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巨野泽,湖中山与水碧绿相连,一支人数在百人左右的马军坐着舟船悄悄靠近了巨野泽的东岸。
芦苇荡中,刘知俊钻了出来,在和扈兵的合力下,将战马从船上吊了下来。
是的,刘知俊的这匹战马特别怕水,刚刚从甲板上往岸上驱的时候,死活不肯往前,最后还是贺瑰提了一个建议,用滑竿吊着战马落在岸上。
刘知俊觉得战马给他丢人了,决定今日就不喂鸡子给他吃!
而那边,剩下的突骑也相互帮忙,将百余匹战马送上了巨野泽东岸,此次这里距离东面的暇丘,直线距离不到三百里了。
这一次,刘知俊从使君那边争取到了一个任务,他将要带着部分突骑作为全军的先遣,率先抵达兖州地界。
然后使君则会带着主力横穿巨野泽,然后进入到桓水,之后继续沿着桓水前进,然后进入任城地界。
是的,赵怀安从来没有想过直接去救援瑕丘那边的兖海军,这无关什么看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是赵怀安对当前局势深入思考后,和张龟年等一众幕僚们一致分析的结果。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好像草军现在所围攻的瑕丘是斗争的核心落棋点,但赵怀安却不认为此,反而认为现在瑕丘就充分发挥了他的作用。
什么作用?那就是牵制草军的大部分兵力于后方。
而相反,如果赵怀安带着保义、宣武二军贸然进入兖州中心地界,那不是去救兖海军的,而是去送的。
从目前保义军哨探们所掌握的情报,草军对于他们郓州的保义军是有相当程度的防备的。
其整体兵力部署上,是西边弱,东边强,而这就好像一个布袋,一旦保义军钻进去,正就落在了草军布置的口袋阵内。
而相反,赵怀安决定先行抵达兖州西南部的任城。
任城是兖州西南的核心城邑,而且至今都还在兖海军的手上,赵怀安决定带着保义、宣武二军抵达这里,在与当地兖海军汇合后,就地建立任城大营。
赵怀安这么做不是搞什么避其锋芒,游而不击,而是他需要利用任城身后的桓水,然后与东南面的泗水相连。
而泗水既可以直接支援上游被包围的瑕丘,同时向南经徐州、下邳再偏向东进入沂水,最后与沂州大营取得联系。
可以这样说,赵怀安的这一方略直接跳过了一城一邑的得失,而是将整个中原当成了一个棋盘,选择其中最关键的位置落子。
而赵怀安所要进发的任城就是其中关键位置之一,既可以对东北面的瑕丘形成呼应,又能与沂州的大营获得联系,如此达成协同作战的目的。
之前赵怀安的确是答应杨复光不隶在沂州大营那边,但却没有说不和宋威取得联系啊。
现在草军占据了尼蒙通道和莱芜谷地,所以宋威对中原地区诸藩军的影响就只能通过泗水这条线,也就是赵怀安将要移营的任城。
现在,刘知俊率先出大野泽,先进入兖州腹心地,试探一下草军在这片区域的力量和反应程度。
这就是好像一场拳击,在蓄力重击前,总要用大量的前刺去试探对手的反应,一旦对手稍有懈怠,那就是一个后直拳塞了进去。
……
刘知俊带着百余突骑沿着小道缓慢前进。
随着越发深入兖州,一路上,天都是灰蒙蒙的,甚至绿色都少了很多。
行进的二十多里路上,刘知俊几乎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燃起炊烟的村落,所见遍地是荒芜和废墟。
当然,这些东西刘知俊等人都是见怪不怪了,因为曹州、濮州也是差不多的翻版。
不过随着保义军陆续将草军力量从两州驱逐出去,一些流民们也开始返回家乡开始在荒芜的田地上撒下了第一批春种。
即便现在濮、曹两州依旧很混乱,这些人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但只要人活着,就得吃饭,那就需要对未来抱有期待。
期待自己春日种下的庄稼,等到秋天来临时,来收割的也是自己。
为了避免直接被草军发现,刘知俊也分了兵,他让自己的两个麾下团将各自带了三十骑散在两边,他自己则带了四十骑左右的力量,继续向东北推进。
他的目标是推进到瑕丘那边,看一看那边的战事,也见见兖州草军的实力
而就在他们继续深入时,前方的一处密林内,忽然有七八骑拼命往后打马奔逃。
在发现这支草军突骑的第一时间,刘知俊这边的号角声就响起来了,随后有十来骑就追了上去。
此时刘知俊眯着眼,看着自己麾下的马兵追杀过去,并没有制止。
他并不担心这是敌军的诱敌之计,因为这片旷野上无遮无拦,除了那片小树林没有任何遮挡。
果然,随着那十来名飞虎骑奔了出去,前奔后追,大概在一刻不到的时间,就追上了那股草军。
很显然,那支草军的突骑也不晓得在执行什么任务,马力衰竭得厉害。
而在要被追上时,这支草军突骑也从两侧绕了回来,准备拼死一搏。
但可惜,骑兵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战马的体能。
为此,平日里骑士是根本不会骑乘战马的,然后晚上还要给战马们加餐,就是为了战马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宣泄充沛的体能。
所以当这些草军的战马都开始奔不动时,他们的反击也变得相当可笑起来。
飞虎骑士们手里的马槊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这些草军身上的号衣,然后开始了一阵屠杀,因为对方的马力都丧失了,从对手身上传来的回弹都弱不可闻。
只是片刻,这股草军突骑就被槊死大半,剩下的也被砸翻落马,最后被槊剑顶在喉咙前,跪地投降。
很快,两个飞虎骑士拽着一个年轻的草军骑士来到了刘知俊面前。
这个草军骑士看了一眼面前披着蜀绣的唐军将领,颤抖地说道:
“我想活,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情报,我晓得的都说,只希望饶我一命。”
刘知俊撇了撇嘴,可惜草军竟无一人是男儿。
可忽然,就见这草军骑士直接跃了起来,要将刘知俊给扑下马,然而他人还在空中,脖子就被掐着了。
刘知俊单臂捏着这人的喉咙,轻蔑说道:
“是个有种的!”
