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社能获得这份情报,全是靠着那位潜伏在柳彦章队伍里的“瞒天虫”。
因在军议上过分“勇武”的表现,这个只不过只有百十人,也不是濮州老兄弟的他,直接成了草军的中上层,可以每次列席军会。
而瞒天虫是昨夜当夜找的接头人郭绍宾,让他带回去两个消息,而且一个比一个重要。
郭绍宾不敢耽搁,在要到了夜号后,连夜纵马奔回中都这边禀告。
当然,实际上瞒天虫是说了三个事,除了那两条重要情报之外,第三个就是说到的自己,他问郭绍宾什么时候可以回保义军,因为他担心再不回去,后面他没准就要做到票帅了。
没办法,柳彦章太欣赏他了,其言语间甚至对柳彦章有点不忍的味道在。
郭绍宾将瞒天虫的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然后口头应付着“快了”,就专门骑了瞒天虫的战马出奔。
而郭绍宾要送来的军报中第一条就是昨日草军对瑕丘发起总攻的战报。
实际上,昨日草军围攻瑕丘的大战,他还参加了,当时就在城外摇旗呐喊。
所以对于昨日的战事他也很清楚。
就在昨日,当草军三面声势浩大的攻击时,城内冲出了康怀贞和阎宝等兖海军骑士,这些人从延寿门冲出后,直接向北进攻,连破草军三道防线。
见此一幕,城头上的李系、孔邈等人尽皆欢呼,正准备当浮一大白的时候,他们就傻眼了。
本该再兜回来的康怀贞、阎宝二将竟然在破阵后,直接向北驰奔,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时郭绍宾正在为兖海军骑士暗暗叫好,看到这一幕,直接惊掉了下巴。
而他不晓得的是,对面的城头上,同样看见此幕后,却是安静得可怕。
……
延寿门上,外面杀声四起,城头上却只有旌旗猎猎,再无他音。
而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阵咒骂声给打破了。
只听在场兖海将们纷纷怒指着康怀贞他们走的方向,大骂不止。
骂得可脏了,尤其是一些个和康怀贞关系还不错的,更是脸都红温了。
他们是真在骂,这狗老康,你做甚只喊了阎宝出去,咱们也能去的啊!现在你是往外一跑,就把兄弟们抛下,你怎么做的出来的啊!
心肠真的是坏掉了。
而那边,正是坚持主张出击的孔邈也愣了好久,看到李系在望着自己,涨红脸跟着骂:
“康怀贞果然是杂胡之属,非我中国之人,不忠不孝,他有家人在城内,直接拿了这人的亲属,明正典刑,以肃军心!”
这孔邈也有点脑子,晓得康怀贞、阎宝二将当着全城吏士的面选择弃城而跑,城头上的兖海军们哪里还会有士气?
所以就打算拿二人留在城内家人的人头来震慑军心。
可当李系听到这话后,再也不愿意陪孔邈表演了,板着脸回道:
“康、阎二将是奉我令去要援兵去了,休要慌张,各部各司其职,等待援军到来。”
这番话在场的人哪有信的,可却都对李系刮目相看。
刚刚那孔邈要说杀康怀贞、阎宝两人的家眷时,他们都差点翻脸了。
虽然这两个狗东西没拉他们一把,但不意味着他们就要弄死两人的家眷,毕竟这种事情谁能保证自己不干?
要是动不动就祸及家人,那迟早自己的妻儿老小也要人头落地。
再说了,你个姓孔的在曲阜是土皇帝,但凭什么对他们兖海军指指点点?
而且没听咱们刺史说嘛,二将是去要援兵的,轮得到你在这里喊打喊杀的。
看把你能耐的!就你能喊杀!
不过他们内心其实也晓得,李系的话是哄鬼呢,哪有出去叫援兵,把城内骑兵都带走的?
