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饱饭

    密集的马蹄声,上百名草军突骑从战场的西北角直切向韩琼所部拔山都。

    韩琼在下令提醒后,皱着的眉头就没有舒下过。

    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情,因为此时拔山堵所部三百甲兵此时全部阵列齐整,这种情况下,纵然百骑也有地动山摇的气势,可却很少敢冲他们这样的坚阵的。

    想到这里,韩琼让自己的扈将韩德让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带着所部的二十二名突骑从后面兜杀。

    对面的突骑马速越来越快,他们在冲过两支友军的方阵后,手里的马槊已经平举起来,在距离拔山都五百步的时候,开始了冲刺。

    而处在最前的拔山都是三个队的老卒,全部都是从金马砦时期就跟着赵怀安,百余骑当面冲来,是个人都手脚发凉,可这些人还是在队将们的号令下,拉弓上弦。

    一个呼吸,三箭速射。

    箭矢按照梯队箭雨覆盖在前方的黄土地上,形成一段死亡箭幕。

    那些冲刺中的突骑,同样举着圆盾,可只能阻挡一些正面射脸的箭矢,但此时箭矢如雨,劈头盖脸下来。

    就在这段路奔驰片刻,百余骑就落马七八人,原先冲刺的阵型也因倒地的战马而发生混乱。

    对面冲锋的草军突骑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这些保义军的甲士面对骑兵的冲锋竟然依旧能在瞬间射出三箭。

    此时,已经来不及再射的拔山都弓手,将长弓甩在身后,就手抵在前面的步槊手的肩膀上,开始准备抵御骑兵的冲击。

    可就在这些拔山都武士们以为草军突骑要一头撞上来的时候,对面响起一阵号角,本就有些混乱的突骑直接开始从左右两侧分流,纵马驰往两侧。

    顺着军阵的两侧,那些持马槊的草军突骑直接奔开,露出后面拉弓张弦的弓骑,顿时,就在五十步距离,这些草军突骑一轮轮向着结阵的拔山都射去。

    箭矢砸在拔山都甲士们的兜鍪、铁铠上,叮叮作响,五十步的距离,弓箭的威力足够大,可惜这些草军突骑手中的射弓却疲软,并不足以对这些甲士造成太大的伤害。

    而与此同时,当阵内的保义都甲士发现预想中的冲击没有来,心里一空的同时,对面的箭矢就砸了过来。

    可这也提醒了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弓手大多都是来自山区,每一个都是老练的猎人。

    做过猎人的朋友都知道,打猎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而一旦发现猎物后,必须要快准狠。

    所以,在对面突骑驻马射击的那一刻,这些拔山都弓手就站在原地,和对面对射。

    赌的就是你的箭破不了我的甲!

    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对面突骑的羽箭不能穿他们身上的铁铠,可他们手里硬弓却有两石,蓄着巨力的箭矢直接洞穿了那些突骑身上的衣甲。

    只是一轮对射,对方的突骑又倒下了五六人。

    这一刻,突骑面对完全坚甲硬阵,战意军心十足的步军,是多么的无力。

    冲是撞铁板,游击又是活靶子。

    很快,这些突骑就放弃了继续射击的打算,呼啸着从军阵两侧撤离,可有一支突骑可能是被射昏了头了,竟然从拔山和金刀之间的空地撤离。

    于是,这些突骑又被两侧的拔山和金刀二都集火了一顿,又丢下了七八具尸体,然后仓惶北撤。

    就这样,气势汹汹来袭的百余突骑,大老远奔来,除了在军阵外面射了两顿箭矢,丢下小三十具尸体,然后无功而返。

    而拔山都也被这些草军突骑的虎头蛇尾给弄懵了,除了向那些撤离的草军爆发一阵嘘声,连欢呼的劲都没有。

    打这些人,有什么好欢呼的?

    ……

    那“补天均平”大纛下,票帅曹师雄脸色铁青,他怒视着那名撤退回来的突骑将领,大骂:

    “废物,谁让你撤的?让你冲阵,你弄什么游射?”

