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
徐州下邳城张灯结彩,年节气氛正浓。
忽见北方烟尘大作,两支大军如黑龙般席卷而来。
城头守军尚未反应过来,青徐军臧霸与河南军高顺已各率五千精兵控制四门。
“奉相府令!全城戒严!”
传令兵纵马驰过街道,百姓纷纷避让。
许耽、章诳闻讯急至城门。
只见姜维玄甲白袍,正指挥士卒张贴告示。
“姜将军这是何意?”
许耽强作镇定,然心中已扬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年关时节率大军入徐,莫非是要与徐州百姓过年不成?”
姜维冷眼扫过二人,自怀中取出相府令牌。
“某奉李相令,查办徐州官员私通鲜卑、走私军供一案。”
“二位大人,请吧。”
章诳面色骤变,急道:
“将军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姜维挥手,士卒抬上十口木箱。
“此乃辽东查获的账册、货单,经手人画押俱在。”
“需要本将军当众念一念么?”
许耽身躯一震,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章诳瞪大眼睛,长叹一声:
“早知当时贪得无厌,必有今日。”
“带走!”
姜维厉声道:
“另传相府令:徐州刺史暂行羁押,所有公文皆送本将军处过目!”
相府方面,在查清楚辽东走私案的具体细节之后。
立马下令让姜维负责逮捕徐州相关涉事人员。
为了配合姜维工作,相府还专门下令让青州军、河南军出面配合。
在过年之前,进入徐州。
而姜维在收到洛阳的最高指示之后,也是雷厉风行。
立马逮捕了相关涉事人员。
并第一时间免了徐州刺史的职务,刺史印绶等行政物件全部停用。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防止徐州人串通一气。
其办事效率之高,行动速度之快。
打了徐州所有高层一个措手不及。
当夜,
姜维坐镇刺史府,灯火通明。
忽有士卒来报:
“禀将军,徐州平准令陈应闻风潜逃!”
姜维合上书,轻笑道:
“……不必追了。”
“他必是往洛阳寻其兄长相护去了。”
副将担忧说道:
“若陈首相出面力保,恐怕就不是我们能够处置的了的了。”
“……那不是你我该虑的。”
“我等只是奉相府命令办事,至于首相那边,还是听相府怎么安排吧。”
姜维提笔疾书。
“即刻将一干人犯押送洛阳。”
“记住,分批押送,每批相隔半日。”
腊月三十,洛阳城白雪皑皑。
陈府张灯结彩,婢仆穿梭往来,正预备除旧迎新的年夜饭。
陈登端坐书房,执笔撰写春联。
忽闻门外脚步杂乱,族弟陈应披着满身雪花踉跄而入,扑通跪倒在地。
“兄长救我!!”
陈应声音发颤,面无人色。
陈登搁笔蹙眉问:
“元方何故如此惊慌?”
“今日乃除夕佳节,有话慢慢道来。”
陈应涕泪交加,将走私鲜卑之事和盘托出。
言毕,
书房内炭火噼啪,静得骇人。
“糊涂!”
陈登猛地拍案,背着手,怒不可遏:
“这些年你在徐州捞的油水还少么?”
“平准令一职,够你吃的了吧?”
“汝如何贪心不足,竟然还敢勾结鲜卑人!”
陈应叩首如捣蒜:
“鲜卑人出价三倍……小弟一时鬼迷心窍……”
“谁知……谁知道相府竟会插手此事啊!”
徐州平准令一职,它虽然地位不高,但权力极大。
陈应靠它捞油水,又仗着洛阳有首相族兄当靠山。
才敢毫无顾忌地跟鲜卑人走私军供。
只是没想到这次走私,居然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极大出乎了陈应,甚至徐州高层的预料。
“相府?”
陈登白眉紧锁,“我那兄弟亲自出面过问?”
听到“李相”二字,陈应更是面如死灰,抱住陈登大腿哭道:
“凡落李翊之手者,向来不能全身而退!”
