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越发亮了,赤如鸡子一般的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越过平原,越过山岗,越过湖海,终于来到了人世间。
而它一跳上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巨大的平原上,无数草军正向中间的一支马军合围,而奇怪的是,这支马兵本该有足够的时间从阵列的细缝中穿过去,可每每到了后,就又拨马而回。
在一面绛红色的飞虎旗帜下,刘信正看着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那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寒冷,也将他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在带着飞虎骑进发中都的时候,他路过了以前的家乡,可那里已经成了废墟,他不晓得自己的乡人是都死了,还是逃难去了其他地方,又或者是,就在草军的队伍里。
此刻,刘信牵着战马,两丈长的马槊插在了草地上,这是他在曹州之战的时候获得武勋,然后使君专门赐给他的。
是的,就是那种价二百贯的绝品马槊。
他就这样望着前方,看到数不清的草军正蜂拥过来,只是速度并不快。
刘信是真不希望有乡人在那个队伍中,不然也只能算他们命歹了,和报答使君的恩德以及自己建功立业,那些都快忘记的乡人似乎也没那种重要了。
敌方的军阵还在前进,只是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旗帜与金鼓,这些人的队伍走得是歪七八扭的。
这个时候,从前方奔来十来骑,其为首的正是飞虎军的队将朱景。
这个使君的乡党自从帐下都外放后,就进步的很快,如今已是飞虎军的一名骑队将了。
刚刚,朱景带着十来骑去西面游弋了下,试探了这一面草军的攻势。
这会,他奔了过来,就在马上兜转着,然后大声对刘信汇报道:
“副都,西面的草军战力很弱,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如果要突围,我建议从此面走。”
刘信点了点头,也看向了西面,只见那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蚂蚁一样压了上来,虽然没有阵列可言,但刀兵铁铠却不少,这会朝阳正好从他们的前方升起,阳光照射在刀兵铁铠上,熠熠生辉。
看到这个,刘信心中一凝,晓得这一面也是有敌军精锐在压阵的。
不过他现在也不急,如果要突围出去,他早就突围走了,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等天亮。
在使君送来的口令中,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他和耿孝杰两人一定要将战事拖延到天亮。
至于为什么,使君没有说,不过刘信也能猜出。
很显然,使君不仅是击溃草军,而是要在这里彻底歼灭这片战场的草军。
而夜袭是完成不了歼灭任务的。
而且夜晚的时候,敌军的那些个草军票帅也没个标识,保义军就算遇到了,也不晓得这是谁。
所以非得等到天亮了,等到这些草军票帅自己升起旗帜了,这个时候就是战斗的开始。
此时飞虎、飞豹已经完成了吸引敌军出击的任务,而现在,他们将执行牵制这些草军,等待使君带着主力前来歼灭。
但这会飞虎、飞豹的战备情况却不大妙。
首先就是战马的状态,虽然这会他已经让战马轮番休息了,可跑了一夜,战马是没办法这么快就缓回来的。
然后就是各队的编制这会是比较混乱的,因为在夜间长途奔袭,以及先后击溃了数支草军队伍,队伍都散了出去。
虽然有铜哨可以确定位置,可编制却是乱的。
有些队只有十几人,有些队又是七八十人。
所以刚刚那会,飞虎骑就在加紧重整,可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现在敌军已经压上来了,他们得主动出击,不然后面腾挪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小,不利于骑兵的发挥。
此外就是骑士们的装备损失很大。
飞虎、飞豹二都虽然总骑兵力量在五百,可他们却并不是直接来参战的。
其间他们已经打了几次仗了,无论是马槊、横刀、弓弩、箭矢、铁骨朵、短斧,都损耗巨大,所以即便看到西面的草军队列不整,刘信的心里还是没有底。
这个时候,刘信忍不住在想,自己第一次领飞虎都出战,不会就要全军覆没吧?
他连忙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摇走,然后那边朱景就指着东北面喊道:
“副都,飞豹都他们开始冲了!”
听了这话,刘信看了一眼周边休息好的部下们,他们人数在百人,剩下的百人是刚刚出去游弋骚扰的,这会已经不具备继续作战的能力了。
他摸了摸战马的脖子,发现上面一层密汗,看到坐骑的四蹄都有点微颤,刘信的心也是一抖一抖的。
抿着嘴,刘信又看了一眼西面,见那边有几杆大旗正要摇晃,然后敌军的队伍就开始陡然加快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北方,看到人数更多的飞豹都骑士已经从战线的细缝中穿插了进去,然后消失不见。
刘信将兜鍪戴在了头上,随后猛吸一口,憋住,又提了一口,最后缓缓呼出。
然后他翻身上马,大喊:
“我飞虎骑!”
“呼哈!”
“我飞虎骑!”
“呼哈!”
一阵打气后,身后的百余突骑也翻身上马。
他们简单排列了下队列,其中三十骑还带着马槊的站在前头,有骑弓箭矢的突骑有四十骑,居在中间,最后三十骑却只有横刀或者铁骨朵,这会压在后头。
将兜鍪的护耳放下后,刘信将地上的马槊抽出,夹在了腋下,然后大吼一声:
“飞虎骑,出击!”
大吼后,刘信急催胯下战马,向着西面的草军凶猛冲去。
此时他的身后百名突骑无畏冲锋,留在原地休息的朱景等人只能默默祈祷。
……
距离中都还有二十里,赵怀安带着骡马军整军疾驰。
忽然,赵怀安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侧耳一听,很快就听出这是战鼓的隆隆声。
站在车驾上,赵怀安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忽然他对车边疾驰的何文钦大吼:
“去告诉王、韩二将,立刻转向,再偏东一点!”
