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洪智有问。
谢若林贪婪地又吸了一口,任由那辛辣的烟气在口腔里打转,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
“喜欢。
“这是世上最迷……迷人的味道。”
他话音刚落,脸上的陶醉瞬间被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和警惕所取代。
他有些惶恐地看着洪智有,结结巴巴地问道:“洪……洪先生,鄙人惶恐。
“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您这么高看我,不会是让我去当替死鬼,或者让我干要命的事吧?
“我,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
洪智有靠在沙发上,双腿交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如果是,你愿意干吗?”
谢若林歪着头,那副不合身的西装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他眼里的市侩却无比真实。
他嘿嘿一笑:“只,只要不破坏生意原则,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干。要破坏了原则,你,你给再多钱,我也不能干。”
“原则?比如呢?”洪智有笑问。
“比如你现在想叫姑娘,但玩完了又不想给钱,那,那这事我不能干。”谢若林把雪茄小心翼翼地放在烟灰缸边上,比划着说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这就是我的原则。”
洪智有脸上的笑意淡去。
“原则有这么重要吗?”
他毫无征兆地从腰后拔出枪,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谢若林额头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谢若林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惶恐之余,却强作镇定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哥,你用不着吓唬我。这世道,啥路子都是扎堆的人干,没原则,没口碑是混不出名堂的。
“成为杜月笙我是不敢想,但我干多少事,凭良心拿……拿自己的钱,死了我,我也心不亏。
“您有事尽管吩咐,能干我自然会干,不能干,你打死我,我只能自认倒霉。”
洪智有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收回了枪。
不愧是老谢,纵观一生初心未改啊。
“很好,你有点资格了。”洪智有赞道。
他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抓出一大把金灿灿的小黄鱼,随手丢在桌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两根是你给情报的报酬。”他指了指其中两根,然后一推剩下的:“这些是我要请你帮个忙。”
谢若林眼睛都看直了,他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两根金条,在手里掂了掂,又小心翼翼地推了回去:
“这个……上次已经给过了。洪先生,您还是说说这几根的事吧。”
“我在这边成立了一个分公司,由惠子夫人负责打理。”洪智有说道,“我想请你,给她做助理。”
谢若林一听,想了想说:“那得看你公司卖什么了,卖大烟、卖药、卖枪、卖白糖,这些你别找我,日本人严管的活,我一个学生没那门路,挨点边就是个死。”
“卖皮货、山货。”洪智有解释道,“具体销路由津海商会的穆连城负责。我们这边负责定价和出货。你要做的,就是协助惠子夫人。”
谢若林眼珠子一转,立刻就品出了味儿。
“我……你信不过日本人,让我……”他眼神往卧室的方向瞟了瞟,意有所指。
“你果然很聪明。”洪智有毫不掩饰,“正是这个意思。”
两人说的津海话,惠子就算耳力再好隔门偷听,也未必能听得懂。
谢若林的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
“洪先生,这事不好办啊。你人不在本地,万一她们联手做假账吃回扣,我也拦不住啊。”
他苦着脸说:“你别忘了,我只是个学生。真要惹急了,以穆连城的手段分分钟能把我活埋了。”
“明着当钉子那是蠢人的做法。”
洪智有重新拿起雪茄,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我找你做助理,他们拉拢你是迟早的事。你要做的,就是融入他们,美色、金钱、回扣,来者不拒。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给他们打马虎眼帮着糊弄我。
“一句话,怎么好混怎么来。”
他喝了口红酒,笑道。
谢若林彻底懵了:“洪先生,这活……对你不公平。我没接过这种亏本的活,也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啊,说实话我都看不懂。”
洪智有叼着雪茄,嘴角上扬:“你现在不就见到了?”
谢若林还是想不通,他抬起手,比划着:“洪先生,你……你把我给搞迷糊了。恕我愚笨,你图啥啊?”
“你知道我怎么起家的吗?”洪智有突然问。
谢若林摇了摇头。
“哈尔滨有个码头老大叫关大帅。我抄了他的家底。”洪智有夹着雪茄指了指他。
一句话,点醒了谢若林。
他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既兴奋又后怕的神情。
“你,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你想做养鱼人!
“这条鱼吃的多也好,少也好,终归是要上砧板的!”
“你很聪明,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洪智有点了点头。
“不管他们做什么,你都不要干涉。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跟穆连城打成一片,跟他亲儿子一样,没事了摸一摸穆连城的资产,了解他在古玩字画市场上的手笔。
“等将来光复那天,我来宰鱼时,好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他指点道。
“光复?”
谢若林咧嘴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怀疑。
“南……南边现在打烂了,广州都快丢了。蒋委员长躲到重庆藏着去了,还能光复?”
“当然。”洪智有的语气不容置疑,“没几年了。”
谢若林没敢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他信不过什么光复,但他信得过桌上这些黄澄澄的金条。
“行!既然洪大哥赏识,这活我接了!”
