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城内。
寒风卷着黄沙拍打着街市。
甄畅与管事甄福坐在一家挂着“北地胡羊”招牌的馆子里。
面前铜锅里白汤翻滚,却暖不透二人脸上的冰霜。
“欺人太甚!”
甄畅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筷作响。
“分明是寻常商货,硬说是军供物资,说扣便扣了!”
“徐州人何时变得这般无礼?”
得到甄尧的回信,让他们暂时不要生事。
等于甄家来徐州这一趟,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这对身为皇商,加上相爷姻亲的甄家而言,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甄福叹了口气,将烫好的酒斟满一杯推过去:
“……公子息怒。”
“麋家在徐州势大,他们既出面,咱们硬碰不得。”
“叔父既吩咐忍耐,必有深意。”
甄畅冷笑一声,眼角扫过店内熙攘食客:
“麋家?不过借着与相爷联姻得早,便如此跋扈。”
“我甄家经商数十载,何曾受过这等气!”
说罢举箸,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
只一嚼,他脸色骤变,“噗”地将肉吐在地上,厉声喝道:
“店东何在?”
酒保见二人衣饰华贵,知他们非富即贵,忙堆笑近前问:
“贵客有何吩咐?”
甄畅眼皮也不抬,厉声喝斥道:
“乃公与你说得着么?叫你们店东来!”
不多时,
一个圆脸中年男子疾步而来,拱手道:
“小人便是店东,贵客有何见教?”
甄畅以箸指点锅中羊肉,声如寒铁:
“我问你,这羊肉当真出自草原胡羊?”
店东面色不变:
“自是胡羊,小店从不以次充好。”
“好个从不以次充好!”
甄畅猛地起身,引得四周食客侧目。
“乃公便是在北方长大的,自幼食胡羊。”
“草原羊肉紧实耐煮,久烹不老。”
“尔等这肉一煮即黑,腥膻刺鼻,敢欺我不识货乎?”
店东闻言,顿时汗出如浆,知是遇了行家。
只得躬身告罪道:
“贵客慧眼,小人知错。”
“实是近来鲜卑大人轲比能断了北羊供应。”
“徐州无羊可用,只得从河北购羊。”
甄福冷声道:
“既知理亏,当知商贾规矩,假一赔十。”
店东正要答话,却被甄畅突然打断:
“你方才说,徐州羊肉皆从河北来?”
“……正是。”
店东连连颔首,道:
“莫说小店,全城二百余家羊肉馆子,如今都用的是河北羊。”
“如果两位贵客想吃胡羊,恐怕只有去幽州了。”
“那里接近货源地,胡商的供应量还算足,在那儿能吃到。”
“在咱们徐州恐怕是吃不到的。”
甄畅眼中蓦地闪过精光,与甄福对视一眼,忽然放声大笑:
“好!好!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竟丢下一串景元钱,拉着甄福便走。
出得店门,甄福不解:
“公子这是怎么了?”
“妙哉!”
甄畅执其手,眼中燃着兴奋的火焰。
“徐州二百余家馆子皆需河北羊,而北地牲畜交易,十之七八经我甄家之手。”
“此天赐良机也!”
得益于李翊在幽州开展的期货贸易,加上发明了饺子、铁锅等物什。
这都极大促进了民间馆子的兴起,尤其是羊肉。
草原上的牲畜从来不少。
就拿南匈奴而言。
南匈奴仅有三万户人,人口约二十三万人。
而就是这么二十三万牧民,他们手中的牛羊高达两百万头。
两百万头还是考虑到受战乱影响,所进行的保守估计。
按照游牧民族一人多畜的习惯,正常来讲南匈奴应该有牛羊三百万头。
至于取代匈奴霸主地位的鲜卑人,手中所拥有的牛羊,保守估计有一千两百万头。
但这些牛羊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没办法长期保存。
所以李翊才会根据这一点,来搞期货贸易。
使得草原牛羊,能够大量流入中原。
而流入中原之前,首先得经过河北,也就是甄家掌管的商贸路线。
二人行至僻静处,甄畅低声道:
“你速往南匈奴处,购胡羊两万头。”
“再赴鲜卑,寻鲜卑大人购羊万头。”
“要快,要秘!”
