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区区一介娼家,竟敢如此僭越、拥尽浮华,当真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平康坊三曲吕荷家中,宋浑想是第一次到来,从入门之后便瞪大两眼看着各种华丽布置,待入堂坐定之后,他便一脸愤慨的沉声说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笑语道:“三曲之地本就是浮华子弟纵情享乐之所在,曲巷之间不是言事所在,宋君又不愿与我返家,只能就近寻此方便处略作停留。
此间主人吕大家,旧是内教坊前头人,艺能甚是可观,又因是渤海公高大将军内亲,得其照拂于此置业。宋君庄重人士,或是厌此浮华放纵之风,唐突之处请你见谅。若确是不喜此间风情,可再访觅别处。”
“这里就是渤海公那歹命妻妹的产业?”
宋浑闻听此言,顿时面露惊奇之色,显然他也是听说高力士这小姨子的故事,但很快他脸色又是一变,开口疾声说道:“我听说那吕氏恃着有此贵亲,家中各类花销全都惊人得很。我匆匆离家,无携钱帛……”
“此间花销多少,不消宋君劳心。我亦于此常来常往,略有几分人情薄面。”
张岱闻言后便又笑语道,他挺长时间没接触过宋浑这一类人,一时间都还觉得有点新鲜。
宋浑听到这话后,便又酸溜溜的感叹道:“是啊,你是张燕公的爱孙,京中哪处欢场不能出入自如啊!不似有的人家,自以捍卫世风道德为己任,纵然势众一时,但也克己奉礼、不可逾规……”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眼神却骤然一直,张岱转身顺着他视线凝望的方向看去,见是盛装打扮、花枝招展的吕荷正款款从门外行来。
吕荷家上来人气颇高,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张岱到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傍晚将近天黑时分,家里别处馆堂都已经有了客人,张岱和宋浑便被安排进了吕荷自己的香闺中。
在将别处客人招待安抚一番之后,吕荷才匆匆赶来这里,走进门来便顺势偎坐在张岱席旁,并薄怨娇嗔道:“偏此薄情郎君最爱扰人,几天不见便要添些麻烦,近夜才来,让人懊恼失礼!”
她这里含情脉脉的娇嗔怨语不要紧,却将对面的宋浑看得眼睛更发直了,眼球激凸得几乎要紧贴着吕荷的娇容玉肌仔细抚摸一番。
不要说闷骚好色的宋浑了,就连张岱有时候都有些吃不消吕荷的风情无限。
这女子与她堂姊、高力士家的吕夫人年龄样貌本就颇有相似,只不过吕夫人看着美丽动人又端庄雍容,而这吕荷久处风尘中,既艳且媚,颇异良家,上下里外全都洋溢着一股撩人的风情。
张岱抬手拍拍吕荷的手背示意她庄重些,然后才将视线望向对面的宋浑,口中则笑语说道:“正因为此夜有贵客需要款待,所以才来阿姨处消遣。这一位乃是广平公宋开府门下贤郎君宋四公子,不是外间那些俗人家能够匹配得上的。”
“怪不得妾见一团紫气入户而来,竟然是宋开府门下高足大驾光临蓬户……”
吕荷自然不乏迎来送往的经验,几句话便将宋浑给哄得喜笑颜开,然后便又笑语道:“外间诸女子若知宋公子于此,必也争相来侍,难免吵闹失态、惹人生厌。请问宋公子属意何类女子,妾为引至,必使公子宾至如归、享尽风情!”
“若谓风情,吕大家最是风情浓艳、引人垂涎啊!但此一趣,不需别顾。”
宋浑两眼仍紧盯着吕荷,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夸张变形。
“宋公子说笑了,妾秋后蒲柳、枯败凋残,布菜斟酒聊可一用,岂敢得寸进尺、玷污雅趣。”
吕荷闻言后脸上笑容微微一滞,一边说着一边瞥了张岱一眼,她入房后便刻意做出一副与张岱的亲密姿态,客人但凡识趣便不会这么说,这宋浑似乎有点不把张岱放在眼中。
“还是将《寻芳谱》送来,让宋四公子阅览群芳吧。”
张岱也懒得跟宋浑计较这些小事,便又对吕荷说道。
吕荷闻言后便应声起身行出,而宋浑在目送其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后才又转回头来,一脸好奇的望着张岱说道:“《寻芳谱》是什么?”
