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姑侄情深

    我的小姑叫兰格,属大龙的,比我大 14 岁。

    小时候,因为妹妹弟弟还小,我老娘天天忙得团团转,实在照顾不来,因此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到奶奶家,和奶奶、小姑(老家叫姑“mama”,音同“妈妈”,但读起来音重、音长)一起睡。

    记得有天晚上,我刚上了床,小姑就用被子把我盖住,把我推到了床边墙角,并给我说:别吱声啊。

    一会,我奶奶转悠着进里屋了,免不了的找我:咦,俺孙子咋不见了,一睁眼的功夫哪去了?

    我小姑说:他不是回家了吧,那是到我嫂那边去了。

    奶奶一听就急了,这还得了,大儿媳妇本来照顾两个孩子就忙得脚不着地了,再过去一个,还不闹翻天。溜回去一个孩子,大儿媳妇还不抱怨?

    我奶奶没容多想,迈动小脚,麻溜地就往外走。

    我忍不住了,憋着笑,“喵”地学了一声猫叫。

    奶奶一听就知道是我,转过身来:这个孩子,就是知道吓唬奶奶。你藏哪里了,快出来,看我不打你的腚。

    我一下掀开被子站起来:奶奶,不赖我,是我小姑把我藏起来的。

    小姑就上来抓我:这熊孩子,瞪着眼说瞎话,还赖我了。

    我就一边躲着,一边和小姑打闹。

    许多个日子就是这样。

    那时,冬日的夜都是凄冷的,每天早晨起来上学,去穿自己冰冷的衣服都是哆哆嗦嗦。我在我家睡时,家里连个广播也没有,更没有闹钟什么的,往往早晨起床上学就没个点,和奶奶、小姑睡时,每天早晨小姑听着广播就叫我起床,我就抓着被角不起,我小姑就用脚丫子蹬我,还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快点起床,每次我都被她蹬出被窝,就赶快穿衣服,我还一边叫着,冻死了,冻死了。

    我起来后,大多到隔壁的王明生家里,喊着他一起去上学。他大上我几岁,还经常给我整整我的红领巾。他家的皂角树长得张牙舞爪,在冬日的凌晨阴森森的。

    记忆中,放学回来的路上,也和小伙伴们恋着玩,到了自己家门口,看见门口站着的老娘,我会咋呼一声:娘来,我到那边吃饭去了。于是,和小伙伴再结伴走一段,就到奶奶家吃饭。

    到了奶奶家,小姑会从锅里端出一碗热水来,倒在斜立的脸盆里,撩着热水洗脸。

    那时候,洗脸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因为那时候的冬日非常寒冷,雪都是下得很厚,真可以说是滴水成冰。人都冻得栗栗兮兮,手都伸不出来,谁还会用寒彻透骨的水洗脸。因此,我都是顶多睡醒了用手揉揉眼屎而已(谁知道我老家为什么都称之为“芝麻糊”,又不能吃的)。

    小姑自是不会用凉水洗脸的,奶奶做饭的时候会馏上一碗热水,给小姑洗脸用。小姑那时是大姑娘了,很讲究的。

    她洗完后,就会逼着我洗脸:洗脸去,看你的脏样,给泥巴猴样。

    我一向是不洗脸的,但被小姑逼着没办法也只好洗了,但只要我洗过,那盆里的水就脏得不成样子了。

    小姑会一扬手把盆里的水泼出去,转着头很欣慰地说:咦,小脸有真色了。

    小姑有一盒雪花膏,很金贵的,她每次都是用上很少的一点。这时她也会用小手指尖沾一点,抹到我脸上,逮着我的小脸就使劲搓,我会一边躲闪着,一边叫着,一边很享受的样子。

    小姑给洗脸,真幸福。

    一九七几年代,在那个物质和精神生活极为匮乏的年代,附近的村上演戏放电影都是很大的事,连周边村上的村民们都像打了鸡血似的跟着兴奋。

    小姑有几个年龄相仿的闺蜜,家北的风妮姐、路东的金存姑,她们都是结伴去看戏。

    每逢晚上喝过汤(老家吃晚饭叫“喝汤”)去看戏,几个姑姑、姐姐会非常神秘,偷偷摸摸的。

    其实,我也鬼得很,我就跟着小姑,一步不离。我知道,她们不想带着我,哼!