何文钦得令,立即带着几名突骑奔向了前方,那里是王进和韩琼的部队。
而那边带队在前的王进更早地听到了鼓声,他没有等使君的命令,当机立断命令队伍转向,向着鼓声扬起的地方冲去。
等何文钦追上来后,王进已经完成了骑队的转向。
听到使君的命令和自己一致时,王进大声对何文钦道:
“今日天亮得明显要早,飞虎、飞豹必然已经出击,我建议使君可以分兵,由我带着所部背嵬向东北驰奔,而让韩琼带着拔山继续向北。”
何文钦大声喊道:
“王都将,我这就带话回去。”
说完,何文钦原地拨转马头,策马奔回使君车驾处,而那边,王进在何文钦一走后,大声下令:
“继续出发!向东北!”
而当何文钦带着王进的建议到赵怀安处的时候,赵怀安正站在马车上撕扯着牛肉干,而且还是那种最硬最塞牙的。
这倒不是赵怀安饿了,而是他有点困了。
所以他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嚼牛肉干。
而塞过牙的都知道,当你塞牙的时候,你就算困,你也会先将牙缝里的肉给剔了,才能睡得着。
靠着这歪门邪道,赵怀安强打精神,然后就见何文钦奔了过来,然后大喊:
“使君,王都将想分兵,他去东北,我们继续向北!”
一听这话,赵怀安大拍车轩,骂道:
“这老王又是老毛病犯了,他才多少人?东北方向必然是敌军主帅所在,那是什么防御力量?“
但说这个迟了,因为以他对王进的了解,这老王这会一定已经带着部队往东北去了。
此时,赵怀安毫不犹豫,下令:
”立即令韩琼前去接应,我们带着飞龙都继续向北,先去支援飞虎、飞豹。”
何文钦大声唱喏,然后又奔去了韩琼那边。
此时听着东北方鼓声越来越密,赵怀安再忍不住骂了句:
“草,兄弟们等着咱们呢?再快一点,快一点!马只要跑不死,就给我往死里跑!”
于是,本就飞快的骡马队,速度又快了几分。
……
急促的铜哨声,一阵烈过一阵。
可忽然一阵破空声,刚刚还吹哨的飞虎都骑士就身中三箭,落马倒地。
此时,作为全队锋矢头的刘信,手执着两丈马槊,身体的铠甲不断发出声响,那是箭矢被弹开的声音。
西面的箭矢力度的确如朱景试探的那样,比较绵软,但其中却有一些神射手,用的却是两石以上的角弓,射的也是加粗的破甲箭。
己方刚刚中箭落马的都是拜这些人所赐。
此时对方阵内也响起了号角声,然后刘信就看到有一支弓弩队正从后方开向前,可因为草军队列混乱,他们直接被堵在了后头。
正是这个时候,刘信猛催战马,大吼:
“急速,急速!”
密集的马蹄声遮盖了他的怒吼,可他身后的骑士们却紧紧追在身后。
此时,战马几乎贴在地上飞行,每次只有对角的蹄子落地,不到百骑的队伍直接跑成了一道箭矢,然后狠狠地扎在了草军混乱的军阵上。
骑队只有百骑,可他们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呢?
在草军没办法组织起前方的步槊阵时,刘信夹着马槊撞了上去。
两丈长的马槊在第一时间就扎进了前方草军的胸膛,巨大的惯性带着马槊的弹性,使得这人还被槊在马槊上时,后头的草军就倒地了一片。
人力完全无法抵挡这样的冲击,更不用说这些草军大部分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饥民。
于是,仅仅是刘信,他就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前方的阵列,在这条狭长的队列上撞出了一个大豁口。
而在他的后方,不足百骑的突骑也纷纷撞了进来,大量的马槊在第一时间就撞碎,然后飞虎骑士们就抽出横刀、铁骨朵,就向下砸击。
每一次挥击都带着一条人命,伴随着哀嚎声,刘信带着飞虎骑越冲越深。
可这个时候,刘信发现不对劲了,那就是敌军的阵型厚度超出了他的判断,再这样冲,后面没了马速,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刘信大吼一声,手里的马槊挑飞一人,然后双手扣着槊杆,开始疯狂横扫。
在将这里清出一片空地后,刘信嘶哑着大喊:
“跟我走,冲这里。”
然后他就选了一个阵角,斜着冲了过去。
可在他的身后,不是所有的突骑都能完成这样的转向的,尤其是前面的,这会已经继续撞在了前面阵列。
在没有刘信这个猛将作为锋矢头,这部分飞虎军骑士很快就冲不动了,然后无数双手就从四面八方伸了过来,将这些骑士都拽下了战马。
甚至一些战马也被疯狂的草军给掀翻在地,随后无数刀剑、拳脚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在惨叫,刘信虎目含泪,但依旧硬着脖子带剩下的飞虎骑突围了出去。
当他们彻底突围走后,血腥的西面战场,无数草军高举着战死的飞虎骑的残肢,高叫欢呼。
可下一刻,那支刚刚突围出去的飞虎骑再一次杀来。
而这一次,在他们的身后,数不清的突骑正将马槊放平,开始加速狂奔。
与此同时,尖锐的唢呐声、铜哨声响彻战场的四面八方,如山崩海啸的马蹄声砸碎着大地。
此时,看着战死的袍泽们,刘信赤红双眼,一马当先,怒吼:
“狗崽子们,你耶耶来了!”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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