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房间对面一排的女老师宿舍,又搬来了一个人。她叫叶梓,其实是七八届留校的。起先不知道她住哪儿,这会儿搬来是因为学校要开校内幼儿班了,她是院长加老师,也就是高师幼儿园开创第一人。
这个叶梓是不简单的,我们女老师中最活跃的一个。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热情似火,自从她的出现,我们这“日”字形宿舍区,上面一个“口”字的那点儿地方,成了热闹的地界了。
幼儿班就开在“口”的下面一横上。也就是我住过的小房间隔壁的那个大教室里。而叶梓的房间与大教室相对十米不到。
我的房门对面是团委书记刘老师,金花老师,俞老师,一连三个严肃的政治老师,接着是中文罗老师,她隔壁便是叶梓了。叶梓的左面还有一间,住了一个后勤部门的女同事,与我们从不来往的。再过去便是大门洞,门洞里是楼梯,我当学生时候一直住在楼上,这个楼梯走了一年多。现在楼上都是男老师。过了门洞还有四间,三间是一直由搞基建的罗校长一家住着,最西头的一间,我在学生时期也住过,这时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电工住着。
叶梓一来,把我们宿舍的沉闷气氛打破了,她的欢声笑语感染力特强,小朋友们还没有来,我们倒是成了她的“小朋友”了,她的房门一天到晚畅开着的,从她家门到教室门全是她撒播的“春天之声”,我们的房门也开始都敞开着了,一会儿跟着她去她家,一会儿跟着她去幼儿园,因为世界上最动人也最吸引人的就是欢乐的笑声!
我发现她的本事真的大,连面目有点可怕的杨主任,也是到她房里来串门的常客。那张胖脸上,一改过去“人欠他多”的那种神态,笑吟吟的,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鼓出来,没有地方放了。而且,只要叶梓一个要求,杨主任马上就颠颠地跑过来,有求必应。
幼儿园被张灯结彩地布置一新,很快收进了十几个儿童,都是本校老师自己的孩子。叶梓开始站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着什么,唱着什么,读着什么,风琴声声,诵读声声……都在“口”字那个方块里回荡。
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感觉周围的一切又回到了自己的内在自觉自察的轨迹上了。
那天,叶梓的男朋友来了,她特地来叫我们几个到她房里去,我和罗老师没有课,就一起去凑个热闹。
叶梓的男友与她一个个性,也是热情奔放的人,他是随着上海三线厂一起到江西来的,他与叶梓是一个弄堂里长大的邻居,所以他们的婚事也就在眼前。他是厂里的采购部门科长,一直随车跑上海,手里的物质非常活络,这次又给叶梓带来了许多上海小零食。桌上摆着四个盆子:牛肉干,巧果,鱼皮花生还有西瓜籽。我忍不住吃惊道:“哇,提前过年啦!”
罗老师赶快说:“过年都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们不用客气,”叶梓早已笑声不断,劝我们多吃一点,她说也给小朋友们一人一点尝新了。我们也就边吃边聊边笑,高兴不已。
突然,外面传来杨主任的声音,然后他就一步踏进房里,与叶梓的男朋友很夸张地握手,笑着寒暄,并互相丢着香烟,但是,他却对我与罗老师视而不见。
我与罗老师很识相,就赶快告辞出去了,叶梓抓把瓜子,放在我们手里送到门口。
罗老师邀我一起去她房里坐坐。我对叶梓的幸福非常赞叹,特别是那个杨主任对他们毕恭毕敬反常现象好生稀奇。罗老师就悄悄告诉我,她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杨主任从他们手里接过一条条的上海”大前门”烟等东西。所以,那是非一般我们这种人能望其项背的。
“我还以为是叶梓的笑太有魅力了呢。不过,叶梓这个人是很不错的,她对我们都一律平等看待,活跃中也会照顾到他人。”
“是的,他们两夫妻以后朋友定会遍天下。”
“唉,我们就不行,没有这个本事。”我忍不住叹息一声。
罗老师倒是一眼看穿,“想做学问的人,大多不被世俗社会看重的,太迂腐,不知道人际交往。然而,很少有人会在学问这座巍峨大山上冒尖,冒了尖也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不然,还是不如他们‘纵横家’满世界行得通,过得好。”
