刘继隆十分坦然的看向高进达,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但听沉闷声响起,显然穿了内甲。
“在这长安城,某可睡不安稳,早有防备。”
高进达哑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自家殿下虽向来勇猛,却异常惜命的表现,只能干笑道:“某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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