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刑部大牢的朱漆大门被推开。
荀珏扶着门框踉跄而出,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整洁的锦袍沾着尘土,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额前,活脱脱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他眯着眼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光亮。
“小郎君!您受苦了!”
荀氏的小厮早已候在一旁,见状连忙上前,递上一块浸了温水的帕子,声音里满是心疼。
荀珏一把夺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灰,却擦不掉眼底的怨毒,他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
这几日在牢里,他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更没人来问过一句案情,就这么被关着,像扔垃圾一样扔在角落。
直到今早,那个不良帅范彪才慢悠悠地出现,轻描淡写一句“误会”,就把他放了出来。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范彪带着几个不良人跟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荀珏的眼神满是戏谑:“哎呦,原来你真叫荀珏啊?是某弄错了。”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之前举报的人说那些事都是一个叫苟王的人做的,某不认字,看你名字像,就把你请进来了。”
这话编得漏洞百出,明摆着是故意羞辱。荀珏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范彪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怒火,从怀里摸出一贯钱。
“当啷”一声扔在荀珏脚边。
“不过你放心,咱们不良人做错事就认,这一贯钱,算是给你的补偿。”
那轻蔑的语气,那随手扔钱的动作,跟打发街边乞讨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荀珏盯着地上的铜钱,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他猛地抬头看向范彪,不怒反笑,声音里却淬着冰:“很好,倒是有胆量,就是不知道,温县子能不能一直保得住你。”
一个连入流都算不上的小吏,不过是温禾身边的一条狗,竟然也敢在他这个颍川荀氏子弟面前颐指气使?
等他腾出手来,定要让这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范彪却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抬手就朝着荀珏的脸颊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格外响亮,连旁边的小厮都看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上前。
荀珏被打得偏过头,左脸颊瞬间红起五指印,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范彪:“你……你敢打某!”
“打都打了,你还问敢不敢?”
范彪嗤笑一声,甩了甩发麻的手,语气满是不屑。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荀珏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敢动手反击。
范彪身后的几个不良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他心里清楚,这群人就是故意激怒他,只要他敢还手,又正好给了他们再把自己抓回去的借口。
“走!”
荀珏猛地转身,对着小厮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愤怒而格外嘶哑。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怕自己再待一秒,会忍不住冲上去跟范彪拼命。
“哈哈哈!”
身后传来范彪肆无忌惮的大笑,还有不良人们的讥讽声。
“这荀氏子弟,就是有钱啊,连这赔偿都不要了?”
“我看是没胆气,这是抱头鼠窜了。”
“嘿你这个词用的好,看来是读过书的。”
“读过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绣花枕头一个。”
那些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荀珏背上,让他的脸颊更烫,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荀珏攥着满手怒火,刚迈出没几步,胸口突然撞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伴随着一声“哎呦”的惨叫,眼前的人直挺挺倒在地上。
那人浑身沾着暗红的“血”,手里还紧攥着一把短刀,刀刃上泛着冷光。
“杀人了!我死了!我死了啊!”
倒地的人突然凄厉地喊了起来,声音穿透了刑部大牢前的喧闹。
更让荀珏头皮发麻的是,那人倒地之前,竟猛地将刀柄塞进他手里,随即双眼一闭,直挺挺地不动了。
“大胆荀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
身后的范彪反应极快,几乎是在“死者”喊出声的瞬间,就大步冲了上来,一脚踹在荀珏膝盖后弯。
荀珏重心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还攥着那把沾了“血”的短刀,怎么看都像是刚杀完人。
一旁的小厮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想扶:“小郎君!不是他干的!”
可话音未落,就被范彪身后的几个不良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敢狡辩?”
范彪又一脚踩在荀珏背上,让他脸贴地面,声音里满是讥讽。
“刀在你手里,人倒在你面前,你说不是你杀的?当我们不良人是傻子不成?来人!把他押回牢里,严加看管!”
荀珏被踩得喘不过气,脑子里却“嗡”的一声。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等着他钻的局!
“我没有!我没杀人!”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不良人的手。
“那个人根本没死!你们看他胸口还在动!”
可范彪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拖进去!”
两个不良人架起荀珏,拖着他往刑部大牢里走。
荀珏的指甲抠着地面,留下几道血痕,嘴里不住地嘶吼:“是温禾!一定是温禾!他设局害我!无耻!温禾你无耻!”
刑部大牢的朱漆大门“哐当”一声合上,将他的怒骂彻底隔绝在里面,只留空气中似乎还飘着“无耻”二字,消散在风里。
不远处,茶摊的凉棚下,温禾正举着茶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他放下茶杯,咽了口唾沫,扭头对身旁的黄春道:“这……这谁安排的?我发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荀珏那声“温禾一定是他”,简直是赤裸裸的诽谤!
他要是真要设局,怎么也得弄得逼真点,哪会这么粗糙?
“咳……是小人。”
温禾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讪讪的笑。
齐三挠着后脑勺站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心虚,“小人想着不能让着狗贼就这么轻易的离开,就找了个兄弟演了这出……”
温禾抬眸看他,眼神里满是无奈:“你找的人演技也太差了吧?哪有人被杀了还喊‘我死了’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装的?”