    这个骑将是曹师雄的妹婿,姓吕,行第二郎,此刻哭哭啼啼,委屈道:

    “票帅,不是兄弟们不冲啊,你是不晓得那些保义军啊,他们就不是人,哪有骑兵冲锋到跟前了,还杵着不动?兄弟们看前面那些人一个呼吸射了三箭,就晓得冲进去也破不了阵的,所以才打算在外围袭扰,就是打算让这些甲士没得休息,累死他们。”

    曹师雄气得大叫,一脚将吕二郎踩着踹到一边,骂道:

    “累死!累死!我是要被你气死!你猪脑子啊!你那突骑的骑弓能和步弓比?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撤下来,然后再冲,不攻击,就是时不时冲一下,这才叫袭扰!懂吗?你那叫给人家送靶子去,蠢猪!”

    吕二郎一听这话,抱起兜鍪,转身就走。

    这可把曹师雄气坏了,他大骂:

    “谁让你走的!”

    这吕二郎牛脾气上来了,哼哧哼哧喊道:

    “我带着兄弟们再去冲!”

    曹师雄点了点头,这傻子虽然傻了些,但办事的态度还是好的,果然还得是自家人用得放心,能力这东西慢慢培养。

    毕竟谁天生就能是骑将了?干中学嘛!

    此刻,曹师雄已经忘了这吕二郎刚刚丢了小三十草军核心精骑,只觉得自己妹婿的态度还是好的。

    于是曹师雄放缓了语气,哼道:

    “行了,尽整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呆在这学学,看我是怎么打的!”

    那吕二郎听到后,这才嬉嬉笑笑,把人群中的张延寿是看得是啧啧称奇。

    败军之将被就法也就算了,还这样嘻嘻哈哈,刚刚还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然后转眼就嘻嘻哈哈,这没脸的样子和那曹师雄是一个德行啊,怪不得进一家门呢。

    刚刚张延寿被叫去劝降那些昔日银刀都的袍泽,可还没奔到前面,前面就已经打了起来,这才高兴地回来了。

    此人并不晓得,要是他真的奔去阵前,可能命就得丢在这些他看不起的草军手里了。

    这会他对曹师雄与他的妹婿吕二郎不屑一顾,然后他就看到一队骑兵打着旗帜从东南面奔来。

    这队骑士一来就奔到旗下,向着曹师雄禀告:

    “票帅,黄票帅已经出击了。”

    一听这个消息,曹师雄哈哈大笑,然后拍着妹婿吕二郎:

    “二郎啊,出来混不是靠打打杀杀,是靠脑子的!懂了吧?”

    那边吕二郎还懵懵懂懂的,而人群中的张延寿却愣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曹师雄是怎么打这一仗的了。

    通过激怒守城敌军,出城野战,然后用杂兵拖住这些敌军精锐,最后再令另外两面的草军袭击东西二城墙。

    这一战术,妙啊!实在是掌握了兵法的虚实之道!虚虚实实,让人不晓得到底哪里才是他们的主攻方向。

    难道刚刚在城下狼狈而回的他,竟然是演出来的?

    难道此人竟然是个用兵的天才?好个狡诈的土狗啊!

    此刻,张延寿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神态骄狂的草军票帅,第一次对这支造反队伍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然后,东西两侧旷野果然如张延寿预料般的,响起了剧烈的鼓角声。

    那边的草军真的趁机出动了。

    此时,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曹师雄,见一切都在按计划执行,再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哈哈大笑。

    他插着手,对下面一个雄壮的甲士喊道:

    “米重威,敌阵已疲,后方被袭,军心必乱。你即刻带我帐下精甲八百,给我拿下敌军二阵!”

    这个带着鲜明中亚面容的盐枭猛将,抱拳应命,随后脚步匆匆,数支披着铁铠,几和唐军牙兵无异的甲兵,撞击着甲片,向前方拔山、金刀二军奔去。

    也是在数百甲士的背景下,曹师雄振臂,冲身后全军大吼:

    “破冤句,吃饱饭!”

    这一句口号有着足够的杀伤力,本因为本军突骑失利而士气低落的草军们,纷纷抬起了头,赤红着眼睛,盯着前方的那座冤句城。

    城内有唐军带来的粮米,只要破了这城,他们和家人都能活下去!

    这一刻,所有人齐齐大吼:

    “破冤句,吃饱饭!”

