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泰地区的草军开始加快进攻节奏时,新的战场情报也送到了郓城,以此为大本营的保义军正在做战前的最后整训。
与保义军一并作训的还有宣武军,只是相比于前者,他们又是担箪又是浆饮,弄得一团乱,活在像春游露营。
而保义军则不管他们这些人,而是按照操典和旗鼓指示一丝不苟地完成战术动作,这当中固然有看台上的使君存在,但更多地还是这些战场老卒明白这些训练不是为别人的,而是为自己的。
没上战场的新丁每每训练的时候,都是怨气冲天,但他们不晓得的是,能让他们训练上战场的,那已经是正经军队了。
而像对面草军,还有训练?战场就是最好的训练!
而这些新丁只要从战场走过几圈,只要还没死,那就成熟了,晓得训练是为了谁?
保义军从西川战场一路走过来,深刻明白使君的一句话,那就是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所以此刻在各自军吏的命令中,这些人把步槊刺出了花,不敢有一丝懈怠。
此时,保义军衙内的九个都就在旷野上扎起一片片帐幕,各自分训着,每个都的都将亲自到一线作训,既考察麾下儿郎们的战术水平,也是对此作针对性的战术改进。
霍彦威就在拿着一把步槊正在一个小队的无当都面前亲自示范着突刺的动作。
他手里拿着的是唐军制式的步槊,长度为丈八,围半寸,专门用来列装唐军重步。
这种步槊的槊尖部分是两面开刃的,光长度就有成人小臂长,几乎等同于一把短剑,故此又曰“槊剑”。
而这种槊剑因为是精钢打制的,在重步的攒刺下,足以洞穿大部分的敌军甲胄,所以可以说是重型步兵扛阵的第一武器。
此外,步槊的长度也要比马槊短上三尺,这样方便步兵持握中段,又能用后端的突刺抵住地面,阻挡骑兵冲锋。
所以作为唐军重步列装百余年的兵刃,步槊足以经历大部分战场环境的考验。
此刻,霍彦威就拿着这杆丈八步槊,亲自示范了下。
他双手握柄,左手前推、右手后拉,以槊尖直线突刺面前空气,攒刺时从腰发,劲达槊尖。
如此三遍后,霍彦威对眼前这些步槊手说道:
“攒刺看着简单,却最吃功夫,别看只要刺出去,但你要想有威力,就要刺如箭出弦,槊身不颤,这才叫功夫。”
然后他又对这些人又示范了一遍,这一次让他们专门看自己的右腿、腰胯和手臂。
等示范完,霍彦威直接讲真东西:
“你们刚刚看到了吧,你们看我的腰胯都甩了出去,然后就觉得要用腰使劲?但真正用力的是你的右脚。”
说着,霍彦威举起步槊,扎了个架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右脚尖点在地上,腰胯在中,随后猛得推出,手中步槊便如闪电一样刺了出去。
这一下,别说是人了,就是金铁都感觉要被洞穿。
一众步槊手们看得连连叫好。
霍彦威却板着脸,喊道:
“叫个屁,好好练!也就是在军中了,要是在外头,你们不得做个十年干儿?人家能教你们?有这个福分就好好练!”
说完,霍彦威继续讲解道:
“你们这里要注意,那就是脚推地的力,腰胯转动的力,最后手臂搠出去的力,这力要节节推,不能一下子都发力,不然其他力道就会被吃掉,你手里的步槊也就没什么威力。”
将这个动作彻底讲解完后,霍彦威对这些人道:
“这还只是槊的一个刺法,还有挑,拨,架,扫,每一个都需要下苦工。就拿我来说,光一个刺,我就练了十年。所以你们的刺和我的刺能一样嘛?敌军就是披甲了,又挡得住我这十年功嘛?”
“而你们要像我这样,就每日课槊三百刺,负槊行二十里,如此五六年,你们就能坐我这个位置!”
