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卓案把双手抄在破外套的口袋里,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书店的门口。他的心情压抑而沉重,像是肺部的空气被尽数抽走。
明明只是呆站在原地,四面八方的景色却仿佛正如一面面大墙那般,向他挤压而来。
高高耸立的电线杆,城市上空交织的电网,一排排紧闭的店铺大门,映入眼帘的一切明明稀松平常,却让他喘不过气。
清晨时分,凉飕飕的空气吹了过来,裹挟着微弱的蝉鸣。
片刻过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面向前方的书店,看了看头顶的“布罗利书店”的招牌,继而透过玻璃门看向里头。
坐在柜台后的那个人影,与他记忆中苏蔚的侧影逐渐重迭。
倒不如说,那完全就是一个人。
十几年过去了。
唯数见过的那两面里,男人永远眯着眼睛,嘴角挂着笑意,双手背在身后,让人捉摸不透。但苏蔚在面对顾卓案时一次都没有笑过,因为在他眼中,这是把女儿从他身边带走的人。
“进来吧。”男人忽然说。他的声音很轻,但在一个超人种的耳中算得上清晰可闻。
听见了苏蔚的许可,顾卓案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
他走进了布罗利书店,看着坐在柜台后边看书的男人,坐立难安,一时间像是在上课铃声响起后才走进教室的学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儿。
“顾卓案。”苏蔚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顾卓案说,“对不起你。我没能保护好她。”
“你不用对不起,你那时只是一个普通人。”苏蔚说,“听人说,这两年你做了不少事,说来听听?”
“我成了一个罪犯,想努力引起虹翼的注意,所以做了不少错事。”顾卓案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银黑相间的呼吸面具。面具是残破着,露出一角里还泛着淋漓的鲜血。
“鬼钟?”苏蔚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具,皱了皱眉,呢喃着念出了这个名字。
“对。”顾卓案目光空洞,“我成为了鬼钟……那个臭名昭著的罪犯,毁了很多的文物,杀了很多的异能者,但最后虹翼的人就在我面前,我输了……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加入了虹翼。”
苏蔚沉默了很久很久,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原来那是你啊……”他摇了摇头,感喟地说着,忽然笑了,“我说呢,这两年你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到底去做了什么,你还是没长大啊……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固执,偏偏要我这个‘外人’帮你照看孩子。”
“这两年谢谢你。”顾卓案轻声说,“黑蛹和我说了,如果不是你在暗中保护小麦和绮野,他们可能早就已经出事了。”
“没事,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苏蔚低声说,“把面具收起来吧,被有心之人看见就麻烦了……现在外界都以为你死了,你的孩子还加入了虹翼,这个点你的身份被曝光出去对他很不利。”
“我知道。”
顾卓案说着,默默地把呼吸面具塞进外套口袋里。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抛弃了那些孩子,一个人自暴自弃地躲到了外面去,但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个女婿没我想的那么没用。”
“我就是很没用。”顾卓案摇了摇头,低声说,“现在回想起来,这两年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做到,还没陪伴好自己的孩子。”
苏蔚沉默了片刻,“苏颖有没有和你聊过,一个叫做童子竹的女孩?”
“聊过,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在家里留下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当时好像才五六岁,是一个流浪儿。”顾卓案说,“她怎么了?”
“算了下,童子竹今年也有二十多岁了吧。”苏蔚说,“她前两年谎报了自己的名字和岁数,伪装成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加入驱魔人协会逛了一圈,一直在四下打听着苏颖的下落。”
说完,他抬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咖啡杯,凑近杯口抿了一嘴。
顾卓案沉默了片刻,“我那时应该让苏颖把她带走的,我可以让她和我的孩子们一起生活。”
“那时,苏颖已经决定要和驱魔人彻底切断关系了。”苏蔚轻声说,“而她看出来了,童子竹那个孩子体内有着天驱的雏形,笃定这孩子在日后会成为驱魔人,所以才把童子竹交代给了我。在那之后,我暗中安排着童子竹的生活,让她可以正常长大,最后正如苏颖所料,她成了一名驱魔人。”
他顿了顿:“在决定把童子竹托付给我的时候,苏颖迟疑了很久很久。我女儿很善良,但最后还是那么做了,她抛下了这个孩子。”
“原因呢?”
