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闻言不由大笑起来。
“好一张巧嘴，伶牙俐齿，难怪丞相遣你为使前来当说客。”
自古当说客也是需要技巧的。
多的是说客没当好，被人直接斩首祭旗。
王相这种就是标准的说客流程，一上来先攀关系，提及过往的交情，然后再画饼，给好处。
到这一步还不够。
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换位思考，主动站在他人的角度上去为其权衡利弊。
“我不过是设身处地的站在万景你的位置思考问题罢了。”
王相轻笑几声，“言尽于此，欲要如何决策，还需万景你自己决定。”
游说最忌讳的就是擅自替人做决定，这样反而容易适得其反，通过话术一步步诱导对方进入到自己设定好的境遇之中即可。
侯景默然不语，一脸‘挣扎’、‘犹豫’之色，仿佛内心在不断的权衡。
王相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表面却是云淡风轻。
“若只是如此的话。”
侯景抬头看向他，“容我再思虑一、二，此事干系甚大，我需与麾下心腹商议一番。”
王相没有继续劝说，“万景你乃是聪明人，定然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侯景迟疑，犹豫就对了！
对尔朱荣来说。
最好的局面，那肯定是侯景直接被说动，占据河南之地跳反给于高羽沉重的一击！
不过这个可能性最低。
其次便是侯景反复犹豫。
尔朱荣当然知道军中肯定有高羽的眼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只需要高羽在军中的眼线将侯景接见王相之后，反复不定的情况告诉高羽，令他二人之间生出嫌隙。
那么就有机可乘！
双方无法见面的情况下，彼此之间的猜忌之心只会越来越加重。
高羽不再信任侯景，不敢将自己的侧翼托付给侯景。
侯景也不敢相信高羽完全信任他，为求自保便只能主动‘反叛’！
最差的局面就是说服不了侯景。
但是。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侯景接见了王相，这个行为就足以让人心生疑虑，即便高羽一开始没有疑虑，高羽身旁跟侯景不对付的人也会在高羽耳边进言。
能给侯景送钱，就能给邺城里的人送钱，让一些人拿钱办事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侯景也会因此而心生恐惧，主动‘反叛’。
对尔朱荣而言。
侯景愿意见王相的那一刻起，他派遣王相前来游说的目的就达到了。
选游说的目标其实也是个技术活。
高羽眼下是四路大军来逼近。
河东那边就不提，主帅杨忠是高羽的嫡系，汉人，而其他的又是独孤信、李虎、于谨这些背叛过尔朱荣的人，即便是尔朱荣派人前去表示自己宽宏大量，能理解他们为形势所迫不得已委身于贼。
但独孤信、李虎他们会相信尔朱荣真的愿意再次接纳自己吗？
并州那一路就更别提了。
高昂、卢曹，都是铁血皇汉，怎么可能会背叛高羽，归降于他这个羯胡？
唯有侯景。
尔朱荣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侯景有能力，有野心，且他目前所处的局面也有背叛高羽的动力和可能性。
“那某便在荥阳内静候佳音！”
王相一拱手，侯景便示意侯子鉴带人将王相与其随从送出军营。
又将宋子仙、任约等心腹都唤到自己营帐之中。
众人一进来便被摆在地上的几个箱子给惊到了，任约心思活泛，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侯景倒是阔气。
拢共四个箱子，他指着其中一个，“尔等将此箱中的财物分了吧，剩余的三个箱子，给我封好了，遣人送到邺城去。”
侯子鉴一愣，“将军，您这是……”
“王相巧舌如簧，我岂会被他轻易哄骗？”
王相说的有道理吗？
有道理。
但这世间的诸多事情，本就是有两面性，怎么说都有理。
对。
高羽麾下汉人势大会排挤他们这些胡夷，想肯定会想法设法的要跟他们争权夺利。
可反过来说。
高羽是不是又需要他们这些胡夷来打压势大的汉人世家？
甚至还要委以重任，让他们身居高位来平衡麾下各方势力？
汉高祖、魏武确实都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反败为胜，但在他侯景的眼中。
高羽有西楚霸王之勇，也比西楚霸王有脑子。
尔朱荣可不是汉高祖、曹魏那般的人物。
宋子仙却提醒道，“将军，就怕此事传到丞相耳中，将军您有一片赤诚忠心，丞相身旁却有小人进谗言。”
任约也跟着提醒，“子仙的忧虑确实有道理，将军不可不防啊。”
侯景却摇摇头，“我自幼便与莫贺咄相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其秉性。”
“且……莫贺咄敢将我派遣到此地来替其镇守河南，敢重用我，就证明他不怕我行反叛之举。”
侯景才来河南一年多，在本地毫无根基。
河南本地的世家会乖乖跟着他一起反叛？
更别提……
看似高羽兴师动众的前去攻河内。
但河北、包括山东等地都留有充足的防备兵力，侯景即便是反叛了也未必能够闹出什么水花来。
最最重要的一点。
他比谁都清楚。
高羽在军中有着何等的威望。
他敢造反，消息刚传出去，指不定下面的中基层军官们就已经带着大头兵们来围他的营帐，要抢着拿他的脑袋去换军功了。
别人不说，自己的副将慕容绍宗肯定不会陪着他干这样的事情，甚至慕容绍宗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自己。
“这等伎俩，真当莫贺咄会轻易上套？尔朱荣也太小瞧莫贺咄的胸襟与气量了。”
侯子鉴则提醒道，“那……我等不是应当将所收的全部财物都送过去？私自扣留一部分岂不是给人口舌？”
“水至清则无鱼。”
侯景似笑非笑，“莫贺咄本就知晓我侯骨乃是贪财好色之人。”
“对了，去……将慕容绍宗给我叫来。”
不一会。
慕容绍宗便匆匆赶来，其实王相还在军营外的时候，他就知道王相前来的事情。
看到地上的箱子。
侯景大笑道，“绍宗当年你曾教我兵法，也算我半个师傅，如今有好处岂能少了你的？这份钱财亦有你一份。”
慕容绍宗连连摇头，没等他开口。
侯景却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笑道，“今夜之事你据实已告便是，写得清清楚楚，就说我让王相入营中与我相见。”
慕容绍宗作为其副手，侯景当然清楚……高羽是派他来盯着自己。
对慕容绍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种事情大大方方一点。
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反而让人生疑。
“将军，您这是……”
“对我何须隐瞒？我既然敢坦荡的将此事告知你，就不怕你将此事告知丞相。”
慕容绍宗眼神惊疑不定。
他还真就一时之间拿捏不准，侯景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到众人离去后。
侯景自言自语道。
“我确有野心不假，然……我并不蠢呐。”
“我岂会与莫贺咄为敌？天宝你未免也太过于看得起我了。”
“不……你未免也太小看莫贺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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