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宝姐姐领着莺儿回转蘅芜苑,待回得正房里,莺儿眼见宝姐姐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心下自是十分不解。
暗忖自家姑娘方才与远大爷相会过,怎地这会子瞧着满腹心思?
当下便问道:“姑娘,远大爷……可是说了什么?”
“嗯?”宝姐姐回过神儿来,娴静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将与凤丫头合伙的营生给了林丫头罢了。”
莺儿顿时蹙眉道:“这怎么话儿说的?远大爷给了林姑娘,岂能短了姑娘的?说来姑娘才是名正言顺的……额……”
宝姐姐呵斥道:“你快住口,那胶乳工坊不过赚个仨瓜俩枣的,我素来与凤丫头不对付,又何必眼巴巴凑上前找不自在?给了林丫头倒好,免得她只守着那几箱子书。”
莺儿又腹诽道:“就盼着远大爷来日也能给姑娘寻一桩妥帖营生呢。”
宝姐姐笑而不语。薛姨妈虽不曾明说,可如今到底依了陈斯远的路数行事,既寄希望于陈斯远来日遮蔽薛家,那自个儿的嫁妆又怎会薄了?不敢奢求拿了大头,可三五万银子的陪嫁总是有的。
有这些银钱,宝姐姐只消四下置办房产、铺面,每岁便能安安稳稳的吃出息,可不比那苦哈哈的营生强了百套?
宝姐姐吩咐道:“去打了水来,我这会子困乏了。”
莺儿应下,扭身出去打水。
宝姐姐禁不住抚了自个儿的脸儿,面上又腾起红云来。那营生给黛玉打理,本就是她的主意,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真个儿羞人的是宝姐姐方才到底让陈斯远占了些许便宜……或许不算些许?
宝姐姐自个儿低头瞧了一眼,脸色愈发红润,暗忖也不知他为何如此贪恋……料想是母亲早亡之故?这一番口舌真真儿让人心痒,随即稀里糊涂地便被其哄着动了一番手脚……
宝姐姐越想越羞人,又生怕被莺儿瞧出来,便强忍着身下亵衣不适,耐着性子寻了书册观量。
少一时,莺儿打了水来,伺候着宝姐姐洗漱过,宝姐姐又趁着莺儿去倒水,紧忙钻了被窝。换过一身中衣,至于那原本的,自是被其团成一团丢在角落,暗忖待明儿个一早莺儿寻见了,也察觉不出异常了吧?
正思量间,莺儿已然回转,宝姐姐干脆假寐起来。
“姑娘……姑娘?”莺儿唤了两声儿,见宝姐姐不答应,便以为宝钗睡下了。本待吹灯自个儿也去歇息,谁知捧了烛台正巧瞧见角落里的亵衣。
莺儿不禁嘟囔道:“怎么丢在这儿了?”
宝姐姐心道不好,却不敢动弹,干脆翻身不去看。那莺儿拾起了亵衣,正待拾掇起来,忽而便身形顿住。略略低头嗅了嗅,旋即面色古怪地瞥了宝钗一眼。
莺儿年纪也不小了,又岂会不知那衣物上沾染的是何物?当下掩口吃吃而笑,便捧了衣裳出去了。
那床榻上的宝姐姐臊得实在没脸儿见人,干脆蒙了头来回打滚儿……过得须臾,宝姐姐睁开眼来,心下咬牙切齿,暗忖往后再不好让陈斯远占了便宜,否则岂不是要被莺儿笑话死?
这一宿宝姐姐辗转难眠,自不多提。
倏忽几日,这日一早陈斯远与香菱又往新宅来。
香菱自去侧花园里见母亲甄封氏,陈斯远与晴雯说过几句,便往后楼而来。
入得三姐儿房里,便见二姐儿、三姐儿正说着话儿,又有二十出头的奶嬷嬷正在奶孩子。
那奶嬷嬷瞥见陈斯远顿时面上一红,赶忙别过身去。
陈斯远也停步门前,二姐儿、三姐儿却浑不在意。
尤三姐迎了陈斯远,待落座后便道:“菩萨保佑,阿丑好歹是活过来了。”
一旁尤二姐也唏嘘不已,道:“前一回夜里哭得闭过气去,我与三妹妹只当这孩儿活不成了,谁知奶嬷嬷拍打了一番,阿丑倒是活了过来。”
陈斯远道:“莫不是呛奶了?”