“是呀,但是个性是天生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说着说着,突然在罗老师的书桌上发现了一本书——《语言逻辑》,眼睛大亮,就顺手拿起来翻看。
“千万别去研究这个,钻进去了,就连饭也没有吃了。”
我们两个大笑起来。我说:“我已经钻了一下《形式逻辑》,对英汉两种语言的理解很有好处,要做语言之间的翻译一定得读读呢。”
“以搞文学为生的人常常是有碗豆腐吃就很好的了。与那些做了官的文人墨客不一样,他们是发挥一下雅兴而已。”
我突然想起因为最近心事已定,连以前每逢周六就等着蔡来的焦急,也给省略了,于是就静静地构思起了一本小说《悬崖上的奇遇》。我把想法一说出来,我们的话就更多了,
“写小说可不是好写的,我也是只有设计,从不动手。”
“我已经把框架写好了。”
“说来听听。”
我说起了自己杜撰的故事,当然,还是有一些传说为基础的:说是云雀山上有一户猎户,以采药和烧炭为生。夫妻俩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叫承升,一个女儿叫承梅。他们住在离沙窝村后两里远的山夼里。有一天采药时,父子俩从悬崖的老枯树上救下来一个女孩子,看看不像是当地人。她头上流着血,已经昏迷。猎户家有药,救活了她,把她收养下来。后来才知道,沙窝村来过好几起陌生人打探一个女孩的消息,好像是因为她的父母是下放劳改干部,带着她逃跑,她父母被追回之前,将她藏在草丛里。她见有人搜索,一慌张就跌下了山崖。之后,他们就用了各种方法来让女孩躲过“追捕”。但是,那个女孩因坠下悬崖时,撞了头而失忆了……
他们对女孩很好,叫女孩“崖妹子”。三年后,她与承升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是,再后来,她恢复记忆了,就去找她的父母。她父母回了南昌,一看孩子回来了,竟然不通人情地告猎户骗了他们的女儿,目的是要猎户把外孙子还给他们。但是,他们的女儿又一次醒悟,为猎户辩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蔡刚经历了一次“追捕”事件,就这么很想写一下类似的文章。
罗老师听了说:“故事还是好的,有一曲三折的情节。可小说里要有人物塑造,典型的人物性格,并且得活跃在复杂的故事线索里。最重要的是要有细节,没有细节的描述,就不成其为小说了。”
我很感兴趣地听着罗老师的高见,一辈子记得了“小说是要有细节的”这句话。但是,想不到,我的这个雏形的目标,也与罗老师的那些“雄心壮志”的遭遇一个样了,我的“小说”梦还没有能开始动手,就夭折了。
原因是败在一个“团结就是力量”的小虫上,这个成千上万的小虫无声无息,隐蔽而又狡猾地入侵到我的房里,就在我眼皮底下,把我的木箱子与一箱子的书给糟蹋了!
那天我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房间里备课,因为说是过两天,全省师范学校互相交流活动,我们学校要有赣州地区的师范老师来,可能要听新开的英语课。
可我怎么老是觉得木箱里有微微的动静,于是就过去把上面的箱子搬开,等我一揭开箱盖,我所有的血一下子凝固住了,马上就又让我全身觉得发麻,只见里面爬满了白蚁,密密麻麻……好像虫要爬到了身上似的,我一下子把盖子猛地合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又是一个个的“怎么办”,“怎么办”直戳心肺,那是与我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书呀?不行,我得与虫儿们打个争夺战。于是,我先搬了几个凳子放在“口字”形的天井里,那天还好有大太阳,然后烧了一壶开水,手里拿着一块旧抹布,再次强压住内心的毛骨悚然,毅然决然,“忽”地一声掀开了箱子,准备“虫口夺书”……
奇怪的是,一只虫也没有了,千军万马的白蚁,整体消失了?
我一本一本把书抖抖索索地拿出来看,还好,上面一层它们还来不及侵犯,只是有点湿湿的,先放到外面的椅子上去晒,然后再去翻第二层。第二层的书可怜了,被他们啃成了齿轮形,只要能用,我还是搬到外面去晒,一会儿椅子上已经铺满了书了……
走过路过的老师们都吃惊地来看我干吗?还有人笑我“孔夫子搬家,书气冲天呀!”
我无可奈何地说:“发生白蚁大灾难了!”好几个老师一听马上皱眉头,都担心地说:“你要赶快采取措施,不可以繁衍到别人家呀!”
