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这日傍晚,贾政领了人回返荣国府。此行非但是贾芹,那水月庵中的匪类有一个算一个,俱都被其擒下。
是日贾芹等关在宁国府中,转天贾家京师八房齐聚,果然便将此子开革出了族谱。其后宁国府贾珍亲自扭送顺天府,老爷贾政上疏请罪,随即留在府中待参。
待过得两日,先是圣人下旨勉励了一番,跟着又有元春打发夏太监送了赏赐来。
荣国府上下一日三惊,贾母听闻贾政送走了夏太监,紧忙命鸳鸯请了其来荣庆堂过问。
那贾政如释重负,拱手说道:“圣天子在位,自不会冤枉了儿子。娘娘赐下赏赐,又多有勉励之语,想来此一劫算是过了。”
贾母、王夫人等俱都舒了口气,贾母笑着道:“吃一堑长一智,往后选派族中子弟、管事儿办差,这忠心、人品、能为一样不可少,可不好再闹出个贾芹来。”
众人等纷纷应下,又是一副其乐融融情形,单那凤姐儿心下极不自在。
这日又有周嫂子叩门来闹,凤姐儿耐着性子去答对了一番,奈何那周嫂子全然不讲道理,开口闭口都是凤姐儿坑了贾芹。
凤姐儿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哪里还能忍?气恼之下干脆命人将那周嫂子赶出了府去。
不过几日,顺天府快刀斩乱麻,将那水月庵一案重重判了。背负人命官司的二人自不用说,秋后斩立决;主犯贾芹,枷号三日,流三千里;从犯三人,流二千里。
陈斯远冷眼旁观,这几日一直留在清堂茅舍读书,期间不过与宝姐姐偷偷游逛了一番,又在那玉皇庙与邢夫人幽会过一回罢了。
待听了贾芹一案的准信儿,他这才回返新宅说与了尤三姐儿。
许是这些时日尤三姐心绪早已平稳了,是以听得贾芹被流了三千里,尤三姐只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了,只在夜里往巷子口烧了一刀黄纸,转头复又照料阿丑、打理新宅庶务自不多提。
转眼已是七月中。
却说这日宝姐姐一早儿来了清堂茅舍,二人坐定略略说过几句,那莺儿、红玉等便识趣退下,内中只余下二人。
陈斯远瞧着宝姐姐顿时心痒难耐,便悄然挪了椅子凑近。宝姐姐好似一无所知,兀自絮絮叨叨的说着:“——凤丫头这回落了好大的脸面,这些时日一直心气儿不顺。这不,一早儿有丫鬟办错了差事,惹得其大为火光,听说还让人打了那婆子三十板子呢。”
有小喇叭芸香在,陈斯远自是知晓不少内情,当下擒了柔荑笑道:“恐怕不止如此吧?”
宝姐姐掩口笑道:“凤丫头不过四户陪房,身边儿得用的不过是来旺两口子,如今那管僧道的差事出了缺儿,夏金桂便跟姨妈献言,说不如打发来旺去管僧道。”
陈斯远笑道:“太太这一招真狠啊!”
那放账全靠着来旺与外头的倪二,这来旺打发去了水月庵,凤姐儿身边儿缺了得力人手不说,只怕那放账也要无以为继。
宝姐姐便道:“凤丫头也是太急切了……她才多大年岁?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她不过是老太太搬出来与太太打擂台的?这一无得用人手,二又压不过姨妈,如今可不就要坐了蜡?”
陈斯远笑眯眯道:“妹妹可还记得我当日之言?”
