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破晓,钟鼓齐鸣。
未央宫前殿,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
气氛相较于昨日的庆功宴,更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今日乃是第二轮封赏大典。
主要针对伐魏中立功的中下层将领、官员。
以及一些后续的恩荫安排。
然而,端坐于皇位之上的,依旧是监国的太子刘禅。
御座之侧,那本属于皇帝刘备的位置,依旧空悬。
这无声的空缺,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每一位大臣的心头。
尤其是那些追随刘备多年的老臣。
刘备依旧称病不朝,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封赏仪式由刘禅主持,流程井然。
一份份诏书宣读下去,受赏者多是年轻面孔。
他们或因军功,或因在后勤、谋划等方面表现出色,得以擢升。
看着那些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跪谢天恩。
位列朝班中后段的一些老臣,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太常羊衜,一位以博学和谨慎著称的老臣,微微侧身。
向身旁的光禄勋刘琰低语,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思:
“刘公,陛下再度缺席,太子殿下大力擢拔新锐……”
“此中意味,颇堪玩味啊。”
“莫非……是在暗示我等老朽,当识时务。”
“该急流勇退,为后来者让路了?”
刘琰,作为刘备的同宗和老臣,闻言亦是面色凝重。
忍不住轻叹一声,回应道:
“羊公所言,何尝不是老夫心中所虑?”
“吾等得以立身朝堂,多赖陛下信重。”
“然如今……陛下龙体欠安。”
“太子急于培植肱骨,稳固根基。”
“吾辈夹在其中,进,难获新君全然信任。”
“退,又心有不甘,且恐家族衰落……”
“唉,着实是进退维谷,如坐针毡啊。”
他们的担忧,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功勋老臣的普遍心态。
一种在新旧交替之际的迷茫与不安。
而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老相李翊出列了。
他步履沉稳,声音平和地向太子刘禅提请。
依朝廷选官制度,举荐其子李平、李安、李泰三人入朝效力。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低语的大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
都聚焦在了李翊和他身后那三个略显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的年轻人身上。
在李翊的提前运作与太子的首肯下,任命很快下达。
次子李平,至卫将军赵云麾下禁军之中。
担任一军侯,掌一部兵马,熟悉军务。
三子李安,入驻京兆尹府。
为京兆尹丞,辅佐治理帝都民政、刑狱。
幼子李泰,则被安排至掌管全国军械制造、储备的武库令麾下。
担任武库丞,接触帝国最为核心的军事装备机密。
这三个职位,品阶皆不算高。
看似只是寻常的历练起点。
然而,朝堂之上,皆是明眼人。
稍加思索,便能察觉其中深意。
李平入禁军,李安掌京畿民政佐贰,李泰控武库之副……
再加上昨日刚刚擢升为骠骑将军、俨然已成为李家下一代领军人物。
甚至被视作李翊接班人的长子李治。
李氏一门,其势力触角。
已然深深地、系统地嵌入了京城的军事防务、民政管理以及战略资源的核心环节!
尽管部分与李家并非同一派系。
或对李家权势膨胀心存忌惮的老牌权贵,如王浚等人。
心中对此安排颇为不满,暗自皱眉。
但面对李翊那如日中天的威望与太子明显支持的态度。
竟无人敢在此时站出来,提出异议。
他们只能将这份不安与忌惮压在心底。
眼睁睁看着李家对京城乃至整个朝廷的掌控力。
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变得更加牢固、更加无孔不入。
在对年轻新贵的封赏接近尾声时,太子刘禅清了清嗓子。
目光转向了文官班列之首的诸葛亮。
殿内气氛再次为之一变,众人皆知,重头戏即将上演。
“内阁首相、琅琊侯诸葛亮上前听封!”
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诸葛亮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躬身行礼:
“臣诸葛亮在。”
显然,仅是靠增加食邑,是不足以彰显诸葛亮的伐魏之功的。
人家毕竟是伐魏主帅,肯定是灭魏的第一功臣。
昨日的第一轮封赏大典,则是单纯想稳住众功臣。
关于诸葛亮的进一步封赏,是内阁在经过商议,并得到刘备的首肯后,才定下的。
刘禅展开一份明显更为厚重、用玺也更为郑重的诏书,朗声道:
“首相诸葛亮,受命于危难之际。”
“总督伐魏诸军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终克复益州,剿灭伪魏。”
“功在社稷,泽被苍生!”
