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送过那婆子,返身回来道:“奶奶,这般好的簪子,若毁成长命锁……只怕可惜了。若不然,改明儿个我自个儿往街面儿上去找找?再如何说也是大爷留下来的——”
“不用了——”李纨轻声道:“既是兰哥儿亡父之物,合该留给他。”
素云笑着应下。
李纨凑坐床头,手中兀自绣着帕子,偏那一针一线总会停上半晌。这女子改了心思,自不会再念及过往情谊。于是哪怕李纨前些时日拼命去想贾珠的好儿,可想起来的却是自个儿孕期时贾珠胡乱狎玩。
待想起陈斯远来,除了多番帮衬照拂,便是那两次相会的旖旎。李纨情知压不住自个儿的心火,刻下也知二人早已越界,再想那劳什子的知己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孤寂数年,心下早已干涸,如今这一把火点起来,却是再也浇不灭,于是这会子满心满眼都是陈斯远。
可这般实在于礼不合,又要为兰哥儿前程考量,李纨这会子自是煎熬,恨不得即刻便寻了陈斯远,求了那两全之法才好。
灯花爆燃,李纨不禁幽幽一叹,心下想着,也不知远兄弟这会子可曾想起了她?
大格子巷。
烛火昏暗,袭人一身小衣,低眉顺眼打了水来。陈斯远则大老爷也似靠坐床上,身上中衣胡乱敞开,那左肩留下个鸽子蛋大小的狰狞伤疤。
袭人打湿了帕子,仔细为其擦拭身上。陈斯远抬眼打量,有道是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这袭人欢愉过后真真儿是白里透红,眉眼间媚态十足。
陈斯远便道:“也不用麻烦了,过会子我便走。是了,可要送你回自家?”
袭人一琢磨,陈斯远都不在了,自个儿再留下去也是无益,便颔首道:“那倒是要劳烦远大爷捎一段儿了。”
这般说着,袭人为其仔细擦拭过胸膛,又特意避开创口,随即乖顺偎在其怀里。
陈斯远这会子自是神清气爽,十来日憋闷一朝而除,这内中滋味谁试过是知道。
袭人见其心绪颇佳,便试探着说道:“哎,那夏姑娘瞧着就是个不能容人的,说不得何时我便被打发出府了呢……”
陈斯远乜斜一眼,不禁笑道:“宝玉倒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儿……不过他也是一时新鲜,我就不信你拿捏不了他。”
袭人蹙眉道:“宝玉这会子满心满眼都是夏姑娘,我便是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呵,怎么,你是想……跳槽?”
袭人顿时变了脸色,偏又不敢说什么。这会子跳槽可不是什么好话,元时便用来形容见异思迁,此时更是代指青楼中的姐儿改换门庭。
袭人赶忙娇嗔道:“远大爷何必说得这般难听?我一个丫鬟,不想来日配了小子,只求来日远大爷赏一口饭吃。”
陈斯远含混道:“若只是如此,来日你只管来寻我就是。”
他心下思量的分明,袭人这等宅斗小能手,那是万万不可带回家中。念及袭人伺候得还不错,了不起来日养在外头就是了。
不过这袭人心思大着呢,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又怎会舍了那宝二姨娘的位份?
听他随口应承,袭人笑着道了谢,实则不过是随口一提。那床笫之间……宝玉自是比不得远大爷的,奈何远大爷身边儿的丫鬟太多了。红玉、香菱、五儿……还有晴雯,后头说不得宝姑娘身边儿的、林姑娘身边儿的都要凑上前呢。
袭人如今是宝玉身边儿的大丫鬟,便是进了家门,只怕也被排挤得无处容身。再说夏姑娘眼里不容人,那宝姑娘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如此看来,莫不如现今这般留在宝玉房里呢,好歹还能指望指望。若是果然跟了远大爷,只怕半点指望也无。
二人言说一番,袭人伺候着陈斯远穿戴齐整,眼看不过戌时过半,便一道儿雇请了马车。陈斯远先行将袭人送去家里,这才兜转着回了新宅。
甫一进得内中,便有晴雯蹙眉来迎。见了面儿便问道:“大爷往哪儿去了?那会子香菱姐姐才打发了庆愈来问,说是大爷用过晚点便没了影儿,还当是来了这儿呢。”
陈斯远随口遮掩道:“许久不见故友,寻友人说了半晌。怎么不见三姐儿、二姐儿?”