那草军满脸通红,嘴唇越来越青,挣扎地张着嘴,弱不可闻:
“咱死都要溅你一身血!”
刘知俊愣了一下,随后右臂使劲,饶是那草军双手挣扎地推着,可这手依旧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再两个呼吸后,这人的双脚一蹬一放,下身泄了屎尿,最后彻底没了生命。
刘知俊将这人给扔到了一边,随后对剩下的草军俘虏喊道:
“说,谁想死,谁想活?”
话落,仅剩的三名草军缓缓跪在了地上,头埋在草地上,不敢看袍泽尸体上挂着的怒目。
……
巨大浩渺的巨野泽上,数百艘船队正穿越这片巨大的湖泊,原先肆虐在巨泽上的水盗们这会全部不见了踪影。
在过往,再多的船队也不会阻止水寇们的劫掠,反而更会激发他们的贪婪。
但今天,当那支舰队悬挂起无数面“保义”旗帜,所有的水贼全部噤若寒蝉。
自保义军进入中原后,这些大野泽水盗们就时不时听到这支军队的威名。
先是在冤句击溃了濮州的草军大票帅曹师雄,一战而惊中原;再击曹州而败草军群雄,略定曹州;继而横扫郓州,威压三州。
而这都是这支唐军所为,如此战功赫赫,你让他们敢现眼吗?
所以呀,不要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当真正的强龙过境时,一众群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此时,舰队中间,一艘三层楼高的楼船被众星拱卫着压着浪波,如同利剑一般劈波斩浪向前。
站在甲板上,赵怀安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师旅,胸中升起万丈豪情。
虽然也不晓得多少次检阅了自己的部队,可每当这黑压压一片都是自己的麾下吏士,赵怀安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也许这就是烙印在男人骨子里的追求。
在他的旁边,张龟年等一众幕僚随扈在左右,任由甲板上的湖风吹乱着他们衣袍。
张龟年看赵怀安差不多沉醉完了,这才站出来下拜问道:
“使君,沂州那边从泗水线送来了战场最新情报,就在六日前,新泰城被草军攻破,其城县令、尉在城破前突出重围到沂州,然后被新任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给砍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置喙,而是颇为欣赏地说了句:
”那齐克让最近名气不小嘛,据说在沂州城外连破草军三阵,更是直接斩杀了草军的一名骑军大将,现在再看他对待下属的态度,这人也算是杀伐果断,看来这个节度使的位置,他没准还能真的能坐稳。“
此时甲板上的众人没人觉得,使君也不过区区一个刺史,如何评价比他高数级,几乎为武人之巅的节度使,是有什么问题。
因为只论目前的战功,咱们使君早就够做一任节度使了,不过使君志向远大,不想去偏镇。
不过这也是对的,大丈夫要站就站最高,要做就做最好。
这边赵怀安评价完了那个齐克让,忽然感叹了句:
“那老齐据说也是从西北镇出来的勇将,还是博野军出来的,那岂不是和老曾是同僚?也不晓得以往那些朋友们,现在都如何了。”
然后他还对旁边的赵六说道:
“老六,你也去盯盯,怎么最近发往成都给我大兄的书信,怎么一个回信都没有?不行你去找一个,专门跑腿去成都,我儿子没多久也要生了,给我大兄报个喜。”
赵六点头,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吩咐完这些后,赵怀安才对张龟年道:
“老张,你如何看眼下局势?“
张龟年咬了下嘴唇,组织了下语言,然后谨慎说道:
“从目前来看,沂州方向非常不乐观。”
说着,张龟年就让人将后面的舆图屏风拉到甲板上,然后指着新泰说道:
“使君,新泰现在陷落了,那实际上沂州方向的压力会变得更加巨大。此前草军只是从尼蒙通道给行营诸军施压,所以诸军也基本是沿着沂水以及外围的群岭山崮构建防线的。”
”可现在?草军在攻破了新泰后,就完全可以从沂山猛山之间的山道渗透到东面的沂水一带,到时候完全可以绕开外围的山岭壁垒,直接顺着沂水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沂州的东面,到时候,我想不到宋帅还有什么办法能挽救沂州失陷的结局。”
赵怀安看着舆图,结合自己前世的方位,脑海里已经有了那片地区的具体地理情况。
他对于张龟年的看法是非常认同的,点头后,便对行军参军赵君泰问道:
“现在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哪里了?”
