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就在柏林的滕珀尔霍夫机场,是一场露天的公开访谈,因此吸引了许多德国人来看。
只见到现场挤满了人,航站楼的贵宾室被临时改为见面会。一些德国旅客本来表示不满,听说是“东方余”来了,就没有再过多追究,反而好奇的过来看热闹。
顾彬和余切坐在这里,看着贵宾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他向余切示意:“是时候了,让我们正式开始吧。”
余切在开场白里向旅客道歉:“由于我只在德国临时停留三小时,所以把采访现场安排在这里,我事先并不知情,对你们造成的不便,我感到十分抱歉。”
这句话不稀奇,稀奇的是余切用德语说的。
访谈会场里有两位老道的翻译员,他们都不需要开口。
顾彬很惊讶:“你还会德语?”
“我在飞机上临时学的,我只会几句德国话。”
“你真是精力充沛,而且很有天赋!我差点以为你又掌握了一门语言!”顾彬称赞道。
随后,他站起来向众人介绍:“余切会五门语言,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分别是他的母语,英语、西语、日语和一部分的葡语……我可以这样说吗?因为我看到你的中,有一些葡语的运用。”
葡语和西语比较相似,这两种语言在词源上接近,语法、语音等都有雷同的地方。
余切就点头道:“我想我是半个葡萄牙人,我能够听和写,不太会说。”
“没关系!”顾彬笑道,“你相当于又掌握了一个语言,去学习法语吧,这样你就能在欧洲无往不利!一个文学家,只要深度研究过各国文学,是不大可能不会几门外语的!”
他说到这,话锋一转道,“为什么我要谈到外语?有一个消息,是从美国诺奖学者沃森那里传来的,他发现余先生的逻辑思维缜密,智力超乎常人,这让他更容易的融会贯通各类技法——他是个几乎掌握所有技巧的人,只要您看过《2666》就能明白!”
“但中国当代的文学家并非如此。你们(中国)的许多家不懂外语,即便到了外国交流,也需要请我来翻译,更糟糕的问题在于不去阅读原文,至少是英译本!这个现象我从七十年代末就看到了,一直到今天十年过去,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余切不知道顾彬说的哪个家,因为这类人确实很多。
他的“小老弟”余桦早已出人头地,可他一生都没有学明白英语,更不要说西语这些语言。
管谟业如何呢?
他也是不会外语的,他自己说读书时“考英语同学递给我条子,我抄都抄不明白”!
苏彤是进修班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京城师范毕业,结果也不会英语。王硕评价他“他似乎会一点,但我认为他能不说就尽量别说”。
这种怪象在以上几个人将来组团去国外领奖时达到巅峰:由于竟然没有一个人会外语,于是所有人都只好窝在国外宾馆里面整日打牌,与国外学者零交流。
顾彬道:“你怎么看待国内作家不学外语的现象?”
卧槽,我能怎么看?
不学习难不成还是好事?
余切有点尴尬,“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现象,但往另一方面来看,说明我们的作家比较接地气。”
顾彬没想到余切还能从这个角度辩回来,他觉得余切有些强词夺理。
不过,他理解余切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对他赞同。余切去年做了京城作协的副主席,他不能在外随意批评自己的同志。
双方开始谈到英语文学在世界中的霸权地位:
在欧洲,许多作家都掌握多门语言,其中至少有一门是英文。
顾彬认为“这种多语言环境促使作家们为了卖书,开始用英语的思维来思考,反过来巩固了英文在全世界文化中的语言霸权。”
余切赞成他这一点。“所以我历来写,都是先有汉语、西语……之后才是英语;除非我这一部本来就是英语,就像最近的《里斯本丸号》。”
“你不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我发现再怎么精妙的译本,也不如作者自身的创作,而且译本和作者原意之间可能有较大差异。”
“是的!”顾彬大笑,整个人都精神了!“中国现在有一批译者,他们的汉语水平远远超过外语水平,致使他们翻译的准确性存疑,但居然也能看得下去!因为这里面有许多译者美妙但失真的再创作!”
