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六年,元月中旬,一道突如其来的消息传遍了长安。
侍中、太子太师、郑国公魏徵嫡长子魏叔玉同一名农家女定下了婚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已经行过,只待请期,即是彻底定下大事。
这一消息瞬间引起了轰动,满朝文武百官、勋贵世家无不为之哗然。
这可是大唐重臣,又被称为宰相之一,其嫡长子娶亲非为世族,非为皇族,只是普通的庶族,简直不可思议!
“嘭!!!”
太极宫,两仪殿中,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面容青紫交加,好似一头怒龙。
“啪嗒!”
左右的内侍不由得浑身一颤,缩着身躯站在了角落处。
“好!好!好。”
“好一个魏徵,他不是这么着急给长子定下婚约吗?”
“那朕就成全他,来人,拟诏,赐魏家新妇为五品县君,一应诰命即刻送往郑国公府。”
恨极之下,李世民下了一道诏书。
魏叔玉不过是正七品下的五官灵台郎,其妻子不单单是农家女,更有五品县君诰命,这要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起更大的轰动,朝野上下无不看魏徵笑话。
“是。”
内侍二话不说,匆匆下去安排了。
太极宫发生的一切很快就被传到了东宫。
承恩殿中,太子妃苏子矜听完称心的汇报之后,一双柳眉已然拧着,绝美的脸上露出了冷色。
“娘娘。”
“陛下以赏赐暗讽郑国公私下来往英国公。”
“郑国公此举显然是在反抗陛下。”
“现如今,不单单是朝中官员,还有世家门阀都在观望。”
“东宫若是无动于衷,这不单单是伤了太子殿下的英名,更是伤了那些亲近东宫的官员之心。”
得到黑玉断续膏的武媚右臂早已痊愈,心思已然牵系于东宫,为苏子衿出谋划策。
“你有什么主意,但可说来。”
苏子矜并未呵斥武媚,而是一副审视的态度,问道。
“是。”
武媚这才大着胆子提议道:“奴婢以为太子殿下不在,娘娘便是东宫主人。”
“陛下这般做为是在羞辱郑国公,更是让天下人嘲讽讥笑郑国公。”
“可若是娘娘以东宫之名送去贺礼,并以太子殿下之名任命魏叔玉为东宫左赞善大夫,这一切就都会化作云烟消散。”
左赞善大夫隶属于东宫左春坊,正五品上,最多可录用五人,掌翊赞太子以道德,太子行为凡不符合德义者,则以古今成败之事规劝,相当于朝中的谏议大夫之职。
这一官职属于东宫内政,并不像太子詹事、少詹事、太子宾客一样,需要经三省核准复议。
‘唰!!!’
美眸一亮,苏子矜察觉到了武媚这一提议的妙处。
皇帝下的诏书是一道相当于五品官员的诰命,给予一名农家女,魏叔玉的官职还只是一个正七品下,这样一来,他将要迎娶的妻子在品阶上还要高过几筹,这才是笑话。
如若让魏叔玉担任东宫左赞善大夫,正五品上的官职去配五品县君,旁人便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有羡慕。
“娘娘不可。”
然而,年岁尚幼的徐惠睁开了樱桃小嘴,阻止道。
“嗯?”
苏子矜、武媚都不由得看向了这位大唐出了名的‘才女’。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就算有些人知道这是陛下刻意在让郑国公出糗,却也无人敢把这道诏书当做贬低。”
“一旦娘娘委任魏叔玉为左赞善大夫,这就相当于告诉天下人,陛下之意究竟为何。”
“且不论此举对错,殿下为陛下嫡长子,以子逆父,天理难容,以臣逆君,枉顾大义。”
“而且,殿下远在塞北,何以下这道诏书,娘娘私动太子印玺,不妥。”
徐惠一板一眼的剖析道。
‘咯噔!’