十天后。
邺城郊外,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两万头牛羊如潮水般涌过原野,牧人们的呼喝声与牲畜的嘶鸣交织成一片喧嚣。
甄府高楼上,甄家长女甄姜凭栏远眺。
见自家牧场骤然拥挤不堪,柳眉顿时紧蹙。
她疾步下楼,锦衣拂过石阶,带起一阵香风。
“畅儿!”
她行至前院,正遇甄畅与甄福指挥仆役清点牲畜,当即厉声道:
“尔等疯了不成?一次购入这许多牛羊。”
“若生疫病,若遇滞销,甄家基业岂不毁于一旦?”
甄畅转身施礼,神色从容:
“大姑毋忧,小侄自有计较。”
话落。转而问甄福道:
“此番共购得多少牛羊?”
甄福躬身答:
“南匈奴处购得两万头,鲜卑轲比能那边尚有万头在途,不日即到。”
甄家毕竟是掌管河北商路的。
所以自然有人脉,有门道可以轻松从匈奴人、鲜卑人处购得牛羊。
甄畅听罢,抚掌大笑:
“妙极!妙计!”
“此番定教麋家知道,甄家不是好欺负的!”
甄姜气得玉面发白:
“尧弟赴洛阳述职,尔等便如此胡来!”
“鲜卑近来与朝廷不睦,轲比能岂是易与之辈?”
“若中途生变,这万头羊岂不打水漂?”
正争执间,
忽见远处又起烟尘,鲜卑牧人已驱赶着万头胡羊浩荡而来。
羊群如白云落地,角声呜咽,确是上等的草原胡羊。
甄畅眼中放光,执甄姜之手道:
“大姑请看,此羊体型饱满,毛色光亮。”
“乃阴山脚下极品胡羊。”
“徐州馆子用的河北羊与此相比,犹如腐草之荧光比于天空之皓月!”
不日,甄家车队载着数千头胡羊南下徐州。
果不其然,
肉质鲜嫩、滋味醇厚的草原羊一经面市,立时轰动徐州食客。
各家馆子纷纷改换门庭,竞相采购甄家胡羊。
甄畅趁机抬价,每头羊竟售得五贯钱,仍供不应求。
下邳城中,平准令陈应坐立不安。
这日,他密召许耽、章诳至府中商议。
“甄家这一趟,卷走徐州金银不下十万贯。”
陈应指着案上账册,面色阴沉:
“长此以往,徐州财源尽归河北矣!”
许耽拍案而起:
“末将愿率兵扣了他们的羊!就说边关急需军供。”
“不可!”
陈应摇头,“前番扣货已惹非议。”
“若再强扣,恐惊动洛阳。”
“甄家与朝中诸多大臣皆有交情,不是好相与的。”
章诳捻须沉吟:
“不若只扣部分?再以平准令之名压价。”
“徐州本土羊价降至三百钱一头,看那些馆东买谁的!”
许耽附和道:
“章兄高见!陈平准以调控物价之名行事,名正言顺。”
“再令各馆不得采购甄家羊只,双管齐下,如此一来……”
陈应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三日后,陈应宴请徐州各大馆东。
酒过三巡,他举杯道:
“今有外商抬价牟暴利,使徐州百姓食肉艰难。”
“诸位皆徐州栋梁,当共维本土商市。”
众商家皆不敢与陈应作对,纷纷应允。
随即陈应又颁布限购令,严禁各馆购买甄家羊只。
同时,许耽率兵截住甄家运羊车队,扣下三千头羊,言道:
“边关戍卒饥寒,暂借军需。”
此次却不敢全扣,余羊仍旧放行。
夜色中,甄畅立于馆驿窗前。
望着一车车卖不出去的胡羊,冷笑一声:
“好个陈应,好个麋家!竟用这等卑劣手段。”
甄福忧心忡忡:
“……公子,鲜卑羊债到期,南匈奴余款待结。”
“若羊只滞销,资金链断裂,甄家危矣!”
甄畅把玩着手中玉珏,忽道:
“福伯,可知徐州最爱食羊肉者为何人?”