“前已增邑褒奖,然功高如此,非寻常爵禄可酬。”
“为彰殊勋,显荣宠。”
“经父皇授意,内阁廷议,特赐首相诸葛亮……”
“加九锡之礼!”
“加九锡!!”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
群臣无不色变,暗自倒吸凉气。
九锡乃是人臣所能获得的最高荣典。
其象征意义远超实际赏赐,非定鼎之功、托孤之重者不可得。
如今朝中,享有此殊荣者,唯有丞相李翊一人。
如今再赐诸葛亮九锡。
则一朝之内,竟有两位“九锡之臣”!
这在前朝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更重要的是,在绝大多数朝臣心中。
李翊乃开国元勋,国家柱石。
其地位超然,功绩涵盖军政各方。
远非诸葛亮虽有大功却更侧重于军事所能完全比拟的。
且朝中李翊党羽极多,他们肯定也不能接受——
让诸葛亮与李翊同享九锡。
李家是他们的靠山,他们不愿意有新锐崛起能撼动李家的地位。
同时,
在许多老臣看来,这一举动也实是有些僭越。
甚至可能打破朝堂现有的权力平衡与尊卑秩序。
果然,
刘禅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众人的部分猜测。
却也带来了更大的震惊。
刘禅仿佛早已预料到众人的反应,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诸卿之虑,父皇与内阁早已洞悉。”
“李相乃国之干城,功盖寰宇,岂可与他人等同视之?”
“故父皇另有旨意:为表李相不世之功,特旨——”
“于九锡之上,再加一锡。”
“赐李相……十锡之荣!”
十锡!!
这一次,满朝文武已不仅仅是惊讶。
而是陷入了彻底的震撼与茫然之中!
自古以来,
伊尹、霍光,权倾朝野,亦不过位极人臣。
何曾有过“十锡”之说?
这已完全超出了历代典章制度的范畴,是真正意义上的“破格”。
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原来,给诸葛亮加九锡是虚。
借机再次拔高李翊的地位,使其真正凌驾于所有臣子之上。
甚至超越了历史上有名的权臣,才是老皇帝与太子的真实意图!
而老皇帝也有充分的加赏理由。
那就是,为了表彰诸葛亮灭魏的殊荣,那就是得给他加九锡。
而为了不让诸葛亮超越李翊,捍卫李翊在汉室中的历史地位。
不过饶是如此,有较为守旧的大臣,如大鸿胪卿。
此刻,依然忍不住出列试探性地奏道:
“太子殿下,十锡之典,古未之有也。”
“于礼制恐有不合,是否……再行斟酌?”
刘禅面色不变,只是平静地重复道:
“此乃父皇亲口谕令,内阁亦已附议。”
“莫非卿等,欲质疑父皇圣裁否?”
他将刘备这面大旗祭出,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那大臣闻言,顿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连忙躬身退下,不敢再言。
其余心有疑虑者,见太子态度如此坚决。
且是皇帝之意,也只得将满腹疑问压下。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翊,此刻方才出列。
他神色如常,既无狂喜,亦无谦辞。
只是平静地向着空置的御座方向及太子深深一揖,声音沉稳:
“老臣,李翊,叩谢陛下天恩,太子殿下隆情。”
“臣,领旨谢恩。”
其坦然受之的态度,更显其地位之超然。
仿佛这旷古未有的“十锡”之于他,不过是理所应当。
这场围绕着“九锡”与“十锡”的风波,最终以李翊地位的无形再度飙升而告终。
诸葛亮亦平静地接受了九锡之赏。
他深知,这既是荣宠,亦是将他明确置于李翊之下的定位。
他心中并无不满。
反而对刘备与刘禅此番平衡手段的精妙,暗自叹服。
封赏的最后一项,是对曹魏旧族的安置。
旨在安抚人心,稳定新附之地。
刘禅传唤前魏王曹叡上殿。
曹叡身着素服,低眉顺眼。
步履谨慎地来到殿中,跪伏于地,口称:
“罪臣曹叡,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刘禅展开另一份诏书,宣读道:
“逆贼吴王刘永,此前曾擅封曹叡为骠骑将军。”
“此乃伪命,朝廷不予承认。”
其实此前朝廷是“默许”了这项封赏的。
但当时刘永还在蜀地拥兵自重,曹叡在成都也依然有一帮附庸。
所以为了稳住曹氏,朝廷是承认了刘永的封赏的。
但如今刘永被流放,曹氏也尽数被朝廷掌控。
那朝廷当然可以翻脸了。
这就是政治!