宝姐姐略略思忖,压低声音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见陈斯远颔首,宝姐姐立时蹙眉道:“谁说不是?昨儿个我还与妈妈计较过呢,多说这荣国府家大业大的,可如今看来……阖府人等,如今竟全指望宫里的娘娘!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娘娘有个闪失,莫说是荣国府,只怕整个贾家都要败落了。”
陈斯远道:“盛极而衰、概莫如是。”
宝姐姐颔首,唏嘘着后怕道:“还好——”瞟了陈斯远一眼,言外之意自是‘还好没去赌那金玉良缘’,否则这会子薛家只怕进退维谷,说不得便要吃了哑巴亏。
略显丰润的手掌温热,被陈斯远把玩得有些痒痒,偏几次挣脱不得,便气恼着反握了陈斯远的手。
陈斯远不好弄疼了宝姐姐,当下便不再动,反倒探脚去戳宝姐姐的绣花鞋。
宝姐姐嗔怪着白了其一眼,偷眼回望,眼见外头并无丫鬟看过来,便探出双脚将陈斯远的鞋箍住。
二人你夹我、我箍你的,闹腾了好半晌也不见消停。
过得须臾,宝姐姐自个儿倒是哭笑不得起来。眼看陈斯远兀自挤眉弄眼,心下不禁暗忖,素日里也瞧过宝玉与房中丫鬟这般胡闹,当时只觉宝兄弟稚气未脱……谁知如今自个儿竟也与他这般胡闹了起来。
宝姐姐心下又是一暖,心下隐隐有些明悟:或许是选对了人,自个儿才会这般与人胡闹?
忽而一阵风吹入堂内,那遮掩不住的馊臭味儿扑鼻,惹得宝姐姐顿时蹙眉不已。道:“哪里来的味道?”
陈斯远一怔,旋即撒开宝姐姐,眉飞色舞道:“妹妹可还记得陈芥菜卤?”
“自是记得。”
陈斯远比比划划道:“我以为那陈芥菜卤之所以有奇效,乃是内中青霉之故。不瞒妹妹,前一回我伤情好转,并非是因着那陈芥菜卤,而是自个儿淘弄了内中的青霉。”
“哦……”宝姐姐有些不解。
陈斯远霍然而起,扯了宝姐姐便走:“妹妹快随我来。”
宝姐姐被其扯着前行,眼看要出门儿,赶忙挣脱开来,红着脸儿道:“让人瞧见了!”
陈斯远嘿嘿一笑,邀宝姐姐一并出来,旋即停在二房左近一口水缸前。
陈斯远扯了其上蒙着的被子,立时露出内中情形。馊臭味儿扑鼻,宝钗禁不住以帕遮掩了口鼻,这才垂首往内中扫量了一眼:便见内中浑浊米汤,其上浮着一层绿毛。(且往后看,别急着喷)
“你……要做陈芥菜卤?”
“非也非也,此为制备青霉素。”
宝姐姐实在忍不住那呛人味道,退后了几步方才道:“你这又是打哪儿瞧的偏方?莫非又是从林丫鬟藏的古籍上瞧来的?”
恰此时红玉出了厢房,她这会子脚踝好了许多,走路虽然一瘸一拐的,却已不用拐杖了。
闻言便笑着道:“何止?宝姑娘不知,大爷弄了一缸馊水不说,还叫人买了两口小猪来,说是留着验证那劳什子青霉汤效用。”
“是青霉素!”
“好好好,青霉素……这倒好,这会子才入秋,弄得四下都是馊臭,如今表姑娘、四姑娘都不敢登门了。”
宝姐姐顿时掩口而笑。
陈斯远负手蹙眉道:“此物若是制成,可谓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啊。”最要紧的是能狠狠捞上一笔银子,说不得从此就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宝姐姐见此便打趣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陈斯远一怔,摆手道:“不耽误,我又不曾耽搁了温书。”
宝钗便道:“既如此,那我便等着你那……青霉素。”笑了一阵,又道:“妈妈过会子要去老宅,我去前头送送。”
陈斯远眨眨眼,顿时满面不甘。暗忖才来一会子就走?自个儿可还不曾占过便宜呢。这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保不齐何时便与宝姐姐共效鱼水之欢了。偏宝姐姐每回丢了城池便要高挂免战牌,要过上好些时日才会恢复如初。
陈斯远暗忖,如今这情形岂不成了蛤蟆爬井?今儿个爬三步,明儿个退两步……啧,这进度虽然有,可还是太慢了些。
宝姐姐自是知晓其没安好心,当下也不多言,领了莺儿便告辞而去。
陈斯远心下怅然,送过宝姐姐正待回转书房,谁知偏在此时忽而传来玉磬敲击之声。
那临到门前的陈斯远极为丝滑地兜转回来,负手踱步便往院儿外而去。
红玉瞧得纳罕不已,问道:“大爷这是要往哪儿去?”