说着,他把桌上那一大堆金条都推了回去:“这活不难,你给个正常的工钱就行。这钱,我就不收了。”
洪智有把金条又推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兜里没点金子,你说话腰杆子不硬,精气神提不上来。
“再说了,这世道先敬罗衣后敬人。好歹你也是公司的副总了,就你这副猢狲打扮出去谈生意,不是掉价吗?
“这些是给你穿衣打扮和日常经费的,工钱,惠子夫人每个月会给你结。
“等公司盈利了,到时候还会给你配车。你就踏下心来跟我干,暂时别去搞什么卵情报了,那玩意风险大,也值不了几个子。”
谢若林听得热血沸腾。
副总!
配车!
这泼天的富贵,砸得他晕头转向。
“得嘞!”他激动地搓着手,“哥,我……我还是不明白,这泼天的富贵,咋就落我头上了?津海比我有本事的人可多了去。”
洪智有笑了:“我这人比较喜欢潜力股。你是个经商的人才,我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要实在想不通,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也行。”
这句话,让谢若林大受感动。
“有哥你这句话,我卖命替你干这活!
“真要有光复收果子的那天,你就等着吃波大的吧!”
洪智有略作沉思,问道:“你要是不想待在津海,也可以跟我回哈尔滨。”
谢若林连忙摆手:“哈尔滨就算了吧,冬天太长,夏天太短,我还是喜欢津海。”
“那成,就这么定了。”
洪智有点了点头,旋即又低声嘱咐:“穆连城的侄女婉秋我看上了,但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尤其是惠子夫人。
“这个日本女人不简单,如果她哪天想把婉秋当筹码,你要阻止或者第一时间告诉我。
“包括学校,或者有什么人打她主意,能搞定的就搞定,搞不定的就告诉我。”
谢若林连连点头:“我懂,护花使者嘛,你放心,没任何男人能碰她一根毛,这都够我买一个连的杀手了。”
“你是懂我的,老谢。”洪智有很放心的拍了拍他。
“小谢,小谢!”谢若林连忙哈腰更正。
叮嘱完了,洪智有冲卧室喊了惠子一声。
很快,房门打开。
一身丝滑和服的惠子走了出来,浑身散发着慵懒而迷人的风情。
洪智有指着谢若林介绍道:“这位是谢若林先生,北洋大学的高材生,上次他来送情报你也见过了。以后他就是你的助理,公司的副总。”
惠子上下打量着谢若林,看着他那身不合体的西装和局促模样,表面上微笑着点头,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防。
洪智有看了谢若林一眼。
谢若林立刻心领神会。
他马上挺直了腰板,两只眼睛却像长了钩子一样,直勾勾地往惠子那宽松和服的领口里瞄,喉结还上下滚动了一下,装出一副没见过漂亮女人垂涎三尺的色相。
惠子一看,心里顿时乐了。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还是个小色鬼。
这种人,最好拿捏了。
她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许多,对着谢若林伸出了手道:“谢先生,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不敢,不敢。”谢若林连忙弯下腰。
他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活脱脱一个见了主子的哈巴狗:“津海这地虽然复杂,但九曲十八弯我大抵是熟络的,以后夫人尽管驱驰就是了。”
惠子掩嘴轻笑,眼里的轻蔑一闪而过。
寒暄客气了几句,谢若林将那沉甸甸的金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整个人轻飘飘的,跟做梦一样离开了酒店。
直到走出大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打了个激灵,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真他娘的疼!
再一摸兜里的金条,玛德,不是做梦!
这回真发达了。
……
送走了谢若林,洪智有微微舒了口气。
他上辈子欠了老谢太多,如今能让老兄弟提前过上好日子,不必再为了几块大洋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情报,他心里也算踏实了些。
他转过头,看着风情万种的惠子笑问道:“怎样,我给你找的这个小助手?
“学生,脑瓜子好使,对本地熟,你初来乍到,应该好掌控他。”
惠子嫣然一笑:“洪桑的眼光,我自然是信的。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罢了,深得我意,谢谢洪桑。”
两人正说着,房门被敲响。
任长春走了进来,站得笔直:“股长,票已经买好了,今晚十点,前往哈尔滨的火车。”
洪智有嗯了一声:“你早点带人上车准备,把咱们的车厢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
“是!”任长春领命。
他刚要转身,肖国华也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他凑到洪智有耳边,低声说道:“咱们的暗线刚传回消息,张少白昨晚去过一家铁匠铺。
“我派人去瞧过了,那个铁匠叫闫铁山,山东人,是个杀人犯。据说一身的横练功夫刀枪不入,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只怕比乔年生那家伙还要可怕。”
洪智有听完,冷笑了起来:
“这帮蠢货总以为他们在暗,咱们在明。
“殊不知,咱们也可以在暗,他们在明嘛。”
他站起身,眼中杀机毕露。
“走,跟我去会会他。”
他回头对肖国华和任长春吩咐道:“记住,见面不用废话,直接开枪就打,送他上天。
“马拉个巴子的,个个都想杀老子,老子是他们能随随便便杀的吗?”
