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行仲披甲进城,看到一队持着长矛正从旁边的栅栏处往这奔,大喊一声:
“嘿,狗东西们,还不快点过来?”
这队拿长矛的草军愣了一下,见这人披甲,缠着他们草军的黄头巾,连忙奔了过来,就弯腰。
然后姚行仲一刀就砍了下去,人头落地,随后撞进了剩下的人群中。
对于这几个无甲目标,姚行仲连躲都不带躲的,一刀一个,而且为了节省体能,他每一刀都是斩在这些草军的肚皮、脖子这些地方,轻轻一拉,就能解决战斗。
将面前的一个苍老的草军捅死后,姚行仲捂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将他从刀口推了出去。
随后几步追上了一个慌不择路的草军,最后一刀,斜斩在了这人的后颈上,血液从断口处喷出,尸体缓缓倒下。
姚行仲将刀振了振,随后让张翔他们进来换上这些人的衣服。
衣服上有血液但实际上并不扎眼,因为这些草军身上的衣服本身就带着血污,不晓得是从尸体上扒的,还是从别人那抢来的。
张翔等十九名勇士将尸体拖到巷子,快速换好衣服,拿起那群草军的长矛、别着自己的横刀,心里终于踏实不少,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裸身遛鸟的。
稍武装后,张翔问道姚行仲:
“老姚,后面咱们怎么干?”
此刻他对姚行仲算是服气了,不愧是从使君的帐下都过来的,这杀人如割草,最重要的就是相当有脑子,跟在这人后头,心里踏实。
这一次没准真能活下来。
就在姚行仲要说话的时候,对面又走过来了一个披着甲的草军小渠,面相就是凶恶,他本来正要往城墙上奔,忽然看到木栅这边傻站了一群人,然后就停下大骂:
“一群呆鹅,傻站着干啥?将这边的木栅都先清了。”
说完,这人就走了,然后没走两步,无力地倒了下来。
只见他的后背,一柄劈木头的斧斤深深插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随手杀完这个多嘴的,姚行仲长话短说,将自己想好的办法说完:
“一会我以紧急军情上城,先杀城门将,你们几个趁乱打碎绞盘,最后你们跳河跑,我从原路杀出来。”
一听这话,张翔死命摇头,说了一句:
“你这是打咱们这些兄弟的脸,使君就是咱们寿州汉子,你问问大伙,咱们寿州人有是孬种的吗?今个咱们一起杀上去,就一起杀下来。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姚行仲还要说,这些赤心都的勇士们就鼓噪起来,开始向前冲了。
看着这群人,姚行仲嘴角笑着,随后大步冲在了最前。
……
曹州城西的土道上,烟尘卷起,千余马骡驴编队的车骑轰隆隆地前进着。
由全军唯四的健驴拉着的战车上,赵怀安一路颠簸,摇晃着身体。
这个时候从前方奔来一个踏白,驰马奔到了驴车边,大喊:
“使君,赤心都已经出动了,正在攻打北门外的石桥。”
赵怀安点头,大声问道:
“草军如何应对的?”
行军的声音太嘈杂了,踏白侧着脑袋偏向赵怀安这边才听清,随后大喊:
“草军大部在与宣武军混战,有千余左右的兵力正从后方抄击赤心都。另外郭军使已带着部队抵达到了宣武军大营的西侧,还未发起进攻。”
这个踏白是受过训练的,整句话全部都是事实,没有一个自己的揣测和观点。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从车的袋子里取下一块肉干,递给了这个踏白:
“小丁,好好干!这个拿着路上吃,再探!”
这个踏白满脸涨红,激动地接过使君递来的肉干,语无伦次。
看着使君的车驾继续向前,这个姓丁的小伙才回身,小心将肉干塞在褡裢内,随后纵马执鞭,将马蹄甩出残影。
那边,赵怀安确定前面战况后,将几个帐下都喊来:
“向各都传令,将队伍都收拢起来。到了东门后,背嵬先击城外草军,拔山去帮赤心都一并攻城!”
几个帐下都接到军令,拨马便向着左右两个方向驰奔过去。
此时,随车一起行军的张龟年双手抓着车轩,颠簸着大喊:
“主公,刚刚听你的意思,咱们不入营去救宣武军吗?”
