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也不拖泥带水,对朱厚照道,“臣想知道,陛下要在何处看我和这些倭人比武,是去校场,还是在这奉天殿外。”
朱厚照心道,今日人多,正好与诸臣同乐。
于是便道,“就在这奉天殿外吧。”
裴元闻言,当即禀奏,“那请允许臣让下属,去取来趁手的武器甲具。”
说完,也对了庵桂悟道,“让你们使团的人,也携带武器甲具前来。”
裴元刚才仔细考虑过了,以他那半吊子的武艺水平,万一那细川胜康与大内宗设真是技巧型的刀客,他还真的很难打。
真要那种情况,反倒是武艺精通的武状元许泰更有战斗力。
裴元想要赢,而且赢得体面,最好的方法还是多迭被动。
所以他才宁愿冒险多打几个,也要争取把“穷且益坚”的被动迭高,再一举干掉细川胜康与大内宗设。
至于裴元敢鲁莽的挑衅整个倭国使团,也是仔细考虑了人数问题的。
他用来卡倭国使团人数的依据,就是弘治年间的那桩案子。
只要这话一出,使团人数的上限就被卡死了,在这个范围内,裴元还是有些把握的。
而且裴元在强调武器之余,还强调了甲具,就是希望能以坚甲抵消掉身法上的劣势,可以避免被人带着节奏走。
这样一来,虽然看似披甲更消耗体力,但是裴元的顾忌更少,能减少更多不必要的体力消耗。
朱厚照听了裴元此言,借机回应这家伙暗点他老登带来的不爽,“朕那里什么没有,难道还缺你一套甲?来人,带裴千户去弘德殿选甲。”
裴元要用的甲还真不是朱厚照那儿有的。
一来,朱厚照的身量比裴元要小两圈;二来,朱厚照那儿的盔甲虽然精良,但都是骑甲,裴元要用的是他的那套步战大甲。
裴元的那套步战大甲,一来是更合身一些,二来覆盖的面积大,而且铠甲更厚,特别适合裴元顶着无脑输出。
于是裴元连忙道,“臣的那套甲乃是当初臣南下为朝廷效力的时候,臣的夫人为臣配备的,臣用起来更习惯一些。”
朱厚照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裴元还有个夫人。
他很想吐槽一句,“就是你那个新婚后,第二天天没亮就去南京的夫人吗?”
只是这件事,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共谋。
他听了钱宁的谗言,将韩千户视作奖赏,奖励了裴元。
韩千户对这桩婚姻表现的越是抗拒,朱厚照也就越不好意思提起。
朱厚照一点也没纠结,直接收回了命令,“算了算了,你让人自去取甲吧。”
裴元忙道,“臣的几个下属,就等在宫外,吩咐他们去做就行。”
朱厚照瞥了陆訚一眼,陆訚立刻会意的去安排。
裴元身边的人,他都熟。
朱厚照也对了庵桂悟道,“既然裴千户豪言要挑战你们使团的所有人,你也将你们倭人使团的人,都叫来吧。”
目光在副使光尧身上一瞥,又道,“正使年纪老迈,让副使去就行了。”
待到两人谢恩,朱厚照对裴元道,“过来一下,朕有事情问你。”
说完,从御座上起身,绕去御座后面。
裴元有上次和朱厚照在御座后闲聊的经历,当即便在众臣的注视下,快步跟了上去。
朱厚照绕到御座后,从丹陛上下来。
见裴元跟到近前,向他一示意便往后走。
后门处有两个小太监,连忙拉起悬挂在后门上的毡布帘子,将后门打开。
裴元便跟着朱厚照从后门到了殿外。
裴元也知道刚才的举动有些出格,不等朱厚照说话,就请罪道,“臣刚才一时情急,有些鲁莽了,还望陛下恕罪。”
“鲁莽?”朱厚照回头看着裴元,语带微讽道,“你勇的很啊。”
却不料,裴元非但不慌,还不卑不亢,神情肃然道,“臣虽然远在朝堂之外,但是听闻了主客司郎中刘滂所说,就已经知道那倭国使臣故意挑拨,要看我大明的笑话。”
“陛下是性情中人,一时不查,倒也无他。”
“可是就连那主客司郎中刘滂,都能暗中对臣点出此事。满朝文武,才智胜刘滂者不在少数,岂能任由陛下被那倭国使臣所引导?”
