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灯闪烁,城市里流淌着七彩的光。
咖啡厅里灯光柔亮,磨豆机发出低沉的咆哮,褐色的粉末在玻璃容器里腾起烟尘,旋即被蒸汽吞没。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焦香味,柚木桌面上,两杯拿铁热气腾腾。
加了一块方糖,秦若之轻轻搅动,杯中的泡沫一一炸开。
“素心,景泽阳怎么了,这么晚把我们约过来?”
“不知道,我问了,但他不说,说是见了再讲!”景素心皱着眉心,“若之,他不会是想反悔吧?”
秦若之顿了一下:确实有可能。
用叶安宁的话说,和林思成待一起,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光是那种感觉,就能让你亲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岁月静好”。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可能有些夸张。但不管是秦若之,还是林素心,对林思成的感观都极好。
沉稳,内敛,淡然,甚至带着点儿恬静。
而景泽阳恰恰相反:话多,好动,贪玩,爱闹,嘻嘻哈哈,吊儿浪荡。
把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放一块,会发生什么,秦若之和景素心都能想得到。
但问题是,又不是让他陪林思成去玩的。只是让景泽阳看着点,别让林思成被人下了套,而且还许了那么多好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转着念头,秦若之“呵”的一声:“离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的猪?他不干,有的是人干……”
景素心没说话。
只要叶安宁发话,确实有的是人干:其它不说,万一以后叶安宁和林思成成了,现在就等于烧冷灶。提前结个善缘,景泽阳以后少不了沾光。
主要的是两人年龄相近,再者景泽阳虽然整天没个正形,嘴却很严,而且也敢担事,所以才选的他。
但他自己不愿意,那能有什么办法?
景素心叹了一口气,端起咖啡杯。将将送到嘴边,秦若之支了支下巴:“他来了!”
顺眼看去:景泽阳进了咖啡厅,东张西望。
景素心招了招手:“这边!”
景泽阳走过来,坐到了两人对面。
帮他要了一杯咖啡,景素心开门见山:“怎么了,和林思成闹矛盾了?”
景泽阳“嘁”的一声:“他稳的跟我大大爷似的,能闹什么矛盾?”
秦若之刚喝了一口咖啡,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
幸亏躲的快,不然就得喷景泽阳一脸。
景泽阳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若之姐,你先别笑,我就问你:你不觉得像吗?”
秦若之仔细想了想,又笑出了声:“像,确实挺像!”
景素心瞪了景泽阳一眼。
大大爷是他们俩的大伯,现在退休了。没退休前在教育部,进教育部之前在清华当教授。
就那种标准的学者型人格:端庄,大方,沉稳,儒雅,谦虚,礼貌。
别说,如果只比较性格,林思成真就挺像。
秦若之抿着咖啡:“那你叫我们出来干嘛?”
景泽阳往后一躺:“我就是纯好奇!”
秦若之顿了一下:“好奇安宁为什么看上他?”
“这个我已经不好奇了!”
景泽阳掰着指头,一样一样的数,“林思成长的好看,性格也好,懂的又多,又渊博。该热心的时候热心,该有正义感的时候一点都不缺,说明能任事,敢担责……关键的是,才二十一!搁我是女人,我也喜欢。”
两个女孩一脸嫌弃:“唏~”
当然,他俩鄙夷的是景泽阳。对于林思成,她们俩还是非常欣赏的。
“那你好奇什么?”
景泽阳不知道从何说起。
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神秘兮兮:“姐,你们知不知道,他这次来京城,是来干嘛的?”
景素心顿了一下:“林思成不是来学习吗?”
秦若之也点了点头。
叶安宁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从机场接到林思成,他当面也是这么说的。
“他那是谦虚!”景泽阳嗤之以鼻,“你们知不知道他在文研院干嘛?指导项目。知不知道受他指导的都是谁?”
“文研院副院长、高级工程师、正高级研究员……好大的一群。而且其中好几位都拿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连咱大伯见了,都得主动握手!”
两个女孩愣住,眼睛一点一点的瞪大。
在文研院指导项目?
文研院虽然算不上顶级的研究机构,重要性比不上军工、科技、航天等部门,但怎么也是国家级的研究中心。
从里面随便拎一个实习研究员出来,在外面都是正儿八经的专家。林思成才大学毕业,能指导什么?
