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们拿下!”
温禾刚踏上百骑司门前的青石台阶。
突然回身扫过身后紧随的四个士子,对着守在门口的百骑校尉沉声道
门口的百骑早察觉这四人一路紧随温禾,闻言立刻挥手。
四名百骑卫士动作迅捷如豹,瞬间上前,手臂如铁钳般扣住章海四人的胳膊。
冰凉的甲胄贴着青衫传来,章海四人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脸色煞白如纸,挣扎着大喊。
“温县子!为何抓我们?我们只是想请您指点文章,并无半分冒犯之举!您这是滥用职权,我们要上告御史台!”
温禾缓缓转过身,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腰间百骑特制的蹀躞带,铜铃轻轻晃动,却衬得他语气愈发冰冷。
“指点文章?某昨日午后才在立政殿接下吏部主事的差事,连尚书省的郎官都还没尽数知晓,马员外郎的任命文书今早才送抵吏部。”
“你们倒好,一夜之间就写好了投卷,今早还堵在某府门口,这消息灵通的速度,怕是比我百骑司的探马还要快吧?”
“温县子误会了!”
章海额角渗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声音都有些发颤,却还在强撑着辩解。
“我们昨日在平康坊的清风茶肆里,听几个客人闲谈说您要参与春闱筹备,想着县子是寒门伯乐,才连夜赶写了投卷,想请您多留意,这都是巧合,绝非有意窥探消息啊!”
“巧合?”
温禾挑眉,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炬地扫过四人躲闪的眼神。
左边那瘦脸士子不敢与他对视,眼神一个劲往地面瞟。
右边两人则刻意挺直脊背,可攥着卷轴的手指却在微微收紧。
“长安城里本届士子足有八百余人,若真是茶肆闲谈,消息早该传得满城皆知,为何只有你们四人赶来?”
“从高阳县府到皇城,要穿过朱雀大街、崇业坊,沿途至少有二十几家士子常住的客栈,光平康坊就有三所,怎么就没见第二拨人跟来?”
他抬手示意卫士稍稍松开四人的胳膊,却依旧保持着包围的姿态,语气里多了几分洞察。
“你们说自己是听闻传闻,可这传闻偏偏只传到你们耳中。”
“全长安只有你们四个恰巧听到消息,如此多的巧合,你们觉得某是该相信,还是不相信?”
章海的脸色从苍白转为铁青,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强装镇定地喊道。
“温县子,我们四人只是……只是昨日在茶肆偶遇,听到消息后便约着一起准备投卷,这真的只是巧合,您不能仅凭巧合就断定我们有问题啊!”
“仅凭巧合?”温禾嗤笑一声,语气愈发笃定。
“某且问你,寻常士子得知消息,要么独自前来,要么约上同乡好友,哪会像你们这般,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却能相约而来?”
“何况,若是你们四人毫无身份背景,又怎么可能比其他人更早得知消息?即便真的早一步听到传闻,从高阳府到皇城这两里地,沿途总有其他士子,为何偏偏只有你们四个赶来?”
“这说明什么?”
章海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慌乱地反问。
“说……说明什么?”
“说明你们定然是被人指使的。”
温禾眼神锐利,直直盯着章海。
“虽然某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或许只是为了投机,可某向来较真,百骑司的牢房虽小,却也容得下四位贵客,就劳烦你们暂住几日,待某查清真相再说。”
“温县子!你不能这样!”
章海急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是本届士子,你无故囚禁我们,就不怕让天下士子寒心吗?就不怕御史弹劾你滥用职权吗?”
天下士子寒心管我屁事。
至于御史?
呵呵。
最近御史台好像来了不少新人。
他到要看看,有谁敢。
温禾懒得再与他们纠缠,对着校尉摆了摆手:“把他们分开关押,一间牢房一个人,不准互通消息,也不用急着审问,先晾着,若有人再喧哗,便堵上嘴,别让这些人扰了百骑司的秩序。”
“喏!”