顿时,苏子矜、武媚无不俏脸色变。
前一条就已经让人为之悚然,后一条,那可就是触碰到皇室禁忌了。
千百年来,后妃欲代行君之事,无一不受天下人唾骂。
“娘娘。”
“奴婢有罪。”
当即,武媚跪倒在地上,大声请罪。
“本宫让你说的,无罪。”
玉手轻拂,苏子矜展现出了太子妃的广阔胸襟。
“谢娘娘。”
武媚这才敢起身,侍立在一旁。
此刻,徐惠那张不似人间芳颜上露出了沉思表情,清脆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娘娘何不请台州刺史认魏叔玉新妇为义女呢?娘娘大可以此为由赐下一些珍奇物什,遣人送其出嫁。”
‘妙啊!’
听到这里,苏子矜、武媚都不由得美眸放光。
太子妃之父苏亶为正四品上台州刺史,武功苏氏同样是中古士族,一郡之望,苏亶祖父苏威为前隋朝尚书左仆射、邳国公,父亲苏夔是前隋通议大夫、鸿胪卿,名下只有一子一女。
如若认下农家女为义女,天下还有何人会因此嘲笑魏家有眼无珠,太子妃苏子矜再以义姐之名赐下一些东西做陪嫁,并遣人送其出嫁,排场自然不下于京中贵女。
如此一来,就算是陛下都没有任何理由针对东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本宫亲自书信一封送往台州。”
“媚娘,你去走一趟郑国公府,言明此事。”
苏子矜直接做出了决定。
“是,娘娘。”
武媚立即离开了东宫,领着几名侍女前往郑国公府。
而后,一封太子妃亲笔手书由东厂亲自飞鹰传输送往台州,不消半月就有了回信。
与此同时。
魏王府,正殿。
“殿下。”
“听闻郑国公日前与英国公相会,这才有此一遭。”
长史杜楚客就长安刚刚传得一片喧嚣之事进行了补充。
“郑国公疯了?”
魏王李泰端坐上首,一双眯眯眼露出了惊异之色:“他敢这么做?”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陛下前方赏赐就是敲打魏徵,可魏徵竟然没有欣然领受皇帝斥责,反而以一种强硬姿态回应了太极宫,这几乎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他要和东宫一条心。
“殿下。”
御史大夫韦挺忍不住出言:“郑国公从来都不是怯懦之人,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
“否则,他也不会屡屡顶撞陛下,言辞犀利,天下罕见。”
“臣以为他支持的并非是太子,而是礼法,自古嫡长子继承的传统。”
“正因如此,他不会对陛下低头,这是他的坚持,更是他的骄傲。”
“附议。”
不单单是他,黄门侍郎刘洎、司马苏勖、尚书左丞卢承庆、秘书少监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人对魏徵只有肃然起敬。
“殿下。”
“陛下如此大动干戈,可见郑国公之举触及了帝王底线。”
“英国公之所以能成为北庭大都护,目的就是陛下为了限制太子的影响力。”
“只要北庭大都护听从陛下旨意,那么,燕然都督府、云中都督府、居延都督府、东胡都督府都掀不起风浪,这对于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如今,风头必然会聚焦在太子、晋王两方,无人在意我们。”
太仆少卿柴令武眼中露出了狡黠之色,说道。
房遗爱补充道:“陈国公已经通过高昌商人购得一批来自西域的兵甲,正在送往商州。”
“我们在丹水河谷的三千死士,正在潞国公的手中开始整训,不出两年,必然能蜕变为一支精锐。”
“还不够。”
李泰摆了摆手,凝声道:“商州刺史、蒲州刺史的位置一定要拿到手。”
“京兆府方面须得安插人手,还有收买左卫中的将领。”
“我会尽快去办。”
尚书左丞卢承庆点了点头。
无论是两州刺史之位,还是在京兆府安插官员,这些都是山东士族的强项。
“殿下。”
“我们需要在地方上制造一些动静,更好的吸引他人注意力。”
秘书少监萧德言冷不丁的说道。
‘唰!!!’
在场众人纷纷抬头瞩目他。
“哦?”