陈斯远信口道:“气闷,游逛一番散散心去。”
红玉心下不解,只是自家大爷素日里古怪的事儿多了,红玉早就见怪不怪,因是便也不去计较。
那陈斯远出了清堂茅舍,又听得玉磬声传来,顿时心下雀跃不已。
李纨素来深居简出,又是孀居的寡妇,陈斯远平素自是没法儿去稻香村兜搭。因是自打上回缱绻过后,二人不过在园子里撞见过两回,说的话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
凡此种种,倒是让陈斯远私底下暗自嘀咕了好几回,心下暗忖莫非李纨又生退怯之意?不想今儿个李纨竟又来了玉皇庙!
陈斯远缓步而行,绕着那玉皇庙略略兜转,待确认门前守着的是碧月,这才趁着四下无人攀树翻墙而入。少一时到得丹房里,那李纨轻轻敲了下玉磬,听得脚步声便起身回头儿瞧了其一眼。
陈斯远止住脚步,一时摸不清李纨心思。便在此时,那一双桃花眼绽出笑意来,轻柔的声音自丹唇吐出:“我……有些想你了。”
陈斯远心下如释重负,立时上前将那身形揽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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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院儿。
凤姐儿气哼哼歪坐炕沿,一手搭在炕桌上。内中来旺媳妇、平儿俱都闷头不敢言语。
那来旺媳妇抬眼瞥了一眼,低声道:“奶奶,你看这差事——”
她说的自然是来旺的新差事。于凤姐儿而言,来旺这一去可谓断一臂膀,可于来旺而言岂不是个良机?
如今来旺虽也为管事儿,可并无具体差遣,素日里不过是听凤姐儿吩咐行事罢了。迈出这一步,过二年转任别房管事儿自是顺理成章。
凤姐儿也知此理,心下暗骂王夫人毒辣之余,却也知不好失了人心。当下便笑道:“既是太太一番好意,那就让来旺安心办差就是。”
来旺媳妇暗自欢喜,开口却道:“这……当家的说都听奶奶吩咐,若是奶奶不愿,当家的——”
“我有何不愿的?你只管让来旺好生办差,倘若差事办得好,我自有法子让他调回来。”
来旺媳妇大喜,赶忙敛衽一福道:“哎,那就依着奶奶的。”
当下千恩万谢而去,自不多提。
待平儿送过来旺媳妇又回转,凤姐儿便冷笑道:“太太这一招紧似一招,看来不将我逼退是不肯罢休了。先前还道是姨太太又出谋划策了,如今才知是我想错了……呵,姨太太可想不出这般毒辣的法子来!”
平儿道:“奶奶,那夏家姑娘……不可小觑。”
凤姐儿乜斜一眼,道:“来日谁做宝二奶奶还犹未可知,偏她这会子死心塌地的。罢了,既然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若不还以颜色,只怕她便当我是个软柿子、好欺负的!”
平儿自是有些小心思,可大事上素来与凤姐儿荣辱与共,当下便咬着下唇建言道:“奶奶,若我说……奶奶不若往东跨院多走动走动。”
凤姐儿自然知道平儿说的是邢夫人,当下便蹙眉道:“她?你要我伏低做小不成?我可拉不下那个脸子来。”
平儿劝慰道:“如今太太势大,奶奶便是有老太太张目,只怕也斗不过太太。不若与大太太缓和一二,如此联起手来方才能应对了。”
凤姐儿蹙眉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忽而笑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想与大太太缓和,我又何必往东跨院去?”
平儿蹙眉不解,便见凤姐儿指了指东北方向。平儿略略思忖,顿时福至心灵,道:“远大爷?”
