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聂沉默了一阵子,丧气道:“兄弟!我的腿好重,我快使不上劲儿了!”
“那要不我帮你站起来蹬?”余切搂住聂伟平的腰。
“算了,算了!我的车只能我来蹬!”聂伟平说,“被你蹬过之后,自行车就瞧不上我的小短腿了!”
“我就是这样的劳心命。棋下得再好,又怎么样?还是比不过作家能赚钱!”
“老聂,作家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余切实话实说。“而且你赢了那么多次,将来怕是能名垂青史!归根到底,你是个体育运动员啊!”
“还记得我们在日本见到的那块碑吗?‘周曾在此求学’,我们做人还是需要一些理想的。”
聂伟平心中暗自发苦:你这些话当然是有道理的,可要是轮到你做到了“圣”,结果连一套京城的房子也买不起,老婆天天压力你,你就知道这些都没啥用了。
到了外边儿的街,只见到一辆模样怪异的大众车停在路口。
它并不是方方正正,反而是呈现出一副弧线型,圆头圆尾,还有些漂亮。
“诶?怎么和我见过的桑塔纳,不太一样?”聂伟平是有见识的,他假装不经意的绕着车走了一圈,悄悄告诉余切,“这车我没见过……你要小心一点,指不定是哪位的儿子、孙子!”
余切忍俊不禁:“我认为这辆车确实有来头,搞不好是个混世魔王,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那可不是?我前几年经常和金秘书长下棋,要说他们单位的车那真是……”老聂伸出指头,比个大拇哥,“一等一了!我什么车没见过?就这个,诶,我是真没见过!”
说话间,奥迪c100“叭叭”叫了两声。
“这就惹事儿了?”聂伟平皱眉,暗觉大事不好。
却见到余切径直走过去,只见到车窗降下,露出一个烫卷发的时尚女郎。
陈小旭!
你还弄了个时兴的发型啊!
她一见余切就乐:“我听张俪的话,来接大作家来了!这位是……”
“聂伟平,我们的大棋圣!”
“你别胡说了,名号还没下来呢!我臊得慌!”聂伟平恨不得捂住余切嘴。“余切,你既然认识别人,何苦来逗弄我?”
余切哈哈大笑,给聂伟平介绍道,“这是陈小旭,她是我爱人。”
你爱人?
那张俪呢?
聂伟平蒙了。《红楼梦》播出那阵子,他正在日本比赛,错过了万人空巷的时候。
而且他记性不好,生活上基本等于白痴,除了看球,他几乎不爱看电视,也自然不会听到家里人谈到陈小旭。
“陈小旭是林黛玉的演员,老聂,你有点落伍了。《红楼梦》,陈小旭你都不认识?她还演了《家春秋》!”
“认识了,认识了!”聂伟平眼睛转来转去,还是张大了嘴,掩饰不住震惊。
陈小旭这边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您别听余切在那胡说八道,我吧,主要是和张俪很好,和余切呢?关系也不错,我帮着照顾他一家子……”
既和张俪好,又和余切好,这是什么情况?
老聂脑子疯狂运转,逐渐推测出真相。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反感的,相反,他有些窥见真理的畅快感。
陈小旭越说越没声儿,最后一拍方向盘,“余切!!!”
“上车吧,老聂。”余切说,“来我家吃饭。”
“好兄弟,我的两轮车怎么办?”
“留在这呗,明儿我开车来送你打牌。”
——
送走聂伟平,回来。
张俪责怪余切胡说八道。“你让他知道干什么。”
余切挺尴尬:“我的朋友看起来遍天下,能一起吃酒打牌进澡堂的也就那么几个,老聂就是我朋友。他怎么能不知道?”
陈小旭也站了出来,主动替余切背锅:“是我的错,不该开车去接他。我还是该更低调一些。”
张俪毕竟是善良的,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道,“余哥哥,你真要想办法劝劝你朋友。”
劝什么呢?
