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帮我

    踩着驴车,在五百余突骑的簇拥下,风驰电掣,驰向冤句城。

    一到北城外,遥见远处的忠武军大营,赵怀安从腰间许下一枚小印,直接递给了赵六,下令:

    “赵六,你携我印入西南三营,将我衙内五都全都带过来!我要他们倾巢而出!”

    赵六接过印,抱拳唱喏,然后带着王彦章几个骑将直奔西南大营。

    望着烟尘远去,赵怀安凶戾地看向前方的忠武军大营,挥臂向前,大吼:

    “围了它!除了死人,谁都别想从大营出去!”

    五百余保义军突骑振臂大吼,深沉的号角声传遍旷野,这支屡战屡胜的骄兵,第一次将一支友军的大营给包围了。

    这一刻,那长安的圣上太远,而使君就在心中!

    ……

    巨大的马蹄声砸动着大地,地面震动,巨大的烟尘让北城寨上刚刚起夜的宣武、忠武两军哨卒大惊失色。

    只见北面,无数火把映满旷野,接着忽然又齐齐一灭,袅袅余烟升上天空,将那烟尘都燎得更深了。

    就在他们准备吹响号角,就有人看到北方而来的漫漫烟尘中,一杆巨大的大纛“呼保义”正猎猎生风。

    于是,这些人连忙冲其他哨大喊:

    “是保义军,勿要吹号!勿要吹号!”

    此时大营里的两军吏士刚醒,很多都在回神的状态,万一吹了号角,惊了军,那就闯祸了。

    安抚住躁动的同僚们,这些人的心中也不无对保义军的埋怨。

    大灾之年去狩猎,本就已经够滑稽了,现在还一声招呼不打,就全速跑马回来,还是连夜,这些保义军是真的混账。

    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庞从带着王建、韩建两人也披甲奔了出来,他们都是被营外密集的马蹄声给惊醒的。

    庞从睡眼朦胧地爬上木壁,打眼一望,就认出这支突骑是保义军。

    突骑和突骑是不一样的。

    保义军的突骑有着强烈的辨识度,因为军中有大量的胡汉骑士,所以其军很多都披着各色兽皮围脖,很多人还高举着一杆杆貂尾,充满了蛮荒的冲击性。

    此外,保义军的突骑还普遍带着翎羽铁兜鍪,红色披风,数百突骑驰奔就如同赤潮一样,惊心动魄。

    本来庞从也以为这是保义军刚狩猎回来,准备返回营地,可看着看着,他感觉不对劲了。

    怎么保义军的突骑组成的是锥形阵呢?这是战斗队列啊!

    然后直到那些保义军突骑都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抑住心里的惊慌,庞从连忙对下头的王建、韩建二人喊道:

    “你们先呆在这里,让兄弟们立即披甲,赵大有点不对劲,我现在出寨去找他,让他万不能犯啥事!”

    王建和韩建本来还在下面无聊得拨弄着腰带,忽然听到上面的庞从说这句话,愣了一下。

    那王建反应最快,惊呼:

    “老庞,保义军要哗变了?”

    韩建一把抓着木拦,直接跳上了木壁,隔着木栅,他远远看见,保义军的数百突骑已经在北面彻底展开了队形,各个小队呈锥形排列,将他们大营彻底围了起来。

    他脑袋一嗡,扭头对庞从道:

    “老庞,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和你一起去。”

    可庞从摇了摇头,指着隔壁一块营地,对韩建小声说道:

    “老韩,你留在这里,把兄弟们都笼住,现在情况不明了,万事一定等我回来!”

    此时王建也爬了上来,看到外面的景象,皱眉:

    “不应该啊,赵大那边都立下大功了,怎么他麾下的突骑就暴动了呢?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王建脸都白了下。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老庞为何要指向那边的蔡州军营地了。

    我的天呀,这帮蔡奴不会杀了赵大吧!要真是那样,这些保义军非得要把天都捅出窟窿来啊。

    这个念头也在韩建脑子里浮现,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当众说了出来:

    “之前听说他们和赵大在狩猎营地发生了冲突,见他自己回来,还以为他晓得谁拳头硬,服软了呢。可现在看外面保义军突骑的架势,这是有人捅了天了啊!这些保义军几乎都是赵大恩养的,心里就赵大一人,要是那秦宗权真的发疯,干了什么蠢事,那些保义军一定会杀进来,把蔡州兵杀光的!”