“陛下可能只是率性而为,但是那老僧回国之后,却能借此大做文章,得意洋洋于只用三言两语就挑拨的大明武官拔刀相向。”
“到那时,岂不是以陛下的颜面,成就他在倭国的虚名?”
“此等事,朝鲜人做过不止一次,陛下不可不察啊。”
朱厚照想起那等场景,果然被转移了愤怒,恨声道,“可恶!”
裴元想了下之前合作的还不错的刘滂,心道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漏点机缘给他。
接着便道,“那主客司郎中刘滂还对臣说,这件事并非是针对微臣的。”
“朝臣们之所以沉默不言,任由那倭僧施展手段。一是想要借机让陛下颜面受损,这样一来,再有朝议争端,刚刚有些小过的陛下,难免底气不足。二是想要等事后,借机栽一个鲁莽逞勇的罪名,来惩治臣与许泰。”
“臣不过做些微末差遣,于国事无碍。但是陛下精心操练了半年的外四家军,可有一半是在许泰的掌握之中。”
“如果那些人把罪责归咎到许泰身上,这看似是出来维护陛下颜面,但却实实在在的断了陛下的得力臂膀。”
“更不要说,万一此事被他们宣扬出去,说是陛下为了自己的颜面,诿过于大将,外四家军的士气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裴元看着朱厚照那越来越阴沉的面色。
继续输出着谗言,“旁人不知道陛下的雄图大略,旁人不知道陛下镇守北境的决心,旁人不知道陛下为获得士兵拥戴付出的那些努力,臣这个锦衣卫自己人,岂会不清楚?”
“臣可以不惜身命,但如何能忍心看到陛下的心血,因为那些龌龊的争斗,毁于一旦?”
“是以臣在来的路上越想越气,到了朝堂后,看到那泰然而坐的诸位公卿,一时为陛下不值,一时为陛下激愤,忍不住便直接戳破了此事。”
“说起来,臣,还是太年轻了。”
朱厚照心中百味杂陈,感动不已。
没想到自己孤立无援,被众臣冷眼旁观着,眼看要沦为藩国笑话的时候,这裴元竟然如此霸气的出现在殿中。
先是戳破了倭僧虚伪的皮囊,又将自己身上的过错,加大加倍的砸在了朝臣们的脸上。接着还要单挑整个倭国使团,把大明的气势赢回来。
这满满的安全感……
朱厚照赶紧压住思绪,上前握着裴元的手,“裴卿不必说了,国事虽然多艰,幸赖我大明有裴卿这样有勇有谋的忠义之臣。”
裴元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收回。
他当不起。
朱厚照还以为自己这样的举动,让裴元误会了什么。
他自己有寡人之疾,生怕旁人多心,平素对这些外臣,还是很注意的。
朱厚照当即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话题。
“对了,你刚才说那主客司郎中刘滂早有察觉,还暗示给了你?”
裴元也不想再聊忠义之臣的事情了,连忙接话道,“确实如此。臣又并未目见耳闻,若非主客司郎中刘滂的转述,又怎么能知道这些?”
“是以臣从刘滂的话语中,才明白朝中发生的事情。”
朱厚照闻言微微点头,“倒也是个有见识的。”
随后略有不满道,“既然他能看到这些,为何不当廷指出?”
“这个……”裴元故意迟疑了下。
朱厚照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原因嘛,其实他也猜得到。
三内阁,大七卿都在现场,哪有他一个小小五品郎中开口的份儿。
他若是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跳出来刷存在感,只怕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不想,现在看裴元的反应,竟然似乎有些隐情。
朱厚照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回事?”
