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杀人如麻

    随着战事的发展,事实证明,陆机的轮战策略是完全错误的。

    陆机原寄希望于通过各部不断地轮换消耗,就像石磨面粉一般,用无可争议的兵力优势将敌军的阵线逐渐击溃,斗志也随之碾压磨灭。这就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进攻所部不应牵扯太深,随时可以撤出,二是各部能够听从指挥,适时地进行轮换。

    可结果却是,临战的义军将士,根本没有任何维持阵型的尝试,非常轻易地就将让北军冲杀了进来。而前锋的乔智明所部,自恃武力,更是一时热血上头,孤军深入,直接丧失了与本阵的联系。

    因此,滩涂上的混战已经失控,正在向一个陆机完全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他试图往前方派遣令兵传信,可结果是一无所获,陆机只好向石超、王彦两部下令,让他们继续往前添加兵力,接应在滩涂中厮杀的北军骑兵。

    与此同时,陆机又令王赞、邵续等部做好后继准备,并派使者传话嘱咐道:“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我不管死多少人,倘若杀不死刘羡,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大将军?愿诸位效马援之勇,立功社稷,马革裹尸!”

    但各部得令之后,仍是犹豫不进,一来是战场上厮杀震天,他们确实有些胆怯,但更重要的是,此时夜色深沉,滩涂上又到处是芦苇,大家看不见具体的战况。所以对何时该进行援助,心里也没有底,于是就继续在一旁观望。打算等天明以后,形势更加明显了,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这就给了义军充分的反应时间,来应对滩涂上不断厮杀的那些北军骑兵们。

    等到所有的北军骑兵尽数冲入滩涂中时,公孙躬领着松滋营上马冲击征北军司的侧翼。他负责左翼,郭默、毛宝负责右翼,他们如旋风扫过,将整个芦苇荡中的北军一切为二。

    公孙躬虽说并不以气力见长,但打了这么多年仗,他经验极为老道。在滩涂中进行厮杀,脚下泥土泥泞,身穿重甲,只会极大地损耗马匹的体力,也会减慢行军的速度。因此在冲锋之前,他就下令手下将士,将身上的重铠都卸下来,换上较为轻便的皮铠,精心打造的骑甲也都改用较为廉价的牛皮。

    如此一阵换装后,松滋营的速度真是非同小可,几乎较北军快上一倍。改换了甲胄后,他们也放弃了以往的冲阵策略,并没有用长槊挺刺杀敌,而是改用骑射。如公孙躬自己握了一张弓和三支箭,伏低了身子,隐身在黑暗中寻找敌人并躲避箭雨。

    有一个北军骑士策马挺槊而来,公孙躬便突然立起身来,拨转马头,让战马侧面对敌横跑。在经过对面马头之际,那人的槊离他还有一丈,而他忽然往左侧转身,右手持箭勾弦,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敌方面门。那人当即仰面落马。

    这样近的距离杀敌,对弓术的要求其实不高,只要熟知两马之间的速度差异,估算一个大约的时间即可。想要有杀伤而不失手,最主要的还是要靠骑手的胆大心细,一旦心乱了,出手稍有犹豫,死的就是自己而不是对方了。因此,北军将士们并不敢尝试这种战术,而松滋营骑手们却烂熟于心。

    公孙躬等人如此冲了几次后,弓囊里的箭矢用了一半。为了节省箭矢,预备之后的战斗,他便干脆抽出环首刀来劈砍。他正好看见乔智明的族弟乔明达靠过来,与他正面相遇。

    乔明达想要用槊挑刺,但公孙躬却将刀刃按住槊杆,用力往下一压。借着两马相过的时候,他突然刀刃翻转,顺着槊杆往前一划,正好削掉了乔明达两根手指。乔明达剧痛惨呼,扔下槊杆抱鞍而走。其余的北军骑士见了,也不禁低呼道:“此人煞是利害,我们离他远点!”于是也四散而走。

    左翼的截击可谓极为成功,不到三刻钟,北军骑士的阵型就被彻底切断,再过两刻钟,公孙躬等人又冲阵凿了回来,手上的环首刀要么卷刃,要么崩裂,许多都不能用了。他们带了箭矢,但没有带备用的环首刀,那些没有武器的人,只好摸黑到芦苇丛中摸索尸体,在尸体的身上寻找一些还能用的武器。