“我只会用开水杀,”
还是有人知道“怎么办”的,告诉我:“报告学校后勤,县里有白蚁防治所。”
这话提醒我想起来了,又得去找那个杨主任。
我把箱子上面两层的书,可以拯救的都搬出去了,下面的书实在太惨烈,都成了碎片与泥巴了。我痛心疾首,不由大叹一声,把胸口里的郁闷之气吐出来,不然真要憋死了……可惜了我的书,俄罗斯的名著、法国名著,还有在库前上政治夜校课的七本书,好几本童话故事书……一起被白蚁吃了……我用开水浇进去,一股蚁酸冲出来,我差点没有晕过去……
对面的刘老师,金花老师都下课了,跑来看看,也吓得要我赶快把木箱丢出去,免得大家受灾。勇敢的团委书记刘老师,与我一起搬起箱子就跑,跑到外面一个放垃圾的地方,丢了,也把与我的心连在一起的书的残骸,干净利落地全丢了。
我再次回来,一看,地板上一个洞,但是并不是很大的,觉得是一直通到北窗外面的那棵歪歪斜斜的老树下面。今年潮湿,屋漏大水时,也淹了屋顶,那水儿一直漫到北面的那个全封闭的天井里,那里整天湿漉漉的没有干过,成了白蚁的天堂,白蚁的大本营大概就在那个天井的老树里。
我一下子没有办法躲到哪里去,就又去搬来几块大砖石,把洞盖住了。可别人告诉我,白蚁的窝没有端掉,会很快又钻洞过来,一房间的东西,或许几天功夫就会没有了。
我一听更加害怕,马上去找杨主任。
杨主任不难找,可是要叫他帮忙就难了。他又是用那种蔑视人的眼睛斜看着你,一脸的不屑与不耐烦。
“知道了,”他听了两句转身就走,还嘀嘀咕咕:“你的事真多呀!”
我跟在他后面走:“杨主任帮帮忙吧,这间房已经快被白蚁蛀空了。”
他见我不肯罢休,就停步回头对我吼一句:“你回去等着,我打电话叫白蚁防治所的人来。”
我被他吓一跳,本来已经把学习叶梓的那种热情的笑,堆了一脸,结果全冻住了,笑不起来了。只好悻悻然站住脚,尴尬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后面的两天,我一直提心吊胆地与白蚁生活在一起,总是怕一早醒来,发现我的身体也被小虫儿吃成了碎片与泥巴了。甚至做梦,看见自己的一条胳膊上都是虫,吓得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
因正好外地区的师范学校来视察工作的人员到了,也因为刘诗群老师派出去视察别人的学校,听别人的课去了,费老师上海有急事,请假回家了,理所当然地我被教务处指定,要安排听我的英语基础课。我在这种恶劣的背景情况下,无可奈何地接了这个任务。
我上课有个特点,比较会调动全班同学的积极性,加上有点表演能力,所以再怎么浑身不带劲,也完成了听课任务。
虽然我自己觉得没有上好,但是,在座谈评议时,我意外地得到了好评。有个赣州那儿的师范学校的老师说:“汪老师,你的课让我大受启发,原来几个语法基础点还可以这么上,同学们反应如此热烈,效果相当不错,我把你的课全程录音了。”
我想笑,这真是个稀奇的收获,可是一想到昨晚的梦,我又害怕得想哭……
好不容易放学了,我就赶快去街上买点儿石灰粉,打算用它来保卫自己。
谁知正遇到街上有人在排队,说是来了红糖,是那种黑黑的红糖,很珍贵,而且还不要糖票,只是一人限购半斤。于是我也排了队,买了一包。
非常巧的是,居然就在校门口遇到了杨主任,他正在送一个朋友出来。他们油嘴闪亮,额头冒汗,一脸的红光,兴高采烈地互相告别。
我趁着他高兴,立即凑上去对他说:“防治所的人什么时候来呀?”
“快了!”他马上要转身。
我怕他又跑了,不知道得等多少时候,就看看左手一包石灰粉,右手一包红糖,犹豫了几秒钟,也“出手”了。
我两步并一步上去,把刚才排队一个小时买来的红糖塞到了杨主任的手里,“请你千万帮帮忙。”
他是呆了一下,有点惊愕,可看看手里的小包是那么的寒碜,他掂了掂,想还给我,又犹豫了一下,就抓在手里,不发一言,一摇三摆地走了。
我以为他接受了,就放心地去房间撒石灰粉去了。
第二天,罗老师来找我,她一进门就数落我了,“你怎么想得出送半斤红糖给杨主任?他告到校长那儿去了,说你贿赂他,他坚决与不良作风做斗争。这会儿你的半斤红糖还在校办的桌子上放着呢。”
我马上头皮都炸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这个“怎么办”我已经被它压瘫了……看来,我就是没有毁在白蚁的手里,也得毁在姓杨的检举揭发里了!天哪,还让人活吗?