原来,饭局上老聂似乎受了余切左拥右抱的刺激,他猛猛喝酒,向余切抱怨起自己老婆来:
他觉得老婆长得不漂亮,如今已成了黄脸婆,又整天和他吵架,责怪聂伟平买不上房子(其实是没京城户口,申请不到房)。
在聂伟平成为棋圣的过程中,他逐渐开始沾花惹草,在外风流。86年初,聂伟平受到一群日本乡下姑娘的喜欢,他起初觉得惊讶,很快就适应了起来,那时他的心态已经有了变化。
这是余切看得到的,至于看不到的恐怕还有许多。
别的内幕,余切不知道了;聂伟平是否讲的是真话,余切也不知道。
余切知道的是,聂伟平原时空里确实是结了三次婚,这方面没什么好名声。
而且,他的前妻都不待见聂伟平,尤其是他这第一任老婆孔祥鸣,这人本来是国内第一个女子围棋八段手,也算是巾帼英雄,和聂伟平在一起后相夫教子隐退了,从此生活全围着聂伟平转,苦头全吃够了……不料,换来的却是聂伟平的背叛。
时隔多年后,孔祥鸣还写了个回忆文,把聂伟平锤得死死的,真是一把辛酸泪!
老聂!你老小子没这金刚钻,就别瞎胡来。
这一年的春节在阳历的2月17,离现在还有约摸一星期。腊月二十七,余切爸妈从渝市赶来,余切开车接二老。
“竟然还坐了飞机,‘唰’一下就到了……首都也太冷了!”
两人一坐上车,立刻抱怨道。
紧接着,他们发觉车也换了,副驾的人似乎也变成了陈小旭,余妈问:“我的张俪呢?”
“在家呢!您说的,京城这么冷,难不成让她到处串门?”
“也对,张俪的情况……不适合到处走动。”
余爸余妈是知道张俪怀孕这件事情的。
“余弦呢?她在武大数学系学得怎么样?”余切问。
“不怎么样!”余妈很无语,“你妹妹!不往家里打电话,说贵!她是不是节约钱呢?也没有!她老是找我要钱,一打电话就是要钱。”
“一会儿说要转系,一会儿又不提这一茬。你给她买了房子,她竟然就在那住下了,说要在那里创业!问她创什么业,她也说我不懂,不懂就不说了吗……”
“数学系也创业?搞计算机?”
“好像是。”
“哦,是不是谈恋爱了?”余切说。
余妈猛然一惊,拍手道:“完了!被人拐跑了!”
“谈恋爱不打紧,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行。她既然留在江城,说明是大学同学,指不定就是武大的。”
余妈正在思索呢,余爸绷不住了:“怎么能大学就谈恋爱?!不晓得是哪个小流氓来创业,我说还是当作家好,写写,一辈子就有着落了!武大也还行嘛,当作家没问题!当作家又有地位,又有你来帮衬。”
作家饿死的可多了……您是不知道啊。
似乎没听说武大在这一时期,出过什么厉害作家?
路过东直门,那里已经落下大雪,到处是一片白,几处低矮的民房上,京城市民正在扫门前雪。余切不敢开快了,慢悠悠的给油,他的哈出来的气儿凝在旁边玻璃上,雾蒙蒙了,正巧碰上红绿灯,余切停下车开暖气。
然后叹道:“又是一年了,我还没得诺贝尔奖,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呀!”
车上的人都愣住了,既是因为余切的话,也因为窗外的景色。
从国内国外,一直都有人猜测余切的目标——诺贝尔奖。不过像他这样年轻,却又把目标定得这么高的人从没出现过,以至于很少有人向余切求证。
想不到在这,余切说出来了。
陈小旭有点动容,捏紧了拳头。
只见到这短短的时间,雪又大了几分!原先扫过的雪,露出了底下积压已久、坚实的雪砾,首都市民发现根本铲不动,又舍不得撒盐来铲,只好望着雪发呆。
铲雪也是要看时间的,铲晚了事倍功半。
“漂亮吗?”余切问陈小旭。
陈小旭趴在车窗上道:“我这辈子见惯了雪。当初从鞍城来首都,我发誓这辈子不要回去了,就在首都留下来……没想到几年过去,雪还是一样一样的。”
“想家了?”