百骑躬身领命,挥手示意身边的同僚,将四人拖拽着往西侧的牢房走去。
“温县子饶命”
“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章海四人还在挣扎叫喊。
可在百骑卫士的拖拽下,他的挣扎毫无作用。。
待四人被押走,温禾才转身走进百骑司的议事厅。
厅内燃着淡淡的松烟香,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苏定方正对着一张摊开的边境舆图沉思,手指在突厥部落的标记上轻轻点着,似乎在琢磨边境的布防。
这老苏啊,还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去草原。
之前没有抓到颉利,可以说是他最大的遗憾了。
许敬宗则坐在一旁的案前,手里捏着毛笔,正在整理新到的卷宗。
见温禾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见礼和他打了招呼。
“嘉颖啊,你这可是多日没有到百骑了啊。”老许故意打趣道。
“这不事务繁忙嘛。”温禾说着笑,顺便和苏定方见了礼:“见过中郎将。”
“温县子有礼了。”苏定方随即回了一个礼。
自从苏定方成了百骑检校中郎将后,温禾几乎没怎么来了。
要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还真很难再百骑见到他。
“刚才外头发生何事了?”
等温禾坐下,许敬宗递来一碗蜜水问道。
温禾随即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许敬宗眉头赫然蹙起:“春闱行卷之事确实寻常,每年都会有,不过嘉颖你身份特殊,只怕那些士族子弟不会找上门来,那些寒门子弟倒是会来。”
“可寒门之人,消息闭塞,即便知道那也不应该会这么快,这四人只怕是别有用心。”
苏定方闻言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想来是有人想借着春闱的由头打探消息?”
“不知道。”温禾放下茶盏,语气沉了沉。
“此次春闱要推行锁院、糊名、双官互督这些新法子,世家子弟肯定不甘心,以往他们靠着行卷、递条子,甚至买通考官,能垄断大半的录取名额,如今咱们断了他们的门路,他们必然会暗中搞些小动作。”
“那四人消息来得蹊跷,说话时眼神闪烁,不像是真心求指点的寒门士子,说不定就是某个世家派来的眼线,先扣下再说,免得他们坏了春闱的规矩。”
“也正好接着这一次的机会,告诉那些想要行卷的人,别想从我这里找机会。”
行卷。
说白了就是想作弊。
和考官搞好关系,从而获得更多的机会。
许敬宗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可若是真如他们所说,只是寻常士子想行卷,咱们这般直接拿下关押,会不会落人口实?”
“毕竟士子们对春闱本就敏感,若是传出去说百骑司无故关押士子,怕是会引来御史弹劾,甚至还会让天下人觉得陛下推行公平科考是假,打压士子是真。”
温禾斜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老许,你就是想太多,百骑做事无需考虑那么多。”
“何况那四人说话漏洞太多,肯定有问题,而且我这么做,不也给我自己省去很多麻烦吗?”
温禾一笑。
如此一来,即便有人知道他是这一次春闱的副主考。
也不会有人敢贸然的上门来行卷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将话题拉回春闱筹备上:“不说这些了,今日找你们来,是有春闱的事要商议。”
“此次科考要推行锁院、糊名、双官互督,陛下虽已准了,可某还是不放心,出题官锁院后,需有人日夜看守,防止外人接触,考场的监察除了吏部和御史台的官员,还得有可靠的人手在外围巡查,避免世家子弟在考场外传递消息。”
苏定方立刻明白过来。
“温县子是想让百骑协助?”
“正是。”
温禾点头,语气恳切。
“百骑的人都是陛下亲信,忠诚可靠,又熟悉皇城内外的地形,由你们协助,某才能放心。”
“锁院的院落选在国子监西侧的静思院,那里偏僻安静,不易被人打扰,需派一队百骑日夜值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哪怕是尚书省的官员,没有陛下的手谕也不能入内。”
“考场设在尚书省南侧的贡院,外围也需百骑巡逻,尤其是贡院后门的小巷,往年常有士子在这里传递小抄,今年绝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
许敬宗闻言,又忍不住担忧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语气里带着几分顾虑:“可往年春闱,尚书省都会请左右备身卫和左右门监卫负责戒严,这两卫掌管皇城门禁多年,与尚书省的官员也熟悉。”
“咱们百骑突然接手,会不会让这两卫的人不满?”
“毕竟都是掌管宫禁的部门,咱们抢了他们的差事,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温禾放下茶盏,眼神坚定,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老许啊,你要记住,百骑是陛下的亲军,只对陛下负责,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再说了,此次并非抢差事,而是陛下默许的。”
“左右备身卫和门监卫里,难免有世家安插的人手,让他们负责戒严,我怕防不住那些小动作百骑出手,既是为了确保科考公平,也是为了帮陛下稳住局面,何错之有?”
