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锄禾它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春日的阳光洒在葛家庄的田埂上,暖得让人有些犯困。
温禾叼着一根刚拔的狗尾巴草,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双腿悬空跟着嘴里哼的调子轻轻摇晃,手掌还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慢悠悠地唱着。
不远处的土堆上,李泰、李恪、李佑三个小家伙正瘫坐着,一个个汗流浃背,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
李泰拿着水瓢,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着凉水,喝完还不忘抹一把嘴,喘着粗气抱怨:“这搬东西比在府里喂猪累多了,早知道这么辛苦,我还不如留在府里读书呢!”
李佑也跟着点头,小脸蛋通红,手里的水囊都快被他捏变形了:“先生,好累啊,什么时候能歇会儿啊?”
温禾其实压根没让他们干重活。
真要让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去犁地、松土,别说他们干不了,庄户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可也知道他们还是孩子而已,所以也不敢真让他们动手。
他只是安排了些轻便的活计,可即便这样,对从未吃过苦的三小只来说,也足够累人了。
三人中,李泰算是不错的了。
毕竟他养了大半年的猪,身体素质比李恪和李佑好太多了。
“急什么,再歇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温禾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笑着打趣。
“这才搬了多久就喊累,真让你们去地里干活,怕是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温柔清脆的喊声:“阿兄!”
温禾抬眼望去,只见小丫头戴着一顶崭新的草帽,被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牵着,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那草帽编得精致,麦秆的纹路整齐,边缘还缀着几根彩色的布条,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跑到温禾面前,温柔得意地把草帽摘下来又戴上,炫耀道:“阿兄你看!这是小梅编的,她好厉害啊!”
温禾顺着温柔的目光看向她身边的小姑娘。
见温禾看过来,小梅连忙微微欠身,声音有些怯生生的:“回小郎君,这草帽是我以前在家时,阿娘教我编的。我阿娘也是农户,农忙时总戴着草帽下地,说能挡太阳。”
来府里也有几个月了,小梅每次见到温禾,都还是忍不住紧张,说话时手指都在轻轻绞着衣角,眼神也不敢直视他。
温禾淡淡的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哈欠。
春日的午后最是容易犯困,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听着田地里的虫鸣,他都快眯着眼睡过去了。
没过多久,冯大虎就带着几个庄户,提着食盒和饭桶过来了。
食盒里装着糙米饭,饭桶里是熬得浓稠的野菜汤,还有一碟腌芥菜,跟昨天的午饭一模一样。
冯大虎把饭菜摆到田边的石板上,笑着说:“小郎君,三位小郎君,还有小娘子,快过来吃饭吧,忙活一上午,都饿坏了吧?”
李泰凑过去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往后退了退:“这是什么啊?”
“这是糙米和野菜汤。”看他一副嫌弃的模样,冯大虎讪讪的挠了挠头。
李泰蹙着眉头尝了一口,满脸痛苦的咽了下去:“这饭嚼着剌嗓子,野菜汤也没个油星,怎么吃啊?”
他在宫里吃都是精米白面,喝的汤也都是加了鸡鸭鱼肉熬的,即便是在温禾家里,那也是好吃好喝。
哪里吃过这么清淡的饭菜。
只有李恪,虽然也皱着眉头,眼神里满是抗拒。
可当他看到温柔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舀了一大勺野菜汤倒进饭里拌着吃时,还是默默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饭。
他没说话,只是吃得很慢,偶尔会停下来喝口水,硬生生把一碗饭都吃了下去。
吃完饭后,李恪走到温禾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蹙眉问道:“先生,你们以前在农庄,就吃这些吗?”
在他看来,这样粗糙的饭菜,连府里的下人都未必吃得惯,温禾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吃这些东西。
温禾还以为他是在关心民生,正想开口跟他说说农户们的日常,却被一旁的温柔抢了话头:“才不是呢!”