赵怀安摇头,对张龟年道:
“老张,你可见过溺水的人?不会水的人溺水后,他会抓着一切他能抓住的东西,这个时候你去救他,非但救不了,还要把自己给搭上。而我曾见过一个老水手,有人溺水时,他就在岸边干看,直到这人开始不扑腾了,往下沉了,他才开始去救。这才是救人的正确方式。”
“我让老郭带着援兵抵达后按兵不动,既让寨内的草军有忌惮,又给那些宣武军继续作战的勇气。而一旦我让老郭,还有背嵬先后入寨救援,那宣武军就会和那溺水后的人一样,最后害人害己。”
说完,赵怀安意味深长道:
“这叫求人先求己,他们宣武军自己不拼命,指着我去救?我保义军可不是他们的长工!”
张龟年恍然,暗叹主公有生活,不过他担忧道:
“可这样,不会遭宣武军怨恨吗?觉得咱们见死不救?”
赵怀安哈哈大笑,随后说了一句残酷的话:
“我救它不救,和他宣武军何关?它是感激还是怨恨,又与我何关?这一战后,这宣武军算是废了,平时也就算了,现在打不了仗的军队,他几乎就没有任何价值。他感激我,怨恨我,无所谓。”
这下子张龟年有点弄不懂了,既然宣武军没有价值,那为何还要去救他们呢?
这不是张龟年铁石心肠,而是别说军队了,就是生活里,也是这样。
谁都是无利不起早,没有收获,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赵怀安看着张龟年疑惑的样子,哈哈大笑,但并没有解释,而是拍了拍张龟年的肩膀。
这的确不方便讲,难道他和张龟年说,他是要在宣武军掺沙子?
赵怀安既然定了依托淮西发展的既定战略,那宣武军就鞭长莫及,可这个地方战力不行,却太重要了,因为它太有钱了。
他虽然历史不太行,但还是晓得朱温就是做了宣武军的节度使最后打下了梁朝天下的。
他不晓得朱温是如何靠着不能打的宣武军击败那么多中原强藩的,可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就算是从其他地方招募,也能招募一支雄军。
现在他在中原平叛,不在这个时候在中原各藩掺沙子,什么时候掺?
现在他选择这种方式去救宣武军,就是一种筛选。
蠢货和坏种当然看不出自己的用意,可那些聪明人或者机灵的,他们就会看出到底是谁在救他们。
而这些人正是赵怀安需要的潜在内应。
他也不需要直接收买,而是和这些人保持联络,只要一直有联系,这些人就会像种子一样,在你没注意的时候,就发芽结果了。
另外,他已经和忠武军这边结怨,至少是蔡州兵是有仇的,那按照地缘关系的角度,他为了保持区域性的平衡,最好的办法就是宣武军这边能保持着一定的战力,到时候可以从北面牵制忠武军。
正是基于这两个考虑,赵怀安决定救宣武军。
就在赵怀安和张龟年在聊的时候,三都衙内马步已经抵达到了城北战场的边缘。
此刻在这里,本以为正陷入苦战的赤心都却大声呼号,在石桥上步步前进,而本该前后夹击的草军却陷入了苦战。
这是怎么回事?
……
半个时辰前,忠武军东北角,忠武军大营。
“报!”
随着一声急报,探马冲帐而入,对着上首的杨复光单膝禀告:
“报,宣武军四营告破。”
这已经是第四个进来禀告的探马了,此刻军帐的氛围非常凝重。
杨复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旁边的十三叔裴迪却在下面拉了一下他,于是他又闭嘴不吱声了。
而下手的这些忠武军将们却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他们有点后悔了。
一开始宣武军过来求援,他们当然不愿意去救,为何?
