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被蒙蔽的鲍德温

    安德烈主教匆忙奔向门外,去喊教士为宗主教希拉克略治疗,而塞萨尔则急忙将希拉克略转过来,让他侧卧,以免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中风也是恶性疟疾的并发症之一——用药最终究还是晚了一点,只希望这个症状并不严重,在教士们簇拥成一团不断的为宗主教施加庇佑的时候,塞萨尔终于做出了决定。

    “罂膏?”

    安德烈主教惊讶的问道,而塞萨尔则坚决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如果希拉克略再次清醒过来,他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去阻止他继续现在在做的事情,老师喜欢他,爱护他,但是他的思想与现在的贵人并无多少区别——简而言之,他们并不认为平民的性命是值得为一个骑士或者是爵爷牺牲的。

    而且他已经察觉到了正有人用这种方法来围猎塞萨尔,即便使用强制手段,他也会要求塞萨尔立即离开伯利恒,但可能已经晚了塞萨尔想,这不能说是一个阴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阳谋。

    可以说,从他们不得不因为圣哲罗姆显圣而回到伯利恒的那一刻,他们就输了,他无法违背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中建立起来的三观与道德标准,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城市的人在他明知道可以施行救助的情况之下,因为一场不该有的瘟疫而纷纷死去。

    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最后一次做,他们确实窥准了他的弱点。问题是宗主教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耗神费力,更不能情绪激动,这个时候用一些可以让他陷入昏睡的药物,也是迫不得已。

    塞萨尔同时也要庆幸,因为离开亚拉萨路太久,鲍德温没有在伯利恒停留,现在已经返回了圣城,不然的话他就要面对另一个很难说服的亲人与朋友。

    不过想必现在的圣十字堡只怕也不那么平静。

    ————

    塞萨尔猜对了,圣十字堡里的人们已经发生了数次争吵。

    年轻的国王一听到伯利恒爆发了瘟疫,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立即飞身上马,赶到他的兄弟和朋友那里去。但波拉克斯还没有被人从马厩里牵出来,博希蒙德便匆匆而至,安条克大公态度强硬的拦在国王身前,不允许他踏出圣十字堡一步。

    “您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是圣墓的守护者,是十字军的统帅。

    您所要承担的绝不是您一个人的职责——这一点我以为您很早就明白了。”

    “我要去伯利恒。”

    “伯利恒已经封城了,”博希蒙德不容辩驳地说道,“我们也已经封锁了通往伯利恒的道路,无论是有人想进去,还是有人想出来,都会遭到阻拦。

    如果他们一意孤行,我也已经允许我的骑士们向他们射箭——陛下,这是瘟疫并非小事,您不但要为了您的朋友和兄弟考虑,也要为圣城以及圣城周围上百万的民众考虑。”

    “确实如此,”另一个声音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人们转头看去,正见到公主希比勒高昂着头颅从侧厅走出,她与亚比该的婚事一直不那么顺遂。

    如今,亚比该又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人们都在讨论这桩婚事会在什么时候被宣布无效,但现在看起来,她和博希蒙德显然仍旧是盟友,“我是亲眼看着塞萨尔走入圣十字堡的,也知道你为何会如此的看重他和喜爱他。我承认他是一个好孩子,忠诚、果敢而又强大。

    而你,我的弟弟,虽然你不幸染上了可怕的病症,但你所具有的一切并没有丝毫逊色于他的地方,你不该为他做出牺牲。

    连同瘟疫而来的魔鬼一向就是一视同仁的,祂侵入每一个人的身体,并不因为身份、年龄、性别又或者是品行而改变,得了瘟疫而死去的君主难道还少吗?

    雅典黄金时代的缔造者伯利克里也曾因为瘟疫而丧身,他的死亡直接影响到了当时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最后导致雅典战败,雅典人不得不向斯巴达人投降,并且由此导致了古希腊的陨落。

    而在古罗马时期,天花、麻疹更是猖獗一时,它们曾经连续夺走了两位罗马帝王的生命,第一位是维鲁斯,第二位则是他的继承人马可奥勒略安东尼。

    而在270年的时候,古罗马皇帝克劳迪乌斯科特库斯,也是因为患疟疾而亡。

    而距离我们更近的,就是查士丁尼大帝,黑死病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两千万个子民,还有他的健康与野心,虽然他避开了死神和叛乱,但最终,他不得不看着自己的帝国走向衰弱。

    现在呢,你要成为同样因为瘟疫而死的第五位君主吗?人们但凡看到这桩历史,都要嘲笑你,因为你原本可以安然无恙,却要往那死地走。”