“然,我大汉以仁孝治天下,以宽厚待降臣。”
刘禅话锋一转,继续宣读:
“曹氏一族,既已归顺,便是我大汉子民。”
“特赐曹叡爵——安乐县公,食邑千户,居于洛阳。”
“望尔安分守己,共享太平。”
汉室开国只有四公,分别是:
李翊,关羽,陈登,还有张飞四人。
而曹叡看似封了一个安乐公,但待遇却仅仅相当于侯爵。
跟汉室的开国四公是比不了的。
之所以要封公,还是为了收买人心。
同时彰显朝廷的大度,汉室的仁厚。
毕竟,政治是讲脸面的游戏。
同时,这道诏书。
既否定了刘永的非法任命,撇清了与逆案的关系。
又给予了曹叡一个不失体面的爵位和生活保障,可谓恩威并施。
对于其他魏国旧臣,也大多保留了原有品阶或酌情安置,以示怀柔。
曹叡及一同上殿的几位魏国旧臣。
如程昱之子程武等人,皆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叩首谢恩。
所有封赏完毕。
刘禅下令于偏殿再排宴席,既为庆贺新晋之臣。
亦为安抚曹氏旧族,彰显大汉气度。
宴席之上,气氛相对轻松。
觥筹交错间,刘禅作为主人,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感谢众臣勠力同心,终使汉室重归一统。
并勉励新旧臣工,同心同德,共保江山。
酒过三巡,刘禅似乎兴致颇高。
他举杯来到略显拘谨的安乐公曹叡席前,微笑着看似随意地问道:
“安乐公,自入洛阳以来,可还习惯?”
“是否会时常思念蜀中旧地风光?”
曹叡闻言,心中猛地一紧!
他立刻联想到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被试探、最终遭害的典故。
以为刘禅是在敲打他,暗示他不安分。
他连忙离席,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回太子殿下,洛阳乃帝都。”
“繁华富庶,人物风流,远胜蜀地僻远。”
“臣在此,锦衣玉食,备受优待。”
“心中安乐无比,早已不再思念蜀中了。”
“此间乐,不思蜀也!”
他刻意加重了“不思蜀”三字,以期表明心迹。
没想到刘禅听了,反而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道:
“原来如此……”
“孤本想着,若安乐公仍怀念蜀地风物。”
“孤或可向父皇奏请,允公返回蜀地故居颐养,也算全了公之思乡之情。”
“既然公已乐不思蜀,那便安心留在洛阳吧。”
“平日里,亦可多来东宫走走。”
“孤对蜀中人物风情,亦颇感兴趣,正好可听公细细道来。”
曹叡听得此言,更是心惊肉跳。
愈发认定这是刘禅的反话和进一步的试探,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他连连摆手,语气近乎惶恐:
“殿下厚爱,臣感激涕零!”
“然臣确对蜀地再无半分留恋!”
“洛阳便是臣之家,臣愿长居于此。”
“侍奉陛下与殿下左右,绝无二心!”
他恨不能指天发誓,以证清白。
刘禅见他如此,知他误会已深。
也不便再多解释,只得笑了笑。
宽慰几句,便转身走向他处。
与此同时,
在宴席的另一侧,诸葛亮端着一杯酒。
来到了独坐一隅、浅酌清茶的李翊面前。
“翊公,”诸葛亮恭敬举杯,“亮敬您一杯。”
“恭贺翊公,荣膺十锡,旷古烁今。”
李翊抬眼看了看他杯中晃动的酒液,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切:
“孔明,汝素来注重养生。”
“当知此物伤身,还是少饮为佳。”
诸葛亮牵唇笑道:
“……翊公教诲的是。”
“然今日大庆,心中快慰。”
“破例多饮一两杯,亦无妨。”
他虽如此说,还是依言只浅抿了一口。
这时,姜维步履匆匆而来,先向李翊与诸葛亮恭敬行礼。
李翊微微颔首,姜维这才上前一步。
蹲下身子,凑近二人,压低声音禀报道:
“相爷,诸葛大人。”
“末将已命人仔细搜检蜀地全境,并严查各处关隘往来记录……”
“然,至今仍未发现司马昭之踪迹。”
诸葛亮闻言,眉头立刻蹙起:
“还未找到?司马家满门皆已伏法,仅余此子漏网。”
“其父司马懿,其兄司马师,皆阴鸷诡谲之辈。”
“此子若存于世,恐终成祸患。”
他这话,更多的是在替李翊考虑。
毕竟,当年司马氏一族覆灭,主谋便是李翊、
双方可谓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后患无穷!