因为他们不相信宣武军打不过,对方来喊援兵,不过就是想喊他们忠武军来卖命。
作为百年的邻居,忠武军对于汴、宋二州的宣武军有了着太多的刻板印象了。
实际上不仅是他们这代,往前千年,列国人对于汴、宋二州所在的宋国,也有太多的刻板印象。
比如守株待兔,就是宋国人是幻想不劳而获的懒汉;比如揠苗助长,就是宋国人是最急于求成的蠢汉。
尔后宋国是灭亡了,可这两个谚语却流传了下来,尤其是到了本朝汴州成了运河枢纽,这种刻板印象就更加深了。
望着隔壁的穷兄弟忽然暴富起来,谁心里能痛快?再加上发了财的汴、宋人也确实比较狂,来往的行商、漕夫到了汴州贩货、转输,都要被本地汴州人歧视。
等这些人回到家乡后,能对汴州人留口德?
所以宣武军在中原诸藩中的口碑是非常差的,而这种口碑还真不全是外乡人的逆向歧视,而是宣武军真干过离谱的。
当年宪宗时期,朝廷讨淄青,前头打仗呢,后头宣武军还和人家淄青做生意。
当时宣武军还流传了一句话:
“有什么好打的呢,不要影响咱们和人家做生意,到时候朝廷的税谁来交?”
总之,后来只要一听你来自宣武军的,又蠢又懒这两个标签就贴你头上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刻板印象,这些忠武军将们就下意识觉得这宣武军是真的贼,又要骗他们去救援。
为什么叫又,因为五年前的时候,他们就被骗过一次。
当时平庞勋之乱,庞勋的叛军进攻宣武军,然后宣武军作为诸道都统牙帐所在,当即调遣附近诸藩来救。
而向来跑断腿的忠武军自然也在被调动的序列,可等忠武军一路行军抵达的时候,才晓得人家徐州军才杀到宋州门口,就是喊他们过来守汴州的。
人不能次次傻吧,被骗了一次还被骗第二次?
还有一个形成这样误判的,还是忠武军对草军实力的误判。
他们是没有和草军交过手的,所以一直将他们当成一群蜂拥而起的饥民,守在城内还有点麻烦,现在主动出来野战,这也叫个事?
对付那样的饥民,随便从忠武军中抽一个披甲武士出来,站着那杀,能杀到手软了都不带停的。
后来保义军又打了一次登陆战,那就更加深他们的判断了。
在忠武军看来,保义军的实力和他们是五五开的,之前在冤句,蔡州军之所以那么容易被拿下,不是保义军已经碾压了忠武军,而是他们获得了最多的支持。
许州军是摆明车马支持,陈州军是明着中立暗着支持,那最后剩下个蔡州军能如何?
所以保义军在河滩地砍草军如切菜,那他们忠武军也当是这么个情况,而宣武军虽然不如自己,但装备、兵力,也能当他半个忠武军吧。
这种情况下,你来要援兵,你不是当他们忠武军将们当傻子玩?
更不用说,那时候杨复光还急吼吼地要去出兵,那就让他们更不忿了,有这么偏心的吗?
可随着一个个信报进来报告着宣武军的战况,在场的宣武军内心都沉了下去。
正当帐内的氛围已经很凝重的时候,忽然又有一名令骑奔了进来,再次带来了坏消息:
“宣武军第五营被攻破。”
这下子,众将再无法沉默了,纷纷喊了起来,无非就是:
“不可能,草军战力怎么会这么强?摧枯拉朽吗?”
“那宣武军壁垒十二座,难道都是纸糊的?他们在搞什么啊!”
……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焦躁地宣泄着粗口,那边杨复光的嘴角却暗暗咧了起来,然后老神在在地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这些忠武军将们为何这么着急?因为军中大部分辎重都在宣武军那边。
而且他们忠武军处于的位置非常尴尬,他们在最偏的东北角,一旦作为连接部的宣武军率先被歼灭,那他们忠武军也将会被草军分割包围。
那时候谁来救他们?保义军?人家在西城,救援通道都被草军堵住了,如何来救?
所以啊,稍有点军事能力的忠武军将都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此刻他们正处在两个选择之间。
是吃着闷亏去救一把宣武军,还是在草军还没反应过来时,先撤往冤句呢?
军中个人心思各异,但这会这些人当中喊出来的,就是这两派观点。
而听到这些忠武军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谈临阵而走的事,本来还老神在在的杨复光这个时候脸色也黑了下来,要不是裴迪在下面死死拉着,他一定要爆发。
真当他杨复光的刀不敢杀人吗?
