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历二十五年(公元1647年)6月12日,京城,元首府。
刘永嘱咐即将去地方的三司使李富和税监部尚书刘宗敏两人道:“去了地方,不要受到那些巡抚知府的影响,对那些资不抵债的作坊该清退就要清退,该关就要关,这个时候就要壮士断腕,不要让这些作坊拖累民朝。
要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不想关,以后作坊造成的损失由他们出公使钱来负责,如果还不够,就拿功臣年金和厚生金来偿还,谁挖的坑谁填。总之要让他们明白元首府的态度。”
李富和刘宗敏脸色严肃点头道:“明白!”
户部尚书胡益堂担忧道:“大家都是社里的兄弟,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民朝好,只是大环境不好才让这些作坊亏本,这样做是不是太严厉了。”
刘永压抑怒火道:“权责对等是我大同社成立的根本宗旨之一,商人敢盲目的开作坊,那他的作坊不是艰难求生就是随时倒闭,市场会教育他,但如果不给地方巡抚知府上紧箍咒,他们不用付出做错事情的代价,那么这个错误就会继续再犯。
元首府警告他们多少次,下了多少文件,教育他们有多少次,不要盲目跟风,不要盲目跟风,但他们就是不听。”
“弄纺织厂算什么本事,哪怕田间几个农户也能弄个纺织作坊出来,有本事弄几个计算机作坊,我还高看他们一眼。”
“现在元首府已经在为他们填坑,他们却还想再挖新的坑,这就是不让他们承担代价的后果。”
四月,刘永下达元首令,要求各地巡抚放弃那些资不抵债的作坊。
但效果极其不理想,除了直隶情况好一些,该关的关,该倒的倒,那些厂长带领一大批工匠去了新大陆。
地方上的巡抚知府却不希望自己挤出小金库才建立的作坊就这样倒了。他们几乎是能拖就拖,能扛就扛,希望能拖到战后萧条结束。
结果到了6月的时候,山东,河南,山西,甚至有关中商贾跑到京城来告状。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羊毛,棉花等供应商,就是为那些纺织作坊提供原材料,结果那些作坊收了他们的货,账款却没得。
他们想要拿回货款,结果却是一拖再拖,最长的已经拖了一年了,他们想要去县衙告状,但县衙也是做左右而言,总之就是不接,就是拖着他。
许多的商人被拖着自己也破产,甚至被农户给告了,说他不给钱款。这次县衙的动作很快,衙役当场就把拖欠农户钱款的商贾抓起来关了。
这番动作让所有商贾胆寒,这是打算抓人消债!他们要不是逃离家乡,硬气的干脆来个鱼死网破,跑到京城元首府告那些县令知府。
刘永这才知道了地方上的阳奉阴违到这种程度,他们赖账的行为更引起了刘永的勃然大怒。
大同社成立20多年来,就一直以信守承诺,言行一致著称,承诺的事情必然做到,哪怕是大同社的敌人也相信他们的承诺。
刘永执掌大同社二十年的政务,自然知道这笔信用的可贵之处,能极大的降低大同社和其他势力的沟通成本,那是比金山贵重十倍,百倍。
他辛辛苦苦维持了20多年的信用,被下面的人毫不在意的肆无忌惮糟蹋,这如何不让他的气愤。
刘永当即安抚这些商人,保证大同社会偿还他们的货款,而后安排李富,刘宗敏两人为钦差大臣,去地方监督他们关闭作坊清偿债务。
大同历二十五年(公元1647年)6月20日,河南行省,孟津火车站。
“呜——哧——!”伴随着悠长的汽笛与制动放气的嘶鸣,漆成墨绿色的钢铁长龙缓缓停靠在崭新的站台旁。
车厢门一开,经历了大半天颠簸与嘈杂的旅客们如潮水般涌下,脸上带着疲惫与抵达的松弛。
早已等候在站台两侧的小商贩们立刻精神抖擞,吆喝声此起彼伏:
“茶叶蛋!热乎的水煮蛋!”
“烤玉米!烤红薯嘞!”
