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嘉和皇帝因受到蒙骗,而感到异常愤怒的时候。
内阁。
阁老陈秉,也收到了自开封送来的一封信。
算算时间,贾邵应该已经自洛阳启程赶至开封,准备登台同那崔岘辩经。
郑霞生的徒孙崔岘确实厉害,但,很大可能是辩不过贾邵的。
难不成,崔岘赴五年之约,登台辩经第一场,便败了?
若真是这样,那郑霞生徒孙的文坛领袖之路,彻底被斩断。
还会成为整个文坛的笑柄。
反之,贾邵,极有可能会成为新的大梁文坛领袖!
来日将此子收归麾下,好生培养一番,以‘文坛领袖’的身份入阁……单是想一想,陈秉都高兴到合不拢嘴!
陈阁老年纪大了,拿着仆从送来的信,颤抖着手好几次,都没能把信拆开。
恰逢此时,郑霞生自里间走出,二位阁老打了个照面。
瞧见他,陈秉笑道:“我老咯,不中用了,连封信件都拆不开。汉阳,你来帮我一把。”
汉阳是郑霞生的表字。
内阁里有六位阁老,当以首辅为尊,按道理,陈秉应该喊一声‘首辅大人’,亦或者‘阁老’。
但他倚老卖老,非得喊一句‘汉阳’。
而且,还要把疑似‘贾邵辩败崔岘’的信件,让郑霞生来拆。
摆明了不怀好意。
郑霞生笑了笑,快步走过来,接过那封信,边拆边笑道:“老大人早就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仍旧在为陛下、为朝堂出力。”
“实在令人钦佩——啊!”
说话的同时,郑霞生拆开了那封信,似乎是不小心瞄到了信件内容,而后发出一声震惊到极点的惊呼。
当然,这是演的。
他此刻演的越逼真,越是能证明,他不知道崔岘和贾邵是一人的事情。
为了避嫌,此次崔岘只给皇帝写了信,都没给师祖送信。
郑首辅的惊呼,惹得内阁所有人都看过来。
陈秉见状,苍老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面上笑呵呵问道:“汉阳看到了什么,反应这般大?”
显然,这是他那小徒孙崔岘输了!
否则堂堂首辅,怎么会震惊到掩饰不住情绪?
贾邵啊贾邵,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结果,听到陈秉的问话,郑霞生震惊喃喃道:“好你个贾邵,竟然闯下这般滔天大祸!且看我怎么教训你!”
啊?
郑霞生作为首辅,说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整个内阁里的人,闻言都惊异瞪大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秉心中舒爽,却佯装蹙眉道:“汉阳,慎言!你这话……”
没等陈秉说完。
司礼监秉笔太监匆匆来到内阁:“郑首辅、陈阁老,陛下有请。”
郑霞生把那封信往怀里一揣,急匆匆出了内阁。
陈秉:?
那是我的信!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以及,这个时候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陈秉想跟司礼监太监打听一番,但对方神情忧心忡忡,显然是在走神,因此到底是没找到合适机会询问。
这就导致,陈阁老跟着郑霞生、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起,进了乾清宫大殿。
三人刚走进去。
就听里面嘉和皇帝愤怒质问道:“郑霞生,你胆敢算计朕?让你的徒孙崔岘,顶着贾邵的名讳,玩弄朝堂、插手东南!”
“你可知罪?”
郑霞生当即匍匐跪地,高声道:“陛下,臣冤枉啊!”
旁边。
听完这话的陈秉:???
他确实是年纪大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贾邵和崔岘是同一个人?
一个人?!
那一刻,饶是陈秉老谋深算,一张脸都不可控制的扭曲了。
他选中的接班人,是郑霞生的徒孙?
他花费大量金钱,资源,人脉,替贾邵在洛阳、乃至在全大梁扬名,结果是为他人做嫁衣?
甚至于,贾邵救下萧震,得罪了东南豪强。
陈秉惜才,特地勒令东南方面,不可找贾邵的麻烦!
为此,他还做出了很大的利益让步!
结果现在你告诉我,贾邵就是崔岘?!
啊?
再想想自己方才得意让郑霞生拆信,真是……何其可笑!
陈秉气啊!
气的脸皮发抖!
精心选中,甚至已经提前花大代价开始培养的‘接班人’,是郑霞生的徒孙。
这搁谁不气?
龙椅上的嘉和皇帝,同样十分愤怒。
这就很有趣。
皇帝坐着,陈秉站着,两人怒不可遏。
反倒是惶恐跪倒在地,看似战战兢兢的郑霞生,在心里哈哈大笑。
爽!
“冤枉?你还敢喊冤枉?何其可笑!”
皇帝见状更加愤怒,甚至开始口不择言:“朕让你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你就是这样替朕分忧的?”
陈秉闻言,心中的怒火暂歇,苍老的眼睛深处,浮现出一抹希冀。
他看到了希望!
借此事,把郑霞生拽下来,重新坐回首辅之位的希望!
但纵然心中思绪翻滚,陈秉却垂下眼皮,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安静如枯木。
此刻,他一句话都不能说。
越是表现的沉稳,越是能将狼狈的郑霞生,衬的宛如一只靠不住的丑猴子。
“陛下,老臣实在冤枉啊!老臣不知,自家徒孙竟然换了个名讳,以贾邵的身份出去闯荡。不瞒陛下,孟津事件结束后,老陈还曾派遣人,去暗中拉拢那贾邵。”
郑霞生说着,又含泪举起手中的信件:“请陛下过目!这是自开封送给陈阁老的信!陈阁老说他老了,不中用了!手抖到信都拆不开!让老臣帮忙拆信。”
“拆了信,老臣才得知,原来贾邵和小崔岘,是同一个人!老臣冤枉啊陛下!”