    “我曾经向塞萨尔发誓,”鲍德温冷静的回答说,“他也曾经向我发过誓,我们发誓,无论遇到了怎样的险境与困难,我们都要同时面对敌人,绝不背叛对方。

    我们已经共同面对了塞尔柱突厥人,撒拉逊人,”他那双继承于阿玛里克一世的灰蓝染色眼睛一一看过众人,“或许还有叛乱者。现在他所要面对的敌人是瘟疫,我也应当在他身边。”

    “不,你更应该留在这里。我相信塞萨尔现在需要的不是你——至少不是作为一个人的你,虽然你深得天主的宠爱与圣乔治的眷顾,但一个骑士又如何能够与一个国王相比,他此时需要的不是你的长矛,而是你的权力。”

    “妈妈。”

    雅法女伯爵从希比勒的身后走出,“我知道你与他情谊深厚,更有着永远无法断绝的血脉联系。但你不但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他考虑。如果你在这里,你就可以源源不断的给予伯利恒支援。”她瞥了一眼博希蒙德,还有站立在他身边的使者,问道,”现在伯利恒的情况如何了?除了宗主教希拉克略之外,安德烈主教与伯利恒骑士的情况如何?

    他们是否有染上病疫病,又是否因为疲倦和操劳而不堪重负?”

    来报讯的人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不,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很好,宗主教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教士们正在为他昼夜不息的治疗。

    只是他已经有了那样的年纪,恢复起来必然要比其他人更慢一些。

    安德烈主教与伯利恒骑士都很好,城内也并未发生暴动,或者是骚乱。”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民众们都很相信小圣人,只要他说就没有人不愿遵从他的命令,他正在将病人集中起来,并且设法予以治疗……”

    “伯利恒有那么多的教士吗?”

    一个人低声嘀咕道,而博希蒙德的脸上则浮现出了一种愉悦又得意的笑容。

    “您或许说的对,妈妈,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也正是因为我是国王。那么您觉得我只有在圣十字堡里才能够颁发我的旨意,施行我的政策吗?难道我一离开圣十字堡,我就成为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骑士,需要向他人摇尾乞怜,才能够要求他们去援助伯利恒吗?”

    鲍德温如此说,一下子便卡住了雅法女伯爵,她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亚拉萨路的王太后,也就是阿马里克一世的妻子,她与女伯爵之间的关系非常尴尬。为了避免引发冲突或者是有心人的设计,两位贵妇人几乎很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但这个时候玛利亚王太后不得不来,现在可不是她可以做壁上观的时候了,如果他们没有劝住国王,国王真的会直接奔赴伯利恒,并且在那里与塞萨尔一同对抗可怕的瘟疫。

    而瘟疫不比战争。虽然它们同样被列为天灾,但战争是可控的——人员、马匹、补给、器械或者是工事,都能够直接影响到一场战争的胜败。

    瘟疫却不是,人类的力量在瘟疫面前,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这点已经有无数人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

    但比起其他人。王太后玛利亚一知晓了这个消息就猜到鲍德温肯定会不顾劝阻地动身前往伯利恒,所以她也早有准备,她的使者比任何人更早的赶去了伯利恒。

    “这是塞萨尔写给你的信。”

    就连鲍德温都不由得惊愕了一瞬,“塞萨尔写给我的信,什么时候?”

    在刚刚发现伯利恒发生了疫情的时候,玛利亚王太后在心中说道,她的使者并没有那么快,但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半路上他就有幸遇到了同样在纵马奔驰的伯利恒信使,他携带着伯利恒骑士写给亚拉萨路国王的信件。

    “打开看看吧。”王太后催促道。

    鲍德温不太愿意在众人面前阅读塞萨尔写给他的信件,他已经大概猜到塞萨尔会说些什么了,但他还是打开了它。

    “我的兄弟,我在伯利恒给你写信。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伯利恒正在爆发一场恶性疟疾。

    我之所以这么说,正是因为这场瘟疫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场疫病。

    因为在军中时常爆发疟疾的关系,很多人对它是轻视的,认为它没有天花或者是黑死病那样可怕。但同样的,它一样可以带来痛苦与死亡,高热、痉挛、呕吐和腹泻……更严重的情况之下,它会让你的器官发生变化——当然是不好的变化,它们会在你的身体里腐坏,以至于流出深色的血液。

    你会在发热的同时感到很冷,同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鲍德温,我描述的这样详细,正是因为想要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你一定正在渴望着向我奔来,我也知道你愿意与我共同承担起这份沉重的责任。

    但我希望你不要来,作为一个骑士,一个臣子以及您的表兄弟,我从不曾认为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可以在战场上为我的骑士承担起责任,也愿意在我的城市中为我的子民承担起责任。

