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松开,反复折磨。他下意识地望向卧室门,门缝底下透出微弱的光线,那是他整个世界的微光。内鬼…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范娟那张看似温顺、甚至带着点怯懦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是她吗?那个平时在办公室总是轻声细语,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范娟?她帮忙带过两次孩子,对家里的环境很熟悉…金戈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但疑窦一旦种下,便如附骨之疽。
“金老师,”雷队的声音打断了金戈混乱的思绪,“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家里?或者,有没有人向你或者黄老师打听过孩子的事?任何反常的举动?”
金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回忆:“特别的人…除了亲戚,就是几个关系近的同事。崔丽、李佳她们上周来看过孩子,带了些水果。洪龙老师也来过一次,送了点老家特产…” 他顿了顿,一个模糊的身影跳入脑海,“…还有范娟老师。大概…三四天前?她路过附近,说给孩子买了点小饼干送上来,坐了大概十几分钟。当时…黄琳在厨房,我陪她在客厅说了会儿话,孩子也在旁边玩…” 说到范娟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那个下午,范娟似乎对客厅的布局很感兴趣?还夸过沙发后面那块空地大,适合孩子爬…
雷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和张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范娟…”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对旁边的记录员使了个眼色。记录员立刻在本子上重重记下。
“所有接触过的人,我们都会进行外围排查。”雷队看着金戈,语气郑重,“包括家属院所有出入口的监控,我们也会全部调取,一帧一帧地筛!金老师,你放心,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根钉子,我们一定把他/她揪出来!”
张牟走到金戈身边,大手再次按在他肩上,力道沉稳:“戈子,沉住气。保护好琳琳和孩子。外面的事,交给哥。” 他的眼神坚毅如磐石,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属于兄长的绝对力量。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锁轻轻响动了一下。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黄琳苍白憔悴的脸露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显然在里面哭了很久。看到外面站满了神情严肃的警察,她瑟缩了一下,但当目光触及张牟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时,眼中才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和依赖。
“大哥…”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张牟立刻大步走过去,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前,隔绝了客厅里紧张勘察的场面,语气放得异常温和:“弟妹,没事了。吓着你和孩子了。我们都在。孩子呢?”
“刚…刚哄睡着…” 黄琳的声音依旧颤抖,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的小小身影,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吓坏了…一直哭…”
“没事了,睡醒了就好了。”张牟笨拙却无比真诚地安慰着,随即正色道,“听着琳琳,为了安全,这几天,你们暂时不能住这里了。我会安排绝对可靠的地方。等这边彻底排查干净,把那个杂碎揪出来再说!”
黄琳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点头:“好!都听大哥的!” 她此刻只想带着孩子逃离这个被邪恶玷污的空间,越远越好。
金戈默默看着妻子憔悴却无比信任地依赖着大哥的模样,看着卧室里床上儿子恬静的睡颜,一股混杂着酸楚、愤怒和强烈保护欲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点湿意涌出来。他走过去,轻轻揽住黄琳颤抖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黄琳立刻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压抑的啜泣声闷闷地传出来。
“没事了,琳琳,没事了…” 金戈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妻子的发顶,与张牟那深沉如海、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兄弟俩之间,不需要任何言语。那目光里,是血浓于水的守护,是不死不休的决绝!
“哥,”金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淬炼出来的钢铁,“挖!把那个藏在影子里的杂碎,给我挖出来!我要他付出代价!”
张牟缓缓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带着千钧的分量,如同战锤敲下了开战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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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同奔腾不息的鹭江之水,裹挟着欢笑与泪水,悄无声息地向前奔涌。日历一页页翻过,春去秋来,曾经笼罩在金戈一家头顶的恐怖阴云,在张牟和警方持续不断的高压追查与雷霆打击下,似乎终于被阳光刺穿、驱散。
那个印着骷髅头的玩具飞机,连同它承载的剧毒与窥视,成了档案室里一份尘封的卷宗代号。范娟的名字在经历了一场严密而低调的调查风暴后,最终被排除了嫌疑。警方的调查方向转向了王强可能雇佣的外部亡命之徒。虽然未能将王强直接抓捕归案,但警方通过摧毁其多个秘密联络点和外围组织,极大地压缩了他的活动空间和威胁能力。那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几圈涟漪,便沉入了黑暗的水底。
日子,在惊涛骇浪之后,终于回归了看似平静的航道。
又一个盛夏来临。窗外蝉鸣聒噪,热浪滚滚。客厅里,空调送出习习凉风。
“爸!妈!快看!录取通知书到了!!” 一个清亮而充满激动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金戈和黄琳几乎同时从沙发和书桌旁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少年,身形挺拔,眉宇间已褪尽了孩童的稚气,依稀可见金戈年轻时的轮廓,却比父亲更多了几分阳光与朝气。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印着某著名大学校徽的深蓝色特快专递信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飞扬的狂喜!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星辰大海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正是他们的儿子,金锐。
“真的?!快给我看看!” 黄琳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像年轻了十岁,几步就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两鬓已悄然染上霜华的中年妇人。
金戈也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眼角深刻的皱纹里都流淌着欣慰的笑意。他看着儿子,看着妻子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抽出那张承载着梦想与荣光的硬质通知书。这一刻,窗外炽烈的阳光仿佛都变得格外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提心吊胆,似乎都在儿子这灿烂的笑容和那张沉甸甸的通知书面前,化作了岁月长河里最值得珍藏的馈赠。
“好!好小子!真给你爸妈长脸!”金戈走过去,重重拍在儿子越发厚实的肩膀上,声音洪亮,带着为人父的骄傲。
黄琳已经捧着通知书,眼眶湿润,手指一遍遍抚摸着上面儿子的名字和专业:“太好了…锐锐,太好了…” 她抬头看向金戈,夫妻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诉说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艰辛与此刻无上的满足。孩子平安长大,学业有成,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珍贵的礼物?
