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只是大号孔明灯而已

    待到开封府衙门口,陆北顾透过车厢缝隙望去,饶是他心中有所准备,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牵住了心神。

    开封府衙那两扇象征威权的朱漆大门,此刻竟是大敞而开!

    这在讲究森严等级、门禁如铁的官衙中,简直是破天荒的奇景。

    门内也不再是影壁阻隔的幽深莫测,影壁直接被拆了,一眼就能望见甬道尽头那气象森严的大堂轮廓。

    可惜倒是没有传说中的狗头铡。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实是府衙门口两侧的景象。

    左侧,一张条案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穿着公服的老吏坐在案后,面前空空荡荡,只有几片被风吹卷的枯叶打着旋儿。

    老吏缩着手,脸上带着几分尴尬,按照以前的规矩,都是由他这个“牌司”收状的,平民百姓,告状不得进入开封府衙,得由“牌司”收取状纸之后转交进去。

    这里面的权力和油水,那可就没边了。

    然而此刻,无人再向他递状纸,只有来晚的人到他这里登记个姓名。

    而右侧才是真正的人群汇聚之地。

    十数名皂衣衙役持棍分列两旁维持着秩序,而排队的人群从敞开的府门内延伸出来,在这些衙役引导下,于门外的空地上排成了长龙。

    有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妪,有满面愁苦、衣衫褴褛的布衣汉子,有携着幼童、形容憔悴的妇人

    寒风中,他们或瑟缩着肩膀,或焦急地探头张望,但脸上都带着一种过去不敢有的期盼。

    “你看那边。”

    下了车,曾巩低声示意,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包府尊到任后第一道令,便是废了这‘牌司’陋规,以前是‘凡诉讼者,不得径直到堂下’,而包府尊偏要大开正门,让黎庶直入大堂,当着他的面,亲口诉说曲直!”

    陆北顾观察了片刻,告状的队伍虽长,却异常安静,只闻寒风呼啸与压抑的咳嗽声。

    偶尔有衙役低声喝令“肃静”、“依次前行”,众人便立刻噤声,秩序井然。

    “立朝刚正,闻者皆畏。”

    陆北顾心中默念着关于包拯的评语,此刻亲眼所见,才真切感受到那份“威”与“敬”从何而来。

    “包府尊此举,确如雷霆。”

    陆北顾感慨道:“旧制盘根错节,‘牌司’更是胥吏上下其手的关窍所在,如此一刀斩断,非大魄力、大担当不能为。”

    “正是!”曾巩深以为然。“介甫兄常说,欲革弊政,必先破其壁垒,开其门径!包府尊此举,便是开了开封吏治革新的第一道门径.走吧,府尊与介甫兄正在堂内等候,莫让他们久等。”

    曾巩显然是熟门熟路,与门吏出示了王安石给他写的两张公凭,便引着陆北顾径直穿过仪门,绕过戒石亭。

    开封府衙的戒石与成都府衙的一模一样,从形状到文字,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一名身着青色公服的小官已在这里等候,见曾巩二人到来,连忙行礼:“曾先生,陆郎君,王提点正在二堂内等候,请随我来。”

    瞥了一眼,陆北顾随小官绕过大堂进入二堂。

    二堂是知府日常处理公务、接见僚属的地方,比正堂少了几分升堂问案的肃杀,多了几分案牍办公的氛围。

    踏入二堂,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堂内陈设简洁而庄重,左手边的公案后,王安石端坐着,手里看着文书。

    见陆北顾和曾巩进来,王安石放下文书,向他俩示意:“稍等片刻,包府尊正在断案。”

    两人坐着等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包拯才赶回来,案子肯定没都断完,只是暂时歇息。

    上次见包拯,陆北顾是隔着河,距离太远,所以看得也不真切。

    如今一见,包拯的面色并不黑,眉心中间也没有月牙,只是一个年近六旬的高瘦老人。

    王安石介绍道:“府尊,这位便是泸州举子陆北顾。”

    陆北顾连忙上前,依礼深深一揖:“学生陆北顾,拜见府尊。”

    “免礼。”

    包拯面色很严肃,他的目光在陆北顾身上扫过,说道:“王提点已将你的那篇《论汉唐以来吏治得失》交予我,此文写的不错,鞭辟入里,可谓是发人深省其中‘无禄养之资,有破家之能’,此十字,道尽胥吏盘踞之根由,亦点明我辈欲澄清吏治之关窍所在。”