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驱散了旅途的劳顿,饥肠辘辘的旅客们纷纷围拢过去,铜钱与银角子的叮当声夹杂着讨价还价,整个火车站充满烟火气。
在车站后方相对清静的一等车厢,总理大臣李文兵缓步下车。他并未惊动地方,只带着寥寥几名随员。
看着眼前这热闹而富有生机的景象,他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数年光景,中原腹地便能恢复如此繁华气象,着实不易。”
此前,李文兵在与刘永的政争失败,他倒也豁达,并未沉溺于失落,反而以“巡视夏收、体察民情”的名义,离开了权力中心的京城,一路南下。
“文兵兄!”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只见河南巡抚黄松年带着几名随文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李文兵快走几步,握住老友的手笑道:“信里不是说了么,不必兴师动众前来迎接。”
黄松年执意道:“我这地主之谊总是要尽的。走,已在城内略备薄酒。”
李文兵却摆摆手,目光投向车站外广袤的原野:“那些虚礼就免了。我此来只为亲眼看看中原的夏收,直接带我去乡下田间转转。”
黄松年深知这位老上司的脾气,也不坚持道:“好!那就依文斌兄,咱们直奔田间地头!”
两人登上一辆马车,很快便驶离了车站周边的喧嚣。
不多时,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色麦田便映入眼帘。夏风拂过,麦浪翻滚,如同金色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小麦的清香。
李文兵示意停车,亲自下到田埂边。他俯身捻起几株麦穗,仔细掂量、搓开麦壳查看麦粒,脸上渐渐浮现出惊讶之色:“这麦穗,颗粒如此饱满,依我看,这片地的亩产,恐怕能达到三百斤上下!”
大同社起于抗旱救灾,高层官员大多有丰富的农耕经验,尤其是北方这十几年,天灾不断,大同社从上到下都极其重视农事,每年夏收秋收,各级官员深入田间巡视已成惯例。
黄松年点头,语气中带着一种苦尽甘来的感慨:“确是如此,这两三年,老天爷总算收了脾气,风调雨顺,粮食连年增产。去年这个农场的平均亩产就已超过二百斤,达到二百二三十斤的水平。今年更是了得,若无意外,三百斤怕是打不住了!”
他望着这片金色海洋,眼神复杂,“不瞒你说,我今年四十有六,倒有一大半是在旱灾、洪灾、蝗灾的轮番煎熬中度过的。像如今这般连续两年的太平年景,简直是上天莫大的恩赐,有时半夜醒来,都觉着有些不真实。”
李文兵喜道:“增产是好事,但最要紧的是实打实的收成,而非虚报。去年报上来全国增产一成半,我心里还存着疑虑,特意去南直隶几个县亲自盯着他们收割、过秤,这才敢信。看来这天时,是真的转过来了。”
“嘟—嘟—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蒸汽机的轰鸣声。循声望去,只见麦田深处,十几台钢铁巨兽正喷吐着黑白相间的浓烟,缓缓前行。
它们前方巨大的旋转镰刀如同死神的剃刀,所过之处,金黄的麦秆齐刷刷倒下,尽管这些蒸汽收割机速度不算快,但效率惊人,割完一亩地,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李文兵看着那一片区域内竟有十几根烟囱在冒烟,不禁诧异道:“你们河南的农户何时变得如此阔绰?这拖拉机的密度,我在京畿直隶都未曾见过!”
黄松年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农户自家买的。此地的农户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孟津农业商社’,社长是高俊,拖拉机刚问世不久,价格昂贵,众人皆观望时,他就力排众议,说服商员一口气购置了八台!”
“高俊?”李文兵笑道:“他那个时候不是要解散分田吗?”