李泰的一张大饼脸上满是感兴趣之色。
“齐王向来行事不羁,喜好游猎,结交奸邪之人。”
“陛下免去了薛大鼎齐王长史的官职,调权万纪为齐王长史,权万纪多次犯颜劝谏。”
“去岁,权万纪入朝,齐王附表谢罪,陛下赏赐权万纪,下诏责备齐王,并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慎正直,任命其为齐王府典军。”
“权万纪得到了陛下的嘉奖,回去之后定然会像对待吴王一样对齐王更加严厉苛责。”
“殿下可知齐王在京中时,阴弘智以陛下多子为由,劝他招募壮士以自卫,并推荐妻兄燕弘信谒见齐王,齐王让他招募了一批死士为自己所用。”
“不仅如此,就封之后,齐王重新以骑射闻名的昝君谟、梁猛彪,手下啸聚不少游侠。”
萧德言阴恻恻道。
“什么?”
“你想利用齐王?”
听了这番话,李泰不由得坐起了身子,再怎样,那毕竟是一个皇子、亲王。
“殿下。”
“高祖太武皇帝起兵之时,齐王外祖父阴世师留守长安,杀了楚王李智云。”
“高祖太武皇帝为此诛杀阴世师全家,仅有幼子阴弘智及女儿幸免。”
“阴世师之女被赐予陛下,也就是当今的德妃娘娘。”
“阴弘智心怀家族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又怎会放弃这等忌讳。”
“就算我们不做,难道他就不会做了?”
然而,萧德言非但没有掩饰算计齐王之意,反而堂而皇之地和盘托出。
“这”
李泰陷入了犹豫中。
“殿下。”
“臣以为秘书少监说得对。”
杜楚客接着加大力度:“齐王起兵谋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我们为何不推波助澜,让这一场闹剧彻底变成一场动荡,以此吸引朝堂各方势力的目光。”
“并且,有了齐王的前车之鉴,吴王、晋王、太子都会有所收敛,那么,殿下的机会就来了。”
“臣附议。”
其余人等纷纷开口。
“呼!!!”
深吸了一口气,李泰内心的欲望战胜了良知,叮嘱道:“这件事交给长史去办。”
“是。”
杜楚客及其它人脸上一喜,这样的魏王才真正具备了枭雄模样。
无独有偶,吴王府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李恪端坐上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下方站着长史崔虞、中书舍人王弘让、吴王司马王弘直、尚书郎中谢瑜、吴王府记室参军谢曜、吴兴郡男沈智渊、秘书郎陆敦信,全都是支持他的江南士族之人。
“父皇为何如此?”
许久之后,李恪艰难的张嘴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实在是想不通,郑国公兢兢业业数十年,不曾有过丝毫懈怠,清苦度日,百官称赞,仅仅是同英国公见了一面,却落得如此下场。
“殿下。”
长史崔虞劝谏道:“陛下是天子,万民之主。”
“他不愿意见到太子势大,皇帝与储君自古以来便是相互忌惮。”
“郑国公此举无疑是踩到了线,又这般暴烈的回应陛下,陛下难免心中不愉。”
中书舍人王弘让同样开口:“殿下应当想一想在这件事上,谁才是利益受损的一方,这时候,晋王怕是已经寝食难安了,失去了英国公,关陇门阀如何能制的住魏王党羽。”
“难道一定要这样吗?”
吴王李恪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场夺嫡之争让他一度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子算父,父计子,兄弟相争,刺刀见红。
“殿下。”
“如今不是你想退出就能够退出了。”
“莫要忘了隐太子、刺王结局。”
“一旦输了,魏王、晋王上位,哪一个能饶得了我们?”
尚书郎中谢瑜冷声喝道。
“殿下。”
吴王司马王弘直、记室参军谢曜、吴兴郡男沈智渊、秘书郎陆敦信同样目光聚集到了李恪身上。
“本王明白了。”
吴王李恪一下子惊醒过来,目光澄澈,面容坚定道:“既已入局,那便再无选择。”
“本王在此拜托诸位了。”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众江南士族官员无不高声附和,热血沸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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