尤三姐颔首道:“是极,亏得曲嬷嬷点破,不然阿丑哪里还有命在?”
尤二姐叹道:“也是没法子,奶嬷嬷寻得急,这个正巧是头一胎,也没怎么奶过孩子。”
陈斯远笑着颔首,问道:“怎么叫他阿丑?”
尤三姐蹙眉道:“皱巴巴的,可不就是阿丑?”
寻常足月孩子,须得满月后方才会长开。阿丑这等不足月的,只怕还要多熬一些时日。
问起这几日情形,尤二姐欲言又止,紧忙偷眼去看三姐儿,三姐儿却只道无恙。陈斯远便知内中又有门道,不过三姐儿既不想说,他另寻旁人过问就是了。
当下又安抚了姊妹两个一番,尤其是尤三姐。尤老娘这一去,三姐儿想要孩儿的打算自是要暂且搁置,起码要一年守制过后再说;另一则,又结了一桩仇怨。
陈斯远岂会眼看着三姐儿自个儿寻那贾芹拼命?那日他将此事揽下来,便是要出手对付此獠。
前几日陈斯远业已寻了好哥哥,料想不日便有回信儿。
陈斯远在后楼坐了半晌,又用了午饭,其后才往前头来寻晴雯。
问起这两日情形,晴雯便压低声音道:“大爷不知,昨儿个宁国府来了两个婆子……三姨娘发了火儿,自个儿提了宝剑要杀人,到底将那两个婆子吓走了。”
陈斯远眯眼颔首,心下思量,那婆子料想定是贾珍打发来的?
如今宁国府有绝嗣之危,那贾珍自个儿生不出儿子,贾蓉又废了,好不容易得了个不知是儿子还是孙儿的,纵使是个孽生的,贾珍又岂能不宝贝着?
不过贾珍此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哪儿有打发婆子来自个儿家的?
心下暗自鄙夷一番,陈斯远又往后头去瞧了甄封氏。
不出所料,甫一见面那甄封氏便吵嚷着要回苏州。香菱求肯一番,那甄封氏到底松了口,只说过了中秋便回转。
陈斯远心下记着与薛姨妈之约,当下吩咐香菱多陪甄封氏两日,自个儿骑了马施施然便往大格子巷而去。
谁知才行出一条街,忽而便有巷口传来呼哨声儿。扭头一瞧,正是好哥哥徐大彪。
陈斯远翻身下马,牵着马上前道:“哥哥怎地在此?”
那徐大彪一脸酒意,说道:“方才与刘捕头吃酒,正要回家歇息,谁知才放了水便瞧见陈公子了。”顿了顿,又道:“是了,公子委托之事,如今已经办妥了。”
“哦?”
徐大彪自怀中一掏,寻了几张皱巴巴的纸笺来。陈斯远接过来略略扫量,顿时暗自蹙眉不已。
那贾芹自打得了管僧道的差事,克扣僧道月例、中饱私囊且不说,还结交匪类,每日家聚赌豪饮、逼良为娼,那水月庵早先不过是半掩门子,如今活脱脱成了淫窟!
内中女尼,但有不从者,少不得便是一通毒打。更有甚者,这帮人竟私下掳了好人家的女孩儿,剃度之后充作女尼,专供往来香客淫乐。
若只是前者也就罢了,水月庵中的女尼也没几个干净的,只能说愿打愿挨,陈斯远才懒得管呢。可后头这掳掠人口、逼良为娼,便是陈斯远都瞧不过眼。
再如何说那贾芹也是贾家子弟,其母出入也是乘轿的,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陈斯远看罢,收了纸笺拱手道:“多谢哥哥,此物与我有大用。旁的不多说,来日定要请哥哥畅饮一场。”
“这个——”徐大彪挠头支支吾吾道:“——我多嘴问一句,陈公子可是要对付那些匪类?”
陈斯远思量着道:“哥哥有什么说法儿?”