众人被刺激得嗷嗷叫,然后开始在霍彦威的指点下,开始练习。
霍彦威这边还只是训练场上的一景,而诸如此类的更是数不胜数。
之所以各家武士不藏私,就是因为保义军对于队将以上的军将们,其绩功考核已经不仅仅是斩首数,而是从整体战功,军队纪律,等多个维度的考核。
像霍彦威这样的,他们立大功的机会基本都是靠整体团队的功绩,只有他麾下的精兵猛将越多,他才能不断获得功勋。
为何之前何惟道抽调军中勇士进入黑衣社的事情会引起这些军将们的反感,就是因为这个。
而在战场的另外一边,金刀都的李继雍则亲自抓下面的小队训练。
在保义军的衙内步队,基本是以一什兵作为基本作战单位,其中又以三三制为混战时的标准团队战术。
大战时,排阵是最重要的,可阵型却只能在交战前期维持,随着双方阵线全牙交错,就会进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模式。
此时谁能在方寸之地集中最多的兵力,配置最密集的攻击,那谁就能混战中占优。
而保义军现在的三三制混战模式就是目前最经得住考验的团队战术。
每什十人,分三个三人队,其中两个伍长作为牌盾手站在最前,然后左右两个是步槊手和弓弩手。
最后什将亲自带领一个完整的三人队,其中什将配旗枪,居最中,后面是步槊、刀盾、弓弩。
每混战,就是两个三人队左右搭配深入阵中,然后什将带领的三人队作为预备,一旦发现敌军有不支,或者有漏洞,就亲自带着预备队杀进去。
总而言之,一支什人队可以完成三波交替的梯次进攻,通过盾挡开路,两侧槊击,弓射来杀伤敌军,然后后面的第二梯队再向前,形成相互交替掩护推进的体系作战。
而在旷野帷幕区的最外围,烟尘四起,保义军衙内三个都的突骑也在进行战术训练。
和步甲重视对抗和队形训练不同,突骑的大部分战术围绕在包抄合击、穿插分割两个战术。
突骑虽然有突阵之名,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建议直接对有甲列阵的步军进行正面冲锋的,因为那样的成本太高昂了。
突骑大部分的战术都是包抄合击,通过不断分兵从两侧迂回,形成来半包围圈,压缩敌方活动空间。
而他们又需要和步阵配合训练,往往在战场的一开始,当步兵方阵开始排槊阵的时候,他们就会从两翼先对敌军包抄,然后通过正面的排槊击溃敌军正面。
此外部分精锐的突骑,他们是真的用来突阵的,而这些人也往往被称呼为“死骑”,或者“陷阵”。
这些人的战术风格是以三五骑为尖刀突入敌军阵型的细缝,然后不断冲锋,将敌方军阵切割成一个个小块,然后再由后方上来的步甲逐一歼灭。
换言之,除了在追击过程中,骑兵可以进行大规模的杀伤,其他时候,负责歼敌任务的基本是靠队伍中的重步负责。
就这样,在长度十余里的外线,已经多达千人左右的保义军突骑大开大合,卷起数丈尘埃,气吞万里如虎。
而在东边的一角,却有一处奇特的战术训练。
在那里有十几段临时建好的土墙,然后一部分步跋都出来的武士正在训练军中的附军们进行攻城练习。
保义军进入中原后,先后几次战斗都是围绕在坚城攻防,所以赵怀安也认识到,以后这样的攻城战事会越来越多。
而在这段时间的战斗磨合中,保义军的战术分工也越来越清晰。
在野战军的梯队建设中,已经形成了野战武士,攻城附军,驮囊随夫三个人员。
通过对人力的配置,尽量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其中有个特别大的变化,这是赵怀安在听取赤心都都将张翱的战斗总结中,进行的改变。
张翱提及了战斗中的伤员驮运的工作,他说在这一次的战斗中,赤心都的武士在受伤倒地后,就会有三到四人驮运送他撤向战场。
换言之,一人受伤几乎可以让队伍失去三个人的战斗力。
所以张翱建议,是否可以组织一批随夫,专门负责驮运受伤吏士。
张翱的这个建议直接让赵怀安想起了一个群体,那就是担架队。
于是赵怀安从随夫中选了一批胆子大的,专门组建了一支二百人的担架队,先试行一段时间,看看是否能提高部队的战斗力。
如果能有效,那以后部队列阵后,不管友军是否受伤,只允许喊担架队上来驮运伤员,自己是不准私自撤下战场的。
如此,前排吏士的人数就不会因为非战斗而减员。
保义军就是这样,它一开始也并不是有多强的战斗力,可他们的创始人赵怀安却是一个学习能力特别强的人。
每次战斗,他都会组织参战领兵将分享他们的战斗经过,一方面是让其他没参战的军将有个案例学习,另一方面也是通过讨论,查漏补缺,不断进步。
一个军队的魂就是他们创始人的魂,当赵怀安将这套自学习的风格形成制度后,保义军的成长就越来越快。
甚至一些好的经验和战术也会落在文字,抄发军中的优秀预备军官学习。
可以说,保义军超越同时代的军队最大一点,就是它的学习能力,以及将个人经验转化为制度的能力。
此刻,十余里的训练场上,保义军吏士们人马如龙,腾挪如猱猿之跃,奋击如隼鸟之击。
而这番昂扬向上的场景,既让隔壁的宣武军看得咋舌,也让看台上的杨复光患得患失。
在收到了赵怀安的书信后,又在得了沂州大营下发的关于调动保义、宣武军进入兖州战场的文书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躁和愤怒,带着扈兵从曹州直奔到了郓城。
