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
马文栋回到官邸,佳慧子一如既往地迎上来,贤惠地为他脱下外套,准备好了精致的酒菜。
餐桌上,他喝了一口清酒,状似无意地开口:“今天见过洪智有了?”
佳慧子眉眼平静,优雅地为他布菜,点了点头:“见过了。”
“谈了金矿的事,他说你不够诚信,一边让老邱往死里整他,一边又想空手套白狼。
“他说如果现在交出金矿,恐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老邱曾跟他老婆吹嘘过,他打算绕开你,私下里去见石井四郎,把所谓的细菌战真相上报上去。
“他认为,只有把洪智有彻底卷进防疫给水部队的漩涡里,才能真正排除所有外部干涉,一劳永逸地置他于死地。”
马文栋夹菜的动作停住了,眉头紧锁:“洪智有真这么说?
“以我对邱大强的了解,他不过是条想在我面前摇尾邀功的狗,未必有胆子真的去惊动石井四郎。”
佳慧子放下筷子,轻轻地笑了:
“一郎,你固然聪慧无双,可一个人一旦离你太近,往往就会让你看不真切。
“邱大强正是利用了你这种心态,在麻痹你。
“你想想,只要你拿着他伪造的证据去对付洪智有,这件事迟早会有人捅到石井四郎那里去。
“你别忘了,陆军部的梅津美治郎次长前不久才刚刚嘉奖过石井四郎。
“你这时候跳出来说他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你觉得上面的人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在意一个老邱说了什么,他们只会觉得是你,是父亲,想借机在关东军和陆军部里重新洗牌,是在搞事!”
佳慧子的话语不重,却字字诛心。
她接着说道:“你更不该忘了,老邱他曾经是红票,在山上待了整整三年,谁能保证他的心没有被赤化?
“谁能保证他不是借机潜伏在我们内部,就等着这个机会,分化警察厅、关东军内部关系?
“一郎,你可千万别被他当枪使了啊。”
马文栋的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老邱的祸心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不过,他马文栋是在满铁理事会那种人精扎堆里杀出来的狠角色。
当初权势熏天的小日山直登,不还是被他不动声色地栽赃陷害,最后灰溜溜滚回了东京。
正因为见过的鬼多了,他对手上的每一张牌都用得极其谨慎。
他自幼熟读中国典籍,深知李牧、袁崇焕之死这类狗血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又岂会轻信言语断了自己一臂。
他忽然抬眼,盯着佳慧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很少这么替一个人说这么多话。”
空气瞬间凝固。
佳慧子意识到表现的有些过了,但她脸上没有半分心虚,反而神色一肃,变得无比庄重。
“我只是站在大村家族的立场上说话。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损害到家族利益,损害到你我的前程。”
她直接亮出了身份。
马文栋心头一凛,那点猜忌瞬间清醒了大半,连忙换上笑脸:“夫人所虑极是。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谨慎处理的。”
他放下酒杯,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夫人先去放水吧,传承正事要紧。”
“是。”
佳慧子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恭敬躬了躬身,迈着小碎步款款走向了内室。
马文栋看着她的背影,朝一旁的女仆香子招了招手。
香子快步走来。
马文栋伸手在她丰腴的翘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脸上挂着浪荡的笑意:“香子,洪先生今天在这里待了多久?”
香子身体一颤,神色有些犹豫:“回先生,大概……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这么久。”
马文栋心里咯噔一下,“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香子垂着头,恭敬回答:“起初是在客厅聊金矿的事。
“后来……后来就进了琴房,洪先生教了夫人将近三个小时的琴,然后就离开了。”
“练了三个小时的琴?”马文栋追问:“你没进去看看?或者听听动静什么的?”
香子连忙摇头:“我进去送过茶水。
“洪先生和夫人就是在很认真地练琴,洪先生彬彬有礼,是一位非常有礼貌的绅士。”
她又不傻。
别看夫人平时温柔似水,可这个家真正拿主意的,还得是夫人。
夫人一个眼神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她哪敢乱说话。
“我知道了。”
马文栋听完,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洗完澡,上了床。
马文栋搂着佳慧子,满怀期待的说:“我搞到了一种德国新药,据说对男人有奇效。”
佳慧子脸上露出惊喜,表现的十分配合。
马文栋深吸一口气,翻身而上。
佳慧子心头轻轻叹息。
看来洪智有说得没错,这个男人是真没治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轻轻将马文栋搂入怀中,柔声宽慰:“我们慢慢来,一点点的总会好起来的。”
马文栋满心愧疚,声音沙哑:“对不住,又让你失望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妻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佳慧子确认他睡熟后,悄悄爬起身,赤着脚走进了里间的更衣室。
黑暗中,马文栋并未睡着。
只是那份无能的屈辱与痛苦,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也许……也许可以去请教一下洪智有?