“这个……方才一时嘴快,将此事说与了刘捕头。不想刘捕头听了那几个匪类的名头,顿时拍案,说内中有二人身上背了人命官司,他如今正愁如何拿人呢。”
陈斯远心思一转,便知徐大彪之意。只怕这位好哥哥一早儿便知那贼人中有背负了人命官司的,存心交好那位刘捕头,这才故意露了口风。
陈斯远这会子只想对付贾芹,也好给三姐儿一个交代,又哪里管什么匪类?当下只道:“此事自是无妨,不过还请刘捕头多等几日,总要等那贾芹滚蛋才好动手。”
徐大彪大喜,笑着道:“这个自然,刘捕头不过是打发人暗自盯梢。不得贾家允许,刘捕头哪里敢破庙拿人?”
陈斯远哈哈一笑,也不管徐大彪、刘捕头有何勾兑,谢过徐大彪,便骑马往大格子巷而去。
少一时到得大格子巷,陈斯远与薛姨妈十几日不曾聚首,此番自是天雷勾地火,内中旖旎缱绻自不多说。
待风消雨歇,陈斯远眯着眼趴伏在床,任凭薛姨妈小意揉捏着背脊。
俄尔,忽而听得薛姨妈一声叹息,道:“姐姐寻我讨了两回主意,我又有什么法子?当日若不是她自个儿说错了话,这掌家的差事又岂会被老太太借故给了凤丫头?”
陈斯远嘿然道:“怎么?太太给你脸色了?”
薛姨妈蹙眉停手,道:“倒是没先前那般亲近了,昨儿个更是单独叫了夏家姑娘去,也不知说了什么。”
陈斯远示意其下来,自个儿翻了身靠坐起来,说道:“怎么?又想与太太亲近了?”
薛姨妈苦着脸儿道:“你还不知何时高中呢,如今可不就要指望了我那姐姐?”
陈斯远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头。弯腰自地上扯了衣裳上来,摸索一番便从袖笼里寻了那几张纸笺来,递给薛姨妈道:“你且瞧瞧?”
薛姨妈纳罕道:“我认字不多,让我瞧这个做什么?”话儿是这般说,可她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内中没什么生僻字,薛姨妈看罢顿时唬了脸儿道:“这贾芹真真胆大妄为!”顿了顿,又不解道:“贾家的事儿,你给我瞧是何意?”
陈斯远低声道:“你怕是不知,贾芹那差事,可是当初其母周氏求了二嫂子才讨了来的。你将此物递给太太,你说太太会不会又与你姊妹情深了?”
薛姨妈眨眨眼,顿时笑将起来,随即又蹙眉道:“不对……你预备此物有何打算?”
陈斯远枕臂悠悠道:“你那好姐姐近来一直瞧我不爽利,我本要用此物与其缓和一二……既然你有用,自然便可着你来了。”
薛姨妈不疑有他,当即迭了纸笺笑道:“算你有良心。”
陈斯远闭眼假寐,心下暗自得意,此番岂不是一举两得?不过此番只是弄丢了贾芹的差事罢了,陈斯远做事素来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又岂会平白给自个儿留个仇敌?
因是这会子又暗自计较起来,往后须得另寻法子将此獠弄死。
此时薛姨妈又叹息道:“我那姐姐啊,真不知如何说……我家拆借了几万银钱,也不见她念我的好儿;夏家不过借了一万两,瞧瞧,她就差将那夏金桂当做亲女儿待了!”
陈斯远睁眼乜斜一眼,心想那如何能一样儿?再如何说也是亲姊妹,王夫人就算盘算薛家大房家业,明面上也须得遮掩了;倒是那夏金桂,不好生待人家,人家又岂会入瓮?
可这话不能这般说,他便笑道:“所谓远香近臭、概莫如是。”
薛姨妈颔首不已。二人略略温存,薛姨妈惦记着与王夫人修好,临近申时便别过陈斯远往荣国府而去。
陈斯远瞌睡一回,过得小半个时辰方才施施然回转荣国府。
……………………………………………………
荣国府。
这日夏金桂又来王夫人房中,二人说过半晌,王夫人不禁愈发信重夏金桂,因是便说了些体己话儿。
夏金桂耐着性子听罢,耳听得王夫人竟对陈斯远腹诽了起来,顿时笑道:“太太何必与那位远大爷计较?说到底不过是东跨院的远亲罢了,再是有主意,自个儿又不能下场。单看大太太、大老爷所作所为,东跨院起了心思,只怕老太太那一关都难过。”
王夫人一琢磨也是,顿时笑道:“是了,倒是我多心了。”
夏金桂又道:“再者说,那姓陈的如今四下周旋,只怕也没空掺和府中之事呢。”
“怎么说?”王夫人问道。
夏金桂笑道:“身边儿婆子扫听了一嘴,说是二嫂子寻那姓陈的要办胶乳工坊,谁知才定了文契,转头儿那姓陈的便将文契给了潇湘馆。这事儿只怕还瞒着宝姐姐呢,若是宝姐姐知道了,太太以为姓陈的如何收场?”
