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军营地,两千蔡州兵在营外出现号角声后,便披甲持刃,于营地列阵,可半天,却不见都将们出现。
一时间,众人内心窦疑,但良好的军事素养,还是让他们自发在低级武官们的带领下,占据了营壁各处!
此刻,在雄浑的号角声中,营外那些保义军突骑不断绕营大吼:
“秦家通贼,害我保义,只抓首恶,余者不罪!”
这些蔡州兵有一半隶在秦宗权麾下,另外一半隶在忠武大将张贯的麾下,此刻听到外面的吼声,这些人先是茫然,然后齐齐望向了营地中央的大帐。
难道使君他们对人保义军下手了,怎么他们一点不晓得啊!
不过这也符合咱们使君的为人,昨日白日和人家起了冲突,当天就报仇去了。
可你也和兄弟们提前说啊,现在被人家堵在营里,人家还人多势众,这咋办?
同样不晓得咋办的,还有留守在营内的蔡州将们。
此刻,各自披着三层铁铠的刘建锋、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四将也在营垒上,听着外面的呼号,面面相觑。
最后刘建锋看任由对面这么喊下去,军心都要喊没,于是对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三人道:
“老刁,你随我一起去大帐,老许、老姚,你们在这里守着营门。总之我就一句话,谁敢踏我蔡州军的大营,那就干死他们!明白?”
刘建锋是四人中威望最深的,此刻都将们都不在,刘建锋很是自觉地调度起了众人。
这边,刘建锋调度好营垒上的兵力,然后就带着刁君务奔到了营地中央的大帐。
可正要进去,守在帐外的牙将郭璠就拦住了他们二人。
郭璠是秦氏的家将,对秦家最是忠心,虽然晓得刘建锋二人来这里的目的,可还是上前拦住二人,说道:
“回去吧,使君不在大营。先去受营,等使君回来再说。”
刘建锋皱眉,说道:
“老郭,咱当然晓得使君不在,不过使君走的时候,不是让秦二郎主军了吗?咱们是来找二郞商量的!”
郭璠犹豫了一下,让二人在这里等着,然后就进去禀报了。
未几,他再出来,对刘建锋二人道:
“你们将刀兵都解了吧,二郎的状态有点不对,你们自己也多注意点。”
刘建锋点头,然后就将横刀和铁骨朵解下交给了郭璠,他靴子里还有一把匕首,正要交,忽然郭璠已经放他们进去了。
……
刘建锋和刁君务一进大帐,就看见秦宗言戴着个遮耳帽子,一边咬着指甲一边自言自语。
自从秦宗言残了半个耳朵后,他就爱戴这种遮耳帽子,这种帽子以前在北朝的时候特别流行,因为这种帽子本就是当时塞外游牧民族的日常帽子,专门保暖和防风沙的。
不过随着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并持续汉化,这种遮耳帽子也渐渐变了款式,开始将遮耳往上翘起,而这也是唐人现在常戴的幞头的雏形。
这边秦宗言一见刘建锋进来,连忙问道:
“那些保义军在外面喊什么?”
刘建锋正准备换个说辞,可旁边的刁君务毫无政治敏感性,大大咧咧地就报了出来:
“二郎,那些保义军在那吼‘秦家通贼,害我保义,只抓首恶,余者不罪!’,二郎,这些保义军是发什么疯啊?”
一听这话,刘建锋就后悔了,他怎么带着这个傻子来呢?
果然,一听这话,秦宗言就发作了,他当着众人的面,歇斯底里大吼:
“放他娘的屁,我秦二通贼?我通他赵大个沟子,我也不通贼!这狗东西要害咱,要害咱。”
同样一句话,听在刘建锋和刁君务两人耳朵里,完全不一样。
那刁君务听了就跟着骂道:
“那狗东西果然要害咱们!当日在陈州,这狗东西就敢当众锤杀二郎,这一次,在冤句,他竟然还敢甩这样的花招,真当咱们蔡州军是泥捏的?二郎,你下令吧,就我军两千蔡州军杀出寨外,直取那赵大首级!”
可秦宗言的话落在刘建锋耳朵里,却无疑是炸雷,这一刻,他捕捉到的信息是:
“这秦二郎没有通贼,但真的做了害赵刺史的事情,不然他不会下意识指明自己的。”
心中波荡汹涌,可刘建锋面上还是和刁君务一样义愤填膺,只不过他是在劝:
“二郞,咱们还是等使君回来再说吧,监军使和张使君这会都在城内,现在这边闹得那么大,他们一定会来调解的,咱们现在最好还是守寨!”