金锐被父母的激动感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着,那份独属于少年的得意和羞涩展露无遗。“那个…爸,妈,”他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门口玄关柜,“刚才在楼下信箱拿通知书的时候,旁边还有个给我的快递,挺小的一个盒子,没写寄件人,我顺手一起拿上来了。”
他走过去,从柜子上拿起一个巴掌大小、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盒。盒子很普通,没有任何快递单信息,只在正面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金锐 收”三个字,字迹有些歪扭。
金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一种极其细微的、久违的不安感,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毫无征兆地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心底那根最敏感的弦。没有寄件人?儿子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关键时刻?这巧合…太刻意了!
“什么东西啊?谁寄的?”黄琳也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个小盒子。
“不知道啊,拆开看看呗!”金锐不以为意,少年心性让他对未知的小包裹充满好奇。他顺手拿起玄关柜上的裁纸刀,利落地划开了胶带。
金戈下意识地想要阻止,那句“小心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儿子毫无防备、充满阳光的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也许…是自己过于杯弓蛇影了?这么多年,不是都风平浪静吗?
“哗啦”一声轻响。
牛皮纸盒被金锐打开。里面塞满了防震的泡沫填充物。
金锐伸手进去,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刹那间——
金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黄琳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她惊恐地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失声的抽气!
金锐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半截残破的遥控飞机模型!
那模型明显经历过粗暴的毁坏和漫长的岁月侵蚀——机翼断裂,机身布满划痕和深深的凹痕,银灰色的喷漆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灰暗的塑料底色。
然而,最刺眼、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机腹处!
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
那个狰狞的、咧着嘴无声狂笑的骷髅头图案!虽然漆色已经斑驳黯淡,甚至边缘有些模糊不清,但那双空洞的眼窝和那咧开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世间一切安宁的嘴角,却如同地狱的烙印,清晰地、恶毒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流!十几年前那个染着血色夕阳的恐怖黄昏,那个印着同样骷髅的崭新玩具盒带来的冰冷窒息感,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金戈和黄琳彻底淹没!
金锐显然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手里这半截破旧诡异的模型,又抬头看看父母骤然剧变、如同见了鬼般的骇然神色,完全摸不着头脑:“爸?妈?你们怎么了?这…这东西好奇怪啊?谁寄个破玩具给我?”
就在他疑惑翻看之际,随着他手指的拨动,那断裂的机舱深处,一个被精心隐藏、用透明胶带粘在里面的、折叠得极小的泛黄纸条,轻飘飘地滑落出来,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光亮的地板上。
金锐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金戈却像是被那飘落的纸条彻底点燃了!一种灭顶的恐惧和滔天的怒火瞬间炸开!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扑过去,一把狠狠打掉了儿子手里那半截染着骷髅的残骸!
“别碰它!!!” 金戈的嘶吼如同受伤绝望的猛兽,震得整个客厅嗡嗡作响,充满了无尽的惊怒和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冰冷恐惧!
那半截残骸模型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撞在墙壁上,又弹落在地,翻滚了几下,那个惨白的骷髅头正面朝上,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金锐被父亲这从未有过的狂暴反应彻底吓懵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金戈根本顾不上儿子的反应。他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地板上那张静静躺着的泛黄纸条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临破碎的剧痛!他颤抖着,几乎是爬过去,伸出同样剧烈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面对毒蛇般的极致恐惧和警惕,捻起了那张小小的纸条。
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痕迹,纸面泛黄发脆,边缘微微卷曲。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指尖的颤抖,将纸条缓缓展开。
一行扭曲而潦草的字迹,如同十几年前那个玩具盒底部的留言一样,带着刻骨的恶意和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冰冷嘲弄,清晰地烙印在纸上:
“成长的烦恼,永不毕业。”
嗡——!
金戈的脑子像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瞬间发黑,耳边所有的声音——蝉鸣、空调声、儿子惊惶的询问、妻子压抑的啜泣——全部消失殆尽!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纸条上那行恶毒的诅咒,在无限放大,如同黑色的漩涡,要将他彻底吞噬!
永不毕业……永不毕业!
原来岁月馈赠的并非宁静,而是蛰伏在深渊之下、从未真正离去的毒蛇!王强!那张阴魂不散的脸仿佛就在眼前狞笑!十几年的销声匿迹,竟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他的孩子,在人生最辉煌、最充满希望的时刻,再次将这血淋淋的诅咒,狠狠砸在他们的脸上!
“成长的烦恼”,从未结束!它像一个永恒的诅咒,如影随形!
金戈捏着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条,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里面翻腾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近乎崩溃的绝望!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半截残骸上狞笑的骷髅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王强——!!!”
那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恨意和冰冷的杀机,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窗外,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蝉鸣喧嚣。但金戈的世界,已在这一刻,天崩地裂!(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