凤姐儿笑道:“大太太与太太也不对付,此前还不是因着远兄弟居中调和,这才合起伙来夺了老太太的权?这种事儿有一就有二……正好那工坊人手、器物都置备得差不多了,过会子我去寻远兄弟说道说道。”
平儿细细思忖,顿时笑着赞道:“奶奶好心思,想来远大爷也不愿见太太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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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玉皇庙里,真个儿是: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
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
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
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萤柔荡漾。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畅快滋味美。
那李纨背脊贴在窗扉上,一双柳叶眉紧蹙,桃花眼紧闭,一手死死兀自捂住自个儿的嘴,身形便有如面团也似瘫软下来。
过得须臾,她方才略略缓过来,探手搂了陈斯远的脖颈,只贴在其心口默不作声。
少一时,李纨面上红晕尚且不曾褪去,便慌乱着推开陈斯远,又做贼心虚也似往外头扫量一眼,眼见大门不曾打开,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陈斯远便道:“我听着动静呢。”
李纨摇了摇头,道:“人有失手、马有漏蹄,这等事儿再如何仔细也不为过。”
二人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陈斯远脸皮厚,就算绝了前程也能苟活,李纨却是活不成了。
陈斯远自是知晓,当下却不知说什么好。如今连薛姨妈都不敢来这玉皇庙,只得空约了陈斯远往大格子巷去,唯独邢夫人是个傻大胆,三番两次往这玉皇庙来。
他便思量着说道:“长此以往也不是法子……不若我给你寻一桩营生?如此也有了外出的由头。”
李纨笑着摇头道:“我如今寡妇失业的,哪里好抛头露面?”说话间又探手为陈斯远整理了衣裳,盯着他含情脉脉道:“虽明知不妥,我可心下就是禁不住想见你。”
陈斯远在其心下点了一把火,如今火势滔天,早已将李纨烧得心智动摇,这才明知不妥还来这玉皇庙敲磬。
“那我——”
不待陈斯远说什么,李纨便探出葱葱玉指点在了其嘴唇上,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道:“你又不欠我什么……早先我心下憋着气,也是看在兰儿的份儿上,这才苟活了。实则哪一夜又曾安睡过?
说来反倒要谢你,不是因着连番帮衬,而是因着你……我又活了一回。”
说罢螓首贴在陈斯远心口,听着其勃然心跳莺声燕语道:“活着……真好啊。”
陈斯远一时别无他法,便道:“你……暂且忍忍,说不得过二三年便有转圜之机。”
李纨抬眼讶然道:“老太太只能活二三年?”
二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李纨先说道:“我嫁进府中十来年,眼看着荣国府日渐衰败,偏各处主子穷奢极欲、不知俭省,如此又哪里能维系?只怕老太太一死,便要生变故。”
陈斯远暗忖,李纨果然是个聪明的,所以早早的关起门来自个儿领着贾兰过日子,又四下俭省,只为来日荣国府破败之后,手头存有余财能供养她们母子。
她既如此聪慧,陈斯远自是能泄露几分天机。当下便低声道:“不止。当年夺嫡之恨,圣人几曾忘怀?不过是太上、太妃尚在,今上方才隐忍不发罢了。待来日这二位一去,老太太再一走……就凭两府素日里所作所为,只怕是在劫难逃啊。”
李纨蹙眉道:“何至于如此?不是还有娘娘在吗?”
陈斯远笑道:“就是因为娘娘,贾家方才要万劫不复啊。”当下便将贾政先前面圣后转头去东宫之事说了出来,其后又说了贾赦、贾珍二人先前一直给东宫送银子。
李纨本就聪慧,听得此言顿时面色煞白,道:“这……贾家上下何以如此不智?”
已然得罪了今上,让渡了兵权,从此安安分分度日就是,怎地又想那劳什子从龙之功?此时只怕圣人早已知晓,不过是碍于太上、太妃的颜面,这才不曾发动吧?
陈斯远嗤笑道:“不过是贪恋富贵,以至于利令智昏罢了。”
老国公尚在时便要让贾家转型,结果一场夺嫡让贾家转型失败。贾家子弟习惯了享乐,眼见转型失败,又怎肯继续闷头苦读?莫不如投机取巧、押上一宝。若是成了,说不得便还能延续几代富贵。
李纨蹙眉道:“老太太……”
“呵,老太太若是能真个儿压得住下头的子弟,又怎会躲在荣庆堂里高乐?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李纨闻言顿时急了,道:“那,那我跟兰儿怎么办?”
