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移剌道的抵达还是传达了一个重要消息。
宋国这次是很难善罢甘休了。
至于其余事情,移剌道毕竟是个外人,赵构不可能将所有军国重事告知于他的。
而与此同时,锦衣卫在宋国的情报系统又处于蛰伏状态,因此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辛弃疾无从知道宋国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赵构既然做出了事实上篡位之事,宋国朝堂上又哪里能风平浪静呢?
哪怕赵构乃是太上皇,有家国为遮掩也不成!
最起码陆游在战后第一时间,就将对朝堂的看法连带着捷报一起送回来了。
所谓赵武恋权,以致沙丘宫变;唐皇杀子,终致安史之乱;哪怕是靖康之变,也未尝没有太上道君皇帝与渊圣互相争斗的原因在其中。
权柄动荡,这就是将有亡国之祸啊!
因为奏疏是跟着捷报走的,所以根本没有任何遮掩,马上就在四川腹地成都府传播开来。
原本蠢蠢欲动的蜀地豪族立即就偃旗息鼓了。
没办法,陆游的行动与言语实在是过于王道了一些,也过于符合封建主义核心价值观了。而且陆游要功绩有功绩,要论点有论点,再辅以光明正大的上书途径,一下子就压下了成都府所有的骚动。
最起码没人敢出头来反对陆相公了。
到时候史书上记一笔,来日跟秦相爷坐一桌,冤不冤啊!
而发生在临安的事情更为直接。
陈俊卿以下数十名宋国高官告老回乡,辞官不干了。
赵构自然不会同意,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没有等待赵构同意,而是直接弃官而去了。
人家不想上班了,难道你还能绑过来,拿着刀子逼着他们干活不成?
高阶官员的缺位,再加上政事堂与六部被放了一把火,让新任独相史浩颇有焦头烂额之态。
尤其是那把火,简直将宋国中枢的文书档案付之一炬。
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这真不是罗怀言有多大本事,请来了火德星君,也不是堂堂宋国中枢连防火准备都不做,而是因为这可是多少年都遇不到的平账机会。
许多吏员乃至于官员都迅速投入到了引火工作中,一边心中暗暗夸赞飞虎子乃是荒年谷及时雨,一边将手中账册全都扔到火堆里。
所谓玩火者必自焚,在许多官员的暗中协助下,整个宋国中枢文档,想烧不想烧的,能烧不能烧的,全都送到地下陪赵匡胤去了。
史浩折腾了一个多月,却依旧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朝政依旧有继续崩坏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赵构又有什么好办法呢?只能催动几名边将立即对河南山东发动进攻,趁着如今汉军主力都在幽燕的大好时机,夺取汴梁、徐州等地。
只要能狠狠咬下一口肥肉来,那么赵构自觉依旧是天命所归的。
成闵已经半瘫,吴拱是个老兵油子,而且两人身在南阳,与临安信息不畅,尚且不提。
淮北的李显忠看着圣旨,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邵宏渊在一旁饮着酒水,似笑非笑的说道:“李太尉,这可是经由中书舍人起诏,由宰相副署的正经圣旨,你到底认还是不认?”
李显忠面沉似水,转过头看着邵宏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找死吗?你忘了刘大郎是怎么如提狗一般,将你从阵中提出来的吗?”
邵宏渊脸颊抽动几下,想要发作,却还是压下了火气:“我实话说与你听,若是飞虎子如今就在济南、徐州、汴梁随便什么地方,我绝对会将这封圣旨当作乱命。
但是如今飞虎子率他的主力兵马在幽州,哪怕金国已经覆灭,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山东与河南根本没多少正经兵马,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李显忠依旧冷笑:“然后呢?我假设你邵大太尉强悍无匹,夺了河南山东,然后呢?然后你一股脑的杀到幽燕去吗?到时候飞虎子的百战精兵南下,你又拿什么阻挡?”
邵宏渊终于不耐:“李太尉,难道我军不去河南,飞虎子的精兵就不南下了吗?你也看到檄文了,他在说我大宋得国不正,偏安一隅,乃是如被大宋灭掉的南陈一般,都是割据政权。
既然说出这话来,飞虎子又怎么可能不南侵?到时候你又拿什么阻挡?”
邵宏渊的言语变得恳切:“反过来说,只有趁着这个机会杀出去,夺取中原要冲,控制住那些精兵悍将的家眷,方才能在飞虎子攻来时,有一战之力!”