那家伙是哈尔滨有名的花花公子,风月场上的老手,或许……他会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方呢?
……
夜里,尤通从永升魁的后门走了出来,一头扎进路边一辆不起眼的汽车里。
他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录音机递给李红。
“红姐,这是最新的玩意儿,开关在这,录音效果好,放床底下就行。”
他简单地教了李红用法,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腻歪了几句,才迅速下车,消失在夜色里。
李红回到家,悄悄把录音机放在了床下贴近床头的一个竹篮里。
藏好东西,听到老邱回房的脚步声,她赶紧伸手按下了录音键。
老邱一进门,李红立刻摆出一副殷勤讨好的姿态,又是端茶又是捶背,服侍他上床,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
一番云雨下来,老邱被伺候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白天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他捏着李红光洁的下巴,难得说了几句心里话:“今天没吓着你吧?我当时也是太冲动了。”
李红依偎在他怀里,声音温顺:“老夫老妻了,怕什么。
“当年跟着你在奉天刀口舔血的日子都过来了,几句气话我还能往心里去?”
老邱有些歉然:“这些年我在山上,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过日子,确实不容易。外边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
“本来就是流言蜚语。”李红娇嗔道。
“我男人现在是保安局调查科科长,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还能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脑子有病啊跑出去偷汉子。”
老邱被她捧得心花怒放,搂着她满意地说道:“你能有这个觉悟,就最好不过了。”
李红顺势问道:“我看你最近心情总是不好,是不是马厅长那边……不肯对洪智有下手?”
“没事。”老邱得意地笑了,“我的工作就是干事。
“扳倒洪智有的证据,我给他找到了。至于他怎么处置洪智有,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李红故作天真地问:“我还以为,你会把这事秘密报告给石井四郎呢。听说他是个很正直的人,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他是个狗屁正直的人!”老邱不屑地啐了一口,“他就是个疯子!报给他,那就是死路一条!只有跟着马厅长这种有雄才大略的人物,以后才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他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后怕。
“老实说,我现在反倒有点担心,怕马厅长真不开眼,顺着这条线往下查。
“这要是真查出了什么,惊动了石井四郎那个疯子,到时候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这次是玩的有点大了。”
李红心头一紧,又问:“那……那个叫傅军的,怎么处理?”
老邱说:“人我已经交给马厅长了,是死是活,看厅长的意思吧。”
说到这,他有些不耐烦了,翻了个身。
“行了,赶紧睡吧。女人家的,操这些闲心干嘛!
“你把茶楼的生意经营好,晚上把老子伺候好就得了!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翌日上午。
洪智有的办公室里,周乙推门而入,神色沉稳:“山上动了。”
洪智有正翘着二郎腿,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怎么个动法?”
“昨晚,老鹰岭的一个检查站被端了,还顺手摸了满铁旗下一个小煤矿,都是你提供的地方,小但能让满铁和马文栋吃痛。”周乙的声音压得很低。
洪智有削苹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干得不错。
“这是在给马文栋上眼药,也是在给咱们递话。”
他将一小块苹果丢进嘴里,嚼得咔咔作响:“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天,老邱就该上路见阎王爷了。”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周乙,自己又拿起一个,“你这边,安排好人手。”
周乙接过苹果,没有吃,郑重问道:“就以锄奸的名义吗?”
洪智有点了点头,“对,必须得把这块招牌打出来。
“马文栋这人很狗,他肯定会让我下手,我也不能沾手,被锄奸队嘎了,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在马文栋看来这些锄奸队肯定又是我私下安排的人。
“呵,真真假假,够他晕一壶的。”
周乙的眉头微微皱起:“老邱这个人行踪不定,滑头的很,想逮到他,恐怕有点困难。”
洪智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推了过去:“今晚他会去他媳妇李红那,这是他俩在南岗的秘密住处。
“也只有去那个地方,他才通常不会带护卫。”
他用手指点了点纸条上的地址:“如果晚上看到屋子二楼窗户打开,并且悬挂着一块白布,你就让你的人冲进去动手。”
周乙收起纸条,重重点头:“好。
“这个祸害总算是可以除掉了。”
……
滨江省警务总厅,厅长办公室。
马文栋刚坐下,陈景瑜就敲门走了进来。
“厅长,老邱的妻子李红,说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想见您一面。”
老邱的妻子?