    无穷声量,直接压盖住了整片战场。

    ……

    声浪率先传到了前阵中的韩琼、李继雍的耳边,可二人非但不惧,更是大吼呼号,数百人各自喊着自己所属的军号。

    虽只是六百人,面对方数万呼号,丝毫不弱下分,真天下一等一的虎士。

    两边的声浪又传到了后方城门洞,赵怀安身边的刘知俊再忍不住了,掀开铁面对身旁的赵怀安道:

    “使君,咱们出击吧,敌将有点手段,这些草军已经被激发出死志了。”

    而旁边,另外一个甲骑姚行仲也赞同出击,他以哀兵不可敌来劝说。

    可赵怀安依旧沉着地看着前方战场,看到拔山、金刀依旧意气酣然,战力十足,看到敌军的突骑、精甲都还未投入战场,只能按捺住焦躁,沉声道:

    “继续等!”

    众甲骑深深呼吸,随赵怀安依旧蛰伏在门洞中,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

    北面战场的呼号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传到了城东墙上。

    有人听到了,忍不住看向城楼那边,可见到团将段忠俭依旧沉着立在城楼下,不由一定,随后便继续向城下投掷着滚木、落石。

    其实声音传到段忠俭那边时,已经时断时续的,但段忠俭实在没有脑子顾得上北面发生的,他的全部心思全在那城下。

    此时,城外成千上万的草军怒吼着冲向城墙,段忠俭压根分不清下面那些人到底哪些是草军武士,哪些又是曹、濮二州的百姓。

    不过分辨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因为这一刻,他们都是保义军的敌人。

    因为没有壕沟、护城河,这些草军轻而易举地就涌到了城下,这些人一浪接一浪,如同潮水一样涌到城下。

    一些显然精锐的弓手,三五成群组成小队,隐匿在潮水中,不断向探出来投掷石块的寿州县卒射击。

    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些中间的县卒哀嚎地落下城墙,最后摔死在地上。

    冤句东门是四个城墙最矮的一段,但这依旧有六米多高,整体呈梯形,层层版筑,彷佛金铁。

    在东城两侧的位置,各有一处突出去的马面,此时十来名保义军的弓手正精准地发现下面潜藏的草军弓手,然后对他们挨个点杀。

    这些优秀的弓手无一不来自于大山,他们有的是西川的大山,有的是川南的大山,有些则是光州的大山。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部落中最优秀的一批弓手,此刻这些人在战场上是如鱼得水,在他们的眼里,下面那些草军甚至不如一只兔子机警。

    此时双方箭矢你来我往,无数木梯被竖着靠在了城头,其中还有三部云梯器械,刚刚升起就直接扣在了城头上,距离刚刚好。

    带着先登死士的草军黄八郎,看到这一幕,激动大吼:

    “好,这是哪个工匠圣手?这距离控制的刚刚好,待老子活着回去,必要赏他!”

    不怪乎黄八郎这样激动了,只因为一会要带人往城头上冲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云梯距离刚刚好,就意味着他们只需要冲到头就能冲上城,而不是绝望地站在云梯顶端,然后还够不着城垛。

    那就不是攻城了,而是自己送上去给城上的人捅。

    当云梯挂上去后,那些城上的寿州县兵也是一愣,因为在他们的经验中,还少有这种一次性就能挂上城墙,还刚刚好。

    于是,下一刻他们就用铁杖开始用力地推着云梯,试图将云梯推翻。

    可云梯是带有抓钩的,一旦被卡在城垛后,靠推着的力基本是不可能推出,唯有用撬棍往上顶。

    但他们虽然不晓得什么是杠杆原理,但还是晓得,只要下面云梯站上去几个人,他们楼上就是再多一倍,也顶不起云梯。

    于是,当三架云梯牢牢卡在城垛上后,这里就形成了三条运兵道。

    没有任何犹豫,云梯边的黄八郎,左手牌盾,右手举着横刀,大吼一声踩了上去,身后十余名甲士皆和他们一样,奋命往上爬。

    这些草军手里的牌盾都是特制了,是两面拼接而成,像一个三角形,这样既方便草军死士抓握,又可以卸掉石块的力道。

    正常的牌盾都是完整的一面,士兵持在手里,一旦被上面的石块砸到,那整个力都会撞在牌盾上,后面的士兵根本扛不住。

    而这种拼接而成的三角牌盾,因为只有前面凸起,两侧是斜面,上方的石块即便砸在牌盾上,也会马上顺着旁边的斜面滚到一边,变相地做到了卸力。

    此时,这些人就举着特制盾牌,抵挡上方落下的石块,虽然不断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可这些草军死士却依旧踩在云梯上,还在往上冲。