黄松年道:“他也就是口上说说出口气,他哪里舍得场长的位置。
当初也确实退出了不少,连我们巡抚衙门入的股也退了出来。
但高俊此人,确实有本事。他带着剩下的人,硬是靠着精耕细作和多种经营,一年内让留守农户的收入增加了一倍。
这下,当初退出的农户看着眼热,又纷纷要求加回来。高俊便顺势成立了农业商社,几乎吸纳了整个孟津的农户。
没有那么多农户,这八台拖拉机也买不起。而且这拖拉机虽然投入巨大,但它赚钱也多,差不多三四年就能回本。
李文兵惊讶道:“三四年就能让一辆拖拉机回本,他是怎么做到的?”
黄松年笑道:“它们不光是给自家商社的田地用,还对外提供租赁服务。一个壮劳力,起早贪黑一天最多也就割两亩麦子。租用这拖拉机,虽然一亩地要五角钱,但一天就能收割三四十亩!省下的时间,壮劳力出去打短工,赚得更多更划算。
所以每年夏收秋收,这些拖拉机根本闲不下来,从南到北一路收割过去,光是租赁费,一年就能收回成本的三成以上!后来他们用赚来的钱又添置了六台,如今商社名下已有十四台拖拉机,高俊还组建了专业的‘拖拉机收割队’,在我们河南,乃至邻近的山西、山东都打响了名号!”
李文兵听罢,抚掌赞叹:“妙啊!看来,历经波折,这种集体协作、规模经营的‘农场制’,只要管理得当、带头人得力,终究是人心所向,能创造出更多的效益。”
“黄巡抚!李总理!”一个皮肤黝黑、精神矍铄的老农的人快步走来,正是商社的教谕土根。
李文兵笑着摆手:“土根,我们也是老相识了,无需如此客气。今天来,就是想到你们这农场开开眼界。”
土根憨厚一笑,便领着二人先去参观了位于农场边缘一片丘陵地带的养殖场。山坡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用稻草和水泥柱搭建的鸡舍,结构精巧,远远看去,竟像是一片微缩的村庄。
只见饲养员提着几桶碾碎的苞米,有节奏地吹了三声哨子。下一刻,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了——仿佛一片“黑云”从山坡上的鸡舍中倾泻而出,成千上万只鸡扑棱着翅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咯咯声,如同轰炸机群般冲向撒食的区域。
李文兵被这阵势惊得微微后退一步,愕然道:“这,这里养了多少只鸡?”
土根自豪地介绍:“大概有三万来只。母鸡下蛋,肉鸡出栏后,鸡毛我们收集起来做鸡毛掸子,鸡内脏像鸡胗、鸡心,鸡舌头都分类处理,做成卤味或小食品,在火车站附近这种小吃食卖的最好,据说连扬州的客商都来我们这里订货。
鸡肉呢,我们也不整只卖,拆分开来,鸡头、鸡脚、鸡翅、鸡胸肉,都有不同的买主。尤其是火车站那边人流大,小贩们把我们提供的鸡肉做成‘孟津烤鸡’,卖得极火!
因为把这些边角料都变成了钱,所以我们的鸡肉价格能压得很低,还一直供不应求。那边还有个养鸭场,规模也差不多,两万多只鸭子,同样是鸭毛、鸭掌、鸭胗分开卖。高社长常说,‘一只鸭子进了咱们农场,就得让它浑身上下都变成产品卖出去!’现在光是这些养殖场,就占了我们商社总营收的一半!”