陈秉:“……”
好你个郑霞生,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忘给我上眼药!
果然。
皇帝听了以后,当即让司礼监太监把信件呈上来,简单翻阅一番,嗤笑看向陈秉:“陈阁老,小动作倒是不少啊。”
“可惜哟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概是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嘉和皇帝说话阴阳怪气,故意往陈秉心窝子上扎。
陈秉:“……”
‘这一刀’扎的确实有点狠,陈秉心脏都在哆嗦。
但他还是强压住情绪,缓缓跪倒在地:“启禀陛下,老臣没有小动作,若是有,也是为了陛下。”
“臣若是知道,那呈送祥瑞、救下萧震的贾邵,乃首辅徒孙。是万万不敢抱着为陛下分忧,筛选门生的想法,去拉拢那贾邵的。”
郑霞生神情一凛。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每一句话,都带着致命的机锋。
一字一刀,使劲互捅。
端坐在皇位上的嘉和皇帝,自然能听懂这两个老东西你来我往的交锋,他眯起眼睛,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贾邵是崔岘,而崔岘是郑霞生徒孙,先送祥瑞,又插手东南。
这件事,确实令嘉和皇帝愤怒,且警惕!
因为平衡被打破了!
要……处置郑霞生吗?
皇帝心中尚且未做定夺,盯着二位阁老片刻,只淡淡说道:“陈阁老,起身吧。”
“谢陛下。”
陈秉缓缓起身。
徒留郑霞生依旧诚惶诚恐跪着。
接下来近乎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始终不发一言。
殿内的氛围,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随着时间的流逝,陈秉觉得这把稳了。
而跪在地上的郑霞生,心里一片平静。
他在等。
因为他还有一张救命符,在开封送过来的路上。
又是半盏茶功夫过去。
司礼监秉笔太监拿着一封信,匆匆进来:“启禀陛下,贾邵……呃,崔岘来信。”
一句话,让郑霞生、陈秉,嘉和皇帝齐齐看了过来。
陈秉政斗经验非常丰富,当即呵斥道:“陛下,此人欺君罔上,竟然还敢继续呈送信件,实在胆大包天!”
为避免节外生枝,这封信,最好别让皇帝看。
皇帝闻言,附和着冷笑一声:“确实胆大包天。”
陈秉心中一松。
郑霞生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结果却听皇帝又冷笑道:“呈上来,朕倒是要看看,这胆大包天之人,写了什么东西!”
郑霞生一颗心放下。
换陈秉满眼警惕。
司礼监太监把信件呈上去。
皇帝打开信,瞧见上面熟悉惊艳的字迹,冷笑定睛观看。
日夜摩挲,如对明月?
皇帝的冷笑,不自觉变成了面无表情。
虽说欺君罔上,假借身份,但就凭这一句,也不至于‘罪该万死’。
拆字?
‘肱骨’是为——龙臂擎天、夜舟潜行?
你的意思是,你隐藏身份,并非欺君,反而是在效仿范蠡隐世报国,忠臣暗助圣主?
胡说八道!
朕一个字也不信!
皇帝面无表情绷紧的嘴角,不自觉缓和下来。
郑人争年?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满朝文武汲汲营营,高谈阔论,实在可恶!
眼前郑霞生、陈秉二人,不就在互打机锋,与‘郑人争年’何异?
嘉和皇帝冷冷瞥了两位首辅一眼。
两位首辅:?
皇帝不理会他俩,继续看信。
磨去誩字浮嚣苔锈,令羊毫化万钧之笔?
这一句,‘拳拳赤诚之心’扑面而来。
再加上一句‘秃笔残砚,静待雷霆或甘霖’作收尾。
不仅将皇帝比作‘天象’,甚至还有点‘贤士静候明主’的悲壮。
好你个贾——好你个崔岘!
欺君罔上就算了,还敢在朕面前渴求‘入仕’?
岂有此理!
但,嘉和皇帝又看向那句‘为陛下录《豳风·七月》之实政,非《子虚》《上林》之虚辞’,不免心生神往。
若是让崔岘进入朝堂,这种太平盛世,真的能实现吗?
这个想法只是在嘉和皇帝脑海里浮现片刻,而后他的眉头便狠狠一跳。
不对劲!
那厮犯得是欺君之罪!
怎地送来的这封信,完美规避罪责。
用华丽的文字,巧妙地拆解,愣是将一场欺君罔上的罪责,变成了一场展示才华、表达忠心,甚至‘推销自我政治学术抱负’的精彩演说?
嘉和皇帝反应过来了。
于是内心油然生出一股……憋闷?!
对,就是憋闷!
话说的这么漂亮,实则没有一点认错的诚意!
还拆字呢,就你会拆字?
且看朕一字一句、拆穿你的胡言乱语!
那一刻,嘉和皇帝的倾诉欲达到了顶峰,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很憋屈!
想吵架!
因此,不顾二位阁老呆滞、傻眼的注视,皇帝怒声道:“把笔墨呈上来,朕要给那逆臣写斥责信!”
但其实从这里开始,皇帝才是真的被‘套路’了。
他是皇帝,要是真生气,应该直接下令说‘斩了他’。
而不是‘写斥责信’。
可此事到底是崔岘有错,皇帝心中有气,很正常。
这气,还得及时撒出去,不然积累多了,更麻烦。
所以——
陛下,来把我骂一顿,狠狠出气吧!
骂完了,咱俩就和好了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