甄福一怔:
“自是那些达官贵人……”
“非也。”
甄畅微笑,“乃戍边将士。”
“北地苦寒,士卒非肉不暖。”
邺城,甄府内。
甄畅一声令下,千百工匠尽弃本业,齐聚牧场。
但见刀光闪烁间,肥羊哀鸣倒地,血流成渠。
仆役们穿梭如织,将宰好的羊只运往库房。
甄姜闻讯疾步赶来,见这般景象,气得浑身发抖:
“畅儿!你莫不是疯了?”
“工匠们放下正业陪你胡闹,这万余头羊便是日日宴席也吃不完!”
“待到开春,肉腐臭了。”
“甄家百年基业都要被你败光了!”
甄畅正指挥仆役搬运羊肉,转身长揖:
“……大姑息怒。”
“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还请大姑将府中库房暂借小侄一用。”
“休想!”
甄姜拂袖怒喝,“库房中尽是丝绸锦缎,岂容你堆放腥膻之物?”
正争执间,忽闻环佩叮咚,四妹甄荣款步而来。
她轻挽甄姜手臂柔声道:
“……长姐且息怒。”
“畅儿虽年少,却非莽撞之人。”
“前番徐州之事,不正是他挽回局面?”
“此番既然已经如此,不如由他施为。”
“纵有损耗,我们甄家还承受得起。”
甄姜跺脚道:
“……四妹怎也糊涂!”
“经商之道重在细水长流,何况我们乃皇商,岂能如此挥霍?”
甄荣嫣然一笑,附耳低语数句。
甄姜面色渐缓,终是不情愿道:
“罢了!且将西院十间库房与你。”
“若来年开春肉臭了,看你如何向你叔父交代!”
甄畅大喜,当即命人在库房中遍洒冷水。
时值隆冬,寒风凛冽。
不过一夜工夫,十间库房皆成冰窖。
白霜凝结梁柱,羊肉悬置其中,竟不腐坏。
次日,
甄畅又出新招,召集全府仆妇:
“将这些羊肉尽数剁馅,包成饺子!”
甄福愕然:
“公子,这万余头羊若都包成饺子,怕是要堆成山了!”
“正要堆成山!
”甄畅笑道,“快去雇短工,工钱加倍!”
不过三五日,
邺城百姓皆知甄家重金雇人包饺子。
一时间甄府门前车马络绎,上千短工齐聚府中。
和面剁馅,好不热闹。
甄畅亲自请来甄姜:
“劳烦大姑亲手包一笼饺子,并在饺子上雕花。”
甄姜蹙眉:
“这许多饺子,雕花要雕到何时?”
“你究竟意欲何为?”
“只需雕一笼便可。”
甄畅神秘一笑,“这一笼,小侄要带去辽东。”
“辽东?”
甄姜手中面杖一顿,蓦然醒悟。
“辽东那是吕布的地盘,你……你是要去?”
甄畅颔首,狡黠一笑:
“正是欲为此事。”
“徐州军士屡次扣我们货,无非仗着戍边艰辛,朝廷优待。”
“但我深知,那些物资最终都流往辽东边军。”
“既然他们能扣,我们便能送!”
“直接送去辽东大营,看他们还如何扣得!”
两次甄家都吃在手上没军队的亏。
徐州人仗着手上有兵,抢了他们的货,他们也不敢发作。
好,既然如此。
我也去找一个背景硬的靠山!
你们扣下的货,肯定要走私到辽东去。
那我便去找辽东的军阀!
甄荣在旁听得眼眸发亮:
“好个将计就计!”
“吕将军镇守辽东,最重军粮。”
“若得我们支援,必感甄家情义。”
甄姜终露笑意,取来银刀,在饺子上精心雕出莲花纹样。
“……吕将军最喜莲花。”
“当年他来河北时,就曾赞我甄家莲纹酥饼。”
她忽然停刀,凝视甄畅:
“你早算计好了?”
甄畅躬身长揖:
“……不敢欺瞒大姑。”
“鲜卑断供、徐州限购,皆在小侄预料之中。”
“唯有直通辽东,方能破此僵局。”
三日后,
百辆大车装载冻饺,浩浩荡荡出邺城向北而行。
甄畅亲自押车,甄福相伴左右。
北风卷地,白草摧折。
甄家车队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前行,车轮深陷雪窝。
马匹喷着白汽,每一步都踏得积雪咯吱作响。
“公子,实在走不动了!”
