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这日上午,庄瑾下月离开东桥坞、调任城东的消息传开,过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同是一‘都’的七经坊镇守级别,三三两两过来,先后来了六七个,皆是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也不复曾经的冷淡、高傲。
“近日宣传,庄镇守的事迹:料敌于先、潜走陆路、连斩三位药王帮七经……大名如雷贯耳!”
“是啊,这种事情别人问起来,听到我与庄镇守一个都,又知道认识,都感觉脸上有光呐!”
“庄镇守下月要去城东养伤?应有之义!应有之义!思及如今局势……真是羡煞我等啊!”
……
也是直到今天,庄瑾才知道,曾经这些眼高于顶的同僚,竟然也会主动打招呼、会主动递话题、会恭维吹捧。
这还真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都想让他们恢复一下曾经高傲的样子了。
‘果然,就如我此前所料,武者以实力为尊,实力超过他们,这些人就会认清形势……而等将来,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什么出身、门第的条条框框,也都会被冲击得稀巴烂、粉碎!’
庄瑾暗道着,也没有摆脸色,礼数周全,态度客气,却又隐有疏离。
这很正常,锦上添花,怎比得雪中送炭?
这些人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像是柳立诚那般,抱着什么守望相助的美梦,这次过来,更多是为之前的冷淡、隐隐孤立赔罪。
这种行为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我们承认,以前我们说话有点大声……不是,是态度有点傲慢,可谁能想到你七经之后,突破境界仍旧跟吃饭喝水似的?两月突破八经,以后指不定啥样……我们承认你厉害,现在过来道个歉,以后你要是十经、十二经,乃至更上的通脉境界,就不要翻小账,再惦记以前那些小事情啦!
庄瑾自然能领会这点,本就不会记怀这些东西,为了让这些人安心,也为了不无谓的树敌、以及考虑到自己风评,他还是收下了这些礼物。
……
当日下午,离开东桥坞这边,陈芸与宋兰、余晓晓两个小丫鬟收拾东西。
八经境界、二纹护卫,比起七经时,除了基本月例、食补、衣补提升之外,还可以配备两个小奴仆、两个小丫鬟,不过因为闵尚一事,小奴仆那边不了解,以免再踩坑,小奴仆就不要了。
庶务司做事还算地道,不要小奴仆,这一份钱折现银子。
而小丫鬟,这个陈芸在外院那么久,很是熟悉,倒是没拒绝,再选一个过来也能分担些琐碎,以及陪着她说说话如何。
话说,如今陈芸在外院丫鬟也是传奇了,慧眼识珠,选定庄瑾,短短半年,随着庄瑾接连破境,青云直上,作为庄瑾妻子,妻凭夫贵,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就说沈家本部以前管理的副处长、处长,现在看到陈芸,哪个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庄夫人’?
甚至,可预见的,随着庄瑾潜力继续变现,境界、地位持续提升,这个适应范围也会相应扩大,说不得哪天,沈家本部处长、副处长级别,都会在她面前低三分。
更往上,嗯,她们暂时还不敢想。
总之,因为陈芸这个范例,其他对外招募的武生达到家丁级别的,都更是受欢迎了,遭到外院丫鬟哄抢,就希望如陈芸那般押宝成功。
某日饭后,这事陈芸还将这些当作趣事说起,庄瑾听闻笑着摇头。
那些人只看到陈芸如今的风光,却没看到她默默付出多少:承担一应琐碎、悉心陪伴照料、维护同僚关系……可以说,庄瑾这么快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陈芸是有不小功劳的。
还有这次,也是因为庄瑾,承担了莫大风险。
只能说:成功的花,人们只惊艳它现时的惊艳,却不知背后,有多少付出与血泪。
言归正传,这第二个小丫鬟名额也是遭到争抢,最后夫妻俩人商量选择了熟悉的宋兰。
……
“夫君,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陈芸过来问道。
“嗯。”
庄瑾微微点头,跟着一同离开,向城东而去。
‘此去避开激烈的后续战事,坐观风云,八公子也有暗示,这个期限,最少是半年。’
半年时间,又有两万多战功,在那般安全环境下,可预料的,他的实力将迎来一波巨大提升!
‘至少能到十经,十一经也有可能,若是更乐观些,能在城东时间再长一些,凝气境界十二正经大圆满都有……呃,不太可能,考虑到炼肉级别异兽肉,越到后面越贵,战功应该是不够的!’
不过,无论如何,经过城东这段蛰伏期,庄瑾再出来时,必然已是大不相同,迈入另一个层次了。
轰隆隆!
