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情况并不需要过多说明,只消一眼就能了解大概。
张岱看到门内这些宋氏子弟们摆出来的这副架势,就明白自己并不是受到宋家所有人的欢迎。不过这也无所谓,他此行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人,也就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是欢迎自己。
张岱虽然不在意这些人,但宋卓总不能短了礼数,还是认真向张岱介绍道:“六郎,这一位乃是家叔……”
一番介绍后,众人也算是简单认识了。无论宋浑他们态度如何,总也改不了是被自家老子赶出来迎接客人的事实,一番乏甚营养的寒暄之后,他们又将张岱引入堂中去。
“晚辈见过广平公!往日常欲登门拜访,只恐过于冒昧,此度受邀,诚惶诚恐!”
入堂见到宋璟之后,张岱的态度不再敷衍,转为热情恭敬起来,深揖为礼并开口说道。
宋璟见到少年态度还算谦恭友好,心中的闷气便也略微消解几分,旋即便颔首说道:“宗之不必多礼,你是时誉渐高的少俊,入此门中,也是使我厅堂增辉不少。我与你祖父同朝共事多年,观其后继有人,也甚是为其欣慰,请坐吧。”
“家中大父亦常言与广平公同僚故事,前贤高风令人心折,能踵于前迹、法于风格,是余等后进之荣幸。公门玉树成荫、琳琅满目,亦当下时流所咸称共羡。”
张岱又随口拍了两句马屁,然后才在宋卓的礼让之下坐入客席当中。
待张岱入席坐定之后,其他宋氏子弟们也都各自入席坐下来。无论他们各自心中是何感受,这会儿在宋璟面前也都一个个安分守己,不敢有什么骄狂失礼的举动。
宋璟垂眼望着张岱,略作沉吟后才又开口说道:“旧年圣驾东巡、留驻东都时,我虽留守京中,也有闻宗之事迹。那时张燕公遭逢厄难……”
张岱听到这话,不由得微微皱眉,不明白宋璟想要表达什么:我来你家一趟做客,座席都还没有坐热,你翻我家旧事是几个意思?
“今日邀张氏儿郎来家,也是要让你们看一看何等人物堪为人间楷模!”
宋璟倒也没有继续翻张家旧事,凭此打开话题后,便又抬手指着张岱对自家儿孙说道:“人生际遇各不相同,但若草草划分,无非顺逆而已。
旧年张燕公何以致祸暂不需论,张宗之事中凡所作为,实在是值得褒扬。他未因骤遭家变而不知所措,慷慨赴难、气概可嘉。并不因私困而专注一户之得失,反而进献以经国之计,使壮义民声达于天听……”
张岱听到这里,神情才稍稍缓和起来,明白到宋璟已经开始抬举自己了。这一情况他爷爷早跟他分析过,于是便安然坐在席中,喜孜孜的听着宋璟对自己进行夸奖。
宋璟对张岱过往事迹也是认真打听过一番,讲到这小子在张家家变当中的所做作为,欣赏之情也是溢于言表,并不是刻意作态。
“尔等群徒,或与同岁,或更齿长,若是遭遇各自处境,不妨自问可有如此应变之能?”
宋璟在对张岱的事迹讲述表扬一番之后,便又望向自家儿孙们沉声发问道,视线首先落在了宋卓身上。
宋卓见装后连忙站起身来,垂首说道:“张六郎事迹,孩儿每有所闻,皆自叹弗如。幸与结识,并得举荐,心甚庆幸,必以此为榜样、见贤思齐!”
宋璟对这答案还算满意,旋即又将视线望向其他的儿孙,这些人也都各自起身,表达着对张岱的钦佩。
听着宋家众人组团来夸奖自己,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张岱的心情也都是非常愉快,当然也没忘自谦几句:“晚辈当年见识短浅,前事几则也是全凭赤子心怀率性而为,未暇深作思量,如今思来也自觉并不极尽善美,实在难当广平公如此盛赞。
广平公享誉当世、人尽钦仰,本就邪气难近、更无宵小敢于构陷。堂中诸郎君立身有术、家教端庄,无需摹此穷困之计,自能从容于时、声名鹊起!”
“赤子心怀,仿佛有道。宗之表里如一,率真可赏,今日需当谢你,给我儿孙作一表率!”
宋璟屈指敲敲桌案,示意家奴入前给张岱斟满一杯酒水,自己也举杯向其示意道。
“多谢广平公赠以嘉言,晚辈如饮甘霖。必将以此为铭,更求奋进,以期能更得赏股!”
张岱见状后便也端起酒杯来向宋璟略作致意,然后便同时一饮而尽。
在座众宋氏子弟们见到宋璟对张岱赞不绝口,一时间也都狐疑不解,并在心中暗生羡慕。他们这些人作为宋璟的儿孙,平日里也都恭从教诲,却没有受到如此夸奖过。
在针对张岱的夸奖告一段落后,宋璟又转回头来望着孙子宋卓道:“见贤思齐,此意甚佳。尤其你新得授职,同僚亦非寂寂无名之辈,更应当自警自励,切勿荒废职事,也切记不要辜负这一份赏识拔擢之恩!”
