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历二十八年(公元1650年)3月4日,新大陆,墨西哥城以北沿海荒野。
三月的墨西哥沿岸,气候宜人。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气温接近三十度,但在海风的调节下并不算酷热。
大同军有基建的传统,而墨西哥高原虽然被西班牙人统治了上百年,但除了靠近银矿和几座城市稍微有文明的痕迹之外,这片广袤的高原,大部分地区都是一片蛮荒。
所以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进行道路,桥梁,沉池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加之西班牙海盗通过加勒比海不断袭扰墨西哥高原,赵胜派遣大量的屯垦军在边境修烽火台,坞堡等军事设施。
在沿海的荒原上,一支由屯垦兵和部分正规军组成的工程队伍正在紧张地施工。
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上,一座小型坞堡的雏形已然显现。桑浩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他动作娴熟地用瓦刀挑起水泥,精准地抹在土坯砖上,然后垒砌、敲实。
在他周围,其他士兵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搅拌水泥,有人用铁锹将混合土填入木制模具中夯实,构筑堡垒的基墙。这座被设计为屯兵的坞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成型。
不远处,一条新的道路正在向海岸线延伸。先头部队用铁锹和镐头清除杂草、平整土地,开出路基。紧随其后的牛车,将早已破碎好的碎石倾倒在路基上,形成基层。最后,另一组牛车拉着加热后黏稠的沥青,小心翼翼地倾倒在碎石层上,士兵们再用简易的碾子压实。一条虽然粗糙但能有效防水的简易沥青公路,就这样一寸寸地向前推进。
放眼望去,沿着这条新修的道路,每隔大约十里左右,就有一座类似的烽火台矗立在高点,这样的烽火台沿海线有十几个,而在后方更安全的位置,则修建有规模更大、能驻扎一个完整步兵团的中心坞堡。
这套防御体系,是民朝为应对日益猖獗的西班牙海盗袭扰而建立的。在无法立即远征加勒比海的情况下,只能借鉴故明时期对付倭寇的经验,建立烽火预警和快速反应机制,一旦发现敌情,点燃狼烟,附近堡垒的驻军便能迅速集结,围剿来犯之敌。
日头升到头顶,气温升高,持续一上午的重体力劳动让士兵们汗流浃背,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腹中的饥饿感愈发明显。
“嘟—嘟—嘟——”休息的哨声终于响起。带队的张耀大声喊道:“午饭时间到!各队依次洗漱,准备开饭!”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放下工具,三五成群地跑到临时用木桶和竹管搭建的洗漱处,用清水冲洗脸上的汗水和尘土,搓洗双手,顿感清爽不少。
炊事班抬着巨大的木桶走了过来。今天的午餐依旧是标配:米饭,主菜是大盆的红烧牛肉,另外几个配菜也离不开牛,牛腩、牛百叶,最后才是本土的蔬菜和海带汤。
张耀看着饭菜,忍不住皱起眉头抱怨道:“又是牛肉!连配菜都离不开牛下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就不能换点猪肉、羊肉打打牙祭?”
牛肉虽然是好东西,但这好东西吃了几年,也有点反胃了,现在大家反而更喜欢吃猪肉,羊肉,只可惜这里不是神州。猪肉,羊肉的价格比牛肉高了好几倍,大同军虽然不至于买不起,但肯定不能奢侈的给所有的士兵,现在最划算的还是牛肉。
毕竟新大陆有几千万头野牛,获取牛肉极其方便,这些野牛就是移动的粮仓,在新大陆食用它们的比例只在各种主粮之下。
桑浩扒拉了一大口饭,没好气地回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也不看看这新大陆上,野牛遍地跑,猪和羊才有多少?想尝鲜,行啊,自己掏腰包去买,看看你那点军饷够不够!”
张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抱怨:“唉,老子来新大陆是想着打仗立功,光宗耀祖的。结果倒好,这两年不是抢着锄头开荒种地,就是挥着铁锹修路砌墙,跟个民夫有什么区别?”
桑浩瞪了他一眼:“来墨西哥驻防,可是你自己抢着报名的!现在倒嫌这嫌那了?”
张耀委屈道:“我哪知道会是这样?《殷洲军报》上几乎期期都有捷报,说这里剿灭了多少西班牙海盗,那你抓住了多少西班牙强盗。
谁想到咱们一来,西班牙人就跟缩头乌龟似的,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这烽火台修得我都快以为自己是个泥瓦匠了!”