晴雯随行一旁,低声说道:“下晌时有小尼姑来寻二姨娘。二姨娘不知得了什么信儿,急吼吼便往水月庵去了;三姨娘倒是在后头,不过身子不大爽利。”
陈斯远掐指一算便知正赶上三姐儿月事来了。
是了,尤老娘算月份也是怀胎八、九个月了,莫不是此时有了动静?
这等尤家阴私事,自是不好与晴雯说。
陈斯远便点点头,吩咐晴雯道:“出了一身汗,过会子沐浴,你吩咐人先预备着,我去后头说会子话儿就来。”
晴雯应下,自去寻曲嬷嬷吩咐。
陈斯远则转到后楼,一径到得尤三姐房里,陈斯远关切了尤三姐一番,这才落座与其说将起来。
“下晌时银蝶来递话儿,说是珍大嫂子动了胎气,又在房里寻见了此物。”
说话间将那香囊递过去,尤三姐歪在床榻上,蹙眉接过来扫量一眼,顿时讶然道:“麝香?”
见陈斯远点头,尤三姐冷笑道:“咎由自取!”
陈斯远笑着道:“还气恼着呢?”
尤三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她本就是个泼辣、敢爱敢恨的性儿,若不是尤老娘阻拦,她说不得都与陈斯远定下亲事了,又岂能不恨?还有那尤氏,明知三姐儿一颗心都在陈斯远身上,还那般没脸子的贴过来,三姐儿又怎会不怨?
“得嘞,回头儿我还是寻二姐儿说道说道吧。”
尤三姐蹙眉道:“那可有的等了……她,说不得这几日便要发动了。”
陈斯远纳罕道:“动了胎气?算时日还不曾足月吧?”
话音落下,陈斯远便见尤三姐一张粉脸儿好似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嘶,不会吧?那尤老娘送去水月庵也不消停?
“啐!”尤三姐气得掉了眼泪,道:“哥哥快别说了,再说下去真真儿要臊死我了!我,我就没这个娘亲!打明儿起我便是天生地养的!”
陈斯远赶忙上前将尤三姐搂在怀中,低声问道:“总有个由头吧?老安人……起先也不是这般不知……”
不知什么?自是不知检点。
尤三姐抹泪道:“还能为何?都是那乌香丸闹的!”
尤三姐边哭边数落,倒是将内情说了个清楚。敢情尤老娘始终不曾戒了那乌香丸,便是在郭家时也要典当了自个儿的头面,私底下去采买乌香丸。
待郭家将人送回来,贾珍出面将其送去了水月庵,每月虽也有些月例,可又如何够尤老娘花用的?
且尤氏、三姐儿都不去看她,只二姐儿月余光景才去看一回,那尤老娘瘾头犯了,自是不管不顾起来。
这起初还是与那些香客不清不楚的,待到后来贾芹招揽了一帮子青皮聚集水月庵,那尤老娘竟与贾芹厮混在了一处!
前一回听闻尤老娘有恙,尤二姐好一番劝慰,尤三姐捏着鼻子去了一回。谁知更衣时听两个小尼姑说起来,顿时臊得扭身就走。
到得今儿个听闻尤老娘发动在即,尤三姐自是说死了也不去瞧,自个儿气得更是天癸都提前了两日。那尤二姐无奈之下,自个儿自个儿去了城外水月庵。
陈斯远宽慰半晌,到后来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摊上这样的母亲,真真儿是家门不幸。
好半晌,尤三姐发泄过后,总算平复下来,说道:“我不放心二姐,便多打发了几个丫鬟婆子。哥哥,宁国府的事儿且不说,那贾芹——来日我定一剑劈杀了他!”
陈斯远笑道:“你我一体,哪里用劳动妹妹?回头儿我寻个法子,径直将此人远远打发了就是。”
尤三姐闷声应下,又蹙眉捂着小腹。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搓热了手为其揉捏。许是哭累了,陈斯远揉搓半晌,三姐儿竟睡了过去。
陈斯远唤来春熙,伺候着三姐儿睡下,这才往前头来。
正房里,晴雯正偎在椅子上瞌睡,听得脚步声,紧忙揉着眼睛起身,道:“大爷可要沐浴?我这就让嬷嬷抬热水。”
陈斯远道:“困了?”