赵君泰自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后,就被赵怀安放在了行军参军的位置上磨炼。
他能看出赵君泰这人有点谋略,但还是过于小家子了点,而且因为对于军队和保义军都不甚了解,一些谋略也有点脱离实际。
如此,赵怀安专门让他接触实务,让他看看一支军队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而赵君泰做得很好,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又结合了船队的速度,回道:
“无当、金刀二都应该出了巨野泽,进入到桓水附近。”
赵怀安点头,然后下命令:
“找快帆一艘立即去追老霍,告诉他们队伍多张旗鼓,扮做主力行动的样子,给我把声势给做足了,然后继续前往任城,但记住,不许与城内接触,只在岸边营造营垒,我允许他升我的大旗。”
那边参军裴德盛挥笔而就,然后给赵怀安确认了一遍后,就交给了甲板下方的一名背嵬,他将会带人执行这份军务,将命令传到前方。
这会甲板上的幕僚、谋士们听到赵怀安的这个命令,脸上都流露出惊疑,其中袁袭主动问道:
“主公,咱们不去任城了?”
听了这话后,赵怀安哈哈一笑,随后豪迈说了句:
“我从来就没有打算去任城,无论是对我而言,还是对咱们保义军,从来都是敌人在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我既然能看出草军在瑕丘那边布置了个口袋阵,那我就有一百种办法破了他们,还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袁袭等人不说话,显然意外于使君这一次为何没有提前和他们说一下这事。
毕竟他们之前一切的规划都是围绕任城去完成的。
赵怀安也看出了大伙的不理解,进一步解释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之道,存乎一心。去任城的好处当然多,但现在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我们本来以为按照过去的节奏,沂州之战至少要继续持续数月,可现在看来,这个数字要大大缩减,草军军中有能人的,并不是简单在打呆仗。”
”而如果等沂州被攻破了,那咱们在任城受得再好,那也是毫无意义的。天下事多如牛毛,可却只有少数几件事是关键,咱们只有识别出这些事来,然后全力以赴做关键的事,才能有结果。”
“随着沂州西北面的新泰告破,沂州实际上已经陷落了草军的包围中,而现在草军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他们身后的瑕丘,一旦等他们攻破瑕丘,他们彻底无忧后,必然会倾全力进攻沂州。”
“所以,现阶段,最关键的人和事,就是距离咱们只有不到三百里的瑕丘城。”
“本来草军当然是防着我的,可现在我虚虚实实,草军焉能洞察我军主攻方向?而现在,我们就是要向一支利剑一样直插在瑕丘城外草军的心脏。”
但张龟年听完后,颇为担忧地问了句:
“可瑕丘城已被围十余日了,还能等到咱们来救援吗?“
闻听此言,赵怀安也沉默了,因为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望向了巨野泽之外,那里就是瑕丘城的所在。
历史上,瑕丘城守住了吗?
……
距离赵怀安船队三百里之遥的瑕丘城下。
随着又一声沉闷的号角声,一名骑在马上的草军将领用力甩下马鞭,对着身后数百草军大吼:
”进攻!”
随着这声令下,他身后的五名旗手纷纷将一面旗帜扛起,然后各自导引百人向着瑕丘城外的第二道防线猛烈冲去。
这是草军正式进攻草军的第三日,也是大将柳彦章给的破城期限的最后一天。
今日破不了瑕丘城,那柳彦章真的会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于是诸多渠帅、小帅们再不敢惜力,在今早用过饭后,直接上来就是猛攻。
但事情不是听柳彦章说个狠话就能如何的,城内那位新的代刺史,李系,显然是有东西的,在第一道防线被攻破后,立即增派了五百牙兵出发到了第二道防线,并成功将战线稳住。
此刻,战场上如同这数百草军一般的队伍还有七八支,他们也在号角的催促下,猛冲着兖海军壁垒。
这些人举着旗帜,呼号猛冲,一路上怒骂着。
而就在这时,从一处壁垒内忽然开出一支突骑,他们在为首的一名骑将的带领下,直奔草军而来。
这支兖海军突骑只是一轮冲锋,这轮气势浩大的草军猛攻就漏了气了。
而在巨大的巢车上,柳彦章却并没有那么生气,而是又升起了一面小旗,随后下方再一次鼓声大作。
伴着鼓声,一支新的草军队伍再一次集结,随后开向了第二条防线。
丝毫不停,新一轮的进攻就又开始了。
这周多写一点,把更新节奏恢复起来,然后今天稍微还有一章,后面就是这一卷的大高潮,沂州之战,敬请期待。(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