桑浩他们屯垦地距离距离他们修烽火台的地方有2000余里。当时他们的驻地还处于冬季,气候极其寒冷,狂风肆虐。
张耀他们想着,去了墨西哥,气候稍微温和一点,可以躲过寒冷的冬季不说,更关键的是遇到了西班牙海盗,还能立下军功,可谓是一举两得。
结果他们来了快半年时间了,烽火台修了几十,坞堡修了一个,沥青道路都修了几十里,结果一个西班牙海盗都没遇到。
就在众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时,桑浩无意间抬头望向海岸线方向,目光骤然一凝——远处一座烽火台顶端,一股粗黑的狼烟正笔直地升上天空,在湛蓝的天幕下格外刺眼!
“狼烟!西班牙人真来了!”桑浩猛地放下饭碗,霍然起身。
张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瞬间由郁闷转为狂喜:“他娘的!总算让老子等到了!还以为要等到轮换都碰不上呢!”
“哔—哔哔——!”张耀立刻吹响了紧急集合哨,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敌袭!全体集合!准备战斗!”
正在吃饭的士兵们反应极其迅速,立刻丢下碗筷,按照平日操练的紧急预案,排好队伍,而后以班为单位。冲向枪库。
短短几分钟内,五百多名士兵已全副武装,在桑浩和张耀的带领下,沿着刚修好的沥青路,朝着狼烟升起的方向疾奔而去。
约莫半小时后,部队赶到事发地点。只见数百名穿着杂乱的西班牙海盗,正围着一座孤立的烽火台。
烽火台高约十余米,由砖石和夯土构筑,十分坚固。台上的十名大同军士兵依托垛口,用手中的步枪进行反击,已经撂倒了十几名试图靠近的海盗。
海盗们显然没携带重武器,对这座坚固的哨所一时无可奈何,只能躲在射程外胡乱放枪,或用弓箭仰射,效果甚微。
这股海盗也发现了桑浩带领的援军,看他们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头目一声唿哨,海盗们立刻放弃围攻,开始向海岸方向撤退,只是队形显得有些混乱。
“想跑?没那么容易!追!”桑浩岂肯放过这送到嘴边的军功,立刻下令追击。
“一连、二连,正面压上!三连,跟我从左边林子绕过去,截住他们退路!”张耀立刻带领约百余人,利用地形掩护,向海盗的侧翼快速迂回。
桑浩则指挥主力部队呈散兵线,一边追击一边开火。大同军的步枪在射程和射速上拥有绝对优势,西班牙海盗武器装备这杂乱不堪,弓弩等冷兵器,也有火绳枪,燧发枪,武器装备远远不如大同军。子弹呼啸着飞向逃窜的海盗,不断有人中弹倒地。
当距离拉近到约一百五十米时,桑浩下令:“迫击炮组,前方敌群,急促射!”
几名炮兵迅速放下背负的轻型迫击炮,简单测距后,将炮弹滑入炮管。
“咚!咚!”几声闷响,炮弹划着弧线落入海盗人群中最密集的地方。
“轰!轰!”爆炸声响起,破片四射,顿时有十几名海盗在硝烟中惨叫着倒下,海盗的撤退队形更加混乱。
面对民朝军精准而持续的火力打击,海盗们仅有零星还击。他们使用的老式燧发枪射程近、装填慢,只有少数几支从民朝商队或巡逻队抢来的步枪能够反击。
在追击中,张耀带领的侧翼包抄部队成功赶到了海盗撤退路线的前方,利用一片矮丘和灌木丛建立了阻击阵地。当溃退的海盗主力撞上这堵突如其来的火力墙时,彻底陷入了混乱。
一部分悍勇的海盗试图突围,但在交叉火力下很快被消灭。大部分海盗见退路被截,前方和侧翼都是敌人,士气崩溃,纷纷丢弃武器跪地投降。
约有百十名腿脚快、或是原本就在队伍边缘的海盗,侥幸冲出了包围圈,连滚带爬地逃到了海边,跳上隐藏在小海湾里的划艇,拼命划向停泊在稍远深水区的几艘西班牙式帆船。
桑浩带领部队追击到海滩,看着逐渐远去的海盗船,他没有命令部队继续涉水追击。他担心海盗船上的舰炮进行火力覆盖,为了百十个残敌让部队暴露在炮火下得不偿失。
“停止追击!清扫战场,统计战果,看押俘虏!”桑浩果断下令。
张耀提着还在冒烟的步枪走过来,望着远去的帆船,啐了一口:“呸!可惜了!要是带两门步兵炮过来,非得把那几艘破船留下不可!”