晴雯瘪嘴气恼道:“鸾儿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毛病,每日家天不亮便起来闹腾,过了午时酣睡一场,晚上又熬到极晚才睡下。今儿个要不是甄大娘、曲嬷嬷来着,我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通!”
陈斯远哈哈一笑,打趣两句,便任凭晴雯叫了热水来,又被其伺候着宽衣解带。
此番鸾儿倒是没来捣乱,料想定是被曲嬷嬷困住了。待沐浴过后,陈斯远自是与晴雯相拥到得床榻上。那晴雯唬着脸儿道:“大爷,三姨娘可是发了话,这几日……”
陈斯远方才寻袭人泻过火,这会子自是心无杂念,只道:“知道知道,哼,等回头儿将我憋坏了就顺了你们的心了。”
晴雯咯咯咯好一通娇笑,仔细为陈斯远覆了锦被,这才缩在其怀中睡下。
转过天来,陈斯远先行陪着尤三姐一道儿用了早饭,其间尤三姐便道:“总是姊妹一场,如今她遭了难,二姐儿又分不开身……说不得过会子我过去宁国府瞧瞧。”
陈斯远笑了下,没言语。
那尤三姐又蹙眉道:“这起子事儿,少不了那些姬妾的手脚……说不定蓉小子也参与了。我过去旁的不管,只追着贾珍骂!他但凡要点脸,便要给个交代;不然我将他做下的那些好事儿好生传扬传扬,到时便是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他!”
陈斯远不禁哈哈大笑。若是旁人这般撒泼打滚,说不得还会起到反作用。这尤三姐是谁?素来说到做到,那贾珍因着尤老娘一事自觉亏欠了她,是以她去闹一闹,说不得麝香一事便能查个水落石出呢。
于是他便道:“你正赶上天癸,可不好将自个儿气着了。”
尤三姐展颜笑道:“哥哥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
及至用过早饭,尤三姐果然拾掇齐整,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宁国府杀去,陈斯远则往侧花园里去瞧香菱的母亲甄封氏。
那甄封氏好一番絮叨,只说此番路上险死还生,下回可不敢再来了。陈斯远劝慰一番,怕其思念香菱,便允诺来日打发香菱去苏州看她。
那甄封氏先是欢喜,又蹙眉摇头,连连推拒,生怕自个儿拖累了香菱。陈斯远也不多劝说,这等事儿来日寻香菱计较便好。
因心下挂念尤三姐,生怕此番闹得不可开交,陈斯远便急急往清堂茅舍回转。
这庆贺贾政升学政可不是一日,便有那些贵客须得单独宴饮。赶巧,这日荣国府宴请史家双候,场面比照昨日也不遑多让。
陈斯远甫一到得清堂茅舍,便有贾赦打发来的婆子来请陈斯远去前头。陈斯远心下记挂着尤三姐,又哪里肯去?当下搪塞过去,随即便见有婆子自东角门匆匆而来。
过得半晌,婆子引着贾珍快步回转,路过清堂茅舍,那贾珍顿时蹙眉止步,思量了半晌,到底顿足叹息而去。
自有把门的芸香偷偷跑来说与陈斯远知道。陈斯远心下暗忖,那贾珍不拘在宁国府如何,当着外人总要些脸面……方才本是畏惧尤三姐撒泼,想请自个儿出马,转念又怕尤三姐戳破其老底儿,这才喟然而去。
陈斯远心下顿时有了底儿,暗忖此番只要三姐儿不抄家伙,不拘怎么骂,那贾珍都得生受着。
不提其心下玩味,却说贾珍一路兜转出会芳园,自箭道行不几步,遥遥便听得尤三姐喝骂声传来。
“……猪油蒙了心的老猪狗,将我姐姐害成这样儿,如今却躲着不见人。好啊,他也知道要脸啊?呸!再不来见我,姑奶奶将他肚子里那点儿牛黄狗宝尽数掏出来!”
有婆子劝慰道:“三姨娘快收声吧,传出去多不好?后头早打发人去请大爷了——”
“你住口!我姐姐如今这般模样,说不得便有你的首尾!”