好在,后来我发现,所有听到这个新闻的人,包括校长们,都是哈哈大笑,一笑了之。
他们笑,笑我的无知,送人情怎么会只送半斤红糖?他们笑,笑杨的贪心,个个知道他的油水十足,却还贪心着,想再来得个美名。
其实,我是怕杨不收我的礼,只是在探探虚实,当然主要还是手里没有“路路通”,那时候“大前门”没有放开,要香烟票的,我得回上海才能筹集到。
孰知,这种事是世俗世界里的一桩难事呢,这不是平常老百姓之间的人情互相来往,是一种暗中的交易,学问大着呢!如此一来,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因为这套“学问”,我一开始就得了不及格!我还因此落下了心病,怕被人笑话,总之,“半斤红糖的挫折”成了我一辈子的“耻辱”了。
我准备不再求他,用个人的力量来消灭白蚁。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图书馆查资料,看看用什么办法才可以成功“扳倒”白蚁。未曾想,却有人来通知我,县白蚁防治所的人来了,他们是刚得到学校的通知就来的。因为他们完全清楚白蚁的破坏能力,防治工作要争分夺秒。
他们进我房间检查了一下,再跳进北窗那个封闭式小苑勘查,然后对后来才匆匆赶来的杨主任说,他们要掘地三尺,所有的地板全部要掀掉,白蚁的王国在地下已经发展到方圆十平方米了,白蚁的蚁后应该在大树下面。他们要我马上搬家,如果再继续延迟,白蚁可比人类团结,团结起来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用多久的功夫,他们就会把这一片木屋都改造成他们的宫殿了。
唉,我的“半斤红糖”没有作用,我的上课成绩更没有作用,而是白蚁,他们的可怕才让杨主任退缩了,当天就答应给我换一间房间。
我准备着明天搬家,努力地整理了一下午的东西。这次还真雷厉风行,吃过晚饭,我就拿到了杨主任送来的新房间钥匙。我兴奋得想连夜去大扫除。
新房就在我的旧房的右手边,旧房朝东,新房朝西,是女生宿舍的南边最尽头的第一间。房门前是一楼女生来往的通道口,通道外边是二楼宿舍的楼梯。别的老师怕吵,连女生们也怕吵,所以这间房间一直空关着的。
但是,人声的嘈杂,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了安全的交响曲了,因为我要尽快离开与白蚁共处一室的困境。
我正捏着两把钥匙要出门去,团委书记刘老师“押”着一个女生进来,正是我做班主任的七九届文艺一班的齐修珉。她的父亲是剧团的著名二胡演奏家,她从小在剧团长大,练了不少戏剧功夫,腰功了得,走碎步桥步,一看就是童子功。所以她平时很有三分傲气。
刘老师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她是上个月在县医院打胎,被人发现。昨天才风传到学校。派人去医院调查,发现还不止她一个人。记录在案的就有两个。
她已经非常严厉地批评过这几个犯事儿的学生了,另一个同学如实交代了事实情况,而她就是硬扛着,抵死不吭声,准备一个人认了。
“你是班主任,最近事多疏忽了吧?出了事也有责任。你来劝导一下。今天晚上,必须问出那个肇事的男生,由他们一起负责,不然,就由她女的一个人顶,准备开除吧!”说完,刘老师就走了。
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小齐呆站着,我让她坐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摆出了一付犟驴子要别扭到底的派头。
我把椅子放在她边上,然后自己坐下了,一边说:“我的房间发生了蚁灾,本来要搬家的。这一夜我横竖是没有觉可以睡的,好吧,我陪你。”
“你不想想自己一个人扛,有意义吗?”我温和地,不急不慢地点明她:“事情是两个人造成的,你吃了大苦头,他得了大便宜,明天你就要被开除了,但是,他却躲在暗处……如果这个男的是个有担当的人的话,他早就应该会来为你扛重担了……可现在都推给你一个人,想想吧,值得?还是不值得?”
她“呜呜”地哭起来,我以为有了松动了,也就更加柔和地劝她:“你说出来吧,让他出来也担一份责任。”
可是,她就是哭,用手臂捂住脸,依然是毫不动摇的样子。唉,痴心女子负心汉呀!