“因为苏颖心里最大的,同时也是最自私的愿望,就是你们一家人可以不和驱魔人扯上关系,过上平淡的、幸福的生活。”
顾卓案的嘴角微微抽动,垂着头,心中一阵刺痛。压抑许久的感情好像崩溃的堤坝那样倾泻了出来。
“但我,没保护好她……”他嘶哑地说,“也没能保护好她想要的生活。”
说完,好长一会儿里,他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原地,呆呆地等着长辈的教训。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没做好,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苏蔚轻声说,“我一直很后悔,一直想对她说,‘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你都是爸爸的女儿’,我如果能早一点醒悟就好了,但是啊……已经没机会了。”
沉默了一会儿,苏蔚摘下了眼镜,“我逃避了很多年,一直在尝试说服自己,我女儿是咎由自取,她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忽然自嘲笑了,“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这三年里,我辞掉了在湖猎的一切职务,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开了家书店,帮我那个笨女儿看一看这群乱来的孩子。”
苏蔚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鼻梁,深邃的眼窝衬得他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所以,趁现在还有机会,趁我还没老到拿不起武器,趁着心里那股气还没散,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我要给那个傻女儿讨一个公道。”
他抬起头来,直视顾卓案的眼睛,“我们都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告别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会帮你们,把虹翼的那些人除掉,但等过了这件事,就好好放下……我的傻女儿,也一定想看见你们一家人能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顾卓案默默地看着他,不知何时,泪水已经从裂开的眼角落了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哭,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以为内心已经麻木到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可却遏制不住眼角淌下的泪水。
片刻过后,他自嘲地低下了头,低垂的乱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这个女婿,真的太丢人了。”他说,“这么多年来,就没一次能在您面前挺直背来。”
苏蔚无声地笑了,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戴上了眼镜。
同一时间,美国,纽约,帝国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内空空如也,暗橙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了下来,半边的停车位笼罩在光晕中,另外半边被阴影吞没。
而此时,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便停在阴影的角落。
驾驶座上,尤芮尔低着头查看明日的会议安排,听说在白鸦旅团劫狱事件结束的同时,日本大阪那边的噬光蜂调查事件也已经结束了。
参与此次调查任务的三位虹翼成员分别是——“末代剑鬼”织田英豪、“极地学者”卡莉娜、“超载者”加菲尔德。
而在三人的调查之下,任务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他们查出了噬光蜂所在岛屿的位置,并且得到了一系列有关于噬光蜂族群内部生态的重要情报。
因此就在明天,虹翼全员将会围绕着“白鸦旅团”和“噬光蜂”这两个问题展开一场紧急会议。
二者的严重程度都不可忽视。
毕竟北海道监狱“新叶乡”的典狱长尤利乌斯是一个天灾级异能者,而这样一个资历与实力兼具的异能者,居然惨死在了一群强盗的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联合国高层倍感震撼,高度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但噬光蜂的事件随着调查的进行,危险级别直线上升。
甚至在处理次序上,噬光蜂比进化之后的白鸦旅团还要更高上整整一个级别,排在最优先的序号里——这意味着至少是灭国级别的危机。
尤芮尔一边翻阅着会议安排,一边说:“明天中午,所有正在休假的虹翼成员,还有外出执行任务的成员都会回到纽约。资料上标注会议不允许缺席,这次的事情很严重。”
这会儿,顾绮野则是默默地坐在后车座上,佝偻着背,漆黑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在上车前对尤芮尔说,自己想要躺着休息,所以才没有出现在副驾驶座上。
无声无息之间,黑暗中闪起了一片漆黑的电光,他的五指向上屈起,空洞的眼眸默默地凝视着指尖跳荡的电弧。
黑色消融在了黑色之中,就像水融在了水里,一切都仿佛从未存在过;
以往闪电轰鸣,此刻却死寂无声,因为声音来不及扩散而出,就被泯灭一切的电光本身吞噬了。
顾绮野心里知道,摆在眼前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杀死了他的父亲的人正毫无警惕地坐在前面,背对着自己。
他只需要用闪电贯穿椅背,就能连带着从身后贯穿对方的胸膛,将她的心脏一举碾碎。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再简单不过了。
没有人能在心脏破碎之后活下来。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顾绮野还会顺便破坏她的大脑,尽可能让她在一种感受不到痛苦,甚至感受不到死亡的前提下死去。
后视镜里,尤芮尔仍然低垂着头,静静地看着平板电脑,并未察觉到了涌动在黑暗中的杀意。
然而下一刻,忽然“叮咚”的提示音在车厢中响起。
尤芮尔抬起头来,看向后视镜,只见顾绮野放在车座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屏幕上弹出了一条信息。
“朋友么?”她问。
顾绮野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垂目看了一眼手机上发信人的名字。
“不,只是垃圾短信而已。”他摇了摇头,轻声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