陈斯远揽了其肩头,盯着那桃花眼道:“你放心,有我在呢,再如何也能护得你们母子周全。”
李纨心下感念,自是点头不迭。贴在陈斯远怀中半晌,忽而又说道:“那银钱你拿着就是了,免得来日倾天之祸临头,再被搜检了去。”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陈斯远再上不得台面,也不好贪占人家孤儿寡母的银钱。当下二人好一番温存,那李纨心下惴惴难安,眼看天色不早,这才匆匆别过陈斯远而去。
……………………………………………………
却说陈斯远略略等了片刻,方才翻墙落在外头。
谁知才从小径兜转出来,正撞见五儿快步来寻。瞥见陈斯远,五儿赶忙道:“大爷往哪儿去了?二奶奶与平儿姐姐来了好一会子了,大爷再不回二奶奶就要走了。”
陈斯远胡诌一嘴遮掩过去,便笑道:“也是奇了,二嫂子莫非不知我将那工坊营生转给了林妹妹?”
五儿道:“林姑娘许是能打理,可这营生如何作为还不是要大爷拿主意?”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随着五儿快步回了清堂茅舍。
内中红玉正陪着凤姐儿说话儿,瞥见陈斯远回转,赶忙迎出来嗔怪道:“亏得大爷回来了,这都一盏茶光景了,再不回只怕二奶奶便要走了。”
陈斯远笑着入内拱手道恼,道:“实不知二嫂子登门,早知该在房中等着的。”
凤姐儿笑着起身还礼,道:“远兄弟读书憋闷,四下游逛一番也是应有之意。我不请自来,可是做了回不速之客。”
二人言说一番,这才分宾主落座。
陈斯远就道:“这几日二嫂子忙于庶务,我不敢搅扰,有一事还要告知二嫂子……那工坊的营生——”
凤姐儿顿时掩口笑道:“知道知道,早知你贴补给林丫头了,老太太私底下听了都夸远兄弟有情有义呢。”顿了顿,又道:“你与林丫头怎么说的我不管,我只管来问你讨主意。”
陈斯远笑着应下,吩咐五儿从书房里取了厚厚一叠纸笺来,内中自是这些时日写就的工坊门道。
那凤姐儿也不急着看,先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与陈斯远道:“远兄弟,我有些话不好与外人知道。”
红玉闻弦知雅意,便与平儿道:“正巧我绣坏了一块帕子,平儿姐姐手巧,快来帮我瞧瞧可能挽回。”
当下平儿、红玉、五儿等一并退下,陈斯远心下便有了几分思量。
果然,就听凤姐儿道:“远兄弟也知,我如今情形不大好。身边本就来旺一个得用的,如今又被打发去管了僧道事……若无远兄弟帮衬,只怕这掌家的差事……我便再也担不起了。”
陈斯远似笑非笑道:“二嫂子这话说的,我一个外人,又如何——”
不待他说完,凤姐儿便道:“远兄弟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错非远兄弟的首尾,大太太又岂会与太太合起伙来夺了老太太的权?我如今也不求旁的,只求自保。”顿了顿,又道:“本就是合则两利的事儿,远兄弟不妨给个痛快话!”
陈斯远不紧不慢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略略思量才道:“二嫂子果然信我?”
凤姐儿嗔道:“错非信得过远兄弟,我又何必巴巴儿的求上门儿来?”
“嗯,”陈斯远点点头,又道:“我当日新来府中,多得二嫂子照拂,心下素来感念不已。这后头的话儿交浅言深,二嫂子若信了我,不妨仔细思量;若不信,一听一乐也就是了。”
凤姐儿道:“远兄弟只管说来。”
陈斯远盯着那一双凤眼道:“二嫂子舍本逐末,我若是你,不如以退为进啊。”
凤姐儿蹙眉纳罕道:“这话儿怎么说?”
陈斯远屈指点算道:“府中广有流言,说二嫂子拿了月例银钱在外头放债……不知可有此事?”