“尤其是徐州,那里可是有大炮、火药作坊,只要夺过来,那些火器咱们也就有了,到时候还怕飞虎子吗?”
宋国虽然早早开始了对大炮与火药的仿制,但是依照着宋国集中力量办大事一定会办不成的传统,如今大炮依旧没有研制出来,而火药虽然从民间采用了拿来主义,可由于工艺上的落后,产量与威力都要落后一大截。
陆游虽在蜀地搞成了大炮,但一来这是他私下里招募人手做的,二来时间实在是太短,事情又一件接一件,过于急了一些,因此只是在两个月前在公文中向虞允文提及了一次。
如今虞允文已死,案牍库也已经被烧了,宋国朝廷又是乱成一锅粥,如同邵宏渊之类的边将,自然不知道四川大军已经有了大炮。
而邵宏渊自认为已经将道理说的很明白了,却见到李显忠依旧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恼怒。
“李太尉,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私下言语都不能明白说吗?”
李显忠依旧只是冷笑:“我想要说的,在前几日都已经说完了。
如果邵太尉想听,我不妨再说一遍。
刘大郎兵锋甚锐,万万不可正面厮杀,当以两淮水网与长江天险为恃,如当日与金贼抗衡一般,层层抵抗,再趁刘大郎兵锋顿挫时,全军反击。”
邵宏渊这次终于笑出声来:“呵呵,李太尉啊李太尉,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再打一次巢县之战。
可飞虎子是完颜亮吗?你李太尉是飞虎子吗?当日乃是虞相公,刘大郎,成泼皮,还有故去的刘节度,再加上你,才拦住完颜亮。如今呢?虞相公已经死了!
真让北人攻入两淮,大宋震动,长江防线也不得保!须知,飞虎子的水军可是天下闻名的!”
见邵宏渊依旧在推行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战略,李显忠叹了口气:“老邵,既然是私下言语,是不是可以畅所欲言?”
邵宏渊一愣,想了想只能点头。
李显忠却没有畅所欲言的意思,而是直接拿这话去挤兑邵宏渊:“那我就直说了。你老邵不是什么不世出的豪杰,甚至都不能算是一时之选,贪鄙恋财不说,还嫉贤妒能,怯懦无度。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这种人怎么会有胆子主动进攻河南?你又不是不知道飞虎子的厉害,图什么呢?”
邵宏渊听到一半之时就已经面目狰狞,手都摸向了腰间,然而到最后时,他却反而收敛怒意喟然长叹:“老李,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不过那也无妨,毕竟你这份忠肝义胆乃是天下皆知的,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你问我为何,其实也很简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邵宏渊连连感叹出声:“说到底,也是我在上一场大战的时候漏了怯。
彼时虞相公不能说不器重我,但是我却先败于金贼,后败于飞虎子,甚至被当场擒拿,失了方寸,后来被弃用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如今太上皇复辟,重新启用了我,也算是有十分的知遇之恩了,而对于我来说,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能做成一些大事,说不得此生也就囫囵着过去了。李太尉,你能明白吗?”
李显忠点头:“明白了,你依旧是那个投机之辈!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拉着大宋去死的投机之辈!”
邵宏渊却再次叹气,随后直接起身:“我知道此时无论我说什么,李太尉都不会信的,不过我还是要说,此番我是要回报太上皇知遇之恩的。
大军已经备好,如圣旨所说的那般,最迟十一月三十日发动总攻,如今我已经将淮西大军带到了楚州,无论李太尉是否抗旨,我都会率军沿着黄河北上,进攻徐州,还望李太尉好自为之。”
说罢,邵宏渊就拂袖而去,独留李显忠在屋中枯坐。
随着天色渐晚,日头西斜,厅堂之中也渐渐黑了下来。
李显忠阻止了仆人点燃烛火,只是静静的被包裹在了黑暗之中。
寒冷侵袭而来,他仿佛感觉回到了破家归宋的那一日。
父亲李永奇陷入了金军阵中,扭头遥遥对他挥手,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为大宋尽忠。
当日李显忠也只是个少年人罢了,在手足无措的慌乱中,他也只是记住父亲的这句话挥动刀枪,而且一挥就是数十年。
如今,那日的无力无措感又如同潮水一般,淹没过来了。
一片黑暗中,李显忠默默抓住了额头,低下身子。
“父亲……我该怎么办……父亲……”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如同过去数十年一般模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