但这个时候裴迪小声附耳说道的一句话,让杨复光冷静了下来,只听裴迪对杨复光道:
“监军使暂熄雷霆之怒,且看保义军如何作为。”
杨复光也是听到“保义军”三个字才硬生生忍住了,究其原因,他依旧对赵怀安抱着深厚的期待,也想看看他在这个关头做什么选择。
一个人的本性总是在艰难选择中暴露出来。
是要权力还是要美人,是要逃命还是要百姓,是要兄弟还是要金子,每一个选择都是人价值观的折射。
而如果赵怀安是心系朝廷,有大局意识的,那他就会去救宣武军,而如果赵怀安是个只想往上爬,权欲私心很重的,那他就会不管不顾,直接去打曹州城。
没有哪个是对的,但杨复光会有自己的内心倾向。
自赵怀安以如此激烈的手段拿下了秦宗权兄弟后,军中就时不时有一些关于赵大的风言风语,说他如此跋扈,与当年安禄山何异?
安禄山这三个字深深的印在了杨复光的脑子里。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赵怀安就是个有点傻傻的地方实力派,怎么就和安禄山靠在了一起呢?
可这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没办法从脑子里甩掉。
是,他杨复光是需要赵怀安,需要他的战功,可这背后是什么?是这个朝廷的局面还在,这吃饭的桌子还在。
可要是现在再出来个安禄山,以现在的朝廷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而朝廷要是倒了,他们这些从宫里出来的还算个啥?他的那些老祖宗们哪个不是权势滔天,换皇帝说换就换。
可你见过哪个权宦换了个外姓的?就是因为他们晓得,别看他们手里也有军队,但其权力的实质依旧是来源于朝廷的政治格局。
一旦天下都不姓李的,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要被扫到一边去,做个孤魂野鬼?
所以,历代老祖宗们明白着呢。
皇帝杀归杀,换归换,可这天下还是得是李家的。
所以一旦让他在赵怀安身上看到了安禄山的可能性,那对不起,他不是非你赵怀安不行的。
不仅如此,他还会想方设法把赵怀安扼杀在萌芽里。
这就是一个权宦的权力自觉。
可赵怀安的选择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很快,又一批令骑奔入帐内,送来了一份详细的军报:
“保义军之赤心都抵达北城列阵,飞龙都、步跋都列阵在宣武军大营西侧。赵使君带着主力三个都向城北疾驰。”
这下子杨复光心里一颤,因为他没想到赵怀安压根没有选择,而是都要。
他既救宣武军,又要曹州,既要兄弟又要金子,既要里子又要面子。
这当然很难,可一旦做到了,那却是非常人也!
为何?因为这意味着此人能践行两套冲突的行为和价值观,而且还能并行不悖,这是第一流的人才。
所以,这赵怀安哪里是什么安禄山啊,他就是活曹操啊!
乱世之奸臣,治世之能臣!而到底是治世者还是乱世者,全看上位者如何引导,如此看来,他杨复光责任重大啊!
此刻杨复光只感觉肩头沉重,责任艰巨,他要为国家养一栋梁,十年后,能超越高骈的干臣。
想到这里,杨复光干劲十足!
而这个时候,在听到保义军竟然出动了,两拨人都坐不住了。
有担心保义军抢了入曹州城军功的,有汗颜保义军如此义薄云天的,总之两派人齐齐站起,最后那忠武军大将张贯都站了出来,义正词严向杨复光抱拳:
“监军使,我忠武军从不弱于人,下命令吧!”
眼前这些忠武将,半个时辰前还不吱声,现在就都是踊跃请令了,而一切变化只因为人家保义军出动了。
这一刻,杨复光对保义军在军中的影响力再一次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也毫无芥蒂,对众将大声下令:
“随我全军出营,目标曹州城北!“
一听杨复光如此识情趣,众忠武将齐齐抱拳:
“喏!”
随后早就列阵整齐的五千忠武军,倾巢而出,由张贯统带,护着杨复光和他的千余牙兵,直奔战场北面。
还有一章在中午,这几日我努力写回来,然后继续保持每天六点一并发,但首先还是保证12点睡,不然真的要成肥肥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