桑浩看着战场上躺着的三十多具海盗尸体,以及垂头丧气被集中看管的上百名俘虏笑道:“行了,别贪心不足。击毙三十余,俘虏上百,这功劳够咱们营消化一阵子了。赶紧打扫,把伤员送回去,把这群俘虏押回坞堡,好好审审!”
张耀看着这些俘虏也笑道:“说的不错,好歹这次来墨西哥,不算是空手而回,这半年的辛苦算是值了。”
大同历二十八年(公元1650年)3月24日,新大陆,巴西总督区首府,萨尔瓦多城。
总督府议事厅内,沉重的红木长桌旁烟雾缭绕,气氛压抑让人难以呼吸,总督府的官员都是小心谨慎的生怕自己发出的声音引起总督的不满。
巴西总督杜阿尔特·德·阿尔伯克基·科埃略手中紧握着一份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份赛里斯人的最后通牒,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明白这件事情自己难以做决策,他当即命人找来巴西总督的大法官,议长,陆军,海军等将领。
没多久,巴西总督区的高层,大法官迪奥戈·德·弗莱塔斯·德·马斯卡雷尼亚斯、市政议会议长马斯卡.尼雷亚、陆军上校费尔南迪斯、海军上校安德烈来到总督府议事厅。
“先生们,”杜阿尔特总督沉重道:“我们最不愿见到,也最为恐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赛里斯人向我们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我们交出巴西总督区。”
他将李文兵的文件推到桌子中央,众人拿起桌上面的书信,仔细的观看,内容让他们心中一震,虽然早已有所预感,但真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内心还是感到无比绝望。
在场的巴西总都区高层没有咆哮和怒斥,在座的众人只是脸色变得更加灰败,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忧虑,甚至是一丝绝望。
那些叫嚣着“誓与殖民地共存亡”的死硬派,在过去两年与土著残酷战争中,大多已葬身于炎热潮湿的雨林或是某个燃烧的种植园,他们的尸骨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养份,也算是他们迟来了上百年的报应。
葡萄牙人的巴西殖民地结构非常复杂,巴西总督区大概能统治不到百万的人口,真正的葡萄牙人只有不到5万人,而经过这两年的战争已经减少到不足2万人。
第二等的这是巴西总督区本土出生的葡萄牙,大概也就五六万,而这两年以土著的战争,这些人死的不足3万余。
第三等的则是马梅卢科人,他们是葡萄牙男性和土著女性生的混血种。他们精通当地语言和文化,常常作为探险队、捕奴队和商队的先锋,也向内陆渗透,是扩张的急先锋。
本土的土著也最痛恨这些人,在这两年的战争当中,马梅克卢人死的最多,他们被抓住几乎毫无活口,现在只能躲在萨尔瓦多城。
关键是连葡萄牙人也不把这些混血种当成是自己人,他们被看押在军营当中,作为炮灰进行最后的利用。
最后则是穆拉托人,他们是葡萄牙男子与非洲妇女的后代。他们多生活在沿海城市和甘蔗种植园地区,逐渐成为手工艺人和自由劳动力的一部分,因为在大城市当中,再加上他们和土著的仇恨不深,这批人死伤反而是最少的。
与拥有波托西等巨大银矿的西班牙殖民地不同,葡萄牙的巴西殖民地早期并无如此惊人的贵金属发现。
然而,正因如此,葡萄牙人不得不进行长期开拓,开荒种地,建设城池港口,修筑道路,一点点的开拓巴西殖民地,经过上百年的经营,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套以蔗糖为核心的种植园经济体系。
巴西东北部的“糖厂”不仅是制糖中心,更是集种植、加工、宗教和生活于一体的独立王国,使巴西成为当时世界最大的蔗糖产地,财富源源不断流入里斯本。
此外,烟草、畜牧业也相当发达,而近十几年来,从亚马逊雨林发现的橡胶,因其在民朝市场上的高昂利润,已迅速崛起为第二大经济支柱,为殖民地注入了新的活力。
瘦田没有人耕,耕开了有人争,巴西总督区在葡萄牙人的经营下,成为一片沃土,自然也引来了觊觎者。
荷兰人在1624年就曾入侵并占据巴西东北部,企图夺取这块肥肉。
葡萄牙拼死抵抗,哪怕是“海上马车夫”的全盛时期保住了大部分殖民地,随后双方在这片土地上进行了长达10多年的战争,葡萄牙人靠着本土的优势,一点点的把荷兰人挤出巴西。
然而五年前,随着大同社以雷霆之势夺取西班牙人的主要殖民地,一切都改变了。
因为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发现了,他们在新大陆最大的敌人是赛里斯人,再这样内斗下去,他们全部要被赛里斯人赶出新大陆。