陈小旭没说话,手指头点了点车玻璃。
红灯变成绿灯,余切一踩油门,又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念一念诗。你要知道,我还是《星星》的十大诗人榜首,读者评出来的现代诗诗王。”
陈小旭上很不如余切,诗这方面差得没那么多。她忍不住笑了:“你那些读者最喜欢你,什么事情都站着你!也就是你写的实在厉害,不然谁能受得了?”
“那是你没听过我读诗——”
“你说来听听?”
“成啊!——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余切真开始了。他没做什么准备,直接朗诵起来。
陈小旭说:“蒋海澄老师的诗?”
余切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
“风,像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
紧紧地跟随着,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着行人的衣襟。
用着像土地一样古老的话,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
余切的声音低沉,却饱含感情,他一路开车,一路念诗。
“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的泥泞呀……”
“透过雪夜的草原,那些被烽火所啮啃着的地……”
“中国的苦痛与灾难,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
这确实是蒋海澄于1937年创作的现代诗。这个年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当时蒋海澄万念俱灰,感觉冰封雪冻下的中国,无论是农人,牧民,无论是母亲,孩子……通通都陷入到了绝望之中,他只有向天祈祷。
他试图写出自己的愤怒,写出自己的同情,这是他罕见显得绝望的现代诗。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诗人,会在前几年那样赞美日本的生活呢?
余切虽然有许多日本书迷,他的日本笔友也不算少,但他始终做不到这一辈人那样热情的相信“友好”。这不是蒋海澄一个人感情,其实就连巴老,他也热忱的希望友好,只是没有蒋海澄那样夸张。
也许是诗歌本身就是感情太浓郁的文学?
陈小旭感觉到余切心情不好,不和他斗嘴了,反而伸出手抓住余切胳膊,定定的看着他……
到家后,余妈找了个机会来问余切:“我知道你见过张俪父母,我们也见过,既然你和陈小旭稳定了,你去拜访过她父母吗?”
“不是拜访的问题,而是陈小旭哪敢说?”余切道。
“你还是去拜访一下才行!你要不好意思,我们替你去?”
“别!”余切摇头。“我过些日子再去,最起码过完年再去。”
余妈此时倒很冷静:“那你起码要给人寄去新年礼物,虽然人没有到,却可以试探别人的态度。”
这话是有道理的。
翌日,余切在自己的“收藏”里找那些适合送礼的。
一番折腾,发现光之国送来的法国红酒最为合适。
他的许多收藏要么价值千金,是名家字画、国内外作家的亲笔手稿,或是国外政要发放的勋章……可要是落在不太了解的人手里,还真不觉得值几个钱。
红酒就好了,又有面子,又不过分昂贵。
还是有些贵重的……这是一瓶82年的拉菲,奥特之王所赠,当时有四瓶,两瓶自己喝了,一瓶送给了报告文学家徐驰。
这一瓶的价格,在这个年代怕是也要三百多美金,将来更是绝版珍品,相当于一个京城工人至少两年的工资。
奥特之王对自己是真爱呀!
连续三年,每年都在送礼。
腊月二十九,京城的店铺大都关门了,只剩下友谊商店还开着。余爸余妈依旧是过去扫货。
友谊商店还有个寄送礼品的服务,余切把红酒和派克钢笔都寄去了,他想要写一封信描述情况,但想来想去,没有下笔,最后只是如实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操作下来,应该就够了。
余切发觉今年开了必胜客的披萨店,上辈子死去的回忆涌来,他用外汇券兑了两张披萨来吃。
“有没有榴莲披萨?”
“没有,您在意大利见过?”服务员认出余切来了。
“没见过,就是问问。”
“你这个披萨又有香肠、又有培根,热狗……正不正宗哦?”
“正宗嘛!余教授!”
友谊商店还有供给外国人看的杂志、报刊。其中有一份《纽约时报》上,就有余切和戴安娜的新闻……这些东西未经审查,严格来说,并不能流通于内地市场。
但售货员看见余切进来了,也没有阻拦他。
“余教授!”售货员朝余切点了点头。
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余切摸了摸鼻子,随后往鞍城寄去了那份礼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