“诶唷唷,这话儿怎么说的……”
贾珍先前陪着两位史侯爷吃了酒,这会子听得咒骂声顿觉脑仁疼。又是叹息一声儿,只得加紧脚步出了角门,遥遥瞥过去,便见尤三姐一身儿大红衣裳,柳眉倒竖,手中提了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剑尖指点过去,唬得一众丫鬟婆子纷纷不敢上前。
贾珍眨眨眼,顿时愈发头疼。赶忙上前赔笑道:“三妹妹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方才正陪着保龄侯——”
“啐!好啊,你还敢现身?我妈妈的事儿且不说,我姐姐如今这样,你又如何说?”
贾珍面上讪讪,道:“不过是动了胎气,前头我不是请了太医来诊治吗?”
“呵,”尤三姐自袖笼里掏出那麝香香囊便丢了过去:“那这又怎么说?”
“这……”
尤氏房中搜检出麝香来,自是与贾珍说过。贾珍又不是蠢的,自是知晓这麝香不是那几个姬妾,便是贾蓉做下的。家丑不可外扬,贾珍将厨房的管事儿换了一遭,又给尤氏添了两个得用的婆子,此事也就遮掩了下来,谁知这会子尤三姐又来闹。
“三妹妹……”
“谁是你三妹妹?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若不给我个交代,我豁出来今儿个便将姐姐接了去,来日也让宁国府好生长长脸!”
贾珍顿时苦恼不已,赔笑道:“罢了,三妹妹且等着,此事我定给你个交代。”
尤三姐眯眼道:“你也别想着唬弄我们姊妹,否则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罢苍啷啷收剑入鞘,扭身便回了尤氏院儿。
贾珍正舒了口气,便有赖升愁眉苦脸凑上前道:“亏得小蓉大爷今儿个不在,方才那会子三姨娘提着宝剑说是要劈了小蓉大爷……”
贾珍悚然而惊,想想尤三姐那性子,顿时如临大敌。当下将香囊丢给赖升道:“仔细查查,这到底是哪儿来的物件儿!今儿个不给姑奶奶一个说法,只怕阖府都别想安宁了。”
赖升情知贾珍动真格的了,当下不敢怠慢,紧忙寻了各处管事儿婆子问话。
有道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等阴邪害人之事又岂会真个儿天衣无缝?
当下厨房里的管事儿,往来尤氏房中的丫鬟、婆子,俱都被提到了宁安堂过堂。贾珍沉着脸儿让众人一一指认,但有疑虑辩解不清的,立时三木伺候。
先是揪出来个厨役,后头又牵连出内管事儿二人,丫鬟二人,嬷嬷一人,没名分的姬妾一人……眼看指向贾蓉,贾珍自是恨得牙痒痒,却也再不敢过堂。
当下请了尤三姐来,亲自提了哨棒打杀了那姬妾,又重罚了一干人等,这才狞视尤三姐:“如此,三妹妹可满意了?”
尤三姐怔怔瞧着那脑浆迸裂的姬妾,顿时说不出话儿来。贾珍丢下哨棒,大马金刀落座椅上又道:“虎毒不食子,蓉哥儿来日我送他去国子监,你看可好?”
尤三姐强绷着脸儿道:“你自个儿处置就好。”
说罢扭身快步而去,心下胆战心惊,此时尤三姐方才明白,那贾珍方才是才狼虎豹。任她性子再强,那贾珍真个儿计较起来,便是十个自个儿也要白饶进去!
与尤氏交代一声儿,尤三姐领着丫鬟、婆子离了荣国府,又打发春熙进大观园知会了陈斯远,这才急急回转新宅。
陈斯远得了信儿,生怕尤三姐有恙,紧忙追去了新宅。到得后楼,果然便见尤三姐吓坏了。
陈斯远心疼不已,不禁后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去宁国府。”
尤三姐贴在其怀中摇了摇头,道:“此番不过是冲着往日姊妹情分……如今我再不欠大姐什么了。哥哥,那贾珍不是人,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你……你往后须得离他远一些。”
陈斯远颔首应下,又哄着其入睡。那尤三姐睡时惊了两回,眼见陈斯远一直守在身旁方才逐渐安心。
到得这日下晌时,那尤三姐正睡得香甜,陈斯远也不禁犯了瞌睡。恰此时前头一阵吵嚷,旋即便有晴雯引了夏竹上得楼来。
陈斯远轻轻将怀中尤三姐放置床榻上,紧忙出来问询:“可是有事儿?”