    但唯独是你,我的国王陛下,您对于我如来说,如同高山一般,我希望我能够仰仗你,依靠你,但无法接受反而给您带来了危险的自己,请原谅我此时的怯懦。一想到你若是来到了这里,遭受了我所目睹的这些折磨,我就恐惧不已,辗转难安。

    同样的,我也认为,圣人必然眷顾你我,他不会让你失去一位最可亲的朋友,也不会让我辜负了您的爱重和期望。

    我相信我们终有再见的一日。

    您的臣子与兄弟。”

    等到鲍德温读完了整封信件,在场的众人都向王太后玛利亚投出了钦佩的神情,他们不得不赞叹王太后玛利亚的先见之明,或者说她对这两个孩子的了解。

    即便是魔鬼从地狱里爬出来,或者是更亵渎的说一句,天使从天上降下来,落在鲍德温面前,也只怕很难阻挡他前往伯利恒,除非他们能够将塞萨尔从伯利恒带回圣十字堡。

    而塞萨尔的信件也写得很巧妙,如果他和其他人一样,用鲍德温本身的利益和安危去劝说他,鲍德温只怕也不会理睬,但塞萨尔用的是另一种方式。鲍德温不得不考虑,如果他当真因为感染瘟疫而丧了命,塞萨尔所承担的罪责会有多大。

    不,应该说,即便无人追责塞萨尔,也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份愧疚所带来的折摩去死。

    这是唯一一个可以阻挡鲍德温的方法,鲍德温甚至不敢为此冒险尝试。

    “我们可以为伯利恒送去一些必要的物资——食物,燃料,布匹,油脂或是一些药草——当然这需要在教会的监管之下。”

    贝里昂不失时机地说道。

    “正如安条克大公所说,他们的骑士已经封锁了伯利恒周边的道路,想必这场瘟疫不至于扩散到更多的地方,但城中肯定会出现一些给养匮乏的状况。”

    “已经有人开始逃亡了吗?”王太后玛利亚问道。

    “这种事情总是无可避免的。”博希蒙德说。

    他们要保证圣城以及周边城市的安全,这无可厚非,甚至这原本就应当是国王下的旨意。

    此时的人们已经有了隔离的概念,这也是为什么朝圣者和商人们必须持有通行证的缘故,除了他们可能是敌人的奸细之外,也要看他们是否经过了瘟疫肆虐的地区,而一旦某处爆发瘟疫,他们周边的城市都会立即禁止外来人进入,哪怕他们没有经过疫区也是一样,这种封锁措施可能会持续上整整一年甚至更久,直到保证这座城市中不再有新的疫情发生。

    “亚拉萨路城内所有的教堂和修道院,都会为伯利恒祈祷,”圣墓大教堂的主教走出来说道,“我们还会举行弥撒,一场接着一场的圣事,希望能够消弥天主的怒气,让他撤回自己的惩罚。”

    “惩罚?伯利恒难道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罪恶的地方吗?圣哲罗姆方才在他们的圣哲罗姆修道院显圣!”

    国王的斥责立即让那位冒失的主教低下了头,这确实是他的错,只是不知道是无意冒犯,还是有意为之。

    主教身边的教士连忙上前了一步,“或许有魔鬼作祟,说不定牠们如此做,正是为了避免我主得到更多更虔诚的追随者,牠们用疾病和死亡来恐吓信徒,动摇他们的思想,蛊惑他们的心智——正所谓阳光之下,阴影浓烈。”

    鲍德温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但他也确实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王太后玛利亚到他的母亲雅法女伯爵,再到他的姐姐希比勒公主以及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有几位邻近的领主,他们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们曾经是他父亲的臣子,现在则是他的臣子,他们前来劝阻他也是秉持着自己的职责与道义。

    毕竟他们既不是鲍德温,也不是塞萨尔,无法理解他们之间厚重的情感。

    只是他总觉得博希蒙德的笑容十足的古怪,仿佛看着仿佛一个正看着猎物走进陷阱的猎人,他将最后的不安压了下去。

    他应当坚持吗?但塞萨尔的恳求言犹在耳,“你是国王。”王太后玛利亚又劝说道,“塞萨尔现在一定非常忙碌,你们的老师希拉克略,宗主教阁下重病到难以起身,伯利恒的民众更是苦难频频,无法解脱。

    如果您去了,他就要来迎接您,服侍您,即便您拒绝了,他也不可能将您看作一个普通的骑士,你要他在这个时候还要分出心思来接待您吗?”

    这倒是真的,如果塞萨尔不那么做,被质疑的不会是鲍德温,只会是塞萨尔。

    “来吧,”皇太后玛利亚向国王伸出了手,“还是让我们好好考虑,我们应当如何援助伯利恒。”(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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