裴元只得叹息一声,“陛下夸臣是忠义之臣,臣正心中惭愧。没想到只是转眼间,就忠义不能两全,虽如此,臣取忠而已。”
朱厚照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引出裴元这样的话。
懵逼之余,再次追问道,“怎么回事?”
裴元这才说道,“臣确实知道一些事情。”
“臣因为素来粗鄙不文,是以时常羡慕那些文学高妙之士。前些时候,结识了一位朋友,叫做王守仁。”
裴元补充了一句,“他官居吏部郎中,乃是礼部尚书王华之子。”
朱厚照闻言点头道,“王华乃是状元,他的儿子学问必然不错。已经在吏部做官了?看来科场也很得意。”
说到这里,朱厚照其实有点好奇的。
不是,你裴元一个军户武夫,是怎么和这样一个书香门第打上交道的?
人家能看的上你?
裴元放慢了语速,说道,“那王守仁……,和倭僧了庵桂悟走的很近,此事京中人尽皆知。”
“刘滂当时之所以没敢开口,第一嘛是因为他人微言轻,所见未必全面,怕思虑不周,帮了倒忙;第二嘛,也是碍于人之常情。他身为礼部的官员,那倭僧又和顶头堂官之子走的很近,他又能怎么办?”
“所以,他才将此事详细对臣说了。想来,他也是希望臣能站出来挑破此事的。”
朱厚照闻言,略点点头,“这倒也是个有良心的,放在主客司倒是可惜了。”
又想着刚才那老僧的可憎嘴脸,对那王守仁也有些不喜了。
他心中有了主意,却对裴元道,“放心,这件事朕会替你保密。依旧保你忠义两全。”
说完这件事,朱厚照的心情又不怎么样了。
他沉默半晌,又看着裴元疑惑道,“我听说,你是被太后的懿旨传召回京的?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元先含糊了下时间,“就前些天的事情。”
“臣原本是去山东配合右都御史边宪查案的,只是没想到,因为臣举证的一些事情,对边宪很是不利,边宪被迫中断了审问。”
“臣的事情也没个说法,就只能暂时被软禁在永庆寺。一直到山东巡抚王敞接手此事,才总算拨乱反正。”
朱厚照经过之前的那一局,已经完全把裴元视作自己这边的了。
他听说裴元被软禁,当即不满道,“朝廷诸臣真是不明忠奸。”
“那王敞,一早就察觉了山东的问题,还为此向朝廷上疏。结果朝廷却让都察院将王敞从巡抚任上召回,详加盘问。”
“那边宪,之前坐视山东饱受乱贼荼毒,依靠镇守内臣的分辩,才侥幸得以苟全。这次的山东案,后续的线索,更是直接将他牵扯其中。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被廷推去查办案子。”
“若不是有那阳谷通贼豪绅诬告,正好把你牵连进去,发现了些许端倪,说不定山东这些事情,就被边宪一手遮天了。”
裴元闻言沉默。
这自己该怎么说呢?
想着山东稳住之后,自己就要专心经略东北亚地区,还不知道能见天子几面,便趁机帮王敞铺垫了几句。
“此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谁让王敞是刘瑾余党呢。”
“因为刘瑾事败,他只能先从大七卿退下来,去了南京,又主动寻求巡抚一方,避免诸臣继续打压。”
“大臣们对他警惕些,也是应有之理。”
朱厚照听到刘瑾的事情,脸色阴沉的可怕。
刘瑾执政了也不过三年多,依靠对官员追赃以及禁绝职务侵占,给太仓积攒了三百万多两银子。
其后为了推行盐政,刘瑾还毫不客气的打压了张家二侯,以及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杨镇。
这样一个得罪了百官,得罪了权贵,甚至连同属内官的同僚都得罪的人,拿什么来造反?
无非就是朱厚照的新政太过激进,让依附过来的朝臣大量跳船,随后以刘瑾清查军屯的借口,裹挟边镇的力量入局,完成对变法派的总清算。
这王敞虽然苟且不争,但是这都两年多了,仍旧被朝臣视作刘瑾余孽,可见竟也是个难得的忠贞之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