王夫人说道:“宝丫头素来娴静,是个大度的……”
“嗤……”夏金桂掩口笑道:“太太怕是被她哄了,她大度?我打小儿便识得,她什么事儿都要争着抢着压人一头,何曾大度过?”
王夫人将信将疑,夏金桂又道:“不过料想姓陈的此举一旦传出来,只怕又得了好名声。”
可不是?贾家挪用了林家家业,人家陈斯远反倒想方设法为黛玉添家业,两相比照,自是高下立判。
王夫人也不觉亏心,认定先前挪用黛玉家产都是老太太授意的,又与她何干?其后大老爷那个没起子将那残羹冷炙一股脑搬去了东跨院,那吃相才叫真个儿难看。
王夫人又想,若是此事被大老爷得知了,岂不要下不来台?
想到此节,王夫人面上缓和,终于笑将起来,道:“且不去管他……是了,那放账一事……”
夏金桂正色道:“老太太乃是吃斋念佛的良善人,哪里会容许府中有人放债?太太回头儿拿了实证,若是逼出人命最好,到时候撂在老太太跟前儿,看老太太还如何说。”
王夫人有些舍不得,道:“只是那放账……到底也是一笔出息。”
夏金桂信口胡诌道:“一年下来才几个钱?太太若是信得着,只管将银钱交给我妈妈打理,一万两银子,一年少说能见三千两,可不比那放账强了百套?”
“果然?”王夫人心下欢喜,又犹豫不决。盖因那放账一事乃是她当日授意了凤姐儿,若真个儿计较起来,岂不是自个儿也要牵连进去?
正思量间,忽而有玉钏儿在外间回道:“太太,姨太太来了。”
王夫人赶忙道:“好丫头,这事儿啊,回头儿咱们再计较。”
夏金桂极为识趣,起身敛衽一福道:“那太太,我先回了。”
“去吧去吧,玉钏儿,代我送送。”
玉钏儿应下,引着夏金桂而出。须臾便有檀心将薛姨妈让进来。
王夫人起身淡然道:“怎么今儿个就回了?”
薛姨妈道:“留在老宅每日家跟蟠儿怄气,我不回来修心养性一番,真真儿不知如何过活了。”
她又岂止是修心养性?这会子简直就是身心通透。
王夫人冷眼瞧了眼面色红润白皙的薛姨妈,那薛姨妈顿时咳嗽一声儿,讪讪说不出话儿来。
有些话不好挑明,那薛姨妈捡着闲杂事说了半晌,这才从袖笼里取了纸笺推送至王夫人面前。
“这是?”王夫人纳罕拾起。
薛姨妈便蹙眉道:“姐姐也知蟠儿素来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他心思实诚,倒是真个儿结交了两个友人。其中一人听闻顺天府盯上了水月庵,便走通了捕头门路,这才将内情透露给蟠儿。
蟠儿急得不行,将这纸笺给了我,一早儿便催着我回来与姐姐说。”
水月庵?
王夫人蹙眉不解,她识字不多,亏得那纸笺上文字直白,王夫人看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心下暗忖,那贾芹真个儿胆大妄为!
转瞬又纳罕不已,薛姨妈将此物送上是何意?
此时就听薛姨妈道:“蟠儿提了一嘴,如今管着僧道的贾芹,好似是走了凤丫头的门路才担了如今的差事?”
王夫人顿时恍然,心下窃喜之余,面上愠怒道:“好大的狗胆!来人呀,快去请了老爷来,再不可让此獠损毁贾家名声!”
薛姨妈便道:“若我说,也是凤丫头分不出好赖人,再是无人可用,又岂能用贾芹这等败坏名声的去管事儿?”