“不信是吧?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
景泽阳“啧”的一声,“你们是没见今天那个场面:文研院专门为他开了欢迎会,从前到后一个小时,掌声就没停过。林思成就准备了十分钟的讲话稿,但愣是半个小时才讲完……”
“我当时都被惊呆了:别说他只是王三叔的学生,就算是王大爷王主任(王齐志的父亲)来了,有没有这个待遇?”
“之后到实验室,一群五六十岁的专家和研究员围着他叫老师,又是请教又是指点,我才知道:他是专程被文研院请来,指导项目的。”
“据说是他研究出了什么BTA技术,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懂,只知道和考古和文物有关。但马院长在会上亲口说:这是十一五规划重点科研项目,国家自然基金、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从筹备开始到现在,文研院已经研究了近五年……
但林思成后发先至,只用了一年时间,但研究成果至少领先文研院、国博十年以上……而且不止是国内,包括国际上,他也是独一号,一骑绝尘,莫望其项……”
景泽阳越说越兴奋,秦若之和景素心木木愣愣。
她们倒是知道林思成在西大办了一座文物研究中心,规模不小,文物也不少,听说研究能力也很强。
去年去西京玩,叶安宁还带他们参观过,说是林思成白手起家,积土成山,中心从无到有,只用了半年时间。
当时她们还想:林思成确实挺厉害,不怪一向眼高于顶的叶安宁,突然就春心萌动?
但她们没想过,林思成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秦若之和景素心再是不懂,也知道十一五重点科研项目,自然基金、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是什么概念:一个项目,三个国家级的指标……
两人面面相觑。
突然,景素心想了起来:“不对啊,我们上次去的时候,安宁说林思成的那个中心主要研究文物修复?”
“不是他那个中心,是王三叔的实验室。不过王三叔只是挂个名,项目从设计到具体研究,一直都是他负责。”
“你们肯定想不到,他手下都是些什么人?用张老院长的话说:来文研院洗试管都够呛……我当时就想:等于这个项目,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林思成的功劳。关键在于,他没毕业,就把项目完成了。那时他多大,二十,二十一?”
景泽阳手一摊:“想不通是吧,我也想不通……”
两个女孩继续沉默,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想也能知道:既然是学校下属的实验室,林思成肯定用的是同学、校友。
如果这些人能力真那么强,早就研究出来了,何必等林思成?
说来说去,还在于林思成。
而二十一岁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不用回忆,看看景泽阳就知道:没心没肺,吃喝玩乐。
而二十一岁的林思成,已经站在国家级的研究殿堂,主持国家级的重点项目,指导一群他能叫伯伯、乃至爷爷的专家搞研究。
照这么一想,感觉自己之前的二十多年,全活狗身上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怔愣了好一会,又看了看景泽阳。
“别看我!”景泽阳撇了撇嘴,“言哥的原话:景三儿,你脑子秀逗了,和谁比不好,你和林思成比?八辈子也赶不上……”
“啊,言大哥也认识林思成?”
“只是他认识林思成,林思成不认识他……但这个放在后面再说,咱们先算算账。”
景泽阳懒洋洋的往后一躺,“驴都知道,上磨前得先添把料。你俩倒好,拿弟弟当日本人哄,眼睛一蒙,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知道拿鞭子抽……”
“呵”的一声,景泽阳斜着眼睛,“来,谁来说说,为什么没人跟我说过,林思成是个捡漏高手?”
两个女孩愣了一下:“啊,他又捡漏了?”
“好一个‘又’?”
景泽阳一声冷笑,又拧巴着脸,像是丢了十个亿的模样,“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今天去哪了?潘家园!从前到后,林思成问了我三次,整整三次:景哥,你要有兴趣,就挑一件,我帮你把把关……”
“我倒好,压根就没搭茬……我当时就想着,隔行如隔山,研究是研究,鉴定是鉴定,文研院的研究员那么多,也没听说过谁捡了漏,谁发了财。
我当时还好心劝林思成:林表弟,千万别被坑了……这地儿别的不多,就三多:假货多,傻子多,骗子更多……但你们猜怎么着?林思成眼睁睁的在我眼前捡了三次漏。
特别他那个长两眼睛比瞎了还不如的助理,看一件是假货,再看一件还是假货,最后都要放弃了,愣是被林思成劝着,近乎于白送似的给他挑了一件花板。知不知道人花了多少钱?八百。又知不知道那玩意值多少?十万……”
“我要知道林思成有这能耐,我哭着求着也得让他给我掌一眼。而林思成主动问了我几次?三次啊,整整三次……一想起来当时我是怎么推辞的,我就想哭……”
景泽阳越说越气,“两位姐姐,你们摸摸良心:痛不痛?”