李恪闻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果然,这样的吃食哪里是人能长期吃的,想来温禾只是偶尔在农庄凑活罢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温柔继续说道:“以前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糙米饭和野菜汤呢,寻常时候,一天就只有一顿黍米粥,有时候粥里还掺着野菜根,根本吃不饱。”
小丫头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委屈,反而带着几分满足的笑意。
对她来说,能顿顿吃上饱饭,甚至偶尔能吃到糙米饭,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
温禾看着她嘴角沾着的米粒,无奈又好笑地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还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现在也不能多吃。”
这小丫头最近胖了好多。
温柔闻言,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冯大虎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点头附和,语气里满是感慨:“小娘子说的是呢,以前咱们庄子,遇上好年景,也就勉强能吃上黍米粥,要是遇上灾年,连树皮、草根都得挖来吃。”
“多亏了小郎君,不仅给咱们庄户分了田地,还教咱们种新粮种,现在才能顿顿吃上饱饭,偶尔还能买点肉改善伙食。”
李恪彻底愣住了,手里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眼前的糙米饭和野菜汤,又想起自己在府里时,顿顿都是鸡鸭鱼肉,甚至有时候觉得饭菜不合口味,还会任性地不吃。
原来他瞧不上眼的东西,在庄户们眼里,竟然是过节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他心中一动。
‘小柔好可怜。’
正打算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碗里剩下的糙米饭倒掉的李泰,和已经把饭拨到碗边。
准备偷偷扔掉的李佑,也都僵住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羞愧。
他们难以下咽的饭菜,竟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美食。
田埂上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庄稼叶子的沙沙声。
温禾看着三个小家伙沉默的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感慨:“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李绅写这首《悯农》时,想必也是真的见过农户的疾苦,才会写出这样字字泣血的诗句。
据说李绅刚进入官场时,确实以清廉正直著称,任地方官期间,曾开仓赈灾、修缮寺庙、治理虎患,部分史籍记载他的政策虽然严苛,却实实在在帮百姓解决了不少难题。
可讽刺的是,随着官位越来越高,李绅却渐渐变了。
他开始沉迷于权力和财富,生活变得奢靡,甚至还利用职权欺压百姓,最后在史书中留下了“酷吏”和“贪婪”的骂名。
两首流传千古的《悯农》,最终却成了对他自己最大的讽刺。
“你们现在觉得这糙米饭不好吃,可对庄户们来说,这每一粒米,都浸着他们的汗水。”
温禾看着三个小家伙,语气认真了几分。
“从春耕播种,到夏日除草,再到秋日收割,要经过大半年的辛苦,才能收获这一碗饭,现在让你们体验这些,不是故意为难你们,是想让你们知道,咱们吃的每一口粮食,都来之不易。”
温禾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马上改变三小只。
但至少能够在他们心里种下一个同理心的种子。
……
“哼,他也不怕这番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弹劾他。”
立政殿内。
李世民手中捏着一份刚送来的奏报
是说温禾今日带着三小只出门的事情。
上面特意写了那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被特意用朱笔圈了出来。
他放下奏报,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随即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承乾,语气带着几分考较:“你先生在农庄作的这首诗,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承乾闻言,微微躬身,沉吟片刻后眉头轻蹙,脸上带着几分似懂非懂的困惑。。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儿臣有一事不解,既然四海之内皆有田地耕种,收成也该充足,为何那些农夫依旧会饿死?”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玉如意,缓缓站起身,背着手从御阶上走了下去。
李承乾的目光紧紧跟着父亲的身影,不敢有丝毫偏移。
直到李世民走到大殿门口,望着窗外庭院中抽芽的柳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因为有些人,吃的太多了。”
李承乾愣在原地,眉头皱得更紧了,依旧有些糊涂。
但是很快,他便回想之前温禾说过的。
“若是我们能少吃些,他们就能多吃一些。”
难道阿耶今日说的,和先生当时的话是一个道理?