然而,李翊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罢了,既然寻不到,那便不必再耗费人力物力了。”
“帝国巨舰,已乘风破浪,滚滚向前。”
“区区一丧家之犬,流亡之徒。”
“纵有些许怨怼,又如蚍蜉之于巨木,蝼蚁之于堤坝,焉能撼动分毫?”
“由他去罢。”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他深知李翊的自信源于绝对的实力。
但他思虑更为周全,认为不该留下任何隐患。
待李翊被其他前来敬酒的官员围住后,诸葛亮悄悄将姜维拉到一旁无人处。
神色严肃地低声对姜维吩咐道:
“伯约,相爷虽宽宏,言不必再究。”
“然司马氏遗孽,不可不除。”
“汝即刻以内阁首相之名义,签发海捕文书。”
“通传各州郡,悬赏缉拿司马昭!”
“无论生死,只要确认其踪,朝廷必有重赏!”
姜维神色一凛,问道:
“大人,以何罪名下发海捕文书?”
诸葛亮目光锐利,断然道:
“便以内阁直接命令下达,无需具体罪名。”
“只言其乃朝廷钦犯,与逆案有涉即可。”
“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他此举,既体现了对彻底清除司马氏隐患的决心。
也包含了不愿让已享“十锡”殊荣的李翊再亲自处理此等“小事”的维护之意。
姜维感受到诸葛亮的坚决,立刻躬身领命:
“维,明白!这就去办!”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廊庑之中。
盛宴的喧嚣依旧,然而在这歌舞升平之下。
暗处的搜寻与较量,已然悄然展开。
……
河东之地,虽已归属大汉版图。
然其地处边境。
山峦起伏,道路崎岖。
仍残留着几分乱世特有的荒凉与不安。
一队约十余人的人马,风尘仆仆,步履蹒跚地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上。
为首者身披一件破旧的黑色斗篷。
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正是朝廷海捕文书上重点缉拿的钦犯——司马昭。
此刻的他,早已不复昔日魏国散骑侍郎的矜贵。
衣衫褴褛,脸色苍白。
眼中布满了血丝与难以消弭的惊惧。
连日的逃亡,昼伏夜出,饥寒交迫。
早已耗尽了这支小小队伍的精气神。
司马昭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胸口火辣辣地疼。
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瘫坐在地。
剧烈地喘息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家臣首领胡遵,曾是司马懿颇为倚重的部将。
此刻亦是满面尘灰,他急忙解下腰间的水囊。
凑到司马昭嘴边,声音沙哑地劝道:
“公子,再坚持片刻!”
“前方不远,应有一处集市。”
“到了那里,我等便可稍作休整,补充些食水。”
司马昭勉强咽下几口浑浊的凉水,喉咙的灼痛感稍减。
他环顾四周,只见随行的十余名家仆个个面露疲态,眼神涣散。
司马昭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悲凉。
想他司马氏,昔日何等显赫。
执掌魏国权柄,门生故吏遍布两川。
岂料一朝倾覆,竟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他咬了咬牙,正欲强撑着起身。
忽然道旁树林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哨声。
紧接着,
二三十个手持棍棒、柴刀,衣衫褴褛却面露凶光的汉子跳将出来,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虬髯大汉,挥舞着一把生锈的环首刀,瓮声瓮气地吼道。
胡遵等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行囊中的短刃
身形微动,便欲结阵抵抗。
他们虽是逃亡,但毕竟曾是军中精锐,骨子里的血性犹在。
“且慢!”
司马昭却突然出声制止,他的声音因疲惫而嘶哑。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胡遵,取些金饼予他们。”
胡遵一愣,急道:
“公子!区区毛贼,何足道哉!”
“我等虽疲,解决他们亦非难事,何故……”
司马昭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些虽然凶悍。
但同样面有菜色的山贼,低声道:
“匹夫之勇,徒耗气力。”
“我等眼下首要之事,乃保存体力,隐匿行踪。”
“而非与这些亡命之徒纠缠。”
“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吝啬。”
胡遵闻言,虽心有不甘,却知司马昭所言在理。
司马家多年积累,财富惊人。
他们此次出逃,携带的金银细软确实不少。
他不再多言,从行囊中取出几块黄澄澄的金饼。
上前几步,抛给那山贼头子。
那虬髯头子接过金饼,入手沉甸甸。
在日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掂量着金饼,啧啧称奇:
“嘿!倒是条肥羊!”