甄福须眉皆白,呵气成霜。
“已经冻毙三人,再这般赶路,只怕咱们撑不到辽东,就要倒在这儿了。”
甄畅勒马回望,见仆役们面无人色,有的甚至伏在马背上瑟瑟发抖。
他抬头望天,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雪片如鹅毛般纷扬落下。
“福伯,我岂不知弟兄们辛苦?”
甄畅声音沙哑,“但若赶不上年关,这万余斤饺子便失了意义。”
“辽东将士戍边苦寒,我们受这点冻饿算什么?”
他猛地挥鞭指向北方:
“传话下去,到襄平后每人赏钱五千,冻伤者另给医药费。”
“但今日必须赶过这个山头!”
众人咬紧牙关,在深雪中继续跋涉。
偶尔有人倒下,便用毛毡裹了就地掩埋,插一根竹竿为记。
甄畅每见如此,便暗暗握紧拳头。
腊月廿八,襄平城终于出现在雪幕中。
城楼上的守军远远望见这支诡异的车队,立即弓弩齐备。
“站住!何人敢闯军事重地?”
守城校尉厉声喝问。
甄畅滚鞍下马,深施一礼:
“河北甄家,特来犒劳辽东将士。”
“车上载的是羊肉饺子,请将军通报吕大将军一声。”
校尉一怔,随即眼中放光:
“饺子?当真是饺子?”
不待回答,转身便奔下城楼:
“快去禀报大将军!”
中军帐内,炭火噼啪。
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此人正是时任镇北大将军的吕布,时年六十三岁。
吕布捋着花白长须,闻言蹙眉:
“甄家?送饺子?”
“这冰天雪地的,莫不是消遣老夫?”
话音未落,甄畅已捧着一食盒进帐,朗声道:
“镇北大将军威震塞外,晚辈岂敢相戏?”
说着揭开盒盖,但见白玉般的饺子整齐排列。
每一个饺子上都雕着精致的莲花纹。
吕布猛地起身,铠甲铿锵作响。
他大步上前,拈起一个冻得硬实的饺子,在手中细细端详:
“直娘哉……还真是饺子!还雕着花边儿的!”
他忽然抬头,目光如电:
“说!所求何事?”
甄畅躬身道:
“……别无他求。”
“只愿将士们过年吃顿饺子,愿大将军展颜一笑。”
吕布凝视他良久,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好!好个甄家儿郎!”
“侯成,传令下去,今夜全军煮饺子吃!”
是夜,襄平城内香气弥漫。
成千上万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将士们捧着碗筷,眼巴巴望着炊烟升起。
吕布亲自盛了一碗递给甄畅:
“小子,尝尝你们自家包的饺子。”
甄畅接过尝了一口,顿时愣住——
这饺子馅料鲜美,面皮筋道,竟似刚包好一般。
吕布见状大笑:
“没想到吧?老夫让人在饺子上撒了干面粉。”
“冻实后装袋,煮时与鲜饺无异!”
说着拍拍甄畅肩膀:
“这份心意,老夫记下了。”
军营之中,热气蒸腾。
将士们捧着粗瓷大碗,一个个饺子在沸水中翻滚,肉香弥漫整个襄平城。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忽然放下碗,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
旁边年轻士卒诧异道:
“张叔,怎的了?”
老兵声音哽咽:
“俺……俺想起家中老母。”
“十年前离乡时,她给俺包的就是这样的羊肉饺子。”
说着,竟泣不成声。
一时间,营中啜泣声四起。
这些铁血汉子在边关熬了多年,何曾吃过这般用心的年饭?
如今吃到,无不泣不成声。
侯成见状,举碗高呼:
“弟兄们!这饺子是甄家公子所赠,咱们敬公子一杯!”
千百将士齐身而立,碗中饺子汤荡漾:
“敬甄公子!”
甄畅忙举碗还礼。
热汤氤氲中,眼见这些戍边将士衣衫单薄。
不少人的铠甲还打着补丁,心中不由感慨。
国家这几年的军事重心,都放在了江南与关中。
自然也只能苦一苦北方的边关将士了。
毕竟最好的物资资源,肯定要优先给前线打仗的士兵。
宴罢,中军帐内炭火正旺。
吕布召来主簿:
“算算这些饺子值多少钱,该多少钱就付多少钱。”
甄畅急忙拦住:
“大将军!”