李承乾不禁低头思索起来。
看着儿子低头蹙眉、苦苦思索的模样,李世民不禁笑了起来。
有些道理,光靠旁人说教是没用的,必须自己亲眼去看、亲身体会。
这么想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反倒是不如温禾那个做先生的了。
他转过身,对着殿外唤了一声:“高月。”
身着青色内侍服的高月立刻从殿外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奴婢在。”
“你去吏部找辅机,问问他游学之事,什么时候能开始。”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决断。
“朕与太子,也该出去走走,看看民间的真实模样了。”
高月一惊,却不敢质疑。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承乾,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怜的太子殿下啊,竟然要被赶出去过苦日子了,那高阳县子对他们太狠了。’
只是李承乾闻言,却眼前一亮。
总算是能出去了吗?
他如今可巴不得明日就离开宫中。
……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
长安城外的春光正盛,道路两旁的迎春花肆意绽放,嫩黄的花瓣缀满枝头。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道身影正骑着匹小马驹,轻快地踏在草地上。
那马驹通体乌黑,鬃毛梳理得整齐顺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虽体型小巧,跑起来却稳当利落,每一步都透着机灵劲儿。
骑马的正是温禾,只见他手里攥着缰绳,身子随着马驹的步伐轻轻晃动,嘴里还哼着段调子奇特的曲子。
跑着跑着,他忽然勒住缰绳,对着空旷的田野大喊一声:“老子终于离开长安那鬼地方咯,呦吼!”
声音清亮,带着压抑许久的畅快。
那匹小黑马像是听懂了他的欢喜,打了个响鼻,前蹄轻轻刨了刨地面,脑袋还蹭了蹭温禾的膝盖,模样亲昵得很。
不远处的官道旁,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的车架上。
一个戴着斗笠露出张的脸的中年人,缓缓的抬起头来。
“这温嘉颖,就这么想要的离开长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出行的李世民。
李承乾正扒着车窗,眼巴巴地望着温禾和小黑马的方向,小脸上满是羡慕,闻言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先生定是觉得,骑在马上的感觉一定很畅快。”
车架旁,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的长孙无忌正整理着马鞍,闻言连忙转过身,笑着劝道:“太子殿下莫急,您年纪尚小,骨骼还未长结实,等再长几岁,把骑术练熟了,届时选匹温顺的好马,想怎么骑都成。”
李承乾听了,也只能悻悻地“哦”了一声,眼神却依旧黏在那匹小黑马身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窗边缘,小眉头还微微皱着。
他早就想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最好也是这般乌黑油亮,能载着他在田野里奔跑。
李世民听出儿子语气里的不甘,心里也有些不忍。
他想起原本历史上李承乾后来因腿疾性情大变、最终谋反被废的结局。
如今虽想让儿子多些自由,却又怕太过纵容反而生出祸端,只能暂时约束着:“再过几年,等你骑术练好了,朕……某亲自带你骑马,到时候咱们选两匹好马,跟那竖子一样,去原野里跑个痛快。”
“真的吗?”
李承乾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了起来,刚才的不快像是被风吹走般烟消云散,他伸手抓住李世民的衣袖,小手上都带着几分力气。
“阿耶可不许骗我!到时候我要骑比先生那匹小黑马更壮的马!”
“自然不骗你。”
李世民揉了揉儿子的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当年他也是如此渴望阿耶对自己的关爱啊。
可惜后来……
李世民暗自叹了口气,在心中暗暗发誓。
日后啊,朕和高明,绝不会父子反目!
李世民正想着。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几声粗哑的呼喊,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前面的马车,给某停下!”
几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官道尽头,跑来三匹高头大马。
马背上坐着三个穿着短打、腰挎弯刀的汉子,个个面露凶光。
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额头上还有道刀疤,眼神扫过马车时,带着几分贪婪,马蹄声越来越近,显然是冲着他们这辆看似普通的青布马车来的。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正骑马的温禾赫然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心中一惊。
卧槽,这才离开长安一天,就这么遇到劫道的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