那康老狗是真不当人,话是张口就来。
刚刚在城头上不想出城的时候,还说什么八百骑兵,能出战者三百。
然后呢?你狗东西要跑路了,妈的,一下子拉出去六百出去,几乎将城内的骑兵全给拉走了。
想到这里,在场的军将们还是恨得牙痒。
不过在怒骂孔、康、阎三人的同时,大伙也在心中对李系赞了一句。
暗道这李系也算是临危不乱,有急智,遇事不慌。要是能做个真刺史,早在兖州做个几年,今日瑕丘也不会是今日结局。
而那边孔邈却听不进去,就要拿之乎者也压过来,却被李系淡淡回了句:
“孔生,城头上风大,不好吹,且先下去休息吧。”
孔邈并无具体官职,也没有去参加科举,所以虽然在本地望重,但还是平民百姓一个。
此前李系还呼着公,这会直接喊“孔生”了,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
那边孔邈气得发抖,看到走过来的兖海军牙兵,袖子一甩,怒道:
“不劳使君费力,我不老,能走!”
说完就头也不回下了城头,不管后面城头上议论纷纷。
而他后面的执槊小将孔勍则举着步槊抱拳向李系,拜了一下,然后就追着族叔公孔邈下去了。
望着那孔勍的背影,李系倒是点了点头,然后对在场的兖海将们怒吼:
“诸君奋勇!正是报答朝廷的时候,坚持住,援兵必到!”
不得不说,李系的确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甚至绝大多数没掌过兵的文臣都做得不可能比他好。
可到了当日天稍黑的时候,瑕丘外城尽数告破,最后李系带着五千兖海军退入内城继续坚守。
于是,围城日久的草军站在瑕丘城头上欢呼怒吼,这是他们攻破的第一座藩镇,尽管此刻内城还没下,但丢失了外面的粮仓后,谁都晓得那些兖海军就算进入了内城也是个死。
而柳彦章也很高兴,当场就从老营拨了两千人给了张居言,虽然其中老壮少参差不齐,但二十四岁的张居言终于有了事业的开端。
此外这还不是柳彦章的唯一大喜,他还有第二喜,那就是本军在沂州那边终于有了大突破,而随着本军那边过来的使者将详细的情况介绍后,柳彦章专门将军中大小渠帅全部喊上了瑕丘的延寿门城楼。
就在这里,一边宴请有功豪杰,一边让使者再当着众人面再说一遍刚刚的战报,最后再与诸君一道看向内城。
已经打出自信的草军正向着瑕丘内城发起猛攻。
而当时混天虫就在城楼上,而他在宴会上所听到的战报也正是他给保义军送去的第二份情报。
此刻的他并不晓得,他这份情报将会给整体战局起到什么作用,反正那个郭绍宾说了,五贯钱一条大情报,三贯一个中情报,一贯一个小情报。
是的,狗东西的黑衣社给下面的内奸、探子们都是按照计件来发钱。
混天虫暗暗想着:
“这情报虽然也是旧的,但也是关于王、黄二人的,少说值个三贯吧!”
就这样,为了三贯,他把这份情报卖了。
……
保义军拿下中都的情报,西南城外的柳彦章都还不晓得的时候,在他们军中的郭绍宾就晓得了。
所以一从大营出来,郭绍宾就直奔向北,于翌日晨时抵到中都城,然后交了腰牌,便直奔上司何惟道所在。
何惟道在听了郭绍宾送来的情报后,直接拉着他到了隔壁,向里面的赵怀安汇报。
此刻,赵怀安就听着郭绍宾讲完第一条情报,晓得了此刻瑕丘城已是危在旦夕了,面不改色,便让郭绍宾详细说一下第二份情报。
刚刚何惟道只是简要说了一下,但这就已经让赵怀安敏感起来,他敏锐地认为,这里面有大货。
这是郭绍宾第一次见赵怀安,当时看到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果然,能带我等保义军的正该是这样的汉子。
听赵怀安要详细了解,郭绍宾连忙将他了解到的全部讲出,一字不漏。
……
当日在瑕丘城的延寿门楼上,那位草军来的使者一方面是来传递捷报的,一方面也是给柳彦章这些草军票帅们传递本军的最新精神。
原来当宋威在沂蒙东侧布置两条防线,并派遣精兵三千人主动攻向新泰,以此为驻地的王仙芝、黄巢就将票帅们喊来,就着当前局势发起了一场大讨论。
草军本质还是一个联盟,所以对于关乎未来的大事都是由十来个票帅们一起商议的。
这一次喊票帅们来商议,就是问问大伙,如何打破宋威那边构筑的两条防线和将要进入谷地的敌军。