“晚辈既然说是白送,断无收钱之理。”
“哦?”
吕布白眉一挑:
“当真白送?”
“那老夫问你,莫非年年都白送不成?”
甄畅略一迟疑,旋即朗声道:
“只要大将军镇守辽东一日,甄家年年送来饺子!”
“哈哈哈!”
吕布拍案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老夫在辽东待了十多年,许久不曾见你这等人物了。”
“不过……”
他忽又话锋一转,正色说道:
“布好歹是朝廷敕封的镇北大将军,岂能占你这后生的便宜?”
“主簿,照市价算来!”
主簿为难地拱手:
“大将军,朝廷未定饺子价目,这账不太好算呐。”
“呸!”
吕布笑骂道:
“户部那帮孙子,在洛阳整日花天酒地,赏女纵马。”
“哪管咱们边关死活!”
由于边境贸易受到影响,辽东的经济环境也不如前几年。
兼之朝廷先南后北的军事策略,辽东得到的补助也比往年少了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翊已经没有主政河北了。
李翊主政河北的时候,是非常照顾河北人的。
每年的补助,河北人都能拿大头。
当时还是齐国,每年的转移支付河北人也是最多的。
吕布最巅峰的一年,甚至过得比当时徐州下邳人都还好。
不过时过境迁,这年头,吕布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他在辽东,目前也是偏摆烂的状态。
“就按羊肉价算!”
吕布大手一挥,让主簿算账。
主簿拨弄算珠良久,报出数目。
吕布却摇头:
“还有人工呢?包这许多饺子不要工钱?翻两倍!”
甄畅还要推辞,吕布虎目圆睁:
“怎的?不肯卖老夫这个面子?”
甄畅灵机一动,躬身道:
“若大将军非要赏赐,晚辈只求一事。”
“前番被徐州扣下的货资中,有批丝绸本要销往江南。”
“如今怕是已被他们走私到鲜卑、高句骊去了。”
吕布闻言大笑,声震屋瓦:
“我当什么事!侯成、宋宪!”
二将应声而入:
“末将在!”
“即刻去查!凡是甄家的货,统统找出来!”
吕布又对甄畅眨眨眼,“小子,你可知道那批货现在值多少?”
甄畅微笑:
“听闻塞外丝绸价翻五倍。”
吕布抚掌大笑:
“好个精明的商人!”
“这样,找回来的货,分你三成如何?”
“不敢。”
甄畅深施一礼,“只求大将军许甄家在辽东开设商号,今后边军所需。”
“甄家愿以市价七成供应。”
吕布目光炯炯:
“包括饺子?”
“自然包括。”
甄畅笑道,“不但有饺子,还有腊肉、熏鸡、酱菜……”
“保准让将士们过年吃上家乡味。”
帐外风雪愈急,帐内却暖意融融。
老将军望着眼前少年,忽然叹道:
“若朝廷诸公都似你这般明白事理,何愁边关不宁?”
夜深时,甄畅即将辞行。
吕布忽然道:
“且慢。”
取过纸笔挥毫泼墨,盖上调兵虎符:
“……拿着这个。”
“今后在辽东地界,看谁还敢刁难甄家商队!”
雪地上,甄家车队缓缓南归。
甄福忍不住问:
“公子,为何不要那三成货?”
甄畅抚着怀中吕布手令,微微一笑:
“福伯可知,有了这道护身符,何止三成?”
“咱们甄家,要打通整个北疆商路了。”
远处襄平城楼上,白发老将目送车队消失在天际,喃喃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来人!”
“传令下去,今后甄家商队过关卡,一律放行!”
……
风雪稍歇,辽东官道上传来辚辚车声。
一支商队迤逦而行,车上货物盖着油布,却掩不住丝绸特有的光泽。
他们正是负责走私货物到鲜卑、高句骊去的徐州商人。
背后有着陈应、许耽做靠山。
“站住!”
侯成率一队骑兵横刀立马,拦住去路。
“奉大将军令,查验货物!”
商队首领忙陪笑上前:
“……将军辛苦了。”
说着递上一袋银钱,“天寒地冻,请将士们喝杯酒暖暖身子。”
侯成看也不看钱袋,冷声道:
“以前是以前,今日是今日。”
“大将军新令,所有过往货物皆需查验!”