    想到这里,韩建一抖,显然是晓得保义军有多猛。

    顺着韩建的话,王建握着拳头:

    “咱们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没准是因为其他事呢?赵大这人咱们都晓得的,他从来都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人犯他一拳,他就要人老命。现在保义军这样,肯定是吃了亏了。哎,秦宗权这人是真的疯,真敢去惹赵大这个杀才啊!”

    见两个袍泽都是明白人,庞从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对旁边的王建、韩建小声说道:

    “你我三人手里的兵马有千余,占了咱们许州兵的一半。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咱们三个一条心了,都有进退之路。”

    王建、韩建二人明白了庞从的意思,犹豫了下,还是王建主动提起:

    “如果这一次赵大哗变,咱们帮谁?”

    这个问题太要命了,但庞从必须回答,他捏着手里的横刀,认真回道:

    “如果赵大活着,咱们帮赵大,如果他已经死了,咱们什么都不动!”

    最后,庞从再一次郑重其事,说道:

    “咱们现在要特别小心隔壁的蔡州兵。现在这种情况,不管谁喊你们去开会,你们都不要去,就在这里拢住兄弟们,切记,万事如何,且等我回来,共进退!”

    说着,庞从伸出了手掌,接着王建、韩建二人都盖了上去,三人齐呼:

    “共进退!”

    随后,庞从一声令下,开北面营门,只带着两名突骑就奔向了外围的保义军那边。

    他身后的营壁上,王、韩二人互相望了眼,眼中皆是对时局的迷茫。

    ……

    在营地的另一侧望楼上,陈州马步都虞候赵犨正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赵昶、赵珝还有两个陈州牙校符楚、王达也在观望着营外的保义军突骑。

    此刻,楼上的赵珝看到另外一边,许州军的庞从竟然出动出寨了,担忧地对兄长赵犨道:

    “兄长,那庞从出寨奔向那些保义军突骑,这是要做什么?”

    赵犨凝神,计较了片刻,忽然对牙校符楚问道:

    “老符,你去问问军中那几位如何想的?”

    符楚出自陈州累世牙校,和他们赵家一样,都是陈州本土武家,他晓得赵犨问这个话的意思,不是在问陈州军的士气如何,而是问军中其他几个势力人家的态度。

    说来也是无奈,赵犨虽为这次出征陈州军的马步都虞候,可实际上并不能控制全军两千陈州胜甲。

    之所以如此,还是和陈州这个特殊地区密切相关。

    在忠武军的蔡、许、陈三州,蔡许是多年的冤家对头,而陈州则向来超然,并不怎么参与藩内的纷争。

    可这并不是说陈州的问题就不严重了。

    在三州地方,陈州是拥有最长漕运的通道,尤其是境内的项城更是淮蔡水道的枢纽,所以,这里也滋生了一个蔡、许两地都不具备的势力群体。

    那就是围绕漕运吃饭的纤夫、驮夫。

    而且,陈州这个地方还有独特的风俗,就是这地方的里俗之人,喜习左道,尤其是爱拜摩尼教。

    摩尼教本传于波斯,于本朝随着众多中亚粟特商人而传入中原。

    因多年本土化后,原先不适合底层人的一些教义被全部摒弃,发展到现在已经只是为了让底层人结社有了一个名号,和最初的摩尼教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在陈州,大量的这些漕运人口都皈依在摩尼教下。

    一方面是因为摩尼教崇尚“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所以对底层的穷苦人分外有吸引力。另外一方面,在漕运码头上的这些人,是最有结社需求的,因为这能互保互助,不被人欺负。