“兄长这次一定要救救小弟啊!”
陈登扶起族弟,长叹一声:
“你当李子玉真为走私案出手?”
“他辞相改任军职后,一直欲行军改。”
“此番不过是借题发挥,要收地方兵权罢了。”
陈登不愧是从政多年的老油条。
仅凭一点现有信息,便判断出了此事的根本目的。
道理也很简单,
走私案看似是一件情形恶劣的事件。
但实话实说,其对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根本构不成什么负面影响。
至少是绝对不至于让李翊这种级别的人物亲自下场处理的。
既然李翊下场了,就说明他有别的目的。
陈应愕然:
“那……那小弟……小弟该怎么办?”
“即刻前往交州避祸。”
陈登不容置疑道。
“吾会安排人打点好一切。”
“岭南虽有瘴气,总好过诏狱拷掠。”
“这段时间你就先在那里待着,等风头过去了。”
“吾……再接你回来。”
陈应大惊,抱着陈登大腿哭道:
“兄长,交州乃流放之地啊!”
“我陈家世代公卿,岂能去那种地方!”
“糊涂!”
陈登厉声打断,“若非看在你我同宗,老夫岂会冒险?”
“若要性命,即刻动身!”
见陈应仍犹豫,陈登取出一迭地契:
“你在徐州的产业,老夫会派人处置。”
“这些银钱分作十批,经不同商号汇往交州。”
“待风头过去,再作计较。”
言外之意,陈登会帮陈应转移财产。
忽闻门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老管家慌张入报:
“家主,相府卫队往这边来了!”
陈登当即取过早已备好的行囊塞给陈应。
“后门备有快马,直出南门,自有人接应。”
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
“此乃交州士燮信物,见之如见太守。”
陈应发现兄长将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才知道他不愧是当了二十多年淮南王的人。
这人脉、这资源确实比自己牛太多。
陈应还要再说,被陈登推至门外:
“记住!我不主动联系你。”
“你不得擅自与洛阳通音信!”
雪夜中,陈应策马南奔。
不过半盏茶功夫,太史亨率相府卫队叩开陈府大门。
“陈公,”太史亨拱手为礼。
“奉相府令,请贵府陈应过府一叙。”
太史亨乃太史慈之子。
也是朝中子凭父贵的代表,官至越骑校尉。
在相府中统领卫队。
陈登坦然道:
“……太史校尉来迟了。”
“舍弟半月前已往交州公干,怕是赶不上年夜饭了。”
太史亨目光微动,终是躬身道:
“既如此,下官告退。”
待相府人马离去,陈登独立庭中,任雪花落满肩头。
老管家上前帮陈登掸雪,低声问:
“家主,二爷此去……”
“祸福难料啊。”
陈登望着南天叹息,“相府借走私案整顿徐州,下一步怕是就要动兵权了。”
“传话下去,开春后所有陈家子弟收敛行止,莫要撞在刀口上。”
除夕夜的钟声响起,洛阳城中爆竹声声。
掩盖了多少暗流汹涌。
与此同时,相府内亦是张灯结彩。
暖阁内炭火融融,麋贞、袁莹、甄宓、吕玲绮四位夫人正带着子女们布置筵席。
李仪正踮着脚挂红灯笼,李治、李平兄弟帮着摆放餐具。
“父亲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但见李翊身着常服步入暖阁,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公务劳顿的疲惫。
众人正要行礼,李翊摆手笑道: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正要入座,忽见太史亨披雪而来,在廊下欲言又止。
李翊示意近前:
“这里都是吾家人,有事但说无妨。”
太史亨乃低声道:
“禀相爷,末将奉命去捉拿陈应。”
“谁知其已经潜逃去岭南了,是否要派人追拿?”