然后,任我如何地劝说,软的硬的,绵里藏针的,棒中夹糖的,打一下抚一下的,批评两句又安慰一句的……全部失效!“死猪不怕开水烫”,顽固不化的人还真是让我碰到了,难怪刘老师只好把她交给了我。
我去倒了两杯水,也递了一杯给她,她倒是接了,“咕噜噜”痛饮,是有点儿“临行喝妈一碗酒的”味道。不过,把杯子放在桌上后,就顺势坐下来了。
看来,她的“铁石心肠”无可救药了呢!我看看手表,已经入夜,十一点了。好吧,我也就不跟她谈什么交代了,就瞎扯起来:
在大千世界里,上帝为什么会创造出男人与女人呢?因为有灵性的生物都很自私,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或许,自然界中单一性的种群,就是因为那么的私利便很快灭绝了。而只有两性分开的种群才能得以生存。多奇妙呀!
她不哭了,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看着我,我的“无轨电车”乱开,反而引起了她探求的目光。我不理她,继续说:
人类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高级动物,把两性之间的事演变出了爱情,这是多么美好的呀!有了这最原始也是最要紧的情感,才衍生出了伟大的母爱,衍生出了亲和的兄弟姊妹的亲情,还会衍生出来纯真的朋友之情,可靠的同学或同事之情,才可能有超越之上的为他人谋利的大爱之情……,人类世界,因此充满了爱。
所以,什么是爱情呢?我们要非常重视地去真正懂得它,理解它!爱情有不同类型,你们是激情澎湃的那种,……爱情也有阶段性……
我发现小齐忘了自己的目的了,跟着我的闲扯,“漫游”起来……
一般情况下,是通过了解,青年男女之间互相有了好感,才慢慢开始交往,深入了解后便谈恋爱了……是吗?她很认同地点点头。
作为一个生物意义上的自然人,男人的本性会让他不顾一切地,或许会没有理智地去追求一时的冲动,和因此得到的快乐;而女人的本性会有几道痛苦梗在前面,让她有所收敛,是不是大自然鬼斧神工,有意而为之,让女人这一方,可以冷静思考一下?思考什么呢?那就是,作为女生,未结婚之前手里一定要拥有几张牌:一是让男生对自己有新鲜感,二是让男生有想得到但还得不到的稀罕感,三是让男生的猎奇步伐放慢的矜持感,……于是,激情奔放就会被控制住……,总之,女方拿着这几张牌去结婚,男方会非常看得起你……
还有,现在的文明发展到“一夫一妻”制,这是女人与男人最可以平等相处的法律保护模式。旧社会的男人,尤其是有钱人,实行一夫多妻制,这对女人来说,有什么平等可言?
为了在进入婚姻状态时,女人有自尊自爱,手里的那几张牌,是不可以松手的,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全打出去了,你已经处于不平等的状态了!
“想想,作为自然人的你,已经一张牌也不剩了,是不是会有麻烦?……,”
我等了几分钟,看着她的脸在阴晴不定,便赶快又接着说:可还有作为社会人的世俗规则,那么,你可能有的平衡点在哪里呢?……
她的眼睛一暗一明,与我完全共鸣了,而且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我的下文……
你与他是同学的话,这叫志同道合,如果家庭条件相当,那叫门当户对,工作与收入差不多,就是旗鼓相当了,对吗?
“对,”她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出来,
我不客气地继续说:
“而你,如果明天你被开除了呢?他可是依然没有失去任何一张牌,而你手里的牌呢?最起码,又失去了一张,嗯,或许一张也没有了吧?你们的平等或者说平衡点都不存在了,你觉得毕业后,他会与你一起进入婚姻殿堂吗?……”
她突然开口了,“老师,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同班同学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的任务是完成了,而这一对激情似火的文艺青年,还真差点儿又都毁了呀!
我那时候就觉得,这种不允许在校生谈恋爱的制度,是不是应当废除?由年轻人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们把学籍留住。快毕业了,再努力一把,你们就可以完成学业,可以平等地一起走进爱情的下一个阶段了。”
此时,我手表上的指针是凌晨三点。
如果把后话先说一下的话,也值得深思。他们两个与我们七七届另外两个同学一样,都被“留校察看”的纪律处分了。不过一毕业,他们都很快结了婚。
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凡是敢于偷吃禁果的人,也就是把爱的激情绽放在结婚之前的人,他们的婚姻往往是半途中止,没有做到携手一生。
不知道世上有如此之多的这专家那专家,可否有专门研究爱情婚姻的专家?我们那个时候,把婚姻管得严严实实的,可还是有一点,不论是平平常常恋爱结婚的人,还是那些为了爱情过激而犯了纪律被处分的人,都是有一腔真情在的!