    跟他的严肃态度不同,包拯的语气其实带着由衷的赞许。

    陆北顾此文,以史为鉴,直指“胥吏之弊”的制度性根源,正与他此刻欲在开封府界推行改革、整肃吏治的决心高度契合。

    尤其是文中对“官吏天渊”导致考核虚设的剖析,以及“非一朝一夕之疾”的论断,更让包拯感同身受,仿佛遇到了能理解他心中块垒的知音。

    “府尊过誉,学生惶恐。”陆北顾连忙躬身谦辞,“不过是见州县弊政,有感而发,拾前人牙慧罢了。”

    “有感而发,能发得如此透彻,已是难得。”

    王安石接口道。

    包拯点头,黯哑着嗓子说道:“吏治乃国之根本,积弊如山,非一日可除。然蔡河强拆,已示决心于众;虹桥试法,当立新规于始。”

    “不过吏治之弊,根深蒂固,非仅开封一府之事。此文本府将留存,或择机呈送两府诸公一观,以作镜鉴你年纪虽轻,能有此见识,甚好,当勉之。”

    陆北顾心中一震,包拯此言,无疑是对他这篇文章极高的评价,甚至有意将其影响扩大到中枢层面。

    他再次深深一揖。

    包拯今天把他叫过来,似乎只是为了见见他,并没有再继续往深里面聊亦或者是场合不方便?

    总而言之,短暂谈话至此,堂内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在铜盆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陆北顾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与张载、沈括的约定,便再次拱手,恭敬地说道:“府尊,王公,学生尚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包拯端起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

    他见陆北顾不像是不识趣的人,所以打算听一听对方有什么要求。

    当然了,如果是为了私利,那包拯可就不客气了,王安石的面子也不好使,直接把人给轰出去。

    “学生与关中张载、钱塘沈括,欲于元宵佳节,在城内燃放一个特制的大号孔明灯,以应佳节,亦为助兴。”

    陆北顾斟酌着措辞,刻意将难以理解的“热气球”说成更易理解的“大号孔明灯”。

    “此物以绳索牵引,确保稳妥,绝无飞逸引燃它物之虞,不知可否请开封府衙批一个燃放的位置?”

    “大号孔明灯?”

    包拯眉头微挑,似乎觉得有些新奇,但并未深究。

    ——只是大号孔明灯而已。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本就是官民同乐,燃放灯球、烟火是常事。

    他此刻心思大半还在吏治改革上,加之对陆北顾印象颇佳,觉得这年轻人稳重有识,所求不过是孩童嬉戏之物放大些罢了,又言明拴绳稳妥,便未多想。

    “既是佳节助兴,又有绳索牵引,无妨。”

    包拯放下茶盏,直接对侍立在旁的书吏吩咐道:“记下,正月十五,于靠近宣德楼鳌山灯会的金水河畔,批一处位置予他们,着开封县尉派衙役留意,确保安全即可。”

    书吏连忙应声:“是,府尊。”

    随后,书吏直接在案几上拿纸写了一份批条,包拯也签了名字。

    王安石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自然知道张载最近跟明教大师闹得士林间沸沸扬扬的那场争论,也听说了陆北顾此前聚会在清风楼提出的“矛盾”之说,所以心里有些猜度。

    不过,他见包拯已爽快应允,便也按下心中疑问,没有多言。

    “多谢府尊成全!”

    陆北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再次致谢。

    他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包拯不仅给批了位置,还是靠近鳌山灯会核心区的金水河畔,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元宵之夜,万众瞩目之下,那将是“气之实在”最震撼人心的证明舞台!

    包拯挥挥手,示意无妨:“小事而已,若无他事,你且去吧,用心备考。”

    “学生谨记府尊教诲!”陆北顾恭敬告退。

    曾巩也向包拯、王安石行礼后,与陆北顾一同退出二堂。

    走出开封府衙那厚重的朱漆大门,凛冽的寒风再次扑面而来,但陆北顾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关于吏治改革的种子,他已在王安石这位改革家的心中种下。

    而元宵之夜,那象征格物实证精神的热气球,也将在这开封城的璀璨灯火中,第一次尝试挣脱大地的束缚,向世人昭示“物质”的力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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