马文栋的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这个女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让她进来。”
李红很快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锦裘大衣,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憔悴。
陈景瑜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马文栋靠在宽大的皮椅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邱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李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说道:“厅长,我……我是来为了自保的。”
她眼圈一红,声音带着哭腔:“老邱他最近跟疯了似的,天天在家里骂您,说您胆小怕事,犹豫不决,抓到了证据都不敢对洪智有下手。”
马文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还说……他还说要绕开您,秘密去向石井四郎博士汇报。
“他说,只有石井阁下那样雄才大略的人物,才能真正处决洪智有这种祸害!”
马文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地问:“他可是你的丈夫,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李红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捂着脸哭诉道:“他老是疑神疑鬼,怀疑我在外面跟别的男人有关系。
“昨天晚上,他……他竟然拔出枪指着我的头,扬言要杀了我!
“厅长,我真的怕!
“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我要是不为自己找条活路,迟早会死在他手上!”
说着,她从手包里哆哆嗦嗦地拿出录音机,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这是我向陈主任汇报后,他让我录的证据。
“里边有老邱昨天晚上亲口说的话,您听了就全明白了。”
马文栋拿起那个小巧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老邱那得意又带着几分后怕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石井四郎是个正直的人,只有跟着这种雄才大略的人物,以后才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担心,马厅长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到时候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这次是玩的有点大了。”
马文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声音他能辨认出来,确实是老邱。
发妻作证,还有录音为凭。
看来,老邱这个蠢货是真的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
一旦这事传到石井四郎的耳朵里,再惊动了陆军部,自己这个刚上任的厅长,恐怕就要面临天大的麻烦。
就在他心头火起之际,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刺耳地响了起来。
“是我。”他顺手接了过来,旋即语气变得恭敬。
“父亲。”
电话那头,传来他岳父大村卓一雷霆般的怒吼:“一郎!我刚接到报告,满铁在老鹰岭的煤矿昨晚遭到了抗联的偷袭!你这个高官和警务厅长是怎么当的?
“涩谷三郎在的时候,哈尔滨可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
片刻,他放下了电话,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到哈尔滨来,是求财的,不是来剿匪的。
现在好了,抗联突然异动,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老邱抓了不该抓的人。
这说明那个叫傅军的,很可能真是红票里的大人物。
抗联这是在示威,是在报复!
马文栋可以很轻松的镇压抗联,但这些家伙就像牛皮癣一样,万一不死不休,搞起来很麻烦。
他只想搞金子,不想要麻烦。
老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眼神一敛,再看向李红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
“李小姐,感谢你的正直,这些证据很重要,有安全上的需要可以找陈主任,他能量很大。”
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谢谢厅长。”
李红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马文栋迅速抓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了总机:“给我接警察厅经济股,让洪智有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经济股办公室,洪智有放下电话,对面的周乙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洪智有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棋下不成了,马厅长叫我过去。
“看来,有人比我们还着急,等不到晚上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你那边准备好行动,随时等我的消息。”
周乙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洪智有驱车来到警务厅,走进办公室,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厅长,您找我。”
马文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开门见山:“给你看点东西。”
洪智有拿起来,只扫了一眼,就轻笑出声随手将文件丢回桌上。
“假记录,假审讯,从头到尾,一切都是假的。
“这种东西,糊弄糊弄外行还行,在您我面前,就是个笑话。”
马文栋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我也觉得是假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现在的问题是,老邱,就是你之前提醒过夫人的那样,他打算绕开我,把这份‘证据’直接上报给石井四郎。”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很多事不好办。
“而且,老邱是我的人,如果我亲自处置他,会让底下的人寒了心,觉得我马文栋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洪智有,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你的事,你自己解决。
“我只能说,两不相帮。”
洪智有心中了然。
“两不相帮”这四个字,就是最高指示,是杀人许可。
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厅长说的是。
“老邱既然是红票的叛徒,像他这种人,死在红票的锄奸队手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合情合理。”
“这件事,与马厅长和鄙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他轻描淡写的把自己也摘了出去。
马文栋知道洪智有有这个本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那股紧张肃杀的气氛瞬间消散。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带着几分亲近。
“不提这茬了,烦心。”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看着洪智有:“咱们聊聊女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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