“孩儿一定谨记大父教诲。”
宋卓闻言后,便也连忙起身表态道。
“还有你等,见贤思齐,需时刻铭记!人间功名,并无幸至!张宗之是人间难得的忠义俊才,我孙得其所赏,我亦深感欣慰。但是你等各宜自察,身边有无此等良师益友,不只能仕途挽进,更能坐以论道、行以授德!”
宋璟又沉声说道,语气神态也变得越发严肃:“德与位配,相得益彰;德位不配,必受其殃!凡欲立功,需先修身,身正则实至,持身不正,必不能久。”
堂中众宋氏子弟闻听此言,也都连忙点头应是,一副“长者谆谆教诲,子弟恭然受教”的祥和画面。
同时宋璟的各种表达,也无出张说对其预判,这也不免让张岱暗自感叹他爷爷对与之同时代的人物真的是非常了解。
不过宋璟这一番教诲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调子起的太高,反而让人难以产生什么发自肺腑的认同感。或许这些话都是宋璟基于自身阅历的亲身体悟,但宋璟本身就不是一般人,他的人生经验也未必就适用于其他人。
还有一点非常关键的,那就是这些宋氏子弟可能各自还觉得他们因为宋璟的坚持原则而受到不同程度的阻碍与伤害,那么对宋璟这一套理论可就不只是不认同,甚至可能还有抵触和厌恶。
说什么良师益友,如果宋家人真的听这套,那宋璟本身难道不就是一个最大的良师益友、更需要谁来为其子弟言传身教、指点迷津?
当宋璟需要抬举自己一个外人来强化其家教时,那就说明家教已经崩了,而且宋璟也很清楚这一点。
张岱倒也无意插手宋璟家教,他只是安安分分坐在席中,耐心的给宋璟充当一个注定不会有什么效果的、敲打家中子弟的工具人。
同时张岱也注意到一点,宋璟的儿子们要比孙子对这一套更加的不以为然。这一点从众人对自己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明显是宋璟的孙子们对自己更热情也更好奇。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宋璟的儿子们都没有因为父亲的官爵而获得太大的帮助,或者说按照宋璟的官爵品级,他们本来可以获得更多的扶助。
宋璟的儿子官位普遍不高,除了一个在山南担任中州刺史的次子宋昇之外,其他儿子甚至都没有超过五品的。就拿那个第四子宋浑来说,年纪跟张岱他老子张均都差不多,但却仅仅只担任一个从六品的鸿胪丞。
这一点跟张家截然不同,张说长子张均任职从四品郑州别驾、次子则是以驸马都尉高居九卿之职,就连刚刚解褐不久的幼子都直登六品,而且职权比鸿胪丞要重要得多。
宋璟资历要比张说更高一筹,结果儿子们仕途发展竟然如此天差地别。
如果张说的儿子确有其才也就罢了,结果只是因为张说更灵活变通而宋璟更坚持原则,那宋璟的儿子们自然难免有怨气,连带着看张岱都有些不爽。
至于宋璟的孙子们,本身关系就不像父子那么亲密,对于没能得到祖父关照的怨念也就没有那么强烈,而且他们各自老子也都混得不咋滴,所以也已经有点习惯了,对于年龄仿佛、但却已经是畿内风云人物的张岱,自然更多的还是好奇与佩服。
宋璟倒也并没有一味的拿张岱去敲打儿孙们,接下来他也详细的询问了一下太常寺、尤其是协律郎的当下事务,可见对于门中子弟前程并非漠不关心。
除了武惠妃内举这一情况之外,宋卓此时担任协律郎真是不折不扣的美差。
下半年又圣人诞辰的千秋节,又有谒五陵这样的大礼事,而张岱与前任协律郎的马利征都已经将职内相关事务筹备铺垫的差不多了,宋卓此时就职就等于是躺功。
宋家也有其他子弟、甚至还有宋璟少子对此官职都颇为垂涎,在听完张岱的讲述后也都不免各自面露羡慕之色。但眼下事成定局,他们也只能徒自暗羡了。
宋璟本身很少在家中大会宾朋,各种待客的声色娱戏等等也几乎没有,张岱来做客一个多时辰后,自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便起身告辞。
宋璟也并没有继续留他吃晚饭,闻言后便又吩咐子弟们将张岱礼送出门。
“张六郎请留步!”
正当张岱在坊中辞别宋氏众人、行出坊门外时,身后却又突然响起一个呼声,他回头望去,见是宋璟之子宋浑从后方追赶上来,于是便勒马停在了道边,待到宋浑入前便微笑道:“宋君何事挽留?”
宋浑气喘吁吁的来到近前,一脸神秘的向张岱说道:“我与李十同署任职,张六郎愿不愿意听我讲讲与之相关的事情?”(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