虽然李翊辞去了首相一职,但他仍保留了相府权力。
所以手下人依然习惯以“相”相称。
汇报完毕,阁内顿时寂静。
李治忍不住插话道:
“父亲,岭南是诸葛孔明故地所在。”
“其今虽然已经离职,但毕竟还有一定影响力。”
“不妨令交州刺史蒋琬出面,将之逮捕。”
言下之意,诸葛亮是李翊的小弟,蒋琬又是诸葛亮的小弟。
小弟的小弟,吩咐其做事也是应该的。
这也是汉末三国常见的套路。
不需要控制住每一个人,只需要控制他们的老大就可以了。
比如许褚。
许褚的部曲都是宗族,特殊的时代产生特殊的血缘纽带。
使得这些宗族子弟只听命于许褚一人。
对此,曹操不需要一个一个收买人心,他只要让许褚保持对自己的忠诚那就足够了。
控住住许褚就等于控住他的小弟。
同理,交州远在岭南。
虽然其名义上需要听洛阳的。
但考虑到地理交通问题,中央对其的控制力其实是非常薄弱的。
你下达吩咐一个命令,岭南不管怎么回应,都可以找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借口。
而你中央却又不好查验,来回一趟,费时费力,还费钱。
所以像岭南这种偏远的、特殊的区域,一般都会派品性好值得信任的人去。
能力反而是其次。
如果要看能力的话,那中央直接选士燮就可以了。
因为士燮能力其实是非常强的,把交州治理得很好。
但代价就是交州完全姓士了。
所以诸葛亮再离开交州后,坚持保举蒋琬做交州刺史。
刘备与李翊也都同意了。
以汉朝之地大物博,比蒋琬能力强的人一大把。
但蒋琬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乖”。
历史上的蒋琬就是一个典型的“乖宝宝”人设。
他不惹事,不生事,坚决拥护前领导诸葛亮的一切政治主张。
虽然这样的人缺乏自我创新,与向上开拓的想法。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非常的稳。
堪称汉末小曹参。
只有这样的人留在交州,中央才能加强对岭南的控制力。
否则,岭南很容易独立出去,或者像士燮交州那样名存实亡。
所以,李治认为陈应虽然逃去了岭南,但目前朝廷对岭南控制力还比较强。
依然可以将之逮捕。
对此,李翊却持不同的意见。
“不必了。”
李翊拈起一枚蜜饯,“陈元龙既安排族弟去岭南,自有他的体面。”
“我等又何必赶尽杀绝?”
“做人留一线,凡事好见面。”
李平蹙眉:
“可徐州贪腐之事……?”
“世道本就如此。”
李翊轻叹一声,“永远如此。”
“你等记住,可怀正义之心存于世。”
“但若执着绝对正义,便是痴人了。”
他环视子女们,“在这政治染缸里,有时你不得不说不愿说的话,做不愿做的事。”
“否则你既保不住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
李治若有所悟:
“父亲是说,辽东走私案另有所图?”
李翊颔首:
“且等姜伯约回报。”
忽对太史亨笑道:
“汝便留下一起用膳吧,添双筷子的事。”
麋贞忙令侍女添座布筷。
太史亨推辞不过,只得侧身坐下。
李翊亲自为他盛了碗热腾腾的羊肉羹,李平则为其布菜劝酒。
……
七日后,
洛阳城积雪未消。
姜伯约押解着许耽、章诳等三十余名犯官抵达相府时。
李翊正在庭院中教幼子李泰堆雪人。
“相爷,”姜维风尘仆仆,“人犯俱已带到。”
李翊拍拍手上积雪,看了眼镣铐加身的许耽:
“……带去廷尉府。”
“告诉陈长文,三日内我要见到供状。”
廷尉大牢阴冷潮湿。
陈群望着卷宗眉头紧锁,忽闻狱卒惊呼:
“许耽撞墙了!”
待救醒时,许耽惨笑道:
“陈廷尉,给个痛快吧。”
陈群屏退左右,低声道:
“你若如实招供,或可保全家族。”
许耽目光闪烁:
“我要见李相。”
翌日,相府书房。
许耽跪地泣诉:
“罪臣愿招,但求相爷保全犬子。”
说着从衣襟夹层取出一本绢册:
“此乃历年往来明细。”
终于,许耽还是心思了。
为了保全自己与家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徐州那帮同伙全出卖了吧!