这时,天空春雷炸响,滚滚不绝,彼时彼刻,正是惊蛰时分。
……
沈家内院,一处小园中。
当下时节,不过惊蛰时分,这里竟已是花团锦簇,桃李缤纷,满园春色。
一株桃树下,石桌石凳铺就,八公子沈绪琛正与一位白眉长者对坐下棋。
微风拂动,时而有花瓣落下,落在两人身上。
此时沈绪琛双目紧紧盯着棋盘,不时凝神细思,显然压力不小。
对面的白眉长者,整个人好似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说不出的和谐自然,棋盘中,他每一个棋子落下,也都恰到好处、恰如其分,相互勾连,将每一个棋子都物尽其用,无形中组成一个牢笼,封天锁地。
这白眉长者正是沈家家主沈先鸿,此时,在沈绪琛思索良久终于落子后,轻轻捻起一颗棋子落下,开口问道:“那庄瑾一案如何了?”
一个八经武者,自然不值得他这个沈家家主亲自上心,但此事重在背后影响,关乎沈家秩序根基,也就难免关注了。
“庄瑾已答应补偿,下月将调去城东……赵斌、苗绍两人,也会分配到城南毗邻药王帮一线,最危险的地方……此二人自身、家眷都被盯着,只要有小动作……”
沈绪琛说到这里,做了个竖切的手势。
沈先鸿微微点头,对沈绪琛考校问道:“此事之中,对各方应对,你如何看?”
沈绪琛想了一下,答道:“庄瑾此人,倒也冷静理智,明白事理,没有私自动手,而是上报……穆司正、栗司正,处理此事上,也可圈可点,遵循程序,没做什么蠢事。”
“此案关注太大,赵斌、苗绍两人又是中上阶层,必须是真凭实据……”
他在‘真凭实据’四字上加重了语气:“不然,司法败坏,人人自危,事情闹大,穆司正、栗司正也会惹得一身骚。”
“最后苗绍、赵斌二人,就有些蠢了,看不清形势,依仗此点,冥顽不灵,得罪死了庶务司、执法司……如今看似逃过一劫,但已被盯上,这两人只要稍有异心、异动,顷刻间身死族灭,若是不动,那就只有为我沈家出力,流血流汗……庄瑾的存在,对这二人也是折磨,将来榨干价值,倒也可以让那庄瑾……更收其心……以我观之,这两人将来满门都恐怕……也算是受到应有惩罚了。”
“嗯!”沈先鸿听着,淡淡道了声,最后落下一子。
“父亲棋艺高明!”沈绪琛看着自己大龙被斩,投子认负。
“是你藏着心思,没尽全力。”
沈先鸿微微摇头:“我吩咐的另一事,如何了?”
“那庄瑾此去城东,我已有暗示,许诺只要打开局面,此中能查抄多少好处,都是他自己的……”
“嗯,知道我为何不是一纸命令,只是让你许以好处利诱么?”
“强令非是驭人之道,会遭人记恨,埋下隐患,对方不甘不愿,也难以成事……反而以利诱之,最能调动积极性,主动任事……”
沈绪琛条理分明说着,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只是我观那庄瑾是个谨慎性子,许以好处利诱,恐怕也未必肯做刀,搅动城东那一潭死水。”
“你看!”
沈先鸿长身而立,示意沈绪琛看去。
这会儿,有风乍起,拂过满园树木,落花如雨,簌簌而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父亲英明!”沈绪琛赞叹道。
不过,他研究过庄瑾档案,认为对庄瑾当尽可能高估,所以,即便遇到那般情况,也未必不能保持冷静,调和关系,独善其身,可能最终结果仍会让父亲失望。
沈先鸿似乎看出沈绪琛想法,淡淡道:“一步闲棋,成自然好,不成则罢了。”
“只要与药王帮战事持续,死伤武者,只会越来越多……虽然伤亡多是那些对外招募武生,但本部、城东、不毗邻药王帮精华的之地,也不断有调到前线死亡……腐朽的老人在凋零,如庄瑾这般新人却在成长、崛起,我沈家新鲜血液的比例会不断增加……大势滔滔,总会推着现实,向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这话听来简直骇人听闻,沈家家主,竟然如此看待与药王帮战事!
由此深思,还有更多细思极恐的地方,比如:对药王帮的战术僵化、死板,除了规则对沈家有利,不愿打破,凭借更强实力,按部就班打呆仗,就能获得胜利之外,是否还有对拼耗子,给自家换血的目的?
还有这次下面船队被伏击,真的是表面看去那么简单么?药王帮先赢一场,真的是赢?如今战事扩大,是否也是当下阶段,沈家想要看到的?
“这是堂皇正道的阳谋啊,父亲深谋远虑!”沈绪琛这一刹那,想到许多,叹服受教。
“你错了,驭人之术、阴谋诡计只是小道,阳谋大势,也难为依恃。”
沈先鸿说着,看向身后棋盘:“方才那局棋,你若是一开始就全力以赴,你以为你有几成胜算?”
