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张岱便假期结束,需要再次上班了。
任职监察御史后,张岱参加朝会越发频繁。由于兴庆宫并没有用于百官待漏的场所,因此朝会前维持秩序便需要更多的人手。
殿院人手不足,与会的监察御史也要帮忙维持朝班秩序。往往一场朝会进行下来,都要忙得一脑门子细汗。而大家也都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兴庆宫听政是圣人做出的决定,谁要敢瞎哔哔那不是找事吗?
更何况,兴庆宫也不是全无优点,因其场地比较狭小,从宫门前集结再往兴庆殿去,路程要比其他两大内短了好几倍。尤其大明宫本身就没有皇城百司的位置,百官待漏于丹凤门外,上一趟朝大臣们都累得直吐舌头。
近来朝会往往都是例行公事,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或公布,今天的朝会也并不例外,流程走完后便早早散去。
张岱也跟着朝士们一起再返回太极宫皇城去办公,他不再担任内供奉,也就没有了在兴庆宫搭窝留宿的资格了,只有翰林院直堂中那幅两位丹青圣手配合画出的画像仍在宣扬着他的辉煌事迹。
张岱记得有一个皇帝也爱派画师给大臣画像、然后呈送其欣赏,那就是南梁武帝萧菩萨。
当今圣人人生轨迹与萧菩萨也有类似之处,不只这国业“自我得之、自我失之”,而且也都遭到了所信赖的大臣与血亲后人的背刺。
所以说世道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当权者将私欲摆在公义之前,那就有人阿谀逢迎、有人暗中蓄力。
回到皇城后,张岱先就近转入太常寺中查看一下。宋卓也已经与马利征完成了交接工作,得知张岱归署,连忙率众迎来,远远便向张岱拱手道:“卑职乍履新,诸事还未有头绪,此间诸事还待六郎安排!”
“协律郎本司职事,宋协律想必也知。宪台事务繁忙,我无暇久处本司,职事都有劳宋协律处置。”
张岱也不隐瞒自己在太常寺吃空饷的情况,马利征在的时候,职事也都是基本上由其处理,而张岱更多的精力还是用在翻曲使和左拾遗的事务上。
宋卓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道:“署中已经安排老吏指点,卑职一定尽心尽力,不使六郎有后顾之忧。”
入职太常寺后,他了解到更多张岱的事迹,也明白张岱如今所享时誉可不是自吹自擂,而是一桩桩事迹所铸造起来的,公事上多有创建,私事上也关照同僚,无论做同事还是做朋友那都没得说。
“还有一桩就是日前乐官院所赏那《婆罗门曲》,将会有宜春院内人配合编舞创新。这些内人不便到坊曲中来,稍后我会着人送一望仙门籍鱼符过来,宋协律每日午时后可持此入宫往内教坊一个时辰,一同协商编创。”
如今张岱他叔叔张埱担任左监门卫长史,要给一人在宫门处注籍于固定时间内出入也很简单,倒不需要再去麻烦别人。
当然也是因为据张岱观察宋卓这人庄重周谨,才敢给其开一道方便之门,若是换了其叔叔宋浑,张岱说什么也不敢将之引入内教坊。这货一晚上在三曲里就能造自己几百贯,若是进了内宫中还了得!
交待完这些事情后,张岱才又离开太常寺,回到了阴气森森的御史台,干劲十足的令史赵岭也赶紧将今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呈上他的案头。
日前裴光庭还有交代,让自己重视起分察的职责,张岱估计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在各项行政程序当中发现并搜集一些宇文融的错误与漏洞。
不过就算没有裴光庭的提醒和催促,张岱也是想要直观的感受一下偌大帝国核心政务是如何运作管理的。
所以他便将一些不甚重要的事情暂且押后,并交代赵岭之后每个工作日都给自己预留下一段时间用以分察省事,接着他便入堂稍作报备,然后便拿着台中发给的手令往尚书省去。
尚书省是朝廷当中主要的行政机构,因此每天也都是人来人往、非常忙碌。尤其吏部、户部执掌更加重要,所以其官廨内外也都越发的热闹。
眼见尚书省街东的户部官廨外人头攒动,张岱料想即便现在过去,怕是也找不到闲人来接洽自己,于是便先往相对比较冷清的刑部而去。
刑部尚书卢从愿分司东都、为东都留守,如今在西京留司执事的乃是刑部侍郎韩休。张岱递帖入内,很快就获得了韩休的召见。
“宪台察事久未有任,裴相公新执台事,正思忖将派谁来,却不想竟是张侍御这少年俊才!”