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不知道为什么,两性之间变成了商业交易,我们人类最最宝贵的情感,会消亡下去了吗?人类是不是也会随之走向没有爱与情而消亡了呢?
我虽然一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去新房间大扫除了。
打开房门就觉得房间真不错,非常明亮,水门汀地,粉白的墙,绿色的门窗,比旧房虽要小,可感觉现代化了许多。格局也是一大一小内外两间。里间的西面一扇大窗,会有西晒太阳。南面有窗,外间也有一扇,却因离对面的两层楼太近,阳光受阻,照不进来。我目测了一下,大房间应该有十六平米。外间很小,六个平米吧?门在东面。这扇门上面有个摇头小窗,我推了一下,居然没有插销,一推就开,但是,小小的,也没有人能钻进来呀?谁会钻进来?房门上除了有锁外,里面还有个插销呢。我就笑自己太小心了。
笑归笑,我还是走出房间,转到外面都去看了看。房间是接在女生宿舍的最南头,出门靠右手走,几步走出过道,便是个台阶,下台阶再看我房间的两扇南窗,高高的,有一层半楼高。走完台阶来到一个大操场,从我房间的东窗望出去,也可以看到这个操场。操场对面有个大门,直通公路。学校没有起用这个操场,显得空空旷旷的,说是下学期开始,专门运输堆放建材的。
站在操场上,抬头再看看我的西窗,成了高高的二楼了,女生宿舍的二楼,在这里看,就是三楼。于是,我放心地回去了。
把浮尘一扫,我准备去搬东西。正在想怎么请人帮忙时,帮忙的人就来了。
蔡的二哥与他的一个朋友一起扛着一只新做成的五斗橱,走进了我们的“口字”区。
我高兴地告诉他,我终于换好了房间。他们把五斗橱直接放进了新房,马上又去帮我搬家。只一会儿功夫,我那个简陋的家就从东面移到西面了。当然,我也就此从白蚁的“魔爪”中胜利大逃亡了,心情显得格外轻松。
我要他们把新做好的五斗橱放在房间的西南角上,我一会儿拉开一只抽屉,一会儿拉开另一只抽屉,那种稀奇古怪的愉快感受,好像让我又变成了小儿童。
蔡的二哥对我说:“李子还是想放在你这儿。”
他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他们上班管不住孩子,小李子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家门。尤其是前天,他看到厂里那几个大一点的小男孩,居然在欺负她……
我一听,马上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还立即与叶梓商量,把李子也托进了学校幼儿园。
叶梓这个人真的非常聪明能干,而且很豁达,老少不欺,有求必应。我知道这个“插边球”有点大,但是她很爽朗地接受了,“别说客气话,她坐在教室里,有谁会去调查怎么回事?再则,也只有一个多月了,放心,我对她一视同仁。”
好像一切又归于平静了。我赶快一头扎进工作与学习中去。
基础英语的课程。对我来说,已经像是轻车熟路,一个学期临近结束,不用很费力。
文艺班却事情很多,刚处理了小齐他们两个,又要调查小李一对,说是他们半夜三更还在校外溜达,谈恋爱过头。另外还有教务处来告状的,团委学生会来告密的,指责我们班的班干部带头,躲在琴房里,鬼鬼祟祟,说是在“弹琴”,分明就是“谈情”……弄得我周转不开,天天找他们谈话。
最后, 我迫不得已开了一个班会,整整“训”了一个小时的话。面对都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们,要他们不许谈恋爱!这么个主题,对我对他们真是一样的勉为其难,还十分可笑。反正那时候,一个班主任该怎么办?只好把所有的傻话,废话,空话,软话加硬话,整理出了一大箩筐来,一一抛出去,听不听由你。好在接下来,班务事也要忙起来了。
七九届的实习时间安排在暑假后,毕业分配也是在暑假后。而这个学期的尾声就是,毕业班汇报演出,这由滇平负责。
滇平跑来找我,拿出了一个话剧本《于无声处》。他的意思是,除了一台节目外,还想排练演出这个话剧。他认为,要演好这个本子。要从两个文艺班抽人,真是好建议!而且,我本来就很喜欢这部话剧。于是,我们老师只是牵线搭桥,由他主导,两个班级一起开始了整本话剧的排练。他还真有本事,从南昌省话剧团请了导演来指导,于是,用了一个月的每天晚上,排练出来了这个话剧。
