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白晃晃的灯泡摇动着,就好像沙滩上的阳光一样,让人感到神经恍惚。
“你的好岳父,苏蔚。”黑蛹戏谑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他停顿了一会儿,悠悠然地补充道:“他就是我们的最后一位盟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是谁?”林一泷问。
“苏,蔚?”
顾卓案愕然地抬起头来,沙哑地呢喃着这个名字,他想,怎么可能?这个人难道不是……这一刻他的思绪戛然而止,取而代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男人的面孔。
两人见第一面时,是他和苏颖还在读大学的时候,那是一个正值晚秋的日子,风卷落叶,清爽地吹拂着路上的人儿。
顾卓案和苏颖下了课,正要到临近大学的美食街逛一逛。
走到一半,苏颖却忽然停了下来,改口说自己有急事,让他先在原地等一等。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校门口。顾卓案远远看去,顿时如坠云雾,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笑起来总是眯着眼睛的男人找上门来。
苏颖和这个年轻男人聊了一会天,两人在讨论一个叫做“童子竹”的女孩,似乎在安排这个女孩的住处和去向。
顾卓案当时满头困惑,心情复杂,但出于礼貌还是自觉地回避了两人。
后来他才从苏颖口中得知,这个年轻得过头的男人就是苏蔚。
同时也是苏颖的父亲。
以前和苏颖相约去电影院看《黑客帝国》的时候,顾卓案还听苏颖提到过:苏蔚是湖猎的一名隐形执行者,实力甚至可以与上一任的湖猎成员相匹拟。
即使在驱魔人界,苏蔚的实力也排的上号,绝对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但苏家与湖猎四大氏族有约,只得退隐幕后做一把无形的屠刀,所以名不见经传。
而顾卓案和苏蔚见第二面时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和苏颖已经顺利从大学毕业。那是他和苏颖举办婚礼的前一日,当时苏蔚找上门来,和苏颖大吵了一架。
最后苏蔚摔门而去,这个戴着眼镜看着和气的男人脸上从未露出过那么冰冷的神情。
而在那之后,顾卓案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岳父。从始至终,两人甚至没说过半句话。
提到这位岳父的名字,顾卓案脑海中只会浮现出一个遥远而飘忽的世界,那时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可对方却是在驱魔人界身居高位的存在,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隔阂。
他也明白对方对自己的偏见从何而生,但顾卓案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他那时选择把注意力全都交给了苏颖,交给了这个抛下自己的全部选择了他的女孩。
而在苏颖死后,顾卓案在无力颓然到极点的那一刻,也曾想过借助驱魔人势力的力量复仇。但他找不到苏蔚,也没脸找上门去。
他知道那个男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他,看待这么一个无力保护好自己的女儿的废物。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找到苏蔚,这么想着,当时的顾卓案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再过了一段时间,顾桌案觉醒了异能,戴上了面具,他便将求助于他人的想法彻底抛于脑后,一路走到了现在。
思绪落到这儿,电话对边的黑蛹沉默已久,只是能听见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响,似乎他还特意留出一小段时间给顾卓案缓冲心情。
“你说,苏蔚?”顾卓案目光灼人地抬起头来,再次确认了一遍。
“没错没错,也就是苏颖的父亲。”黑蛹感喟地说,“那个不仅看不起你,同时还对你恨之入骨的老男人,在他眼里你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吧……听起来就让人很有一种既视感,这种既视感到底是什么呢?让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效仿一下那些现代主义荒诞讽刺大片的剧情?”
他揶揄道:“我的意思就是那种‘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来;昔日你嘲我是麻瓜,不配入赘驱魔人家族,其实老子是天灾级时间系异能者’的剧本……嗯,简直一模一样。”
顾卓案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忽视黑蛹的挑衅,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黑蛹在高强度地关注他们一家人,但为什么黑蛹能够和苏蔚缠上关系?
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以岳父的性格真的会搭理黑蛹么?想到这儿,他继续问: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这不合理,难道说你就连他的下落都摸得一清二楚?”
“呃……你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黑蛹迟疑了一会儿,自夸道,“嗯嗯嗯,不愧是我们神秘又迷人的黑蛹同志,就连一个湖猎级别的天灾的位置都掌控得一清二楚,世界上还有谁可以做到这种事情?想必鬼钟先生你已经对我崇拜得不行了,既然我认识你爸爸辈的人,按照中国的文化看来,我应该算在比你年长一届的人里面。”
他咳嗽了两声:“四舍五入,你喊我一声黑蛹叔叔也不是不行。”
“说正事,你到底为什么会认识他。”“吵死了,没话说就闭嘴……”
顾卓案和林一泷异口同声。这对师徒都没什么耐心,显然听不进去黑蛹的俏皮话,林一泷甚至已经想拔剑把手机一分为二了,但考虑到这是鬼钟的手机他便忍住了。
“我和苏蔚先生认识纯属是一个巧合,我每天都会在同一座书店里看书、借书,而正好那位老板和我认识,过了一段时间,那个老板在和我闲聊时忽然提到他有一个早早去世的女儿叫苏颖。”黑蛹说,“这时我就明白了,原来他就是你的岳父。然后作为你们家最亲近的陌生人,我便十分愉快地和他认了亲。”
“他为什么会搭理你?”