刘建锋的本意是想让秦宗言冷静一下,因为现在的情况其实没有多坏的。
他们现在是在忠武军的大营,只营内精锐牙兵就有六千,而城外的保义虽然有机动优势,可他们冲不进来。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听保义军喊的话,猜出那赵大并不是造反,所以只要等杨复光出城调解,一切高枕无忧。
而且他内心中,也有一点考量。
那就是秦二郎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害赵怀安的事情,到时候当着杨复光的面,他和赵大对簿公堂就好了。
千万别因为他个人私怨,就拉着蔡州军一起和保义军死磕。
那些保义军,真不差的!
可刘建锋持重的话,却被旁边的刁君务理解错了,这人梗着脖子,问刘建锋:
“老刘,你这也太孬了,人家都堵在门口了,咱们却还像个娃娃一样,去喊大人搬救兵?我蔡州军天下无敌,他保义军一个从地方土团上来的杂兵,也配让咱们服软?”
说着,刁君务就对秦宗言拍着胸脯保证:
“二郞,你给我二百突骑,我为你拿下赵大的首级。”
那边秦宗言一听这话,真的当真了,直接站了起来,激动道:
“此言当真?”
那刁君务被秦宗言这话弄愣住了,不是,他就表现一下,你二郎不拦一下?还当真啊?
于是,在秦宗言渴望的眼神中,刁君务缩了下脑袋,话锋一转,对旁边的刘建锋说道:
“老刘,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毕竟也是同袍,这要是这样杀起来,岂不是让草贼笑话咱?咱们就和那赵大对薄公堂,让监军使给咱们主持公道,到时候二郞你往那边一站,就那样骂过去,看那赵大还敢乱喷粪不!”
一听这话,刘建锋暗道不好,然后他下意识看了一下帐内,发现里面站的十来个披甲武士全部都是秦家部曲。
于是,不动声色靠向了帐边。
果然,当听到要和赵大对薄公堂时,秦宗言阴晴不定地坐回了马扎上。
他设计用猛虎杀赵怀安,本就是能杀就杀,不能杀也能吓破他狗胆,反正他自信手尾都干净,压根不会惹人怀疑。
可现在,那赵怀安不晓得生死如何,可那些保义军却似乎咬死了就是他干的?
这说明人家有实锤的证据,这种情况下,他哪里经得住那个杨复光查啊?
可到底这些保义军掌握了什么证据呢,引诱猛虎一事,自己也就和兄长一人说啊!
难道是他卖了我?不会的,他没有必要啊,他还想着在赵怀安死后接收他的部队呢?
等等,要是赵怀安压根没死,而且就在城内和那个监军使搞鸿门宴,我那兄长为了自保,他一定会将自己交出去!
越是想,秦宗言越是觉得有可能,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忽然抬头望向刁君务和那沉默着的刘建锋,说道:
“老刁,老刘,你们都是我蔡州军老人了。我蔡州军的脸面就该被这么踩?而且,咱们怕什么,咱们和许州军就算有点抵牾,但那也是咱们内部的事,我们忠武军三州还是一家。我现在就喊其他各军主将来营一叙,到时候,咱们一并杀出去,给那保义军一个好看!”
“现在那些保义军群龙无首,只要出战,我军必胜。”
这边刘建锋听了这话,连忙笑着说道:
“好,是这个话,咱们先喊其他各军的坐营将们来叙,虽然这会都将们都去了城内,营内的还是有说话管用的。”
那秦宗言点了点头,正要让人去喊陈、许二州军将们来,忽然就听到那刁君务眉头一皱,似乎在长脑子一样,忽然就问了一句:
“二郎,你咋晓得保义军群龙无首呢?那赵大死了啊!”
这话一出口,刘建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望着那个刁君务,内心怒骂:
“你死不死啊!一点脑子都没吗?真要被你害死。”
而那边,秦宗言也愣住了,努力挤出笑脸就要解释,可挤着挤着,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狞笑地指着自己,对刁君务道:
“老刁啊,因为是我杀了那赵大啊!我驱使一头猛虎,直接吃掉了那个狗东西呀!”
此言一出,本就在帐篷边的刘建锋毫不犹豫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然后划破帐布就翻了过去。
而那刁君务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转身也要从那边跑,可下一瞬,他就被秦宗言从后面踹翻在地。
沉重的铠甲压着刁君务动都动不了,他望着已经跑得好远的刘建锋,哀嚎道:
“救我啊!老刘!”
可刘建锋连头都没回,撞入一片帐幕后,消失无踪。
此时,秦宗言已经赤红了双眼,举着案几就砸在了刁君务的脑袋上。
然后他走向那些个同样惊恐的秦家部曲们身边,从一人腰间解下铁骨朵,残忍笑着:
“还看着干什么,去抓那个刘建锋啊!”
说完,他就走回刁君务的身边,举起铁骨朵就砸在了这蠢货的脑袋上!
到下面后,长长脑子!
……
许州营寨外,庞从带着数不清的保义军突骑缓缓走到大营外。
他晓得,自己这一次算是彻底自绝于忠武军了。
虽然赵怀安说这一次只针对蔡州兵,而且还只针对秦家人,可那秦宗权兄弟这会依旧是忠武军的人啊!