    所以历史上,出名的有活力组织,都是从码头起家的。

    在此世,摩尼教的活动中心就在陈州这边,而和摩尼教有差不多作用的弥勒教,则以贝州为中心。

    这两个教派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有很多地方的融合。

    其中,最互相融合的就是他们的“三佛应劫”“明王转世”的造反思想。这两个教派都认为,随着释迦牟尼佛到了末世,将会有未来佛现世,而人世间的王朝也会因此发生换代。

    本来这摩尼教也只是在底层传播的,可当大量的纤夫、驮夫们开始信了这些后,为了更好的控制在码头的利益,项城城内的牙将世家们也开始信了这个。

    而且这些人还常常以摩尼教中的职位自居,不仅自己信,还将摩尼教带进了军队。

    此后,陈州军中,摩尼教大行其道,凡教众,相互扶持。

    以前也有几任陈州刺史曾要镇压过军中的摩尼教,可根本就止不住,因为此时摩尼教作为一个结社组织已经嵌入到了陈州的方方面面了。

    不仅融合了乡野的浪荡之徒,不事生产的流氓,还有江淮的盐枭,陈州军的牙兵世家,他们没多少紧密的组织关系,可却共同拥有这个利益网络。

    在这种情况下,组织内的人可以共享资源和人脉,而组织外的人却被孤立,最后要想有发展,也不得不进这个组织。

    什么是势大难治,陈州的摩尼教就是这样。

    而现在,作为陈州出征军的领兵将,赵犨要想做决策,不是只自己想好就行的,还要军中几个摩尼教中的拂多诞支持。

    年已五十的赵犨早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动和无知,岁月虽然带走了他的激情,却沉淀给他智慧和老辣。

    赵犨就自己观察,和对局势的理解,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那就是天下大乱真的要来了。

    且不说这边受灾最严重的曹、濮二州了,就连素称饶富的陈州实际上也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

    城外到处都是灾民,城内却堆积着如山的江淮稻米,这种情况,人心早已蠢蠢欲动了,只差一颗火星,就能点燃陈州。

    而据赵犨的了解,得出这一判断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陈州的那些摩尼教徒们。

    在普通人还在按照此前的惯性生活时,那些扎根在乡野的陈州摩尼教徒们却敏发现,释迦摩尼佛的末世真的要来了。

    自灾年以后,陈州就开始有人念“燃灯佛”了,赵犨弄不清到底是弥勒教还是摩尼教哪个先说的,反正他们都认为天下大乱后,新佛就是燃灯佛,又叫定光佛。

    而老百姓只要日诵定光佛口号千声,就可以免灾。

    而现在,念此佛号者,在陈州是越来越多了,甚至在白日都感觉全城在诵念,可见此时皈信弥勒、摩尼者到底有多少。

    此外,那些教徒们也在开始大肆流传谶纬了,叫:

    “释迦牟尼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赵家欲兴。”

    是的,李家欲末,赵家欲兴。

    一开始,赵犨在听到这个谶纬时,还以为是有人要害他。

    可当他和那些摩尼教徒们接触后,却发现人家压根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的确,他都五十了,还能活几年?

    直到他在陈州遇到了北上的赵怀安,在看见这人和他做的那些事后,赵犨心里有了一丝复杂。

    难道这个谶纬是应在了此人身上?因为这位赵怀安,不仅姓赵,还是光州刺史,不就应了燃灯佛祖之说?

    他当然晓得,这样的谶纬肯定不可能是赵怀安作的,因为他在陈州没有根基,根本做不到发谶纬并散布出去。

    可他却偏偏又应了谶纬,这种感觉就很让赵犨有似曾相识之感。

    当年隋末,同样有谶纬,为“杨花落尽,李花开。”

    这谶纬并不是高祖发布,却偏偏正应了这个谶,这叫什么?这就是有天命!

    所以赵犨对赵怀安非常关注,认为这人是有大气运在的。

    而现在,城外的情况都在暗示,这位有大气运的赵怀安,遭了劫了。

    现在那赵怀安到底是不是真有大气运的,很快就见分晓了。

    正当赵犨自己浮想联翩时,那叫一个年轻的小将已经奔了过来,然后符楚爬了下去,听这小将耳语了一番。

    然后,符楚爬了上来,对赵犨道:

    “虞候,营中的几位都觉得城外的赵大是有气运的人,他们认为应该帮保义军。不过,那几人并不能决,最后讨论下来,还是觉得听虞候你的。”

    赵犨心中冷笑:

    “这帮人说话是真的好听!”