在学校演出了一场,反响很大,就在县剧场一连演出了五场。七九届两个文艺班的一场毕业演出和这场话剧,也是成为了我们高安师范的一个重要成果,滇平一提到这个,就非常自豪。但是,很可惜,听说马上要分进来好几个大学生,除了英语专业与幼儿专业外,没有了留校名额了。
这个班面临毕业,我还为他们写了“毕业歌”,班里的二胡手小罗谱了曲……不管有多舍不得,同学们在恋恋不舍地用各种形式告别。
我们班的两个上海知青,分别对我说,他们有办法回上海。我虽有点奇怪,上海的那个文件还在发挥作用吗?然而,也很为他们高兴,希望他们都能成功。
在暑假开始前,教务处又通知我,要晚走半个月,因为我现在需要做两项面试工作,除了文艺外,还有英语。
可我已经归心如箭了呢。几次跑教务处请假,没有得到同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一个人带着李子,在寂静的“口字”形宿舍院里,“苟活”着。
女生宿舍,渐渐的人去楼空。老师们大多也走了,叶梓的男朋友开来一辆小车,最后把她也装走了。于是,寂静与孤独,思念与忧烦笼罩了我。
好在,李子还是在陪我,她要等我一起回上海呢。
她的父母在周日来接她,说是去外婆家。晚上送她回来。想不到,就这么一天,小李子从头到脚生了一身的痱子。她的父母对我不住地道歉,说是用冷水给她洗头洗澡,想不到她会这样了。她的母亲,还很不开心地唠叨着,就是因为她跟着上海人变娇气了,他们乡下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泥土里滚,河水中泡着长大的?
我默默地接过孩子,没有说话。但是,李子却别过头去,不理她的爸妈。我轻轻对她说:“与你的妈妈说再见!”
她突然说:“你是妈妈,她不是!”我们都窘迫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妈妈很不高兴地走了,嘴里叽咕着:“只准生一个,又不让我再生一个。不然,我也不要这个孩子了。你们抢去了又怎么样?”
我只好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关照他们到周三来接孩子,我要开始外出,去做招生工作了。
好在我这三天没有课,可以照顾她。带着她出去买了好几只西瓜,每天给她洗两次温水澡。起先两天,她因浑身痱子痒,晚上要哭闹,我干脆与她一起不睡了,半夜三更的,切西瓜吃。她还与我又是说又是笑的。过后一天,她睡得很香,痱子已经褪下去了,我算是尽到了一个义务“保育员”的职责了。
在周三傍晚,李子被接走,她是哭着走的。我哄着她,只要几天功夫,我们就一起回上海。
那天晚上,我把出差要用的物件整理一下,都放在一只小的旅行袋里。也把一叠写着毕业班同学的鉴定的草稿理理好,放进了抽屉里。
然后就打开学校借给我的三用机,听起了英语口语考试的内容。这机器是当时最先进的设备了,学校购买了三台,全给了英语老师,因为下个学期,学校要全面开英语课,这次招生,就计划招满两个英语专业班。
我听了很久,觉得疲劳,手上的手表是十二点,也就马马虎虎倒在床上睡着了。
可能是在凌晨两点多,我突然从梦里惊醒,好像黑黝黝的房间里进来了两个人,一高一低,迷迷蒙蒙的,弯着腰,蹑着脚……
我一下子吓得梦早飞掉了,带着我的魂与魄……,浑身的汗毛炸立,这种极度惊慌下的汗毛竖起会痛的,也就是我浑身炸痛……我立即想到贼进来了,马上想呼叫,可是我的全身应急性紧张,让人发不出声音来,我挣扎了半天,才吐出第一个声音:“谁?”
那两人发现我醒了,还坐了起来,也就马上一溜烟地逃走了……
于是,我抖抖索索地准备下地,一只鞋找到了,另一只鞋不知道去了哪儿,我赶快穿鞋,可鞋是反的,穿不进去,我正在抖得厉害,想用手去帮忙穿鞋,只见那个高个子黑影又转身进来了,手里握着亮闪闪的一把刀,这把刀一转眼已经到我面前了……
为了求生,就是兔子也会咬人!我奋起反抗了,我抓起毯子就朝那个黑影和那把刀盖过去,还拼足了所有的力气,从压得透不过气来的胸腔里,挤出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声“救命!”