首领面色微变:
“将军说笑了,咱们都是老规矩……”
“规矩?”
宋宪拍马向前,“吕大将军的话就是规矩!”
“再有啰嗦,按军法处置!”
首领无奈,只得让侯成等众查验。
查验不过片刻,侯成忽然厉喝:
“账簿不对!”
“这批货分明是走私之物,全部扣下!”
首领大惊,急道:
“将军三思!这批货可是麋家的。”
“啪!”
侯成一马鞭抽去,冷冷道:
“麋家算什么东西?敢拿麋家压我们!”
“你给爷听好了,在辽东,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莫说你只是麋家养的一条狗。”
“就算是他麋子仲亲至,又能奈我何?”
话落,下令军士强行将货物带走。
正当军士们要押走货物时,忽闻马蹄声如雷。
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来。
当先将领白面长须,正是护鲜卑校尉田豫。
“何事喧哗?”
田豫端坐马上,目光如电。
侯成忙上前行礼:
“启禀校尉,我等奉镇北大将军之命,查获一批走私货物。”
“走私往何处?”
“似是往鲜卑。”
田豫冷笑一声:
“既是往鲜卑的,便该由本官处置。”
“来人,接管货物!”
令下,田豫的军人便抢先把货物给扣下了。
侯成还要争辩,宋宪悄拉他衣角:
“田豫是朝廷直属,何必得罪?”
“反正都是走私之物,他要便让他拿去吧。”
侯成沉吟半晌,同意了宋宪的
正当田豫部属接手货物时,商队中忽有人高喊:
“田校尉!我等是奉平州令之命行事!”
“背后是徐州陈氏、麋氏!”
“您今日扣货,他日必遭报复!”
田豫不怒反笑,从怀中取出一封手书展开:
“看看清楚,本官奉的是大司马大将军、相府李大人手谕!”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绢帛上朱印赫然,确是相府大印。
商队众人面如土色,有人甚至瘫软在地。
“全部拿下!”
田豫挥手,“押往蓟城受审!”
待田豫部众押着人货远去,侯成啐了一口:
“呸!让这厮捡了便宜!”
宋宪却沉吟道:
“怪哉……相府为何突然插手边关走私?”
“莫非……”
侯成、宋宪二人踌躇难决,只得快马加鞭赶回襄平。
连夜求见吕布。
中军帐内炭火熊熊,老将军披着大氅,听二人详述田豫截货经过。
“……田豫那厮分明早有准备。”
侯成愤愤道,“相府手谕岂是临时能得的?”
“末将估摸着,至少两三月前李相就已经开始布局此事了!”
吕布抚须沉吟,铠甲在火光中泛着幽光。
“边关走私历来有之,朝廷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此番相府突然插手……”
他忽然冷笑,“绝非为那点蝇头小利。”
宋宪小心问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吕布起身踱步,战靴踏地有声。
“李相可是一只老狐狸,必是要借走私案做篇大文章。”
“徐州陈氏、麋氏……怕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帐外风雪呼啸,忽有亲兵来报:
“大将军,幽州急件!”
吕布拆开火漆信封,越看神色越凝重。
良久,他将信纸掷入火盆,看那火焰吞噬绢帛。
“传令下去,”
吕布声音陡然严厉,“即日起,各部严守关隘。”
“凡有走私嫌疑者,一律扣留查办!”
“特别是徐州来的商队,给老夫盯紧了!”
众将愕然。
侯成不解,忍不住问道:
“大将军,咱们不少弟兄都指着。”
“闭嘴!”
吕布猛拍案几,“告诉那些捞油水的,这段时日都给老夫安分点!”
“谁要是撞在刀口上——”
他冷哼一声,“莫怪老夫军法无情,到时候保不住你们!”
吕布虽是一介武夫,但也在辽东当了将近二十年的“辽东王”。
他已经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了。
至少在大是大非上看得非常明白。
走私案是小,背后肯定会牵扯出大事来。
他必须在这段期间低调一点,才能够在之后明哲保身。
待众将退下,吕布独坐帐中,取出甄畅所赠玉佩把玩。
忽然轻笑自语:
“好个甄家小子……莫非你早料到今日局面?”
“便让老夫拭目以待,朝廷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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