“如今汉家通行的是那景元通宝,铜钱好使。”
“可这黄澄澄的金子,走到哪儿都是硬通货,比那铜钱可金贵多了!”
他倒也爽快,大手一挥。
“弟兄们,让开路,放他们过去!”
旁边一个瘦小机灵的山贼凑上前,低声道:
“大哥,这帮人看着落魄,却随手就能拿出金子。”
“身上肯定还有更多好东西!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虬髯头子却瞪了他一眼,斥道:
“糊涂!咱们道上混的,也得讲个规矩!”
“雁过拔毛,细水长流。”
“若是见一个抢一个,还都要灭口。”
“消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走这条路?”
“咱们还靠什么吃饭?”
“再者,你没看见如今汉朝的官吏越来越多,巡查越来越严?”
“前些日子黑风寨那伙人,不就是因为劫了官粮,杀人太多,被郡守派兵剿了。”
“脑袋现在还挂在城门口哩!”
“为这点金子把事情闹大,不值当!放他们走!”
这番话,
不仅让那瘦小山贼缩了缩脖子,也让正准备离开的司马昭心中巨震。
他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那山贼头子一眼。
连一处边地的山贼,都懂得“可持续发展”。
顾忌官府威严,讲究“盗亦有道”。
这汉朝对地方的控制与治理,看来确实已非昔日诸侯割据时可比。
已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状似随意地向那山贼头子问道:
“这位好汉,敢问如今这河东郡的太守,乃是何人?”
那山贼头子得了金子,心情颇好,倒也爽快。
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郭方向道:
“如今的太守乃是杜恕杜大人,可是个能吏!”
“他乃是那位有名的尚书仆射杜畿杜伯侯的儿子,家学渊源,治理地方很有一套。”
司马昭心中记下,拱手道:
“……多谢相告。”
随即,不再停留。
与胡遵等人加快脚步,朝着集市方向而去。
然而,
当他们终于抵达河东郡的治所安邑县城门外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司马昭如坠冰窟!
只见城门旁的告示栏前,围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而对上面张贴的、墨迹尚且新鲜的数张海捕文书指指点点。
那文书之上,绘有一幅虽略显粗糙,但眉眼间与他有六七分相似的画像。
旁边赫然写着“缉拿钦犯司马昭”。
以及“死活不论,赏金千金”等刺目的大字!
司马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
他猛地低下头,将斗篷的帽檐拉得更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同时用手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
“胡……胡遵……”
他声音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吩咐下去,所有人……分散入城,莫要聚集。”
“各自寻找落脚之处,首要之事,是打探消息。”
“弄清朝廷……到底布下了多少罗网!”
“诺!”
胡遵也看到了告示,心知情况危急,立刻低声将命令传达下去。
十余家仆默然点头,随即三三两两,混入人流。
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安邑城。
司马昭则只带着一名最为机警的家臣,寻了一处位于小巷深处、看起来不甚起眼的茶肆。
拣了个靠墙的阴暗角落坐下。
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竖起耳朵,试图从茶客们的闲聊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茶肆内人声嘈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谈论着各自的生计。
然而,
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两名身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官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中央的桌子旁,用力拍着桌面,粗声嚷嚷:
“店家!上茶!要快!”
店家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准备。
两名官差显然也是累了,一边等茶,一边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
所谈内容,竟正是那缉拿司马昭的告示!
“嘿,老王,看见城门口那画像没?”
“司马家那小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没想到值五千金!”
“够咱们兄弟快活好些年了!”
一个年轻些的官差咂着嘴说道。
那年长些的,被称为老王的官差嗤笑一声:
“做你的春秋大梦!这等钦犯,是那么容易抓的?”