我觉得那个声音没有多响,只是可怕,我再想喊第二声,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盗贼冲上来,抓住我的手,就在手腕上连割三刀……我听见了皮肉撕裂的声音,但是并不知道痛,神经系统已经处在极度亢奋时,实际上是没有痛感的,而血却随着喷涌而出,热乎乎的……
我已经瘫软下来,却还想着抬头看看,手怎么了……那个盗贼不让我看,用手臂狠狠地敲了我的双眼,我一阵眩晕,双眼痛得一团墨黑,终于倒下去了,……他还抓着我的手,可能他也害怕血,这次再割一刀比较小心,割断了我的手表带,拿着手表后,又一次逃走了……
已经不会动弹的我,只好顿了顿,等眼睛可以看见东西了,才又勉强浑身颤抖地站起来,挞拉着一只倒穿的鞋,一只是光脚,我的右手紧紧按住左手,想不让它再流血,可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我摇摇摆摆地走出来,只见房门大开着,外面四处又归于夜色里的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在月光下,看见左手腕上肉全翻出来了,怎么办?这是个要命的“怎么办”?万一那个盗贼又转回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对着空旷旷的“口字”形宿舍区,嘶哑地喊了一声,“来人哪!”
没人应答!老师们,学生们大都放假回去了。我突然想到,不是罗校长在吗?于是,我没有办法,对着他的家门大叫:“罗校长,罗校长”
这个时候,他家的电灯开了,他隔着窗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这时候真的生气呀,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会来救人吗?都是见死不救的?!
不是的,有人来了,以前教过我体育课的邹俊老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听到喊救命,就赶快起来,跑来了。”
我看到他来了,总算一颗心放了下来。人的安全感觉回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到医院去。
罗校长一家也出来了,后面几排有家属的老师也出来了,人越来越多……
这个过程大概只有几分钟,但是我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总算是又在人堆里了,有人在,才有安全……
大家七嘴八舌……罗校长晚出来,可他知道去调来了一辆基建队的黄鱼车和一个工人,并要一个女老师陪我,先就把我送去了医院。然后再打电话去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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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坚编审评:
我前面曾说,高安师范是作者倾注了全部青春和热血,展现成长性的地方。如果我们能够站在今天的高度,把当年经历的种种放到一定的历史范围里进行考察,就能了悟,本章内容不能用“都是血和泪”来概括,本章中那些磨人的事,甚至刀光血灾,同那些正面的励志的事一样,都是体现成长性的,所不同的是它们用反弹力托举着人攀登人生新高度。今天我们完全可以淡定从容,抚摸着疤痕丶伤痛温情回望,而不需要怨怼生活怎么不厚待一个个努力的人。
从叶梓热情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但同时又会塞“大前门”给用得着的人,女主人公悟出,专心做学问的人同“纵横家”的境遇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成长,是观念的进步。
与白蚁大战。人生而为人,除了要学会协调社会上人际关系,还要学会应对大自然的挑战。经历过蚁灾全过程的人,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认识肯定比无此经历的人要高一筹。与蚁灾有关的半斤红糖挫折,其实不能算“耻辱”,完全可以同其他人一样哈哈大笑待之。谁年轻时没有这样那样的糗事。起码经一事,长一智,知道送礼是件大学问,送人情里面的水深着呢。
在提心吊胆同白蚁生活在一起的同时,外语基础课公开课获得成功,这是个人历史上辉煌的一页。在如烟的往事里,这无疑是值得珍藏的记忆。
说服痴心女子齐修珉,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心理救助案例。放在今天,写成论文,可以得国家级教科研项目奖项。
为小李子做义务保育员,培养出她依恋不舍的感情,活脱脱一个准妈妈形象。不要小看这件事,一切皆生活,这也是一个年青女子的成长。
文艺班的毕业演出和《于无声处》演出大获成功,是担任文艺班主任的显性成果。
至于同盗贼搏斗,受刀伤,被抢劫,确实是惊心动魄,很少文化人有这样的经历。但细细想来,经历过这样刀光血灾奋起反抗的人,今后能难到她的人和事也就不多了。
我前面还曾说过,作者在高安师范的生活是酸痛丶苦涩丶温情交织在一起,现在看来还要加上“血泪”了。可是应该说,成长的代价有点大,但成长的幅度肯定也比以前大。
不以血泪论往事,
但凭成长说酸涩。
历史已在烟云中,
也无风雨也无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