他要讨个向赵大讨个说法。
……
站在看台上,赵怀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神色正常地看着旁边的杨复光。
他当然晓得杨复光内心有多生气,但赵怀安有信心能说服他,因为这本身对他们二人就是双赢。
但他没有直接回复杨复光,而是将他带到了城外的训练场,然后让杨复光实际看看保义军。
此时,杨复光看了良久,脸色不是很好,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二弟是想告诉我,你保义军现在强得可怕?觉得没有我杨复光,也是可以的,是吧。”
赵怀安摇头,笑道:
“大兄,我就是猜到你会误会,所以才将你专门带到这里。我不是想说我保义军如何如何了,然后就要过河拆桥。而是我想让大兄明白,保义军这样的军队,他能走到现在,早已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是,我是创建了这支军队,也在军中很有威信。但即便如我,也要考虑到军心是什么。而保义军上下同欲的是什么呢?那就是军功,是战利品。”
“他们随我不远千里来中原,除了上报的社稷国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打胜仗,获得赏钱缴获。而这些,不可能全靠朝廷给的,朝廷也不会愿意给,所以最后还是要打草军,要获得战利品。”
“而现在呢?曹、郓、濮三州草军,能打的都打完了,该拿的战利品也差不多都缴获完了,所以要想喂饱我下面一帮兄弟,那就需要继续战斗!而现在草军最多的无非就是兖州,只有在那里,才能有更大的军功,更多的缴获。”
见杨复光不说话,赵怀安掏心窝子地说:
“大兄,你我都是为上者,很多时候境遇都是差不多的。咱们这些人看着好像有点权力,好像说什么,别人就该做什么。可实际上,我们哪能那么任性?无非是兄弟们要什么,咱们去做什么,因为权力从来都来自于下啊!”
杨复光松动了一下,然后闷哼道:
“赵大,我早就晓得你好口舌,但你说这样没用,我只想问你,我们之前的合作还算不算数了?”
赵怀安晓得杨复光这句话是在威胁,但他不在乎,而是继续道:
“大兄,我们从来都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们的合作不应该因为我们不在一起就结束,更是因这次的分别而更加深入。”
杨复光皱眉,让赵怀安说得详细一点。
然后赵怀安就说道:
“沂州战事迫在眉睫,这是决定中原剿贼战事的决战。此战如我军胜,那草军将不足为虑,而如我军败,让草军长驱直入淮东,搅乱淮扬,那就是动摇国本的事。你我都是与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廷若不在,你我又能是谁的监军使,谁的光州刺史呢?”
“所以这就是在大的一面,就是咱们必须继续同力合作,打赢这沂州的一战,这是大局,是桌子。要是这桌子都被人掀掉了,那还谈什么分猪肉?”
杨复光明白赵怀安所说的分猪肉的意思,他已经有点被说服了。
实际上,他看重赵怀安的不就是这一份公心吗?
当人人都计较门户私计的时候,赵怀安能从朝廷大局着想,那是朝廷之福啊。
只是以前事没落到他杨复光头上,影响的也是别人的门户私计,所以他还颇为淡然。
而现在事落在自己头上了,在朝廷和自己个人利益的冲突中,他杨复光也难免成了他以往鄙夷的硕鼠之流了。
赵怀安的话不仅仅是如此,他真正的杀手锏还是下面这一句话;
“大兄,你我兄弟的感情是受过考验的,我的就是你的,我立再多的功劳都会先发一份到你这边,然后由你再往上报,到时候如何写还不是由大兄你的一杆妙笔吗?”
杨复光愣了一下,惊喜地确定了一遍:
“你意思是,你进入兖州后,依旧是受我节度,而不是隶在宋威那边?”
赵怀安理所应当地说道:
“当然,我是大兄你的兵,咱们又不去沂州,那里都挤满了各藩军将,我何必去那里抢军功?“
“大兄,你是晓得我的,我赵大从来不做食槽马,而是志在千里的千里马。这军功我会自己去挣!”
这时候杨复光才是喜笑颜开,然后拍着胸脯保证;
“二弟,你放心,有我在曹州调度粮秣,必不使你有缺粮之虞,让你在兖州没有后顾之忧。如此你我兄弟齐心,再立殊功!”
赵怀安要的就是杨复光这句话,他的后勤粮秣基本都靠汴州支持,没有杨复光,他要想进入兖州,那也是无从谈起的。
而现在,杨复光被说服,赵怀安心中大定,然后那边何惟道就奔了过来,随后给赵怀安递了张条子。
这一次赵怀安没有给杨复光看纸条,而是在看完后就团了起来,然后对杨复光说道:
“大兄,三日后我大军开拔,到时候大兄一定要来为我饯行!”
杨复光哈哈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天车胎爆了,去修车,所以晚了点。(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