他早就提前预备了这些卷册,就等哪天东窗事发时,主动上交立功。
至少这样,自己还能够减刑减减刑。
李翊翻阅片刻,面色渐沉:
“来人,请陈廷尉。”
当陈群看到绢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单后,竟险些失手打翻茶盏:
“这……这牵扯太广!”
“若公开审理,只怕朝堂震动!”
李翊冷声道:
“长文是要包庇同僚乎?”
“非也!
”陈群急道,“只是此事滋事体大。”
“光是军中将领就涉及二十七人,州郡官员近百。”
“若一网打尽,边关防务如何维持?”
李翊走到窗前,望着庭中刚堆好的雪人。
“……长文可知,为何雪人立在院中三日不化?”
不待回答,自答道:
“因其内核早已冻透。”
“这朝廷,也该好好冻一冻了。”
陈群还待拒绝,不想执行李翊公开审理的要求。
但李翊直接以相府名义,向陈群施压。
陈群迫于压力,只得同意这次走私案公开审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廷尉府堂却肃杀如严冬。
洛阳百姓聚在府外,听衙役高声唱名:
“带犯官许耽、章诳!”
公堂之上,陈群一拍惊堂木。
“尔等私通鲜卑、走私军供,从实招来!”
许耽昂首道:
“罪臣招认。”
“然有一言,廷尉可敢记录?”
“讲!”
“太仓令刘岱,去年收我黄金二百两,许鲜卑马匹过关。”
“骁骑校尉王瓒,索贿千贯,私放盐铁出境。”
“还有……”
许耽每说一个名字,堂外便是一片哗然。
章诳突然大笑:
“许兄漏了最大的!”
“还有并州刺史梁贯,三年来共分润赃款两百万钱!”
旁听席上顿时骚动。
突然一个苍老声音响起:
“满口胡言!”
只见梁贯排众而出,朝陈群拱手:
“廷尉明鉴,此等逆贼分明是挟私报复!”
就在前不久,梁贯便收到了洛阳朝廷的传唤。
他心中已扬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只是没想到,徐州人这么不讲义气。
这么快就把他给出卖了。
许耽冷笑道:
“梁使君可记得去岁中秋?”
“你我在晋阳酒楼密会,你亲口说‘鲜卑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此乃你亲笔手书!”
梁贯面色骤变,竟伸手欲夺书,被衙役拦住。
陈群颤抖着展开信笺,越看越是心惊:
“这……这……”
此时堂外忽然传来清朗声音:
“陈廷尉何不继续审?”
但见李翊紫袍玉带,缓步走入公堂。
满堂官吏尽皆失色。
“相爷!”
梁贯扑跪在地,“下官一时糊涂啊!”
一见着李翊亲至,梁贯顿时放弃了继续挣扎的机会。
选择了坦白从宽。
他知道在李翊面前,撒谎是最徒劳的把戏。
李翊却不看他,只对陈群道:
“长文,继续。”
“……喏。”
陈群深吸一口气,继续审理辽东走私案。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场小小的走私,竟然顺藤摸瓜。
牵扯出这么多涉事人员出来!
看来这将会是章武十一年最大的一件政治事件了。
整整三日,廷尉府堂成了大汉朝最炙手的戏台。
每日都有新的官员被供出,每日都有认罪书递上。
到得最后,连记录案卷的书记官都手腕肿痛。
未央宫内,暖炉生香。
刘备披着狐裘,翻阅廷尉府呈上的辽东案卷宗,越看越是心惊。
笔毫在名单上微微颤抖,墨点滴落绢帛,晕开一片。
“子玉此事……办的未免太过。”
刘备放下卷宗,对侍立一旁的小黄门叹道。
“许多官员也是受到牵连进去的,竟也要连坐流放?”