    而在右翼,郭默、毛宝则仍是用传统的具装甲骑进行冲击。这主要是右翼的地形要宽敞一些,北军的敌人也要更多一些,陆陆续续已经有后续的援军往内开进。郭默等人重骑蹈阵,依旧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郭默身形高大,即使在黑夜中,芦苇荡里,依旧显得极为高大显眼。当他策马杀入敌阵时,真如同一只巨象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引得周边的北人们恐惧闪避。

    有数骑不甘心就此退后,主动挺槊上前挑战。结果郭默挥手数次横扫长槊,就让那些想和他较力的敌人们握持不住兵器。然后,他抬手突然两计猛刺,这两刺快若雷电,几乎不像是他这样的长人使出来的,瞬间就刺穿了敌人的甲胄。

    将长槊收回来时,被刺中的两人捂着伤口,痛得一动也不敢动。但这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他们很快跌落在地,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过郭默冲得有些太盲目了,再厮杀片刻后,他发现自己与大队脱离了,不知何时,身边都是北人误入了,而且他们手持着非比寻常的长槊,十数人合围过来,这该如何招架?

    原来,这是石超组建的长戟营,石超利用钱财,专门挑选身形高大的猛士,专门手持两丈左右的长槊,接近寻常长槊的两倍。他们并不骑马,而是展开一个圆弧阵型,围起来用长槊集体攒刺郭默。

    郭默再怎么力大无穷,双拳也难敌四手,这么多人对着他攒刺,他只能顾上一边,另一边就顾不上了。结果就有人刺中了马的侧腹。郭默反应过来,从腰间拔刀,想要砍断这些长槊,可为时已晚,刺中的几人又连着刺了几下,那马儿连中数槊,长嘶着前蹄腾空而起,把郭默掀下鞍去。

    郭默浑身没披铁甲,地上又是湿泥,虽然摔了一个仰面朝天,但他很灵巧地一翻身蹲跪在地上。他连忙想要起身反击,不料这下似乎崴到了脚,想要再站起来时,脚踝又酸又胀,根本用不上力气。而周围的北人步步逼近,则令他心生绝望:莫非自己要命丧于此?

    这时南面一阵马嘶人呼,那些长戟士不及杀人,就被数名铁骑撞得七零八落,郭默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二弟郭芝,同行的还有毛宝、张丑等人。

    郭芝把自己的从马让给郭默,而郭默忍着脚痛,哼哼唧唧地拄着刀站起来,好不容易才翻身上马,他看了毛宝一眼,觉得自己有失颜面,便自我辩护说:“我的马不好,要是有索公的汗血马,早就冲出来了!”说罢夹紧马腹,转眼又冲入战场去了。毛宝也不恼他,和其余人招呼一声后,继续在滩涂上来回冲杀。

    这个时候,无论是在左翼还是右翼,突入滩涂的北军骑士们几乎都被打得崩溃了,他们难以再靠自己的组织形成有效的攻势,而被老道的西军骑士们反过来发动追击和围剿。他们同时也很疑惑,身后的援军呢?为什么还不前来援助,这使得他们更加难以反抗,只想着该如何抽身出去,可这个时候再想走,就有些太晚了。

    但这并不能说,北军的攻势已经完全失败了,虽然绝大多数人已经丧失了斗志,但在最前面的数百骑鲜卑突骑并未放弃。虽然根据战场上的厮杀声,乔智明等人不难判断出来,己方已经处在绝对的劣势中,但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丧失了后退生还的可能,他们必须冲杀,必须寻找一个决胜的机会。

    乔智明先前被郭诵等人带着绕了几个圈子,没有造成多少杀伤,但也没遭受到多少损失。听到身后的声音渐渐微弱,他已经明白,想要通过正常的厮杀来取胜,俨然不可能了。现在要反败为胜,只有一个法子:径直斩首敌军统帅!敌军失去了指挥,自然也就败了。

    因此,他放弃了原本那种无意义的追逐,而是停下来稍作歇息,并对身边人道:“杀些兔子也无甚意义,要杀就杀老虎!你们说,老虎会在哪儿?”