苏定方也附和道:“温县子说得对,左右备身卫与世家往来甚密,门监卫又太过注重规矩,缺乏应变能力,此次春闱关系重大,确实需要咱们百骑这样可靠的人手负责外围护卫,才能万无一失。”
许敬宗听两人这么说,也放下了顾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拟定一份值守名单,挑选可靠的人手负责锁院和贡院的护卫,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提醒。
“调动百骑需陛下旨意,咱们这般安排,是不是该先请示陛下?若是擅自调动,即便出发点是好的,也难免落人口实。”
“当然要请示,百骑乃是陛下的百骑,任何行动都需要陛下的准许。”
温禾笑道,语气格外的诚恳。
但苏定方和许敬宗的嘴角都不住的抽搐了几下。
之前温禾生辰那日,张文啸和范彪几个人突然消失。
事后他们问起,这几人也都是绝口不提。
不日,他们便收到卢子业等人被强盗杀死的消息。
这件事情如果说和温禾没有关系,他们绝对不信。
可是就连他们都能想到,陛下又如何想不到。
既然陛下都没有说什么,那他们自然也就不好问了。
苏定方沉吟片刻,说道:“那请示陛下的事,就劳烦温县子了。”
温禾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好,对了,还有一事,考场内的搜查也得加强,除了笔墨纸砚,任何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不准带入,尤其是那些能藏小抄的香囊、笔管,甚至是夹层的衣衫,都得仔细检查。”
以前他在电视剧,看到那些人作弊,好像都是这种手段。
所以想着提醒一番。
“再有劳两位上官,再挑选几个心思细致的百骑卫士,到时候协助吏部的人搜查,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温禾说起上官两个字,狡黠的笑了起来。
苏定方有些无奈。
他这个百骑检校中郎将,确实比温禾官职高了许多。
可刚才那一幕,温禾说的那些话,哪里像是一个下属和上官禀报啊。
不过他也没有真的把温禾当做是下属。
虽说温禾只是一个校尉,可好歹他还挂着一个高阳县子的爵位呢。
“放心,此事交给某来办。”
苏定方立刻应下。
许敬宗也补充道:“某可以整理一份往年士子常用的作弊手段,让卫士们提前知晓,也好有个防备。”
温禾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向着二人行礼道:“那就麻烦两位上官了。”
三人又商议了近一个时辰,从锁院值守的班次安排,到贡院巡逻的路线划分,再到考场搜查的细节流程,一一敲定妥当。
待议事结束,窗外的日头已升至半空,温禾看了眼天色,对着苏定方和许敬宗道:“时辰差不多了,下官我去提审那四个士子。”
苏定方和许敬宗都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随即温禾便告辞了,离开了议事厅,他便叫人去把张文啸叫来。
两人一同往西侧的牢房走去。
这是今年新盖的,以后百骑的囚犯就不需要再借刑部的牢房了。
温禾没有直接进牢房,而是先到了隔壁的值守房,透过墙上的小窗观察四个牢房内的动静。
章海正背着手在牢房里踱步,时不时对着墙壁冷哼,看似镇定,却难掩焦躁。
隔壁了几间的牢房内,另一个瘦脸士子蜷缩在角落,双手抱着膝盖,眼神呆滞。
又走过一个拐角的牢房中,身材高瘦的士子则不停地拍着牢门,嘴里念叨着“放我出去”。
唯有那个名叫陈奎的士子,坐在稻草堆上,双手紧握,额头抵着膝盖,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四人中最紧张的一个。
温禾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对着身边的张文啸道:“就先审陈奎,把他带到审讯室。”
张文啸领命,立刻让卫士打开陈奎的牢房。陈奎见卫士进来,吓得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挣扎着往后缩:“你们要干什么?某是无辜的!某要见温县子!”
“温县子自然要见你,跟我们走!”
卫士上前,架起陈奎的胳膊就往外拖。
陈奎一路挣扎叫喊,被带到审讯室时,声音都有些沙哑。
审讯室不大,中间放着一张案几,温禾坐在案后,张文啸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奎。
陈奎刚被按坐在椅子上,就立刻哭喊起来。
“温县子!学生真的是无辜的!学生就是想给您递投卷,求您指点文章,您不能凭白冤枉好人啊!”
张文啸眉头一皱,厉声呵斥:“放肆!温县子在此,岂容你这般喧哗?再敢哭喊,就拔光你的牙齿!”