“处理得未免太狠辣了些。”
小黄门尚未答话,忽见一名侍从慌张入报。
“陛下!宫门外跪了许多大臣,正在外边儿痛哭!”
刘备疾步出殿,但见丹墀下黑压压跪着一片朱紫公卿。
麋芳以头抢地,泣声道:
“臣管束不严,愿为属下请罪!”
身后杨仪、羊衜、曹豹、刘琰等俱是涕泗横流,哀声震天。
刘备扶起麋芳等众:
“诸卿且起,朕自有处置。”
这便是刘备所担心的。
李翊顺藤摸瓜,一下子拉出这么多官员出来。
很多官员的涉事其实情形其实并不严重,但李翊却选择严肃处理。
或者说扩大化处理。
这就会导致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刘备不得不亲自出面将众官员一一安抚,稳定朝中人心。
是夜,相府书房炭火噼啪。
刘备单独找到李翊,凝视他的双眸,沉声说道:
“辽东一案,牵扯太广。”
“一下罢黜近三百命官员,各州郡政务岂不瘫痪?”
李翊从容斟茶:
“陛下可知关中战后,有多少功臣良将亟待安置?”
“此番正可借机换血。”
“譬如魏延、关兴、郭淮等,皆可外放历练。”
李翊通过辽东大案,严肃扩大化处理,目的有两个。
一是洗盘,全面收回地方兵权。
二是消化吸收关中战事结束后出来的新贵。
这批新贵,可以洗掉一些功勋老臣,给军队换一换新鲜血液。
“……若新官亦贪呢?”刘备问。
“经此雷霆,必生震慑。”
李翊目光灼灼,“譬如治病,痈疽不除,终将溃体。”
“今日之痛,只为来日安康。”
虽然李翊也不能保证新上任的官员,就一定清正廉洁。
但至少通过此案的敲打,还是能够起到限制作用。
毕竟这世上,没人敢保证说他能够做到让每一个官员都不贪不腐。
刘备默然良久,终是叹息:
“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便是想收场也不好收。”
“既如此……便依卿言。”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翌日,首相府中。
陈登看着廷尉府送来的名单,苦笑道:
“子玉这是要老夫同时得罪天下世家与地方军官啊。”
他指着几个名字:
“老夫当首相也就一年……你这是要把各州大族都开罪一遍?”
李翊奉上一盏新茶,微笑道:
“……若非元龙兄坐镇,翊岂敢行此大事?”
“为社稷计,只好委屈兄长了。”
陈登叹气道:
“你可知这些世族盘根错节?”
“今日罢黜的官员里,有七人是皇后族亲,三人是王氏本家。”
“正因如此,才更要办。”
李翊正色道,“否则他日史笔如铁,当记我辈纵容裙带之罪。”
陈登又是一声叹,伸了个老腰:
“也不知老夫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该是我欠你的。”
李翊弯唇笑道:
“好了,陈相就下令吧。”
“没有你首相的手谕,这些官员还没办法查办哩。”
陈登苦笑一声,他知道李翊也留情了。
没有追究陈氏族人的责任。
而代价就是要他这个首相,来贯彻查办那帮涉事官员。
这种得罪人的事儿,又落到他陈登头上了。
陈登已经能够预料到,后世自己的史书评价肯定不会好了。
因为那帮士大夫一定会狠狠的批判自己。
但现在,还是着眼于当下吧。
陈登执笔,没有多少犹豫,便在逮捕令上签了字。
……
正月十八,廷尉府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缇骑四出,马蹄声踏碎洛阳晨雾。
百姓们尚在梦中,忽闻街巷间响起急促叩门声。
“开门!廷尉府拿人!”
西市绸缎商刘掌柜刚卸下门板,便见对门太仓令府邸被官兵围住。
刘太仓穿着寝衣被拖出大门,发髻散乱,嘶声喊道:
“我乃朝廷命官!尔等安敢无礼!”
缇骑校尉冷面出示令牌:
“奉首相府令,刘岱贪墨军粮,即刻收押!”