“可是翻译的准确性怎么办?译者不能什么都挖掘出来。连作家最后都不清楚他写过什么。”
余切也哈哈大笑。
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可能是钱忠书老婆杨江,她翻译的并不准确,却被当做翻译大家。
……
机场采访让余切相当舒适,把他从英国商业报刊中解放了出来,重新回到文学的氛围中。
顾彬和他探讨了许多问题,两人都受益匪浅。
原定的三小时很快所剩无几。
工作人员来通知余切可以结束访谈,可是听众意犹未尽,觉得好像才刚刚是时候。
顾彬抓紧时间道:“你如何看待中国文学下的女性人物?我觉得你们的作家不懂女人,好像她们是车,是桌子、椅子,是面包……要么是母亲一样的天使,要么是索取的恶魔。”
余切用一句“不是中国作家不懂,而是女人自己也不明白女人”来回答。
顾彬谈到余切的海外译本,“现在有这么多人翻译过你的,金介甫,我,一些日本人,我听说还有哥伦比亚的前总统贝坦库尔!在这么多译著当中,你最喜欢谁的译本?”
“我最喜欢贝坦库尔总统翻译的《落叶归根》。”
“为什么?”
“因为那本书我很陌生。”
所有德国人都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机场的访谈现场仍然源源不断的有人进来。
最为受欢迎的仍然是社会性话题。顾彬谈到希望余切将来有一天,能把目光看向德语文学。
“我们德语文学有诺奖的风向标奖,毕希纳奖。而且我们不像布克奖那样封闭,只要你使用德语写作,无论你是瑞典人、奥地利人,还是中国人,你都有资格拿到这个奖项。”
他问余切:“在你看来,德国文学家的下一步是创作什么文学?”
余切站起来回答了他的话:“我认为德国和中国有相似的地方,比起个人情绪,我们更多关注这个民族的命运、时代的主题。”
顾彬感觉这番话值得深挖,他追问道:“德国每天要发生许多事,你说的是什么主题?”
余切往台下望去,猛然惊觉大厅内竟站满了人,连过道上都水泄不通。
这些德国人都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余切,希望能得到这位“东方余”的高见。
“你们有多少人错过了航班?”余切说。
在场传来一阵喧哗声。
“错过航班了的人,请举起手。”
台下齐刷刷的举起手,乌泱泱一片。余切粗略数下来,恐怕有三四分之一的人都错过了航班。
看来,自从访谈进入到社会话题,德国人就走不动道了。
他们也喜欢看国外名人“锐评”本国现状。
余切沉默片刻,说:“如果有一种想法,赢得了你们大多数人的赞同,这就是你们的主题。”
那到底是什么主题?
余切始终没有回答。
在飞机上,和他一同回去的新化社记者问:“余教授,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主题?”