    而另外两部云梯,也和这里一样,那些选出的先登死士同样不畏城头上的箭矢、落石,踩着云梯,顶着前面的袍泽,嘶吼着冲向城头。

    这些草军和北门外的草军形成了强力的对比。

    由黄氏族人、宾客、附庸们组建的核心锐兵,在战斗的一开始就爆发出强大的战意,不需要多鼓动,便埋头往城墙上冲。

    而城头上的寿州县卒和支援上来的保义军附兵们,他们遇到的危机远不止这一个。

    此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曹州草军竟然还造了数十辆篷车,一路推到了城墙根,然后那些草军的核心老军就撵着一波外围难民,钻进了篷子下,开始拿着各种工具开始掘城墙根。

    他们并不需要挖断墙根,因为城墙太高,只需要挖一半左右,没有支撑的城墙就会自己坍塌。

    城下,这些曹州草军一上来,就分工明确,这给城头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也是这个时候,段忠俭从城楼下走出,开始大声指挥:

    “倒金汁!”

    在城墙的中段,有十来个带着面巾的附军,他们中间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熬煮着臭气熏天的粪便,因为熬煮的时间过长,还形成了粘稠状。

    这个地方根本不能站人,就是旁边煮金汁的附军,这会都已经换了三轮了。

    此刻,这些备受煎熬的附军在听到团将的命令后,齐齐舒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开始拿长勺向着下方倾倒着金汁。

    下方,惨烈的哀嚎不绝于耳,可这些附军没有任何悲悯,他们只想将这锅粪便用最快的速度清空了。

    他们几乎丧失了味觉,眼睛永远是泪水,几乎是靠着感觉,将这一锅粪便给清空了。

    此时下方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

    这些附军是闻不到了,可两侧城楼上的寿县县卒却在闻到下方飘起来的味道后,直接吐了。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粪便带着熟肉味,复合地让人以为地狱也不过如此。

    金汁彻底击垮了城墙根篷车下的草军,这些人不是被滚烫的金汁给烫伤,就是被臭味给熏得跑路。

    人类永远无法靠本能扛住化学攻击。

    这边解决了那些挖墙根的老鼠,段忠俭再一次下令:

    “火把,扔向那三架云车!”

    有了主心骨的县卒们,纷纷点起火把,然后猛地甩向那三部云梯。

    一些火把落空了,一些又在撞到云梯后弹开了,可却依旧有数支火把正好扔在了下方的车箱里。

    本就用松脂包裹的火把在遇到这些木头后,直接烧起了大火。

    片刻间,三架云梯先后燃起了大火,黑烟笔直地冲上高空。

    火焰直逼着云车上的草军甲士,一些人耐不住黑烟,慌乱往下撤,然后就被烈焰点着,凄惨地砸在了地面。

    而最前方,都要快冲上城头的黄八郎,看见云车着火,大吼:

    “跳下去,跳下去!”

    生死之间,云梯上的甲士下意识听从了命令,直接从云梯上跳下。

    然后就是一阵阵哀嚎,穿着厚重甲胄的甲士从三四米高空砸向地面,断腿瘫痪已是命大,更多的,直接就摔死在了地面。

    而见到下面云梯空了后,最前的黄八郎,一咬牙,整个人抱着云梯就滑了下去,直接滑进了下面的火焰中。

    一个呼吸没到,黄八郎就已经从火堆中滚出,直接用泥土压灭了身上的火焰。

    然后扛起一个只是断腿的甲士,就这样奔回了后阵。

    城墙上,已经张开长弓的段忠俭,很是瞄了一会,都发现那个甲士的身体全被他扛着的甲士给挡着了。

    骂了句“狡猾”,段忠俭放下了长弓,迎接他的,是城头上兄弟们热烈的欢呼!

    下方,刚刚还气势如虹的曹州草军就这样丢弃了攻城器械,慌忙回奔了。

    可段忠俭的眉头却没有舒,因为,第二波贼攻紧跟着就来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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