说罢,将一纸公文掷于阶前。
围观百姓哗然——
那刘太仓平日最是道貌岸然,常在西市施粥济贫。
如今一夜之间,便瞬间在高山上摔下来,落得如此下场。
果然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看来当官儿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说倒下就倒下。
与此同时,城南骁骑营忽起骚动。
校场点兵时分,监御史当众宣读敕令:
“骁骑校尉王瓒,私放盐铁出境,着即革职!”
将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主帅被去甲卸剑。
老卒喃喃道:
“王将军昨日还说要带咱们去打鲜卑……怎么今天就……?”
最轰动的是并州刺史梁贯的被捕。
这也是此次洗盘中,官位最大的官员之一。
几乎是地方一把手了。
由已经从前线返回洛阳的车骑将军张郃,亲自率兵出面逮捕。
士兵们很快便包围了刺史府。
梁贯自知大势已去,竟持剑拒捕,立于阶前厉喝:
“我乃朝廷上品大员!岂容尔等羞辱!”
面对这种情况,官兵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梁贯拒捕,而官兵们又不能伤他性命。
便有人将此事报给上面。
直到李翊紫袍金带现身,梁贯见此,才颓然弃剑,跪地叹息:
“相爷……何至如此?”
李翊漠然道:
“使君可记得三年前并州雪灾?”
“你克扣赈灾粮款时,可想过今日?”
说罢挥手:“带走!”
洛阳百姓如观大戏,茶肆酒坊连日爆满。
说书人连夜编出《李公审贪官》的话本,场场满座。
有老儒生叹息:
“这般编排朝廷命官,朝廷的体统何在?”
话音方落,当即被贩夫驳斥:
“贪官就该杀!李相爷这事儿办得敞亮,办得好!”
二月二龙抬头,菜市口搭起高台。
许耽、章诳等首犯跪伏台上,刽子手鬼头刀寒光闪闪。
二人由于检举有功,只落得个弃市杀头的刑法。
因为汉朝贪污罪是很重的。
尤其是军队贪污,汉朝官方对军队内部的贪腐处置相当严格。
按史书记载,只要超过一定份额,就直接处以“弃市”。
也就是死刑。
再严重一点就是连坐家属。
之所以有这么严重的刑法,很大程度是受永初羌乱与永和羌乱的影响。
这一时期,汉朝军队内部贪腐极为严重。
军官们层层克扣,贪污军饷,然后倒卖衣服、弓箭、粮食,以此来牟取暴利。
导致东汉政府财政亏空。
对羌战事,也成了东汉政府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流血伤口。
至于许耽、章诳因检举有功,故不连坐家属。
监斩官念罪状时,台下百姓纷纷掷出烂菜臭蛋。
忽见一老妪颤巍巍爬上台,指着章诳哭骂:
“我儿在辽东战死!你们却把刀剑卖给鲜卑人!”
说罢,竟哭得昏厥过去。
人群顿时沸腾,若非官兵阻拦,犯官险些被当场撕碎。
血光溅起时,有小儿蒙住眼睛,却被父亲拉开:
“看清楚!这就是贪官的下场!”
与此同时,三百余辆囚车络绎出城。
流放犯披枷带锁,在百姓唾骂声中蹒跚前行。
有犯官族亲沿途打点解差,却被冷拒:
“李相爷有令,谁敢受贿同罪!”
暮色中,李翊独立北邙山巅,俯瞰洛阳万家灯火。
姜维悄立身后:
“相爷,今日共处斩三十七人,流放二百九十人。”
“……知道了。”
李翊平静地说道。
“相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姜维侍立在身侧,小心翼翼地问。
李翊背着手,目光冷峻:
“……是时候军改了。”
“趁着这次,各地军官落马。”
山下忽然升起万千天灯,百姓在为肃贪行动祈福。
灯火映照中,李翊轻声道:
“但愿后人记得,我们曾努力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
夜风卷起血腥味,与长安城的元宵香气混在一处,飘向历史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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