“可不是?”王夫人也道:“先前忙忙活活,我早知各处不大妥当,正要腾出手来查检一番,谁知就——”
薛姨妈就笑道:“可见凤丫头还是差着年岁,到底差了周全。”
王夫人颔首不已,心下思量着,也不知此番能不能将凤丫头的差事夺回来。
少一时,贾政纳罕入内。
王夫人也不废话,径直将那纸笺递给贾政道:“老爷快看,那贾芹做下好大的事端来,亏得是妹妹察觉了,不然咱们只怕还要瞒在鼓里!”
贾政接过纸笺,落座后略略扫量,顿时勃然大怒!
“好贼子!招揽匪类、逼良为娼,只怕还要沾上人命官司,我贾家岂会容这等败类?”
王夫人又上眼药道:“听说此事都惊动了顺天府。”
贾政顿时悚然而惊!
他方才升了学政,从浊流转为了清流,本待南下历练一番,回京后另有任用,谁知就出了此事。
虽说贾政不过是二房,可此事一旦揭开,免不得有御史弹其治家不严,说不得那学政的差事就要泡了汤!
他又早早应下傅秋芳,此番南下定带了其随行左右,因是这会子真真儿是急怒攻心!
“好好好,好啊!来呀,去请珍哥儿外书房叙话!”
王夫人不明所以,道:“老爷,这……荣国府的事儿,怎好劳烦珍哥儿?”
贾政乜斜一眼,冷声道:“你懂什么?此事事关贾家名声,轻忽不得!”
当下拿了那纸笺抬脚便走。
只余下内中王夫人与薛姨妈大眼瞪小眼。王夫人本待往荣庆堂去,一道儿数落凤姐儿用人不利之过,谁知老爷贾政竟越过老太太,径直去寻了贾珍。
姊妹两个计较一番,都不知贾政此举意欲何为,正待先行散去,谁知便有婆子来传话儿:“太太、姨太太,老爷请两位快去荣庆堂,说过会子便与珍大爷一道儿去见老太太。”
王夫人与薛姨妈应下,紧忙往荣庆堂而去。
少一时到得荣庆堂里,便见贾政、贾珍早就来了。
待王夫人、薛姨妈落座,那贾政便攥着纸笺将贾芹骂了个狗血淋头。
贾母起先还没当回事,只说夺了贾芹的差事,命其归家自省便是了。
谁知贾政却道:“母亲糊涂啊。此事业已被官府盯上,说不得何时便要破庙拿人,到时御史言官弹劾一本,莫说是大哥……便是儿子只怕也不好过啊。”
“啊?”贾母顿时慌张道:“那该当如何处置?”
贾政看了贾珍一眼,道:“儿子与珍哥儿计较过来,禀明敬大哥,将贾芹开革出族谱,旋即扭送官府,该怎么处置,自有官府定夺!”
贾母唬了一跳,赶忙道:“老爷,何至于此啊?”
贾政肃容道:“错非如此,只怕非但咱们贾家,只怕娘娘也要遭人攻讦啊。”
贾母这才慌忙点头道:“罢了,既如此,那也怪不得咱们不近人情了。”
贾政得了准话儿,当即一拱手道:“那儿子即刻派人将贾芹拿了来!”
说罢与贾珍一道儿起身告退而去。
王夫人起先听得云山雾罩,待听闻或许会牵连元春,这才明悟过来。心下庆幸之余,自是领了薛姨妈人情。
当下与薛姨妈对视一眼,眼见那凤姐儿低眉顺眼一直不曾言语,便说道:“那贾芹……是何人委派了差事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凤姐儿闻声银牙暗咬,一时间说不出话儿来。
府中人事,如何能逃得过贾母的法眼?她闻言便是一惊,忍不住偷眼瞧了王熙凤一眼,随即含混道:“这等事儿过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将贾芹扭送官府。”
王夫人略略蹙眉,又怎会甘心这般遮掩过去?当即递了个眼神儿给薛姨妈,薛姨妈就道:“老太太,若我说这事儿可不好含糊揭过。这还只是个贾芹,谁知四下还有没有旁的打着贾家的名号欺男霸女?”