待到张岱入堂见礼,韩休便从席中站起身来,指着张岱便笑语说道,对其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张岱本来还有点担心会遭到郎官们的抵触,毕竟他到这里来可不是帮助他们做事的,而是要瞪眼挑他们的错处,换了任何人想必都不喜欢自己身边摆上这么一个监控器。
“下官奉命而来,非为干扰省务,愿受韩侍郎指点,一同匡正于时、共勤国事。”
见韩休对自己态度还算和蔼,张岱便也入前作揖道。
韩休在历史上是以正直勇谏而著称,甚至被后世人称为小宋璟,这也侧面印证了宋璟的含金量。而韩休本人则是一副儒雅的文人形象,并不是那种盛气凌人者。
他直从堂上行下,又向张岱笑语道:“某入职刑司未久,已有数事是受张侍御进章所使。你言事有据、秉直行事,更难得有估赃定准的进计,使国之司法量刑得有常准可循,于今在事时流中也甚有可称。相信你也能正直察事、匡正不扰。”
说话间,他抬手示意道:“此间自有察事御史直案,便着吏员引你前往。我今案头还有些积事,稍后得暇再来闲话。”
张岱闻言后便也连忙告退行出,接着便在吏员引领下往自己的办公场所而去,而当他看到刑部给安排的直案时则不免有些傻眼。
这地方只是两间庑舍之间隔出来的一小片空间,宽不过只有数尺,深也只有丈余,一方狭窄的书案摆在当中,进出甚至都要侧过身去。
“这里就是察事直案?”
张岱哪怕不是来找茬的,可是看着这狗舍一样的房间,一时间也忍不住瞪眼询问道。
“请张侍御见谅,此直案使用日久,并不独为张侍御所特设。秋官、宪台各有所掌,宪台遣员于此察事,若是两司和悦不争,则恐法失公正……”
那吏员听到张岱的喝问声,顿时便一脸为难的回答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是满心无语,他探头向内看了一看,发现里面两侧的栅栏都被摩擦的表面油亮,倒也相信了这吏员所言,在他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御史台同仁们都在这里蹲过号子了。
既然是故俗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张岱见里边地方虽然狭窄,但总归还算干净,而且两侧并没有完全封闭堵死,透气性也还好,于是便步入其中坐定下来,然后便吩咐道:“将相关事则呈交上来吧!”
他作为监察御史,对刑部的事务只有监督权却并没有干涉处置的权力,而监督的内容主要包括人员出勤率、事务处置效率以及重大事务的处理是否公正得体等等。
只不过在实际的监察过程中,界线往往很难厘清,毕竟挑错简单、做事却难。御史相较于实际的办事人员要有着更大的话语权,因此分察御史干涉省务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韩休方才所言希望张岱匡正不扰,就是希望他能守住分寸,不对的地方可以指出来,但不要逾越插手刑部的事务。
但是御史台跟刑部业务本来就有重合之处,御史们也要捞政绩,遇到什么有争议的司法案件,想要不插手那是很难的。由此也就可以明白,为啥刑部要给分察的御史安排蹲号子了。
张岱倒是没有业绩上的压力,他之前勤于推案,几乎一年的政务量都快搞定了,只要不是什么涉及到重大冤屈难申的情况,他也不想插手去干涉。总要给其他人留点表现的机会,毕竟大家都是领一份俸禄的。
眼下已经进入了七月,而秋分往往在八月中,因此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天下各地的重大刑事案件也都纷纷汇入刑部,尤其是那些罪大斩首的案件,挤压了半年的时间,都要进行最后的覆核然后便等到秋后进入行刑的阶段。
所以眼下刑部大半的事务都与此有关,各种刑决案事的判处结果也都在张岱眼前过了一遍。单单各种死刑案件,张岱便浏览了百余份,这当中超过一半都被驳回,死囚们改判以其他的刑罚。
唐代司刑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宽刑慎死,尤其在贞观、开元等相对政治比较清明的年代,死刑的判决尤为慎重。
虽然张岱几次劾人至死,但都是非常极端和特殊的情况,而且那些被判死之人往往也并不是他所弹劾进谏的主要目标,属于遭受牵连,并不是张岱本意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实际上在民间的刑事判决当中,除非真的是罪大恶极,而且就算是被判了死刑,在接下来的覆核阶段只要找到新的证据或遇到大赦之类的转机,往往也都可以免于死刑。
但大唐终究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其治理手段也不能脱离其时代背景和生产力发展阶段,太过脱离实际的褒扬也是对历史的不尊重。
唐代司法固然有宽刑的特点,但还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重役。尤其是对外战争的频繁,使得劳役负担也越来越沉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