所谓寻芳谱,就是风月场中的花名册。日前云阳县主购买好几个艺馆要送给张岱,把吕荷她们都给折腾一通。
张岱为了道歉,帮吕荷搞出了这东西,教她接受并招揽曲里别家女子的挂靠,从而给客人提供更多也更全面的声色服务。
不多久,那《寻芳谱》便送了上来,是一张张的画册,图画便是伎女们的画像,上面则按照户籍内容写着她们的年龄与样貌、身材等特征,还有就是各自所擅长的声色曲艺内容。
“这、这些女子尽都可以召来侍宴?”
宋浑在将这画册翻看几页后,顿时便一脸惊奇与激动的望着张岱问道,待见张岱微笑颔首,他便又忍不住感叹道:“常闻北里下两曲才是风月胜境,北曲中哪得如此趣物!”
说完这话后,他便继续翻看起画册来,直接老实不客气的点了四五名伎女,这才意犹未尽的合上画册。
张岱将宋浑入此之后的种种表现尽收眼底,之前乏甚接触倒也没有什么感受,现在看来,宋璟大概是有什么玄法异术,将各种人性的美好集于自己一身,却将各种负面的人性缺陷都留给了他的儿子们。
在等待群伎到来的时候,宋浑又两眼直勾勾打量着张岱,口中笑语道:“看来张六郎在这北里不只是薄有情面,往常我也曾应邀出入,同行者不乏权势富贵中人,却少受如此款待啊!”
张岱也懒得在他面前做什么炫耀,闻言后只是回答道:“也是职事使然,出入频繁,自然相识者多。”
“小儿得矣!”
宋浑听到这话后,又想起新任协律郎的侄子宋卓,忍不住感叹一声,旋即他又望着张岱说道:“今日我也算是承此款待之情,自应将一些事情诉于张六郎。当然,我纵然不说,张六郎想必也知李林甫对你恨之入骨吧?”
“天有阴晴,人有善恶。有人嫉恶如仇如令尊广平公,自然也就免不了有人嫉贤妒能、好为非作歹。宋君既与同署共事,想应知其本色如何,家教所使,必不肯与同流合污!”
张岱闻言后便笑语说道:“我与宋君虽非故识,但今日荣幸得广平公款待盛赞,君应知我何人。道义所驱,愿以警言告我,我也深怀感激。”
“这、道理自然也应是这个道理,但正如张六郎所言,我与你并非故识,与李十却是同事、朝夕相处自有一份人情相系。他肯将一些心事倾诉于我,我也应有一份为其保密的道义,转头便告于旁人,是道义所不允的!”
宋浑又开口说道,用其实际行动证明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哪怕张岱搬出来他老子说事,他这里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张岱闻听此言,不由得笑了两声,只觉得在自己所认识接触的官二代当中,宋浑都属于比较低级的那一种。
“宋君所言确有道理,是我冒昧了,不应当胁迫你折损自己的道义。那么此夜便只赏风月、不言其他,只当我礼谢此日款待之事。”
眼见这家伙还要拿乔卖关子,张岱索性不接这茬了。而且他也觉得,就算李林甫有什么针对自己的奸计密谋,凭其城府也不可能随便告诉宋浑。
说完这话后,张岱便只是自饮自斟,不再尝试与宋浑展开什么新的话题。
宋浑见他对此浑不在意,心里却有些急了,他想了想后,忽然又开口说道:“我听说张六郎在汴州置有美业,岁进万贯犹且不止。若是骤失此业,想必也是非常心痛吧?”
张岱闻听此言,眉头便皱了一皱,直视着宋浑问道:“宋君何出此言?”
宋浑眼见说中了张岱的心事,当即便又笑了起来,旋即便又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偶听李十讲起,心里对张六郎也颇为佩服呢,想不到你一介少徒,谋事作业的手段却是不俗。只可惜,百巧千计不如一势。张六郎这一产业若是遭到真正权势中人图谋惦记,不知还能不能守得住?”
张岱的爷爷是张说,宋浑的老子是宋璟,能被其评价为真正的权势中人,那自然只能是在位的宰相。联想李林甫的人际关系,那宋浑所指必然是宇文融了。
之前宇文融便打过张岱汴州飞钱的主意,被张岱用开中法给搪塞过去。现在宋浑又说对方要图谋自己在汴州的产业,而且还是从李林甫那里得知的消息,这也让张岱有点好奇。
“宋君既然不肯折损自己的道义,那么看来我需要与宋君结下较之李林甫更深的道义,才能得获赐教了?”
张岱想了想后,又望着宋浑笑语道:“那么请问宋君,我该当怎么做,才能结下这一份道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