    众鲜卑人闻言,都伸长了脖子四处观望。此时已经要到卯时了,天还没亮,燃烧了一个多时辰后,粮仓的火光也有些微弱了。好在天空的阴云中染上了一层紫色的氤氲,好像薄纱,又好像水雾,这是破晓的征兆。他们借着这点光芒,在暗夜中苦苦寻觅,看了小半刻,终于在远处找到一杆与众不同的幡旗。

    大部分义军都是高举黄龙幡,来表示自己洛阳禁军的身份,然后各营将领之间立一杆表明自己身份的旗帜,好方便诸部传令。而他们望见的那面幡旗,似乎要比一般的幡旗大一些,颜色也要深一些,除此之外,还能依稀看到一些骑士频繁往来,好像是令兵。

    乔智明见状,立马兴奋起来,他起身道:“就是那儿!那儿便是敌军本阵!”

    他当即翻身上马,等身边的百余骑也列队完毕后,他扔掉手中已血迹斑斑的长槊,转而拔出备用的七尺长刀,对众人道:“成败生死,就在此一举了,不要管身边的人,就是杀!”

    鲜卑人真是说干就干,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几乎一瞬间就飞奔出去,如离弦利箭般义无反顾。他们猜的不错,那里正是刘羡的本阵所在。

    刘羡虽未亲自接战,但一直在密切地关注整个战场的变化,并不断地传令前线将领,把握战局的走向。当乔智明等人向他猛扑过来时,他并不意外,而是面色平常地对身边人道:

    “不要慌,这些鲜卑人不剩多少了,泥地上跑了这么久,马应该也累了。诸位做好准备,近身肉搏,不用杀人,专门砍他们的马蹄,看他们还能如何!”

    不过不得不说,此时天色昏黑,人们难以看清具体的敌情,只听见不远处响起密集如鼓点一般的踏水之声,就好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铁甲骑士开赴过来,将要发起攻击一样,令附近的人们有些惶恐。但随着刘羡将佩剑从腰间拔了出来,一声清澈剑鸣,他们随即镇静下来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当头戴铁兜鍪浑身铁甲的敌人从黑幕中扑出,铁器撞击声响成一片。

    黑暗和近战使得弓矢无法发挥作用,人们本能地朝向最近的敌人砍杀。当鲜卑人发现此处人数不多,却足足有数十名铁衣骑士时,顿时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然后他们试图在这些人寻找首领。但左右光顾之下,却失望地发现,没有找到穿着格外与众不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刘羡的样貌,一时间有些气馁,还以为敌军主帅已经跑了。

    但乔智明看向十数步之外的大旗,心想,这应该就是帅旗。夺下敌军的帅旗,和杀死敌帅也相差不远了。于是他振奋精神,将手中的七尺长刀高举,策马就要向前斩旗。

    大刀挥下,与旗杆就在咫尺之间,他余光里瞥见寒芒一闪,似有一剑飞刺而出。在这短短的一个刹那间,他还来不及思考,这一剑便刚好点在了乔智明手中的刀身上。

    这一剑出现得真如鬼魅,乔智明吃了一惊,手上便不禁少了三分力。等刀剑相交,他欲要改变力道,抽刀反击,不意交锋处暴起火花,瞬间照亮了来人的面孔,他也看清了刘羡杀人的眼神。

    叮的一声脆响后,乔智明手中长刀瞬间断为两截。刀刃刚刚掉落在地,刘羡的下一剑就到了,他左手持剑微微沉腕,以一个微小的动作翻转剑锋,便化点剑为撩剑,径直刺向对方的眼睛。

    若是在平时,乔智明保全力气,知道此处有强敌,自然是能够躲过去的。可他此时既无气力,也无防备,心下还带了三分愕然:对方到底用的什么剑?竟然如此锋利?于是本该难解难分的一场战斗,结局很快就分出来了。

    刘羡仅仅用了两剑,一剑断刀,一剑入眼,剑锋贯脑而出,将乔智明杀死当场。乔智明本想斩首致胜,可结果却是反过来的,他一身死,剩下的人杀了一阵,也发现形势有些不对劲,很快丧失战意,如落花流水般纷纷散走了。

    用衣角擦拭剑锋上的血迹,继而将章武剑徐徐收回鞘中,刘羡看了一眼身边的尸体,轻描淡写地对身边人说:“不用追了,敌军丧胆,无论跑哪都是送死,可我们不要乱了,战事还没有结束。”

    话是这么说,但滩涂上的厮杀声越来越小,远处的火光也越来越黯淡,几乎不能视物。笼罩阴云的紫光让一切显得空旷静谧,似乎今日是一个寻常平静的清晨,什么也没有发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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