“听说内阁诸葛首相亲自下的令,各地关卡都盯得紧呢!”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让咱们撞上。”
“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司马昭耳中。
他只觉得脊背发凉,握着粗糙陶碗的手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内衫。
他拼命低下头,恨不得将整个人缩进墙壁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好心的茶肆老板见司马昭二人衣衫破旧,面色憔悴。
以为是落难的行人,心生怜悯。
便端了一碟自家做的、不值钱的粗面点心。
轻轻放在他们的桌上,低声道:
“客官,看你们远来辛苦。”
“这点小食,不成敬意,垫垫肚子吧。”
这本是一番善意,却不想引来了那两名官差的注意。
那年轻官差见店家先给司马昭这桌上了点心,而自己的茶却还没来。
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勃然大怒。
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响:
“店家!你他娘的眼瞎了不成?爷们的茶呢!”
店家吓得一哆嗦,连忙赔笑:
“官爷息怒,就上,就上!”
“这就给二位官爷沏最好的茶!”
“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年轻官差不依不饶,霍然起身。
目光凶狠地瞪向司马昭这一桌,。
这两厮后来的,凭什么先有点心吃?”
“老子看你们就是存心怠慢!”
年长官差也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将脸藏在阴影中的司马昭二人。
缓缓站起身,与同伴一起,形成了合围之势。
他阴恻恻地开口道:
“我说……看二位面生得很,不像是我们河东本地人吧?”
“打哪儿来啊?”
司马昭心中一紧,强自镇定,压低声音道:
“我遮住脸,官爷如何看出面生?”
那年轻官差冷哼一声,耳朵却尖:
“哼!遮住脸?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还有,我听你方才与这伙计低语,口音里带着一股子蜀地的腔调!”
“如今蜀地那边跑出来的钦犯可不少,你小子……”
“该不会就是那画像上的人吧?”
司马昭自幼随父司马懿入蜀,多年下来,口音确实带着明显的蜀地特征。
这是他难以掩饰的破绽!
他心中暗叫不好,正欲辩解。
身旁的家臣连忙用一口地道的河内口音接话道:
“官爷明鉴,我等确是河内人士,来河东投亲的。”
“我家公子不幸染了恶疾,面上起了疹疱。”
“怕惊吓旁人,故而遮掩。”
“口音也因此有些变化,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染病?口音变了?”
年长官差显然不信,脸上疑色更重。
“哼,巧言令色!”
“老子偏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恶疾,见不得人!”
说罢,竟直接伸手,就要去扯司马昭遮面的布巾。
司马昭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
“官爷!最好别看!”
这一挡,更是激怒了官差。
“岂有此理!”
年轻官差暴喝一声:
“乃公偏要看!看你搞什么鬼!”
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
司马昭又惊又怒,忍不住斥道:
“汉朝的官吏,都是这般蛮横霸道的吗?!”
“汉朝?”
年长官差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眼中精光一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汉臣!”
“你为何独独要说‘汉朝’?”
“莫非……你非我大汉子民?!”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司马昭心知自己情急之下失言,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起身,就想往外冲。
“想跑?拿下他!”
两名官差同时扑上,年轻官差更是死死抓住了司马昭的胳膊。
死亡的恐惧与连日逃亡积压的屈辱、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司马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直被他在袖中紧握的短剑骤然出鞘。
寒光一闪,如同毒蛇出洞。
精准地刺入了那年轻官差的咽喉!
“呃……”
年轻官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司马昭。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鲜血汩汩涌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杀……杀人啦!钦犯杀人啦!”
年长官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随即发出凄厉的尖叫。
连滚爬爬地冲出茶肆,边跑边喊。
茶肆内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
“走!”
司马昭对那家臣低吼一声,两人撞开混乱的人群。
夺门而出,发足狂奔。
然而,
他们刚冲出小巷,来到稍微宽敞些的街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原本还算平静的街道上,不知从何处涌出了大量的官吏、兵丁。
他们反应速度之快,远超司马昭的想象!
锣声四起,呼喝声不断。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瞬间收紧。
“公子!这边!”
家臣拉着司马昭试图钻入另一条更狭窄的巷道。
但没跑出多远,就发现前后都出现了追兵的身影。
“朝廷……朝廷何时养了如此多的官吏?!”
司马昭看着那些不断汇聚过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绝望与震惊。
这与他记忆中官僚体系效率低下、人浮于事的印象截然不同。
那家臣一边奋力挥剑抵挡逼近的兵丁,一边急促地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李翊执掌朝政后,大力扩充官吏规模,增设职位。”
“明面上是细化政务,提高效率。”
“实则是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州郡的控制,使其政令能直达乡里!”
“我们……我们怕是难以脱身了!”
司马昭闻言,心中悔恨交加。
知道自己方才冲动之下杀了官差,已酿成大祸。
“我……我冲动了!”