“崛起。”余切说,“德意志这个民族虽然形成的晚,却吃了很多苦头,他们不停的在分分合合,始终被视为麻烦制造者。”
“德国不是已经崛起了吗?仅仅一个联邦德国,他们的经济就超过了老大哥。”
“还没有,还缺乏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比如两德统一。
余切想起一件旧事:杨振宁所在的普林斯顿,当时有很多德国来的理论物理学家。这些人年轻时曾为“德国人”的身份而自豪,不料德国先后打了一战、二战,成了过街老鼠,科学家们就不再提自己的族裔了。
有人甚至觉得“德裔”身份相当耻辱。比如杨振宁的博士导师泰勒,此人是研发氢弹的主力,之后又要求美国政府不要再开发核武器,控制氢弹数量——这种前后矛盾的举动,实际是泰勒害怕因研发武器,他的德裔身份又一次受辱。
可是,泰勒又需要研发武器,来证明他对西方世界的忠诚——他是一个对文明世界有益的人。
这很尴尬,显得泰勒十分扭曲,就和今天的德国人一样。
另一边的德国柏林,现场媒体立刻把余切的访谈刊登。机场人满为患,许多人宁可错过飞机,也要听完访谈的一幕,令许多德国读者感到震惊。
发行量比较大的《图片报》评价此事:“继拿下王妃戴安娜的爱慕后,东方余又让德国旅客为他着迷,比起家,他更像是一个社会活动家,或者是东方的一个符号性的人物。”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话语权。就像是那些到处流传的《孙子兵法》——而实际上,孙子从未说过那些话。”
《法兰克福汇报》尝试严肃的分析余切提到的“主题”:“余教授成功预言过在今年的股灾,尽管股市又涨了回去,我们还是记得发生时的心惊肉跳。”
“我们必须严肃对待他的公开谈话,别忘了他是一个经济学家。”
“——主题?”基民盟的领导科尔也在案前看到了这些新闻,主人公是他比较熟悉的“东方余”。
近年来,东方的国际环境尤其的好,以至于诞生了一批在西方也有受众的文化人物。
一些人把这种好环境拿来润,做移民;一些人则打开了西方市场。余切就是后者,他不仅形象出挑,事业也过硬。
科尔不关注余切那些绯闻,他像英女王一样,从余切的新闻中想想,有没有什么可值得他利用的。
片刻后,他很快摇摇头:余切都不在德国了,他怎么会配合自己来宣传。
也许下次再有机会吧?——
余切回京城后受到了很大欢迎,整个旅英期间,他的主要行程都在报刊上有记载,舟山的渔民为余切写了一封感谢信,上面密密麻麻盖上了七十多个人的手印……余切笑称,“这是我最宝贵的礼物之一,我将来会把它捐出来,它只是暂时被保管在我这里。”
“余切作品研讨会”,“向余切同志学习”之类的报告更是不必多说。他已经推了又推,一些场合有重要领导参与,人家领导也想看他,也是他粉丝,他实在是推脱不了。
领导还很客气哩:“不知道余教授是不是愿意,提高一下我们的文学素养?讲讲你对拉美,对英国的理解……是有助于我们的外交工作开展的。”
余切只能说:“我当然是愿意的。”
接着,余切前往桥牌局报道,陪同他的仍然是聂伟平。
“老聂,你还在呢?你为什么老是在这?”
“好兄弟,你发达了,也不能阻止我打牌啊!”聂伟平大声道。
两人相视一笑,深深拥抱了一下。
正如这几年余切起飞的事业一样,聂伟平也在88年达到了事业的巅峰,他连续三年赢得了“中日擂台赛”的冠军,下个月,聂伟平就要被国家体委和围棋协会授予“棋圣”的称号。
这个霸道的称号,曾让聂伟平对媒体说“我焦虑得睡不着!”
不过余切相信老聂是吹牛皮的,因为他脸皮很厚,恐怕不知道怎么乐!
“乔公,我之前迅速从英国回来,不知道受了哪些人的帮助?我如何感谢他们?”
“我也不知道!”乔公说,“我们其实没做什么,你本来就受人喜欢……非要说的话,我还对你这个老乡有些惭愧哩!”
“这是什么话?”
“你搞的基金会,光是从英国那里,前前后后拉来了四十万英镑,十五万美元……我说你简直是中国拉投资的第一人!你还自己捐去十万美金,我没有说错吧!”
这么多钱!!!
聂伟平在一边惊呆了。
他知道余切有钱,但不知道有钱到这种地步。
耳边的数字如同天文数字一般,给老聂都整不自信了。后续几个小时的牌打的索然无味。
牌局结束后,余切坐在老聂自行车后面,老聂艰难地蹬腿,向后问道:“兄弟,兄弟!”
“怎么了?”
“你真捐了那么多钱啊!”
“我也不知道。”余切说。“其实,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钱,捐了多少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