那夏竹急忙瞥了晴雯一眼,一咬牙,干脆说道:“姑娘打发我回来求老爷快寻个妥帖的郎中,说……说是老安人不大好。”
陈斯远顿时会意,尤老娘这是早产了啊。
当即下得楼来,吩咐人叫来自个儿的小厮庆愈,又手书一封,命其拿了书信速速往鹤年堂去请丁道简。
丁道简得了信笺哭笑不得,他又不擅妇人科,哪里会医治早产、难产?当下又打发人寻了个妇人科郎中,庆愈这才引着那郎中往城外水月庵而去。
及至转天晌午,尤三姐因陈斯远陪了一宿,那惊惧之症果然没了。二人吃用起来,陈斯远便提及尤老娘难产之事。
那尤三姐一怔,便恨声道:“她自个儿作的,便是死了也与我无干!”
谁知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前头婆子道:“二姨娘回来了!”
在内中伺候的春熙赶忙去迎,须臾请了尤二姐入内。
那尤三姐抬眼扫量一眼,顿时怔住。但见尤二姐披麻戴孝,怀中还抱了个婴孩。
陈斯远也不禁变了脸色,张张口,因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便长叹了一声儿。
那尤二姐苦涩道:“妈妈……去了,三姐儿快寻个奶嬷嬷来,这孩儿单弱,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是,是……来人,快去寻奶嬷嬷,不拘价钱!”尤三姐失魂落魄站起身来,凑上前看了眼二姐儿怀中皱巴巴的婴孩,又抬眼与尤二姐对视一眼,忽而放声大哭起来。
“你,你个狠心的,便是死了也不让我安心啊!”
她这一哭,尤二姐也跟着哭,那怀中的婴孩也哭闹起来。陈斯远情知姊妹两个失了方寸,赶忙吩咐春熙接过婴孩,打发人重金寻奶嬷嬷,又叫过前头管事儿去知会宁国府。
尤家别无男丁,尤氏又身怀六甲,这治丧之事只怕要落在二姐儿、三姐儿身上了。
好一番忙乱,陈斯远这才得空叫过夏竹来问询。
那夏竹低声回道:“丁郎中不擅妇人科,倒是寻了个郑郎中来,奈何那孩儿是脚先出来的……熬到入夜,老安人眼看不行了,这才动了刀。”
陈斯远叹息一声,也没理会夏竹言辞闪烁。心下暗忖,原书中尤老娘是在尤三姐自戕后便没了下文,于是尤二姐吞金时也不见尤老娘,想来必是在此期间故去了。
此番因着自个儿的缘故,她倒是比原文中早死了一年,不过二姐儿、三姐儿再不用如原来那般饮恨、悲愤而亡了。有道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换做那笃信佛门的,说不得便要认定此番乃是尤老娘用了一年阳寿来换两个女儿改命了。
因二姐儿、三姐儿这会子不定用,陈斯远便留在新宅里,督办丧事。采买棺椁,雇请大和尚超度,寻了乞儿扮孝子贤孙,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闲言少叙,那尤老娘干脆停灵水月庵,三日后寻了风水和美之地安葬。尤二姐、尤三姐自是洒泪哭嚎,那尤老娘千不是、万不该,好歹拉扯她们两个长大成人。
此番撒手人寰,便是尤三姐也只记了其往日的好儿,再不去计较这几年的恶。
待丧事操办过,陈斯远这才想起来问:“是了,那孩儿是男是女?”
尤二姐道:“是个哥儿。”
尤三姐抹泪道:“也好,便让他姓尤,与外头就说是抱养的,来日也好承袭家业。”
尤家早就没落了,除去尤家老宅,哪里还有旁的家业?再说尤二姐、尤三姐的生父也不姓尤,真个儿对此动容的理应是尤氏才对。
顿了顿,尤三姐又冷笑道:“宁国府只打发几个管事儿的来凑热闹,她有身孕走不开也就罢了,贾珍与蓉小子呢?”