他嘶声自责道。
眼看追兵越来越多,那家臣眼中闪过一丝决。
他猛地将司马昭推向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自己则转身,挥舞短剑。
状若疯虎般冲向追兵,口中大喊:
“公子快走!我来断后!”
“记住,活下去!”
“不!”
司马昭目眦欲裂,但看着家臣瞬间被数把长矛刺穿的身体。
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咬碎钢牙,借着杂物的掩护。
连滚爬爬,如同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地逃窜。
身后是家臣临死的怒吼和兵丁们的呵斥声。
他不知跑了多久,钻了多少条肮脏的小巷。
身上沾满了污泥和不知名的秽物。
最终,在追兵的步步紧逼下,他走投无路。
瞥见街角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公共茅厕。
也顾不得许多,一头钻了进去。
蜷缩在最肮脏、最阴暗的角落。
屏住呼吸,任由蚊蝇叮咬,污秽浸身,苦苦煎熬。
外面是兵丁们来回搜查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脏骤停。
他就这样,
在这人间最污浊之地,躲藏了整整一夜。
次日天明,搜查的声势似乎稍减。
司马昭才如同从地狱爬出,踉踉跄跄地钻出茅厕。
他浑身恶臭,衣衫褴褛。
脸上、身上沾满了污渍。
过往行人无不掩鼻侧目,投来鄙夷嫌弃的目光。
强烈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
饥渴和疲惫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摸索着,想找点吃的。
看到路边一个卖胡饼的摊贩。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小块之前未及交给胡遵的金子。
然而,这黄澄澄的颜色,在晨曦中太过显眼。
他还没来得及将金子递给摊贩。
几个一直蜷缩在墙角、目光贪婪地盯着过往行人的流民乞丐。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猛地扑了上来!
“金子!他有金子!”
“抢啊!”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司马昭身上。
他本就虚弱不堪,如何是这些为了生存而红了眼的亡命之徒的对手?
他被打得蜷缩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死死护住头脸。
那些流民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甚至将他那件破旧的斗篷也撕扯而去,然后一哄而散。
司马昭趴在地上,浑身剧痛,口鼻溢血。
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一点一点,如同最卑贱的虫豸,向着城门口的方向爬去。
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污泥,从他眼中汹涌而出。
想他司马昭,出身名门。
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受过如此非人的屈辱?
不知爬了多久,
他终于勉强爬出了安邑城,瘫倒在护城河外的荒草丛中。
气息奄奄,意识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郊野外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以为终究难逃一死。
“公子!是公子!”
熟悉的惊呼声响起。
司马昭猛地睁开眼,只见胡遵带着剩下的七八个家仆。
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显然也是历经艰险,个个带伤。
但眼中都闪烁着找到主心骨的激动与看到他如此惨状的心痛。
“胡……胡叔……”
司马昭见到亲人,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嘶哑悲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委屈与无尽的痛苦。
胡遵等人亦是唏嘘不已,眼圈泛红。
他们连忙上前,小心地将司马昭扶起。
拿出干净的清水为他擦拭伤口,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
几张硬邦邦的胡饼,递到他手中。
司马昭如同饿鬼投胎,一把抓过胡饼,狼吞虎咽。
几乎连咀嚼都顾不上,噎得直翻白眼,胡遵连忙给他拍背递水。
吃饱之后,体力稍复。
但精神的创伤与肉体的痛楚却更加清晰。
司马昭独自一人,默默走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
看着水中自己那狼狈不堪、形同乞丐的倒影,怔怔出神。
从白日到黄昏,再到星斗满天。
他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往日的荣光,家族的仇恨。
逃亡的艰辛,今日的屈辱……
种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翻腾。
胡遵担忧地走过来,轻声道:
“公子,夜已深了,露水寒重。”
“还是早些歇息吧,保重身体要紧。”
司马昭却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胡遵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力量。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令胡遵感到心悸的火焰。
那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胡遵,”
司马昭的声音因哭泣和疲惫而沙哑不堪,却字字清晰,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司马氏,本是河内望族,累世公卿,门楣显赫!”
“皆因那李翊老贼,构陷倾轧,使我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此乃灭门之恨!!”