    不过他们既然不敢担责,那就由自己来好了,点了点头,说道:

    “那咱们就再等等。见到赵大出面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咱们再选择帮谁!”

    那边,符楚愣了一下,问了一句:

    “哈,咱们不帮蔡州军?他们毕竟和咱们都是同藩的呀,要是真被外面的保义军给欺负了,那咱们忠武军还有何颜面?”

    赵犨摇头,没有直接回,反而看着下面那个雄姿英发的小将,调笑道:

    “老符,没想到你老来得子,却得了个将种啊!那你儿子吧?是叫符存审的吧!几年不见了,都长得这般雄壮了!再过几年,又是我陈州的一员猛将了!”

    符楚一听这话,也是喜笑颜开,可还是谦虚道:

    “没有,差你家大郎远矣!”

    赵犨哈哈大笑,然后这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话:

    “帮谁,和他是谁没关系,而是和谁有道理有关系!咱们只帮道理,只论法度!要是人人都徇私,那朝廷威严何在?要是人人徇私,觉得只要拉班结派就行,那谁还看得上咱们这些朝廷的经制军将呢?不如直接念念经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马上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望向营地左边的一处独立小帐,心中冷哼!

    装神弄鬼之徒,且让你们多活些时日!日后上了战场,也叫你们晓得,什么叫军法如狱!

    然后,巨大的震动声再从西面传来,赵犨猛然望向西边,只见漫天烟尘中,数不清的骡子军正踏得地动山摇,在震天呼吼中,向北面那杆“呼保义”大纛汇合。

    赵犨一凝,晓得这是保义军在西南角三寨的骡子重步,他们这是倾巢而出了!

    “这些保义军是来真的!”

    ……

    “你们来真的啊!”

    此时,刚刚被几个保义军突骑拦下来的庞从,忍不住对其中的熟人豆胖子骇道。

    就在刚刚,从西面又奔来无数骡子兵,尽如百川归入那杆大旗之下。

    朝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无穷的光芒洒在这些精甲上,整片天地都弥散着金色的光芒。

    庞从心中骇然,既为保义军表现出的战斗力吃惊,也为赵怀安在保义军中的威信而悚然。

    这可不是什么号角一吹就出营作战啊!

    兵围友军大营,说轻点都是哗变,说重点这直接就是造反啊!

    可这赵怀安甚至人都没去大营,就能将大营内的数千精锐召至麾下,然后就和他一起哗变?

    换个角度来看,这相当于是,一旦赵大真有心造反,这些保义军的真的会追随到底啊!

    这一刻,庞从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崩出了一个人!

    安禄山!

    一旦有了这个联想,庞从的心砰砰在跳,手臂上的脉搏已经压到了最高,后背全是汗。

    直到那边豆胖子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

    “什么真的假的?你晓得咱们在狩猎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有一大波刺客就埋伏在林内,伏击咱们!要不是大郎神射,咱们都没命跑出来!”

    说完,豆胖子气得哇哇大叫:

    “老庞,你说人的心肠子怎么能坏成这样?大郎多好的人啊!忠肝义胆,对兄弟们义,对百姓仁。可咱们从光州大老远的来,为的就是报皇恩,对吧!可咱们军中还有人要害咱们!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他该不该死?”

    庞从回神,一听赵大果然是被袭击了,口干舌燥,他小心问道:

    “你们晓得谁是凶手了嘛?”

    豆胖子看了一眼庞从,晓得这个时候他来,就是要摸底的,于是哼了一句:

    “总之那狗东西,跑不了!咱们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将他扒了皮,抽了筋!”

    “不说这个了,你来了,大郎肯定高兴,快随我入阵!”

    庞从一下子就确定了,保义军这边不晓得凶手,胡思乱想中,他随豆胖子从跑马道直奔大纛。

    望着沿路一个个桀骜、粗豪的骑士,无数精甲武士三五猬集,精悍之气直冲霄汉,此刻,庞从的内心越来越倒向了赵怀安这边。

    直到他已经看到那面大纛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背着自己。

    那人面向大日,正和一个军将说话,忽然扭半头望着自己,如虎侧头:

    “老庞,我要你帮我!”

    毫无犹豫,庞从甩蹬下马,伏在地上,大喊:

    “末将得令!”(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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