“是是是!”
齐三连忙点头,脸上的笑更讪了。
“小人也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细琢磨……下次一定注意,肯定让他演得像点,至少得闭着眼不说话!”
温禾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见范彪大步朝着茶摊走来。
他走到温禾面前,先是对着齐三瞪了一眼。
齐三连忙缩了缩脖子。
不良人和恶少,这就像是猫和老鼠一样。
不过见他站在温禾身边,范彪也没有为难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来到温禾面前。
“县子,人已经押回去了,就是这事太突然了,幸好小人反应快,要不然就误了县子大计了。”
他以为刚才那是温禾布局的,所以此刻是来邀功的。
“跟我没关系。”
温禾立刻摆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是齐三自己的主意。”
“啊?”范彪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沉着脸,对着齐三指责道:“某就说,如果是县子布局,怎么会如此漏洞百出,你找的什么人,竟然演的那么差,刚才某的人才带他离开,他就迫不及待的起身了。”
齐三低着头,不敢有半分辩驳。
“好了。”温禾摆了摆手,范彪这才住口。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先把荀珏关着吧,正好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
范彪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县子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这几日定让他在牢里‘舒坦’点,省得他总想着出来搞事。”
温禾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茶碗的青釉边缘,仰头喝了一口凉茶,压下刚才看“碰瓷”闹剧的几分笑意。
他放下茶碗,目光落在范彪和齐三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一次,你们俩都干得不错。我这里有两条路给你们选可以选择加入百骑司,或者到我府中做事。”
话音刚落,范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前一步,躬身朗声道:“小人愿意加入百骑!”
他的声音里满是急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齐三则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神闪烁了片刻。
他是青楼小厮出身,后来出来找不到营生才做的恶少,说到底不过是没正经谋生路的闲散人。
百骑司听着风光,可里面都是经过训练的好手,他没半点武功底子,进去了怕是一辈子都难出头。
思来想去,他终究是对着温禾拱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小人愿意跟随小郎君。”
温禾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早有预料。
范彪虽是不良帅,在外能镇住百姓,可终究是没编制的小吏,手里没实权,也没上升的路子。
而百骑司隶属府兵体系,入了百骑,就是正经的“官身”,日后说不定还能混个品级,对范彪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至于齐三,他清楚自己的短板,跟着温禾,反而能凭借机灵劲儿博个前程。
“好,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温禾先是对范彪点了点头,随即转向齐三,语气随意。
“我府里缺个帮我赶车的人,你可愿意?”他问道。
这可不是温禾羞辱。
给他赶车,好歹也是个正经营生。
齐三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躬身应道:“小人愿意!若是小郎君不嫌弃,小人可以入奴籍,一辈子跟着您!”
在他看来,能入温禾府中做事,就算是奴籍也比在外头混日子强。
“不必入奴籍。”
温禾摆了摆手,语气认真。
“只算雇佣,每月给你两贯钱,管吃管住。”
他不是那些压榨下人的地主老财,府里之前从牙行买来的奴仆,是因为早已入了奴籍,他没法更改。
在大唐,脱奴籍需经官府批准,还要缴纳高额赎金,不是件容易事。
“多谢小郎君!”
齐三激动得声音都发颤,连忙行礼。
两贯钱可不是小数目,寻常百姓一家几口,半年的用度也未必有这么多。
一旁的范彪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泛起几分悔意。
每月两贯钱,比他当不良帅的俸禄还高!
而且跟着温禾,日后若是温禾步步高升,齐三说不定也能跟着沾光,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温禾年纪轻轻就深得陛下和太子信任,日后未必不能拜相。
他做了十几年不良人,见多了高门府中奴仆在外的风光,此刻再想起自己选的“编制”,竟有些不是滋味。
可话已出口,他也没脸反悔,只能暗自压下这丝悔意。
温禾没注意到范彪的神色变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范彪道:“你明日直接去百骑司报道,找许敬宗即可,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随后他转向齐三,从袖中掏出一个绣着暗纹的锦囊,递了过去。
“这里面是一贯钱,当做你的安家费,先去安顿好家人,明日一早,到高阳县府找阿冬,他会安排你的住处和差事。”
“喏!”范彪和齐三同时应道,一个躬身领命,一个双手接过锦囊,紧紧攥在手里,生怕这是一场梦。
温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朝着茶摊外走去。
与此同时,长安城平康坊的一座雅致酒肆内。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一声苍老的怒吼骤然炸响,紧接着便是“哐当”“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案上的酒壶与酒樽被扫落在地,精致的瓷碗摔得四分五裂,酒液混着菜肴泼洒一地,狼藉不堪。
白发老者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须根根倒竖,枯瘦的手掌重重捶打在红木桌面上
“欺人太甚!”
“无耻,无耻小贼,他怎敢如此!”
厢房中,一个白发老者,愤怒的捶打这桌面。
同在这厢房内的其他人,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紧蹙的眉头。
“老夫要上书弹劾,诸位……”
那老者气的浑身颤抖,可他话音未落,只听一旁有人喝止了他。
“够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