“而我司马昭,本应为魏国重臣,前程似锦。”
“亦因李翊灭我故国,使我沦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此乃亡国之仇!!”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若不能报,我司马昭枉自为人,死后亦无颜见司马氏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胡遵看着司马昭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心中暗叹。
知道仇恨的种子已在此子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毒树。
他只能劝慰道:
“公子……您还年轻,来日方长。”
“未必……未必没有机会……”
司马昭惨然一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胡遵,不必虚言安慰于我。”
“我岂不知?那李翊,如今权倾朝野,如日中天。”
“便如同那天上的烈日,光芒万丈!”
“而我司马昭,不过是苟活于地的萤火之光,微弱如尘。”
“萤火之于烈日,何堪比拟?何谈复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去,给我寻些木炭来,要烧得最旺。”
“然后熄了明火,取那通红炽热的核心部分与我。”
胡遵一愣,不明所以:
“公子要炭火何用?若要取暖,我等可生篝火……”
“莫要多问,速去准备!”
司马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胡遵虽满心疑惑,但还是依言找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
用树枝夹着,小心翼翼地递到司马昭面前。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司马昭竟猛地张开嘴。
一把抓过那仍在冒着青烟、灼热无比的木炭,毫不犹豫地塞入了口中!
“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司马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整张脸瞬间扭曲变形,眼球暴突,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随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昏死过去。
“公子!”
“公子!!”
胡遵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前。
七手八脚地进行抢救,撬开他的嘴,倒入清水,拍打他的脸颊。
良久,司马昭才悠悠转醒。
但一张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
再也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他的嗓子,已被那炽热的炭火彻底毁掉!
胡遵泪流满面,捶胸顿足:
“公子!您这是何苦啊!”
“纵然报仇无望,也不该如此轻生啊!”
司马昭却挣扎着坐起,虽然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喉咙如同刀割火燎,但他那双眼睛,却在夜色中亮得吓人。他
咧开嘴,似乎想笑。
却只能发出更加难听嘶哑的“嗬嗬”声,显得无比诡异。
他用力摆手,示意自己并非求死。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艰难地划写道:
“非为轻生,乃为求生,为复仇。”
胡遵看着地上的字,又看看司马昭那决绝的眼神。
猛然间明白了过来,他失声惊道:
“公子!您……您是要……”
“毁容吞碳,改换音容,以避追捕?!”
司马昭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是毫不动摇的疯狂与坚定。
他再次用树枝写道:
“汉室重仪容,毁之,则断仕途。”
“然,眼下无逾活下去更重要者。”
“此仇,必报!速行之!”
胡遵看着地上那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又看看司马昭那已被炭火灼伤、起泡的嘴唇和下巴。
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无法挽回的决定。
他深知,在极其重视容貌仪表、甚至将之与德行才能挂钩的汉朝。
一旦毁容,就等于自绝于仕途。
绝于正常的社交圈。
将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这是何等惨烈的决心!!
“公子……您……可想清楚了?”
“一旦……便再无悔路!”
胡遵声音颤抖,做着最后的确认。
司马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随即猛地睁开,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头。
然后将怀中一把贴身携带的、用于防身的短匕,塞到了胡遵手中,指了指自己的脸。
胡遵接过匕首,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司马昭那年轻却已饱经风霜、此刻写满决绝的脸庞。
想起司马氏往日的恩情,想起如今的血海深仇。
终于把心一横,对周围同样面露不忍的家仆们吼道:“按住公子!”
几名强健的家仆含泪上前,死死按住了司马昭的四肢。
胡遵举起匕首,看着那锋利的刃口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又看了看司马昭那平静闭上、却微微颤抖的眼睑。
终于一咬牙,狠心划了下去……
凄厉的、非人的惨嚎被毁坏的喉咙压抑成断续的呜咽。
在寂静的河岸边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鲜血,顺着司马昭的脸颊汩汩流下。
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襟,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用刑结束。
胡遵等人如同虚脱般松开了手。
看着地上那个满脸纵横交错、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已然面目全非。
只能凭借身形辨认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
心中充满了悲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司马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烈的疼痛。
他颤抖着抬起手,摸索着自己那已经彻底毁掉、如同鬼怪般的脸庞。
指尖传来的凹凸不平和湿滑粘稠的触感。
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但随即,便被更加强烈的恨意所取代。
他挣扎着,用那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的气音。
对着洛阳的方向,对着那遥不可及却又无处不在的仇人。
发出了他生命中最恶毒、最坚定的诅咒:
“李……翊……老……贼……嗬……嗬……汝……且……等……着……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