“哈哈哈哈哈……”秦若之着实没忍住,笑了起来。
景素心也笑,又瞪了景泽阳一眼。
堂弟什么性格,他最清楚:说好听点是心理素质好,说难听点,就是没皮没脸。
林思成的性格又那么内敛,她们就想着别忙没帮到,反倒落了埋怨,所以就没告诉他。
但现在看来,两人玩的挺好……
“放心,还有机会。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林思成是什么性格:你对他好一点,他能对你好十倍……”
秦若之指了指头上的玉簪,又指了指景素心脖子里的玉佩,“上次我们只是帮了点小忙,林思成让安宁送给我们的,都是古玉,值好几万呢……”
好几万的东西说送就送?
景泽阳惊了一下,又努力回忆:“上次,安宁姐让你们去拍卖会那次?”
“对,就是那次,我帮林思成举的牌,拍了十好几幅画,差不多快六百万。”
秦若之压低声音,“他自己举牌,拍了一方乾隆的印,只花了七万!”
哈玩意,乾隆的印……就花了七万?
景泽阳浑身一振,眼珠子直往外突。
今天是他亲眼所见:林思成花几百,一赚就是十万,已经让景泽阳够震憾了。压根没想过,还能更震憾?
捡漏捡到帝印?
去潘家园、琉璃厂问问那些地摊和店铺的老板:他们见天编捡漏的故事,敢不敢这么编?
而且是在拍卖会上,而且是西冷印社的拍卖会上?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景泽阳再是孤陋寡闻也知道西冷印社:论对印章的鉴定水平,论对金石学的研究,这家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林思成能在西冷印社的拍卖会上捡帝印,就好比大摇大摆的进了银行的金库,光明正大的抱出来了一箱黄金。去问问,电视剧里敢不敢这么演?
不行,哪怕是磕一个,也得求林思成带他再去趟潘家园。不求花一百捡十万,一万就行,甚至几千也行。
不求赚多少钱,只求哥们以后出去吹牛逼,脸上有面儿……
看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以为他又在打什么主意,秦若之“呵”的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敢打林思成的歪主意,安宁能让你脱三层皮……”
一提叶安宁,景泽阳就想打冷战。
他没说话,只是使劲的摇头。
景素心趁热打铁:“你别觉得林思成赚钱快,他花钱更快:清明的时候,他给川西贫困山区捐款,一次性捐了七百万……”
景泽阳一声惊呼:“多少?”
景素心比划了一下:“七百万!”
不是……林表弟,这可是七百万,你干点什么不好?
景泽阳双眼发直:“不是……林表弟他图什么?酒吧不香吗,妹子不漂亮吗?”
“你懂什么?”景素心踢了他一脚,“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话是这样说,其实景素心和秦若之也不知道林思成图什么。
就连叶安宁都说不上个所以然。
如果是图名,林思成捐了款,却连个名字都没留。直到过去了四个月,去拍卖会的时候他问合伙人借钱,叶安宁和王教授才发现,原本有几百万的账户,比狗舔了的还干净。
当然不可能是图利,图利的人不可能把几百万往外捐。
私下里,秦若之和景素心还揣测过:难道是为了让叶安宁的家人高看一眼?
感觉更不像:如果是为了这个,他还不如把这钱直接给叶安宁。
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林思成对这一方面一直有顾虑。不然以他的智商,能感觉不到叶安宁的想法?
正因为没有想好,才一直装傻充愣。
所以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一个原因:出于正义,出于社会责任心……
字很少,而且从小听到了大,耳朵里都起茧子了。但掰着指头数一数:身边能做到这一点的,有几个?
答案是零。
三人感慨不已,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景泽阳抬起头,双眼放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他妈都成圣人了?”