    我尾巴根似的跟着,小姑甩不掉我,没办法,只好带着我。

    那时候看戏,都是露天的,人很多。看戏的人都老早地出来在戏台前占地方,放凳子、画圈,甚至小朋友会在地上挖个坑,预备撒尿时用。看戏是一件很隆重的事。

    戏台前有席地而坐的,有坐小凳子的,有坐高凳子的,而邻村来的人大多在周圈边上。

    小姑们多半是带着高长条凳去看戏,到了那里看戏是要站在长条凳上看。

    开戏了,小姑站在长条凳上看。因为我个矮,站在长条凳上也看不见。于是,小姑会和小伙伴们轮流抱着我看戏,谁累了就换一下手。她们又不能把我放在地上,放地上我看见的都是人腿、凳子腿,我也会叫唤,就这样她们会抱着我一直到散戏。

    散戏了,有扛着板凳的,有抱着孩子的,空着手的还是多,空旷的农村土路上三三两两影影绰绰的是回家的人。

    她们会意犹未尽地谈论着戏情,这将是她们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食粮。

    而此时的我大多已经困得不行了,马棚菜也撑不住眼皮了,我多半会伏在小姑的背上一路睡着,小姑背着我回去。

    即使第二天,我醒来,小姑也会忍不住嘟囔:熊孩子,累死我了,下次再不带着你了。

    我多半会狡黠地笑笑:你扔不了我。

    现在想来,我跟着小姑看戏,小姑真的太累了。那时,我还真是个难缠的熊孩子。

    那时,农村的晚上,月亮很圆很亮,树影婆娑、凉风习习的闲暇时候,我小姑会和村里的几个姑姑、姐姐们在一起打牌,就在我们的老院里。老院其实没有院墙,就是孤零零的三间屋子,屋子前就是大院子,栽了许多榆树,慢慢就长粗长大了。

    姑姑姐姐们在一起打牌,我就围在她们旁边玩,她们不是争上游,就是打百分。打百分时,我就偷偷看,看到了我就喊:“小姑,凤姐姐亮的是红桃。”叫做凤姐姐的大多作势要打我,我就躲到一边去,嘴里还喊着:“红桃、红桃。”那时,农村的日子也有快乐的时候。

    小姑出嫁了,嫁到了龙巩集,姑父是一个高大英俊、实在能干的复员军人,我们家也因此多了一门亲戚,经常地走动。

    记忆中她家就是一个长长的院子,龙巩集是沙土地,就是下雨,地也是很快水就洇下去了,走起路来一点都不带泥,不像人和村一样,每每下雨,街上的路泥泞不堪,滑滑叉叉,几天都趟不出来路,这是非常让我羡慕的。

    还有就是,龙巩集是沙土地,每年的夏天,那里结了龟就比人和村的多,人和村是淤土地,结了龟就少,那时就觉得小姑嫁到了好地方。

    或赶集、或到小姑家看望住亲戚的奶奶、或逢年过节串门,每次到了小姑家,小姑就会招呼我的小表弟:快,喊你大大去。

    彼时,小姑父在公家的酱园里做酱油、醋,或者送往代销点、卖铺,也会沿街叫卖,生意也红火了不少年。

    小表弟每次见到表哥来了,就高兴得不行,一听吩咐,立马就一溜烟地跑去,几下就不见了影子。

    过不了一会,小表弟又欢快地跑回来了,老远就大声喊着:我大大回来了。然后,打个旋,嘻嘻一笑,就到一边玩去了。

    接着,就见到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姑父。姑父到了家里,打过招呼,就拿着胶丝袋子(农村常见的装化肥的袋子)快步出去了,姑父是到集上去了。