虽然他们许、蔡恩怨很深,但他们依旧都是忠武军的一体,这种情况下,不说帮蔡州军也就算了,竟然还开门放保义军进来杀自己人。
他做这样的事,在军中简直就是吃里扒外,是要被所有人唾弃的。
庞从深吸一口气,再忍不住对旁边的赵怀安,问道:
“赵大,你也晓得那些刺客是草军派来的,难道那猛虎就不能是吗?”
赵怀安没说话,旁边的赵六就笑着拍了下庞从:
“老庞,这不像你啊!你这么聪明,是吧!能晓得额们在哪里狩猎的,不就是军中这些人?还有哦,你是不是觉得猛虎害不了额们?你这么想,就错了,而且是为坏人着想!”
“你不晓得那猛虎有多大,我们那些个战马在它面前连站都站不住,到时候,那畜生不是随便咬死我们?就算大郞勇武,可额们这些人的命不是命?所以啊,那秦家兄弟肯定是该死的!”
“他们今日敢纵虎伤额们,明日就敢带兵伏杀额们,你说这祸害,该不该杀?”
庞从明白这些,但还是努力问了一句:
“可你们又如何确定,这纵虎之人是那秦家兄弟呢?”
赵六不说话了,因为赵怀安开口了。
他对庞从说道:
“老庞,到了咱们这个地步,谁会害咱,大家心里都清楚。难道你觉得,除了秦氏兄弟,还会有其他人费这么大周章,来害我?”
庞从不说话了,因为他心里也晓得,如果真有人要害赵大,那军中非秦氏兄弟莫属。
那边赵怀安继续说道:
“老庞,咱们不是断案子,讲什么证据!那是给别人交代的,给上面交代的,而现在,我只想对自己有个交代!那我要什么证据?我只想知道仇人在哪!”
赵怀安说得庞从垭口无言,最后他拍了拍庞从,说道:
“老庞,这次我欠你的!”
庞从还能说什么?他猛地翻身上马,然后驰奔向前,举鞭对营壁上的韩建、王建二人大吼:
“开门!迎赵大!”
壁垒上的韩、王二人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倒向赵怀安,于是纷纷下令:
“开壁,迎保义军进来!”
于是,在数千保义军骡马军面前,巨大的忠武军营盘在东北侧的许州军这边洞开了大门。
随后,庞从一马当先驰进营壁,然后冲两侧所有许州兵大吼:
“各什立刻回帐,无令不得出帐!”
他一路奔,一路吼。
他在许州军的声望帮助他完成了命令,在许州军兵马使周岌空缺的时候,这些许州军牙兵们下意识听从了庞从的命令。
于是,本还猬在营地的许州军纷纷入帐,将道路清空了出来。
然后,一队队保义军突骑就这样骑着高头大马,精甲曜日,高举着马槊从辕门下驰奔进来。
与此同时,一队队衙内步甲们,骑着健骡飞快抢入营地,然后占据各处岗哨,牢牢控制了这条跑马道。
这一次,赵怀安并没有进去,而是依旧停在营门外,静静地等着。
随着进去的保义将越来越多,他能看到忠武军大营的南面,正越发混乱。
也不晓得杀了多少人,总之,在赵怀安站在驴车上也就是一刻多左右,那边辕门下的跑马道上,杨延庆拎着秦宗言驰奔了过来。
杨延庆将秦二郎往地上一惯,已被马槊抽断双腿的秦宗言就摊在了地上。
望着驴车上的赵怀安,秦宗言没有丝毫害怕,桀桀在笑。
赵怀安歪了一下头,抬头看到有一支骑队正从冤句北门驰过来,最前头的正是他的好大兄杨复光。
手指轻叩着栏杆,赵怀安望向这个秦宗言,对杨延庆道:
“将他绕着这大营拖,什么时候马跑累了,什么时候停!”
杨延庆点头,看了一下这个已经被吓得尿的秦宗言,嘿嘿一笑,你装什么好汉呢!本来一锤子就能死的,现在好了,得生不如死了!
他用套索将秦宗言套着往马鞍后,正要去跑马,那边赵文忠就跑了过来,对赵怀安道:
“义父,让我来!”
然后赵文忠一拽秦宗言,狰狞一笑,然后跃上战马,就是猛奔,在他的身后,秦宗言发出阵阵哀嚎,留下一地血印。
赵怀安并没有多关注秦宗言,在他眼里,这人从来就不重要,甚至要不是这一次被袭击,他都快忘记了此人的名字了。
他将目光放向了西南方。
那边,郭从云已先行带着百余骑前去拦截杨复光等人。
而在看到斜插过来的一大股突骑后,那支从城内出来就一直加速的骑队惊慌乱奔,纷纷减速。
望着那边已经停下来的杨复光,赵怀安并没有迎上去。
这一次,他要留在原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