尤二姐这两日倒是往宁国府走动过两回,闻言便低声道:“听说姐……他发了好大的火儿,又将蓉小子痛打了一顿,隔天便送去了国子监。”
尤三姐蹙眉道:“那孩儿怎么说?”
尤二姐无言以对。
还能怎么说?这等孽生子,自是见不得光的,不到万不得已贾珍自是不敢接回宁国府。
过得须臾,尤二姐又道:“倒是塞了五百两银子……说是往后还有。”
说话间尤二姐将银票递过去,尤三姐接过来冷笑一声,双手飞舞便将那银票撕了个粉碎,掀开竹帘丢至窗外,那碎纸屑便随风飘远。
“笑话!我兄弟还要他来养?他算是哪根葱!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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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斯远又在新宅盘桓两日,因二姐儿、三姐儿要守制,两女心绪又逐渐平复,陈斯远这才回转荣国府。
荣国府连办了数日酒席,这日业已停歇。贾政迁学政,自是要往礼部奔走,贾母放心不下小儿子,又请了妙玉扶乩占了一卦,选定了八月二十启程。
这治丧时香菱、红玉连芸香都去帮衬了一回,倒是红玉因着腿脚不便留守家中。这日陈斯远回返清堂茅舍,那红玉便细细说道:“二奶奶来过两回,说是为那工坊之事。眼看大爷忙不开,便先回去了。”
陈斯远点了点头。
红玉又道:“宝姑娘、林姑娘都来过一回,问过了丧事,又打发丫鬟去瞧了一回。”
“嗯,我瞧见莺儿与紫鹃了。”
“府中三位姑娘随后也来了,倒是不好打发人去瞧。”
三春都不曾出阁,那尤老娘又与她们干系不大,自是不好打发人来。反倒是前几日邢夫人来添了回乱……陈斯远实在瞧不过眼,这才将邢夫人撵了回去。
红玉为其斟了茶水,继续说道:“是了,三姑娘原本要起社来着,听闻赶上丧事,便先搁置了下来,说等着香菱得空才起社。”
陈斯远笑着颔首。红玉本待退下,忽而又想起一事来,返身回来说道:“险些忘了,大奶奶领着兰哥儿也来了一遭呢。”
说过李纨,那红玉方才一瘸一拐退下。
陈斯远捧着茶盏,不由得又想起李纨来。可惜出了尤老娘之事,不然趁热打铁,说不得早就成就好事了。如今隔了十来日,也不知那李纨会不会又心思反复。
暗自叹息之余,忽而听得一声玉磬敲击之声飘来,陈斯远顿时一怔。
他生怕自个儿听错了,便略略等了须臾,待果然又听得一声儿,当下哪里还坐得住?
起身踱步出来,正瞥见小丫鬟芸香在门前兜转。
探手招呼道:“恍惚间好似听见玉磬声儿?”
芸香便道:“那定然是大奶奶。大爷不知,大奶奶好似迷了道经,这些时日时常便来玉皇庙敲磬诵读道经。唬得老太太以为大奶奶有什么心思,昨儿个叫过去问了好一通呢。”
陈斯远笑道:“那大嫂子是怎么回的?”
芸香摇头道:“倒是忘了,不过老太太长出了口气,看样子是没事儿了?”
陈斯远心下欢喜,别过芸香,负手踱步行出来。趁着四下无人,扭身便钻了林子,须臾到得玉皇庙西墙根下。
又过得十来日,陈斯远肩头伤势早已痊愈,那桩功重新捡起来,身手自是恢复如初。当下纵身攀上大树,三两下翻过墙头,落地后猫腰四下观量。
眼看大门紧闭,唯那东边的丹房开了半扇门,陈斯远顿时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闭合的大门,半掩的丹房门,何尝不是李纨的心思?
陈斯远挪步上前,须臾推门而入,便见李纨趺坐案前,一如那日般敲着玉磬、捧着道经。
听得身后脚步声,李纨回头张望,旋即赶忙起身。
“远……远兄弟——”
陈斯远笑着凑近,张开双臂来,那李纨身形略略后仰,又生生止住,旋即便被陈斯远抱在怀中。
随即又有温言细语在李纨耳边炸响:“兰苕,我这几日一直念着你。”(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