景素心又踢了他一脚:“少说脏话!”
景泽阳搓着腿,一脸不服气:“好,姐,你给我比喻一下!”
景素心语塞。
关键的是,林思成还远远没到“达”的地步。不然拍卖会的时候,他就不会穷到问人借钱……
“就感觉,他挺独特的!”秦若之叹了口气,“安宁好眼光!”
何止是独特?
用“寥若晨星”、“凤毛麟角”形容一下都不夸张……
怪不得言哥对他那么佩服,见了面就叫老师,私底下还叫老师?
转念间,景泽阳顿了一下:不提言哥,还想不起来?
“哦对了,今天在潘家园碰到一伙碰瓷的,林表弟救了个外地的小女孩,怕这伙人报复,我请言哥帮了一下忙……你们不知道,言哥知道林表弟就是林思成之后的那种眼神:就像饿死鬼见了肉,眼睛里冒绿光……”
“又是握手,又是勾腰,一口一个老师,恭维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淌……我问他为什么对林思成这么殷勤,他不告诉我。后来被我缠烦了,才说有纪律不能讲。说是让我来问你们,还说你们肯定知道……”
景泽阳一脸好奇,“林表弟干嘛了?”
秦若之和景素心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去年冬天,他们去西京找叶安宁玩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道林思成,只是觉得叶安宁一天到晚心神不宁,忧心忡忡,关心之余问了一下。
之后她俩才知道,叶安宁恋爱了,对象是他舅舅的学生。
而那时候的林思成正处于半失踪的状态,除了叶安宁的舅舅,谁都不知道去了哪。叶安宁急的没办法,让她妈妈帮忙查了一下,才知道林思成在帮公案侦办盗墓案。
那可是手上人命无数,不但有枪还有炸药,随时都敢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杀人犯。林思成倒好,单人匹马的就敢往人家的老巢里闯?
一点儿都不夸张:当时但凡露出点马脚,林思成当头就得挨一枪,然后把他的尸体埋山里,或是沉河里。
别说言文镜佩服,就连叶安宁的爸爸妈妈、王家老爷子都感慨不已:这小孩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对于叶安宁的终生大事,叶爸叶妈再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事情过去了快一年,该结的案子早都结了,但秦若之和景素心仍旧只捡了一点能讲的讲了讲。
没说什么案子,也没说对方犯的是什么罪,只是告诉景泽阳:林思成凭一己之力,帮公安挖出了一伙暴徒。
这伙人手上沾满了血,犯过的命案几十宗,杀人就如杀鸡仔,被枪毙一百回都有余。
头目逃的逃,跑的跑,骨干藏的藏,躲的躲。最后硬是被林思成连诱带哄的给挖了出来,临了负隅顽抗,十几号人拿着枪和炸药,跟打仗一样。
光是缴获的枪支,就有五十多把……
景泽阳激动的浑身直抖,双眼放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五十多把枪,几千发子弹,几百公斤炸药?
林表弟,这哪是破案,这他妈是打仗啊?
圣人算什么?
那个太远,太高,遥不可及,象征意义更大过实际意义。景泽阳佩服归佩服,却不苟同。
这个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惩恶扬善,舍生忘死,快意恩仇。
就像自小就幻想,但只存在于想像当中的英雄,突然就活了过来?
这他妈才是偶像。
景泽阳成不了这样的人,却不妨碍他敬仰、崇拜这样的人……
“腾”的一下,景泽阳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景素心愣了一下:“泽阳,你去干嘛?”
“喝酒!”
不是……这都几点了?
“你别胡闹,林思成不喝酒!”
景泽阳头都不回:“他估计早睡了,我找他干嘛?”
他要搞研究,还要抓杀人犯,即便是捡了漏,还要换成钱给山区捐。
林思成的脑子这么宝贵,千万不能被酒精给污染了。
“我去找言哥……”
看他毅然决然,踌躇满志的往外走,景素心和秦若之对视了一眼:这是彻底被震服了?
这是好事。
景素心有点不放心:“但你明天怎么开车?”
“用不着我开,文研院给他安排了车和司机,还兼保镖。”
景泽阳走出了咖啡厅,声音远远的传来:“但我明天肯定跟着他去,哪怕只是跟着打酱油……”(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