贾母眼看遮掩不过去,顿时没了主意。凤姐儿见躲不过,干脆咬牙上前一福,道:“都是孙媳妇的错儿,当日周嫂子求到跟前儿,说芹哥儿眼看十八了,也没个正经营生,我这才命其去管了僧道事。”
王夫人立时道:“贾芹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你怎敢胡乱应承?再说便是应承了,过后又怎么不看顾着些?”
凤姐儿叫屈道:“贾芹管僧道,当日太太也是应承了的……再说我便是想看顾,可后宅一大摊子事儿,又哪里顾得了外间?”
薛姨妈便在一旁摇头道:“到底还是不够周全……”
凤姐儿咬着下唇不言语,贾母更是一言不发。王夫人与薛姨妈之意,不言自明,自是奔着那掌家一事而来。
贾母好不容易将掌家事宜交给凤姐儿,又岂会半途而废?
当下心思一转,唬了脸儿道:“凤丫头你再如何说也是难辞其咎。念在你是初犯,革去三个月钱粮,若再有下回,这掌家的差事你也别管了,先将后宅的事儿管周全了再说。”
那下头的王夫人顿时瞠目。谁想到老太太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正待说什么,贾母就道:“家门不幸,我如今头疼的紧,你们也不用留着了,都散去吧!”
说罢扶了大丫鬟琥珀,唉声叹气便往梢间回转。
王夫人霍然而起,正待开口,便被薛姨妈一把拉住,又连连朝其使眼色。王夫人情知这会子不好再闹,且方才老太太留了个口子,说是下回再犯便要革了凤丫头的差事……
恰好她知道凤姐儿放债之事。
王夫人心知凤姐儿不足为惧,自个儿真个儿要应对的乃是背后的老太太。于是暗自深吸了口气,朝着薛姨妈点点头,这才笑着与凤姐儿道:“凤丫头往后可须得仔细些。”
凤姐儿心下自是恼恨不已,低声回道:“太太教训的是,这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可不敢胡乱信人了。”
王夫人点点头,便与薛姨妈相携而去。凤姐儿瞧着两位姑妈背影,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不迭。
……………………………………………………
却说陈斯远早已回返清堂茅舍,这会子被小惜春叫了来,如今正在凹晶溪馆赏鱼儿。
他将工坊转给黛玉之事,连夏金桂都扫听到了,三春等自也知晓了。
探春便以此打趣黛玉,羞得黛玉红了脸儿,紧忙寻了由头逃也似的回了潇湘馆。转头儿探春又赞叹道:“此事,也就是远大哥能做得出来。”
陈斯远摆手遮掩道:“一则实在是有心无力,三妹妹也知我要读书;二来嘛,我也的确喜欢那本《嘉泰普灯录》。”
探春与迎春、惜春对视一眼,俱都掩口而笑,心下又哪里肯信?
那嘉泰普灯录虽是宋本的,可又不是出名的孤本,外间能值个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了,可那工坊陈斯远自个儿还要往里砸不少银钱呢,这番话又能瞒得了谁去?
二姑娘正要说起旁的来,忽而有芸香一路叫嚷着跑来。
到得内中也不避人,叫嚷道:“大爷大爷,可了不得啦,老爷兴师动众领了好些仆役出了门儿,说是要拿了贾芹问罪呢!”
陈斯远惊愕不已,仔细思量一番,顿时恍然:是了!贾政才升了学政啊,闹出贾芹这等事儿来,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清流帽子,可不就要不保?贾政素来以清流自居,暗恨自个儿是浊流,以他的性子,真真儿是谁要坏了他转清流的好事儿,便要与其拼命啊。
仔细问询一番,奈何芸香所知不多,只说了前头具体情形,至于荣庆堂如何,芸香是一概不知。
主仆一问一答,听得三春俱都蹙眉不已。
迎春就道:“如今还不好说,等二叔回来了再去探寻吧。”
探春先是点点头,又蹙眉摇头不止。
反倒是小惜春早先与智能儿交好,与往来的比丘尼都能说得上话,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于是便冷笑道:“那贾芹将好好儿的庵堂折腾得乌烟瘴气,我早知其有这么一天。且等着吧,二叔既着了恼,此事定不会轻飘飘揭过!”
那一旁沉吟不语的陈斯远这会子自是心下雀跃。本道是一举两得,谁知漏算了贾政竟有意外之喜,此番不是一举两得,而是一举三得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