接着,土根又带他们参观了农场自建的居住社区,小学、中学、医院、戏院、图书馆,甚至还有一支农场足球队。
他得意笑道:“我们农场足球队打遍了整个中原无敌手,连续得了三年洛阳联赛冠军。我们正计划着邀请京师的足球队过来,比一场,看看谁的足球队更加厉害。”
李文兵竖起大拇指笑道:“厉害,三连冠,可不容易,用社长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足球王朝。”
土根听到连徐晨都夸他们了,笑的更开心了。
“如今咱们农场,娃娃有书读,生病有医看,闲了有戏听有书看,年底还有分红,去年算下来,每人能分到三十多两银子!这日子,城里好多工匠都比不上。”
李文兵在孟津农场一待就是十几天。他跟着高俊和农户们一起下地收割,参加了他们热火朝天的秋收庆功宴和分红大会;甚至还在农场戏院里,和男女老少一起观看了时下最卖座的新戏《夺宝奇兵二》。
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不得不承认,孟津农场这些“新农户”的生活质量、精神面貌和集体归属感,确实已经超越了许多在城市里挣扎求生的普通工匠。
然而,在欣慰与赞叹之余,把这几天的经历写成一份调研报告,认为发展农场制才是农村的未来,民朝不能因噎废食,而是要逐步推广这种模式。
在孟津体味了中原大地的丰收喜悦后,李文斌再次登上南下的火车。钢铁车轮滚滚向前,窗外的景色也逐渐由北方平原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海,转变为江南水乡连绵不绝的波光粼粼。
稻田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阡陌纵横,舟楫往来,这便是江淮行省,现在江淮与关中、辽东并称为支撑北方粮价稳定的三大“天下粮仓”。在北方旱灾肆虐的那些年,正是依靠这三地,尤其是江淮地区源源不断的粮食才维系了半壁江山的安定。
列车最终缓缓停靠在扬州站。与孟津站的井然有序、略带乡土气息不同。
扬州站仿佛一个沸腾的人海漩涡,站台上摩肩接踵,旅客、小贩、挑夫、接站的人流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各种口音交汇,行李包裹堆积如山,人声鼎沸,几乎让人产生“全天下的人都挤到了扬州”的错觉。
李文斌刚下火车,便看到江淮巡抚傅山带着几名属官,在人群中费力地迎了上来。
“李公,一路辛苦!”傅山拱手笑道,他的气度较之几年前更为沉稳,干练了。
李文斌看着这水泄不通的站台,由衷感叹道:“青主,今日方知何为‘天下第一繁华地’,果然名不虚传!”
根据去年大同社进行的人口普查,扬州府常住人口已突破二百万大关,不仅是民朝,更是全球当之无愧全球第一大城市。
其年度税收更是惊人地达到了两千八百余万元,远超京城、长安、金陵等传统都会,稳坐民朝经济头把交椅。
他也多次来到扬州,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每隔几年来一次扬州,就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杨州,说扬州日新月异一点也不为过。
傅山谦虚地摆摆手:“李公过誉了。此乃罗巡抚当年打下的坚实基础,傅某不过萧规曹随。扬州本身底子就好,地处南北要冲,长江咽喉,又赶上开海与工业化的东风,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方有今日些许气象。”
李文兵点头也认可这话,扬州自古就是繁华城市,在大明时期,扬州的人口就接近百万,更不要说现在扬州吃道开海的红利,工业化的红利。处于南北之中的交通要道,又处于长江的下游,再加上有罗伟,傅山这种优秀的官员治理,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有了扬州现在繁华的景象。
接下来的几日,傅山陪同李文斌巡视扬州的各大工业区。如果说孟津展现的是农业现代化的雏形,那么扬州,则是一座彻底为工业与商业而生的巨兽。
城市周边及下辖的三州九县,工业区星罗棋布,每一处都是烟囱林立,如同无数指向天空的灰色森林。这些烟囱日夜不停地喷吐着或黑或白的浓烟,将天空染成一种工业时代特有的灰蒙蒙的色调。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硫磺味、钢铁厂传来的金属腥气、化工作坊的刺鼻气味,以及运河与长江水汽混合的复杂气息。机器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昼夜不息,成为这座城市永恒的背景音。
他们参观了规模宏大的造船坞,数千工匠如同工蚁般忙碌,龙骨初具的远洋巨轮静静地躺在船台上,等待着扬帆四海,
走访了震耳欲聋的纺织工场,成千上万台蒸汽动力织机齐声咆哮,吞吐着如云的棉纱,织出仿佛无穷无尽的布匹。
进入了灼热难当的钢铁厂,巨大的坩埚和转炉中,铁水奔流,钢花飞溅,这些钢铁将会成为明朝的脊梁。
他们还巡视精密复杂的机械加工坊、扬州的工业体系之完整、门类之繁多、规模之庞大,在整个民朝无出其右,堪称帝国工业的心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