洪智有脸上满是戾气:“先杀光这帮混蛋,咱们再回哈尔滨!”
时代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手段自然也不一样了。
上一世,张四爷的漕帮跟驻军杨文泉那些人关系盘根错节,深不可测,连吴敬中都有所顾忌。
但现在是日据时代,杀人压根儿就不需要解释。
看谁不爽了,随便安个红票、军统的名头,就能直接装进麻袋抬走。
当然了,津海这边还稍微好点,毕竟英法美苏这些国家的租界还在,日本人多少要顾忌一点舆论压力。
要是在满洲国,有战时严厉处分和秘密转移这两招,杀个人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不过,现在要杀的只是一个流亡杀人犯和几个投机倒把的帮派分子,对洪智有来说,依旧不是个事。
……
街道口,那家不起眼的铁匠铺依旧炉火熊熊。
叮当!
闫铁山挥舞着铁锤,汗水顺着脸颊紧绷的肌肉流淌。
铺子门口挂着几把刚打好的菜刀。
彭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角,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褂,像个寻常的苦力。
来到津海后,他和那帮永升魁的弟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盯梢。
这家伙是个怪人,不喜欢住酒店凑热闹,就爱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
洪智有也由得他,安保防卫大部分时候还是靠警察厅的人和任长春、肖国华。
彭虎走到车前,指了指低声道:“洪爷,就那间铺子。”
洪智有点了点头,拐到一旁的巷子里把车停好。
他带着肖国华几人,步行到了闫铁山的铺子前。
闫铁山正抡起铁锤,准备砸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门口的几道人影。
他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洪智有。
作为一名职业杀手,他自然是看过洪智有照片的。
几乎就是一个眼神的对视间,他立即嗅到了洪智有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气。
不好!
这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来,洪智有和肖国华几人已经快如闪电地拔出了枪。
砰!砰!砰!
枪声骤然响起!
闫铁山身手的确是极为了得,念头刚起,本能做出了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一个席地打滚。
几发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后背飞了过去,在墙上打出几个窟窿。
洪智有自认出枪极快,但没想到这闫铁山反应如此神速。
闫铁山拔腿就往内室跑,他知道今天碰上硬茬了,必须拿家伙玩命。
他刚冲进内室,抓起藏在箱子里的两把盒子枪,准备开干。
洪智有大为恼火。
他解开了西服纽扣,众人一看,好家伙!
他里边的马甲上,竟然挂着一圈明晃晃的手雷,足有七八颗!
洪智有二话不说,扯下一颗拉掉引信,朝着黑漆漆的内室就丢了进去。
闫铁山刚举起枪,就看到一个铁疙瘩咕溜溜地滚到了脚边。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草!
轰隆!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猛然炸响,整个铁匠铺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木屑、砖石、铁器四处横飞。
闫铁山当场就被巨大的冲击波震飞了出去。
他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浑身火辣辣的疼。
那身引以为豪的铁布衫,此刻在手雷破片面前,脆弱的跟纸糊一样,身上被炸开了好几个血口子,鲜血淋漓。
没等他从剧痛和眩晕中反应过来,又是一颗手雷从外边丢了进来。
草泥马!
闫铁山心里破口大骂。
这尼玛哪是来杀人的,分明是来打仗的!
洪智有可不管这些。
他也懒得顾忌四周传来的尖叫声和邻居们的惊恐,手臂接连挥动,一颗接一颗的往里扔手雷。
轰!轰!
一连丢了八颗手雷,直到把整个铁匠铺炸塌了大半,这才停手。
浓烟和灰尘弥漫。
断壁残垣之中,闫铁山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身体被木头和碎裂的石块压着,动弹不得。
这位自认为很能打,并且跟得上时代的顶级杀手,此刻双目圆睁,满脸都是不甘和绝望。
一个身影穿过烟尘,出现在他的面前。
洪智有的脸,在他的瞳孔中一点一点地放大。
没有嘲讽。
没有任何话语。
啪!
洪智有抬起手对着他的额头,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过头颅,结束了闫铁山罪恶的一生。
“大家不要慌,该干嘛就干嘛。”
洪智有走出废墟,对着被爆炸波及,吓得瑟瑟发抖的两边邻居喊了一声。
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两根金条,一户人家丢了一根,然后带着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汽车走去。
上了车,洪智有对着立在外边的彭虎,冷冷吩咐:“离开津海之前,我要张少白死。”
彭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洪爷放心,我现在就去干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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