于是双方以边界线为基础,开始停止了战争,并且不断的支持西班牙人,侵袭赛里斯人的殖民地,减慢赛里斯人消化新大陆的速度。有的时候他们甚至假装西班牙人亲自动。
但他们没有想到,赛里斯人的反击会来的这么猛烈,甚至直接掀桌子。
在新大陆的欧洲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封锁军事技术,土著很难得到火枪,甚至连铁器都很难获得。
就是这种武力上的压制,才让他们以极少的人能统治这片庞大的陆地。
大同军打破了欧洲殖民者心照不宣的“技术壁垒”,向土著提供了大量火枪,对土著进行军事训练,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新大陆的力量平衡。
巴西广袤的内陆生活着数百万土著。即便他们组织松散、战术落后,但在获得了与殖民者相近的武器后,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便转化为了毁灭性的洪流。
过去两年,葡萄牙军队在战场上依旧能取得一系列“辉煌”的战术胜利,以寡敌众的战例不胜枚举,千人规模以上的战争打赢了几十场,那种小规模的游击战,他们也是胜多败少。
但就是这样,胜利,胜利,他们逐步从巴西的雨林被土著推到了巴西的海岸线,一个个孤立的甘蔗园、橡胶园、烟草园被土著武装摧毁,庄园主被那些残暴的土著砍死,或者是吊死在自己的庄园当中,妇孺被强奸,孩童被杀戮,修道院被推平,可以说是一片地狱的。
如今葡萄牙势力已被压缩到沿海几个主要城市,城市之外,是充满仇恨的汪洋大海,就连城市内部也暗流涌动,暗杀和袭击事件频发。
“赛里斯人给出了什么条件?”大法官迪奥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允许我们携带私人财产离开。”杜阿尔特总督无奈道。
“这不可能!”陆军上校费尔南迪斯猛地一拍桌子,“那些庄园主、商人们绝不会答应!他们的土地、房屋、工厂、种植园,他们几代人的心血都在这里!离开了巴西,我们就是一群身无分文的乞丐!本土的贵族和国王也不会接受如此屈辱的条件!”
海军上校安德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提议道:“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西班牙人、荷兰人,还有那些法国佬!赛里斯人是我们所有人的威胁!
他们最多想要我们的殖民地,但庄园或许还能保住。可落在赛里斯人手里,我们连命都可能丢掉!巴西宁可交给欧洲的对手,也绝不能给这些赛里斯人!”
杜阿尔特总督苦笑着摇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安德烈,清醒一点吧。就算我们联合,在新大陆的所有欧洲人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万!我们要面对的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被武装起来的土著!这是一场注定看不到希望的战争。我们的‘胜利’只是在延缓死亡。”
安德烈不甘地低吼:“这些赛里斯人,他们难道不怕武装起来的土著将来反噬他们自己吗?”
“法国人在北边试过了,散布谣言,挑拨离间,武装土著。”杜阿尔特叹道,“但效果甚微,赛里斯人不在乎血统,只要土著认同赛里斯人的祖先,就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共享未来。结果往往是那些被蛊惑的土著,转头就带着赛里斯人去进攻法国人的据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略显萧条的港口道:“谈判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机。或许我们可以争取一个‘赎买’协议,由赛里斯人出资‘购买’我们的殖民地权利。这样,至少能为王国保留一丝颜面,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那本地的庄园主们怎么办?”安德烈追问道。
杜阿尔特严肃道:“他们既然选择留下守护他们的产业,那么,拿起枪,和那些他们曾经奴役的土著战斗到底,就是他们的命运了。我作为国王陛下的总督,职责是尽可能为王国保全利益和尊严,而不是为少数人的庄园殉葬。”
他看向海军上校道:“安德烈上校,我任命你为全权特使,代表葡萄牙王国,前往与赛里斯人的统帅李文兵谈判。你的任务,是为王国争取一个尽可能体面的结局。愿上帝保佑你,也保佑葡萄牙。”(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