“因为我很有人格魅力,人见人爱。”黑蛹说得理所当然,“他还把苏颖的日记本送给了我,要我转交给蓝弧先生,你听了之后心里一定在羡慕嫉妒恨吧?鬼钟先生。”
“你威胁了他?”
“呃……其实我没能力威胁他,倒不如说一个丧妻丧女的孤寡老男人有什么威胁的,倒是他威胁了我。”黑蛹怨念满满地说,“真是一个该死的老东西,深藏不露,骗了我整整一个月。”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都已经想象出他坐在在那儿看着我装模作样,一边喝咖啡一边在心里偷偷乐着的样子了。”
顾卓案沉默了片刻,“他有和你提到过我们一家人?”
“当然。”黑蛹说,“他,保护苏子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个外公都比你这个父亲要尽职得多;而且根据我和他的沟通,他也知道蓝弧是谁,我不好说顾绮野这些年有没有接受过外公的帮助。”
顾卓案垂着头,面色复杂地问:“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对,你们就这么靠近,却从未见过面。”黑蛹幽幽地说,“不过说来也是,我感觉你们之间的偶遇概率为0,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只会莽和无能狂怒的蠢牛是不会去书店的,书是留给智者的东西。”
他顿了顿:“多看书,鬼钟先生,不仅能陶冶情操,还能让你长长见识,改善那浮躁肤浅的小脾气,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和岳父改善关系。”
“他在哪家书店?”
“布罗利书店,就在老京麦街区。”黑蛹说,“顺带一提,岳父大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因为你这两年离开了黎京,所以就由你亲自告诉他吧。”
说完,黑蛹便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回响在逼仄的地下室里。
顾卓案还想问一问顾绮野的事情,但无论怎么拨打电话,都只会显示“你已被对方拉黑”。
他皱着眉头长舒一口气,缓缓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你要去见那个人么?”林一泷想了想,“苏蔚。”
“对,我要去见他一面,看看黑蛹说的是不是真的。”顾卓案说着,把手机收入了外套口袋,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里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自己,这时候也顾不上形象了。
“用我跟着你么?”林一泷轻声说,“你看起来还很虚弱。”
“不用,我一个人去。”顾卓案摇了摇头。
他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同一时间,布罗利书店。
这个点儿天才蒙蒙亮,书店里自然还没来客人。天幕微蓝,街上行人稀寥,不远处的寺庙门口挂着一片红灯笼。
苏蔚下了楼,向上拉开店门口的闸门,往咖啡机放入咖啡豆和热水,启动机器,然后用鸡毛掸子扫了扫书架上的灰尘。
他刚提着一杯热咖啡坐下来,手机上“叮咚”一声弹出消息。
苏蔚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抿了口咖啡,从书本上移开目光,看向了手机上的消息。
【黑蛹:我已经让我老爹去见你了,至于这两年里他都干了什么好事,呃……你就自己问他吧。】
【苏蔚:你不能直说么?】
【黑蛹:当然不行,不然我担心我会被他臭骂一顿,自从老妈死后他的精神状态就很糟,跟头疯牛似的,估计精神分裂症都赶出来了。】
【黑蛹:最后最后,千万千万别向我老爹透露我的身份啊,外公,不然我死给你看。】
【苏蔚:为什么?你难道一直以来都瞒着他?要是怕被他打,我可以罩着你。】
【黑蛹:不不不,不是怕被他打,好吧其实也有这种原因。】
【苏蔚:那主要是为什么?】
【黑蛹:原因很简单,不戴上面具,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我拿什么和他们合作?那样就不好和他们配合了,我追求平等的人权,但以我的家庭地位显然很难实现这个理想。】
【黑蛹:嗯,家庭弟位。】
【苏蔚:趁着这个机会让你收手也挺好的,复仇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
【黑蛹:喔喔喔,你看吧,我之所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情况,这不就给我说中了?】
【苏蔚:这是担心你,臭小子。】
【黑蛹:拜托,老爷子,我还要和他们一起干掉虹翼呢,我大哥现在加入虹翼,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没我不行。】
【黑蛹:反正我自有把握,你听我说的就是了,别跟我老爹说我是谁,okay?】
【苏蔚: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黑蛹:那等这次的行动结束,我就告诉他们!您老人家作证,我不可能会反悔。】
【苏蔚:那好吧,我就先替你瞒着。】
发完这条信息,苏蔚没好气地笑了笑,然后关上手机。这时,他忽然看见书店外走来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用余光看去,那人身穿着一件黑色外套,身下是一条廉价的裤子。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头黑色的头发长得过耳,快接近肩膀,晨风一吹便凌乱地摇曳。
男人微微皱着眉头,把双手抄在口袋里,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时不时抬起头来,向书店内投来目光。
此人活脱脱一个漂流的鲁滨逊形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里来的野人,又或者黑社会派来闹事的街头打手。
稍微有点儿眼力的人,大概率都已经害怕得躲进厕所里了。
但苏蔚认得这个男人。他缓缓敛容,脸上笑意不再,视若无睹地低下头,继续看书。
见顾卓案迟迟不愿意踏过书店的门槛,最后却是苏蔚主动开了口,头也不抬地打破了沉默:
“进来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