大部分草军都没当回事,只有少部分人有所察觉。
他们想到军中的一些流言,说不晓得哪边的野道士和两位都统说,泰山有王气,然后两位都统似乎就不准备挪地方了。
好像就要将鲁中南一带当成现阶段的老巢驻地去打造。
如果这个传言属实的话,这将是决定草军命运的大事,可那会大伙都不怎么信,毕竟这么大的事,两位都统不会不和他们商量的。
但现在,一些比较敏感的草帅却觉得,这流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毕竟如果按照以前流动作战的习惯,敌军打过来就打过来呗!直接把新泰送给他们,然后他们再跳出这里,向着下一个地方转战。
就比如更北面的淄州不就很好?又富又虚,正是一顿大肉,不晓得多少票帅馋得直流口水。
可这会两位都统说的是什么?是打破人家的包围,是如何解决来犯之敌。
这要不是把新泰当老巢了,如何有这样的措辞和想法?
所以一时间草军票帅们心情复杂,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王、黄二都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而那边票帅们沉默时,黄巢却主动揽过话题,开始说了现在的情况。
他三言两语说了现在的情况,那就是草军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在占据了周边形胜后,实际上已经能构建坚固的壁垒守住泰、鲁、尼、蒙、沂山及其内部的谷地。
为了说服这点,黄巢还举了前汉末年的盘踞在这边的赤眉军的例子,说这里足够能容下他们草军十几万大军。
而靠着这里,他们可以训练军队,休养生息,然后以待天时。
不过一旦选择继续留在鲁中南,那这多达十几万的大军就显得兵力过剩了,所以为了不让兵力浪费,也为了筹措粮食,就需要派偏师打出去。
黄巢告诉众人,如果只是被动守在鲁中南,那就会越守越坏,唯有打到唐军的后方,就粮于敌,然后在席卷乡里百姓,滚需求的壮大,那样草军才会越打越强。
所以他和王仙芝商量过后,将由他带领一部分草军主动出击,在沂州侧后方的密州、莱州乃至登州这些地方开辟战场,如此才能牵制沂州的唐军,减轻本军这边的压力。
当时黄巢说的云淡风轻的,可在江湖中混得这么久的票帅们却哪里是简单的?
个个内心是惊涛骇浪,他们是真没想到王、黄两位都统关于招安还是持续造反的纷争竟然会以这样的一个结局结束。
他们不傻,如何看不出来这一次是王仙芝大赢特赢?
最后的结果不仅是草军留在泰鲁沂蒙,还成功将反对声音的黄巢弄到了外头,虽然也是一方主将,但却远离的权力中心。
这不明显就是斗争失败了嘛!
草军本军过来的使者带给柳彦章的就是这个情报,以及后面顺带的他们在外围大破东线诸藩军。
而这也就是郭绍宾给赵怀安讲的情报。
听了这些后,赵怀安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忽然问郭绍宾道:
“可晓得那黄巢是带了多少人过沂蒙进入沂水河间地的?”
郭绍宾谨慎说道:
“没有准确的情报,因为草军各票帅自己也很难确定自己麾下的人数,不过按照黄巢的身份,随他出去的,两三万老贼是少不了的。”
赵怀安又问道:
“可晓得随黄巢出去的票帅有哪些?”
这一次郭绍宾倒是回答的很干脆,详细说道:
“随黄巢出去的尽数是黄氏子弟。而且所带麾下皆是曹州老贼,过往每战都当先,当都是精锐。”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当着郭绍宾的面,将他的名字题在了屏风上,然后笑道:
“郭绍宾,我记得了,你先下去休息,用点汤饭,有事我再叫你。”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使君记住且留在了屏风上,郭绍宾激动狂喜,最后硬是以大毅力压抑住,沉着抱拳,不失仪态地下去了。
一从里面出来,郭绍宾这才忍不住挥了下拳,压抑低吼:
“成了!”