沈绪琛想了一下,给出一个客观的答案:“三成。”
“不,你一分都没有。”
沈先鸿听闻却是摇头,抬眉看向身前落下的一片花瓣,随手拂袖一扫。
唰!
这枚质地柔软的花瓣,在这一刻,竟如精钢陨铁,带起一道火红流光,迅疾射入青石棋盘中心。
数个呼吸后,咔嚓嚓,整个青石棋盘竟然从中四分五裂。
沈先鸿回头,看向沈绪琛:“琛儿,你……明白了么?”
“我……”这一刻,沈绪琛额头渗出涔涔冷汗,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艰涩言道:“孩儿明白了,为人处世、心机计谋什么,都只可为辅,自身实力才是根本……孩儿最近懈怠了……”
“嗯,你明白就好,去吧!”
“孩儿告退!”沈绪堔走出一段,回头看去,一株桃花树下,父亲青衫而立,眉梢代表岁月、智慧的白眉极为醒目,此刻收敛了所有气势,好似一位寻常夫子。
在他们兄弟心中,父亲也的确是一位良师益友,从小就是如此,传道受业……父亲这座山峰,也好似没有尽头,无论怎么去看,何时去看,从来都是高山仰止。
‘我与各位兄长姐弟,只是学得父亲几分,就被称作人中龙凤,何况是父亲本人呢?沈家有这么一个掌舵人,是沈家的荣幸,却是沈家敌人、以及野心者的大不幸。’沈绪琛心中暗道。
……
城东,清源坊。
这就是这月庄瑾分配所在,与东桥坞一般,清源坊下辖六街:清平、清明、清宁、清琼、清云、清安。
因为城东安定、无战事,又相较极为繁华富庶,利益太大,乃是碎片化管理,坊镇守上面并无都镇守。
或者说,十经都镇守,本就是因为与药王帮战事,在城北、城南毗邻药王帮一线临时所设。
六街之中,除了三街心腹班底,薛彦道、段涛、林宏各自占下之外,还有三个原本的街镇守。
一人名为班铭,四经境界,话不多,却每一句都简明扼要,滴水不漏。
一人名为宋景晖,五经境界,看着倒是会来事,一开口就是满嘴好听话,却也不是钱文德那种狗腿子般,无底线拍马屁,而是更类似朋友、同僚,那种夸夸夸,各方面吹捧。
最后一任名为黄骅,六经境界,神情语气,看着态度不如前两者老实、恭敬。
还有极为有意思的一点,这三人明明是此人实力最强,看似为三人中心,但试探询问,这种不讨好、出头鸟的事情,偏偏是他。
“大人,不知道这月……我们下面街道什么章程?”黄骅问道。
庄瑾深深看了看眼此人,又看向班铭、宋景晖,觉得这三人挺有意思的,想了下,答道:“以前如何,就还是如何吧!”
在不了解情况下,一动不如一静,不做什么就不会犯错,萧规曹随,也至少不会让局势崩坏。
班铭、宋景晖、黄骏三人听到庄瑾没有插手、干预下面的意思,齐齐松了口气,这样他们的好处就不会受到影响,两相无事,这自然最好。
庄瑾留意着三人微表情,看到这一幕,眼睛微微眯起:‘城东这边,早就听闻油水丰厚,不过却也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水极深,猫腻多多啊!’
八公子沈绪琛有过暗示,他可以尽管折腾,有庶务司、执法司站在后面兜底,这个过程中查抄好处,可以尽数收入囊中。
‘真要冲锋陷阵,的确可以捞到大笔银钱,可这却会极大牵扯精力,更不用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势必会遭到凶猛反扑,说不得待不到半年就会被提前赶走。’
付出、收获不值得啊!
‘我如今要务,还是消化掉两万多战功,转化实力,只要有了实力,一切都会有,反之,实力不够,那么多银子去地下花么?’
对这种当刀的事情,为沈家刮骨疗毒,或者说,作为蜡烛燃烧自己,照亮沈家的事情,庄瑾是敬谢不敏的。
等散会后,庄瑾留下钱文德:“你去调查一下,尤其是咱们清源坊这一坊,看看具体什么情况……有事去寻薛彦道、段涛、林宏三个街镇守,他们会帮你……”
“庄哥,你放心!”钱文德听闻瞪大眼睛,神情激动,砰砰拍着胸脯,还以为之前庄瑾是表面安抚黄骏三人,这是要暗度陈仓、收集证据动手。
“只是调查,你不要多事。”
庄瑾看出钱文德想法,多交代了一句,让这家伙不要给自己加戏,然后摆手让他离开,暗自思量:‘虽然我的想法是两相无事,各不侵扰,但了解还是要的,至少,不能被下面人当作泥塑雕像糊弄。’
手上有刀不用,和手上没刀,这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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