    很快,姑父从集上会买来鸡鸭鱼肉水果之类的,全家人会有一顿很丰盛很解馋的午饭。

    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如果不是自家很近的亲戚来,谁也不会这么奢侈。

    我小姑的深情、小表弟欢快奔跑的样子、姑父急急忙忙赶集的身影、那丰盛的饭菜,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那年,我从学校放假回家,快过年了,免不了要到亲戚家串门。

    那时过年串门,大多是带几斤纸包的果子,果子是用纸捻的绳子包裹得四四方方的,上面贴着一张喜庆的红纸。果子其实也就是面糖油的混合物,而这面糖油的混合物从来都是这家串来那家去,一直到年过得差不多了,最后落在谁家了,谁家才能吃。也或被小孩子缠得过不去了,给小孩子解解馋,或者家里有老人才舍得打开一包。

    我到了小姑家,小姑就是一阵数落:你这孩子,考上学也不来一趟,好让你姑高兴高兴,咋的,你姑不和你近呗是?你姑白疼你了。你来一趟,你姑好歹也得给你个盘缠钱。

    说着,小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递给我:就知道你过年还得来看你小姑。

    一百块钱在那时可是相当于一个国营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我不接,小姑就急了:咋的,你还惹我生气,还把你小姑当外人。

    一旁的奶奶说:憨哩,快接过去吧。你小姑早都给你准备下了。

    无论贫富无论亲疏无论地位,有的时候就是凭着这样的小事,你都能感觉到谁对你真的好真的亲。

    我的小姑,话不多,都是真心实意对人好,而对她的亲侄子更是好。

    我的小姑,在她四十五岁的这一年,命运转圜,她的一生划上了**。小姑是患病去世的,我们的家族并没有这种遗传的病,不知道为什么死神会找到我小姑身上。

    接到小姑咽气的报信,我们全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想想小姑的样子,再也见不到了,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在我老家,丧事都是一件很大的事,商家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去拜丧。

    重要亲属,如娘家侄子辈拜丧时要行叩拜大礼,仪式很繁琐,时间会很长,这是老家的传统,做不好人家会笑话。

    一般的大家族里,总会有一个带头大哥,他是这一族里的行礼首席,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老人们在一起商量丧事,他们在踟蹰着叫谁领礼。我说,我去吧。

    我的小姑去世了,我要送我的小姑最后一程。

    连夜间,懂事的老人教我怎么行礼,怎么跪拜、作揖、敬酒、上香、哭号等。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我站在商家人的最前面,我的身后都是小姑最近的娘家人,我们一起为小姑行礼、送行。

    一般领头行礼的只管行礼,要做圆满喽、动作要做好喽,他身后的人负责哭。

    而这一次,我是送我的小姑,我哭得痛彻心扉、涕泗交流、声音嘶哑,泪水怎么也流不尽。

    我亲爱的小姑入土为安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拉着小表弟的手哽咽道:有事了,别忘了到鱼邑找你哥。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表妹英子、两个小表弟国子和庆子都各自成家立业。虽然在我小姑去世时他们尚还年幼,但经过了最初的几年,现在他们都过得很好,我这当哥的真高兴。

    这不,连英子妹妹的儿子都要结婚了,英子妹妹给她的舅舅家报来了喜讯,要我们全都去喝喜酒。

    于是,她大舅、二舅家的人全部出动了。

    英子妹妹给她儿子购置的婚房高大宽敞、富丽堂皇,惊诧了一众喝喜酒的人。婚礼自也是当地最高的标准,风风光光、热热闹闹、顺顺当当。

    英子妹妹拉着她姥姥家的亲人,在婚庆的舞台上拍照、录像,尽着照顾自己的舅舅妗子、表姐表哥表嫂们,一直就那样忙着、笑着、说着。

    喜婆婆的姥姥家的人受到这样的礼遇,这是我参加的婚礼上从来没见过的情景。

    参加婚礼回来,到了老家,看见了墙上挂着的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忽然感叹:我的两个表弟的模样,尤其是小表弟庆子,和他大舅年轻时的模样怎么那么像,脸盘、眉毛、鼻子、嘴角哪哪都像,英气逼人,绝对的帅哥。

    小姑,你看,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想来,你在天堂也应该是一切都好的。小姑,我好想你。(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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