然后便在两个背嵬的轻笑中,带到隔壁休息了。
……
而那边郭绍宾一走,赵怀安手指按着太阳穴,对旁边的张龟年说道:
“老张,你帮我理理,现在咱们是怎么个局势。”
张龟年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对赵怀安也是对在场所有保义将、幕僚们说道:
“现在的情报已经很确定了,那就是我们之前的担忧全部成真了。黄存那边的情况还不能十分确定,但他们放弃进入齐州的态度却是很明显了,如果他们真是去郓城了,那咱们就面临东西两线的双威胁。”
“东线王、黄草军突破沂水防线,宋公那边危险。西线,曹、濮、郓三州兵力空虚,黄存部回攻,那就是咱们后方危险。”
“这种情况下,无非就是三种选择。”
“一个就是回援郓城,稳固后方粮秣辎重。这个策略的优势就是,这是咱们能保持战斗力的前提,如果吏士们晓得他们后方粮秣都被劫了,他们一定会闹着回去。”
“与其被下面刀架着脖子上走,不如我们自己提出来,还能上下同心,一起回师救援郓城。”
说完这个,张龟年也在注意在场保义将们的脸色,见其中不少人在暗自点头,然后说了后面的话:
“当然这个策略的缺点就是,咱们彻底放弃东线钳击草军主力的机会,一旦他们将宋公那边击溃,那草军是真的要在那片站稳脚跟了,以后再想剿灭就难了。”
很明显,保义将们对这个缺点一点不在乎,相比于尽快剿灭草军,他们更看重可能的损失。
毕竟一个是为朝廷,一个是为自己,这还用想吗?
而且,他们的内心中也不是没想过让草军发展壮大的,毕竟他们也是武人,都有这方面本能的念头,那就是养寇自重。
不过自家使君一直没流露出这个意思,所以他们自然不会说这个来触霉头。
张龟年也晓得自己说了白说,所以就讲了下第二条方案:
“而咱们第二条就是,继续东线钳击,不理会黄存部。毕竟咱们已经占据了汶水水道,可以快速推进至莱芜、新泰,与宋公的部队形成东西夹击。”
“到时候先击溃王仙芝、黄巢主力,再回师剿灭黄存部偏师。就算粮秣辎重落在他们手里,那也是暂时替我们保管。”
但这一次不用张龟年来说缺点,军中其他人就上来表达不同看法了。
高钦德直接表达了他的不同意,他对赵怀安道:
“使君,宋公那边实在不能指望,其军麾下诸道兵,各怀心思,蛇鼠两端。一旦咱们单独推进深入,更大的可能是不仅无人呼应,咱们也要被草军包围在泰山了。到时候不是咱们中心开花,而是被人四面埋伏啊!”
“到时我军前线未胜、后方已失,全军上下就是再不畏死,最后也只能唯死而已。”
高钦德说完后,张龟年并没有说什么,显然他也很认同这个说法。
他见赵怀安不吱声,便说了第三个思路。
“目前来看,我军似可以兼顾。我们可以派遣部分兵力先回援郓城,然后剩下的人去解瑕丘之围,一旦救出这里面的泰宁军,将能彻底稳固住西线的形势。如此下次反攻,还能有前进据点,而不是连兖州都进不去。”
“但此策缺点也是明显,那就是咱们兵力本就分散了三都出去,现在再分兵,那各处兵力都会薄弱,最后可能既救不出瑕丘,还守不住郓城。”
将这些都说完后,张龟年对赵怀安一拜,然后回到了马扎,口观鼻,鼻观心。
一个好的谋士就应该这样。
交出去三策,而且各个都分析一遍,但却不做任何抉择。
因为抉择是上位者需要做的。
而赵怀安听完后,没有多少表情,看着全场人,直接问道:
“说说吧,大伙怎么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