凤姐儿顿时怔住不言。半晌才道:“远兄弟听谁说的?”
陈斯远笑道:“还用听人说?二嫂子不妨扫听扫听,这阖府的下人谁不知此事?”
凤姐儿叹息一声,禁不住想要叫屈,可对上陈斯远那双清亮的眸子,顿时就没了底气,只丧气道:“是有此事。”
陈斯远道:“我且多嘴问一句,二嫂子又不曾短银钱,又何必往外放债?”
“自然是——”凤姐儿张口才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府中用度不足,一时想不到开源的法子,凤姐儿便只得放债……此时还是得了王夫人默许,凤姐儿方才瞒着老太太私下寻了来旺操办的。
可凤姐儿转念便觉不对,她那会子只是管家,又不是掌家,短了银钱自有王夫人愁苦,她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眼见凤姐儿醒悟过来几分,陈斯远又道:“这且不说,二嫂子成婚多年,如今膝下却只一个巧姐儿……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说句不中听的,若是来日琏二哥出了意外,二嫂子又如何自处?”
凤姐儿顿时羞臊起来?紧忙辩解道:“这……倒不是我与你二哥不想生养,实在是……机缘巧合。”
自打生了巧姐儿后,凤姐儿便一直不曾怀过,她私底下自是查过的。起先还无异样,去岁方才查出有些病灶,求了陈斯远的虫草调养到如今,上个月又请太医瞧过,说还须得调养到年底方才算转好。
陈斯远笑着道:“若依着我,二嫂子不妨先生养了哥儿,容着太太掌几年家。太太上了年岁,本就精力不济,二嫂子以为她能支应多久?说不得焦头烂额之际,便会萌生退意。”
凤姐儿嗤笑一声,摇头道:“我如今被老太太架起来了,哪里还退得了?”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贾母人老成精,怎肯将大权交给王夫人?
于是他便笑道:“那二嫂子合该先去寻老太太说道说道,这哪儿有光升官儿不给权的?”
“嗯?”凤姐儿略略思量,便道:“远兄弟是说……管家房与采办房?”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说来太太不过掌了一房,另一房的林管家……既不敢得罪太太,也不敢得罪了二嫂子。二嫂子若是得了管家房与采办房,何愁不能压过太太一头?”
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账房、库房两处的头头不好办,可这下头办差的,还不是由着管家房来调配?”
凤姐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禁不住摇头道:“老太太……只怕不大肯啊。”
眼见陈斯远笑而不语,凤姐儿心下一横道:“不过远兄弟说的也对,哪儿有封了官儿不给兵马的?我这就去寻老太太说道一二。”
说罢起身便要走,又忽而定住身形,看向陈斯远道:“那东跨院又怎么说?”
陈斯远道:“回头儿我与姨妈说道说道,定不会拖累二嫂子就是了。”
凤姐儿顿时心下大喜,笑道:“好,有远兄弟这番话,我心下总算宽绰了几分。”
当下凤姐儿告辞而去,陈斯远自是一径将其送至门外。
待回转身形,陈斯远单叫过了红玉,低声说道:“如今太太与二嫂子斗法,你爹妈是个什么说法?”
红玉苦着脸儿道:“哪里有什么说法?两头儿都得罪不起,我爹爹每日家唉声叹气的,夹在当间实在不知如何作为了。”
陈斯远顺势便道:“要不然让你爹妈撂挑子算了,我求了老太太,放他们二人出府?”
红玉道:“我倒是想……上回还真提了一嘴,谁知爹爹、妈妈都……”红玉叹息一声,说不下去了。
红玉那日提过一嘴,让其爹妈不若去陈斯远新宅为管事儿,谁知林之孝两口子立时看傻子一般看向红玉。言外之意,这荣国府的账房、管事儿,又岂是寻常宅第能比的?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荣国府的管事儿出去了都要高人一等,便是寻常堂官见了也要给几分颜面。
陈斯远早知如此,那林之孝两口子原文中可是与凤姐儿结了干亲的,可见也是那等贪恋权势的。于是他便道:“罢了,那便让你爹妈秉公办事、两不相帮就是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