陈奎被这声呵斥吓得一哆嗦,哭声顿时停了,却还是抽噎着辩解。
“学……学生真的没撒谎,某就是个普通士子,哪敢做什么坏事啊……”
温禾端起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陈奎,某劝你不必再喊冤了,方才某已经审过章海、徐昊和王松三人,他们都已经招供了。”
陈奎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招供?他们明明说……”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脸色愈发苍白。
温禾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说道:“他们说,此次前来递投卷,都是受你指使,是你说某新掌吏部主事之职,定会徇私,让他们跟着你一起来钻空子。”
“也是你说若能巴结上某,此次春闱定能高中,如今他们都已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你还想狡辩?”
陈奎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双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不……不是这样的!是他们撒谎!是他们要拉学生来,学生是被逼的!”
“学生原本是想拒绝的,那五十贯,学生是一文钱都不敢花啊,学生世代耕读,无一人高中,穷怕了。”
“这么说你拒绝了那个人?”
温禾放下茶盏,目光如刀般盯着陈奎。
“是,是学生拒绝了他,是,是章海他说就这一次机会,若是能成,日后我们便可步入朝堂了,学生,学生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的。”
陈奎嚎啕着。
一旁的张文啸看着大吃一惊。
这什么刑都没用,这就招供了?
小郎君这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
温禾此刻终于身心舒畅了。
之前原本想用这个手段,去断渭水弃尸案的,没想到那个曲梅和她的姘头那么快就招供了。
如今终于是用上了。
“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是谁让你们来递投卷的?你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若是老实交代,某还能向陛下求情,从轻发落。”
“若是执意隐瞒,某便直接把你送到大理寺,到了那里,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只是到时候,你可就再没机会参加春闱了。”
这句话戳中了陈奎的要害。
他寒窗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能通过春闱改变命运,若是被送到大理寺,不仅功名无望,还会落下案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陈奎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温县子!学生招!学生全都招!求您千万别把学生送到大理寺!”
温禾示意张文啸扶他起来:“说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张文啸上前,伸手将瘫软的陈奎拽回椅子上。
陈奎还在不住地发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腹把素色布料揉出一道道褶皱。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音,带着哭腔开口。
“温县子……学生真的是本届士子,祖籍在兖州,去年冬天才来长安备考,之前学生曾给吏部递过自荐文书,想求个小吏的差事,可吏部说学生资历不够,把文书退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飘向地面,声音又低了几分。
“昨天晚上,学生在租住的客栈房间里温书,突然有人敲门,学生以为是客栈的伙计,开门一看,是个穿着深色锦袍的男人,看着约莫四十岁,脸上留着短须,说话带着明显的河北口音,他说他知道学生自荐失败,也知道学生急着想在长安立足,就给学生指了条明路。”
“就是来找某?”
温禾追问,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目光始终锁着陈奎脸上的微表情。
陈奎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是,是的,他说……说您刚被陛下任命为吏部主事,还辅佐马员外郎主持春闱,是眼下长安最得势的官员。”
“只要学生能拿着投卷去见您,好好奉承您几句,多提提您的本事,说不定您能在春闱时多留意学生,哪怕不能直接让学生考中,也能给学生安排个吏部的差事,哪怕是抄录文书的小吏也行。”
“他还说,不止学生一个人,他还找了另外三个和学生一样自荐失败的士子,让咱们今日一早在您府门口等着,一起给您递投卷,说人多了,您更容易记住。”
温禾心中冷笑一声,这说的好像他很肤浅一样。
看来这个人对自己应该不熟悉。
但他既然能这么快知道朝堂的消息。
那便说明,一定是朝中的势力。
“他给你们什么好处了?”
温禾的手指停在案几上,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他给了学生五十贯钱。”
陈奎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审讯室里的气流声盖过。
“他说这是给咱们准备投卷的笔墨钱,还说若是事成,以后还有重谢,比如给学生找门路结识吏部的官员。”
“学生……学生家里穷,来长安时带的盘缠快花光了,上个月还赊了客栈的房钱,掌柜的已经催了好几次,看着那些铜钱,就没忍住……”
温禾挑眉:“那你就没问他是谁?为何要平白帮你们?”
“学生问了!”
陈奎连忙抬头,眼神里满是急切的辩解,眼眶通红,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学生当时就觉得奇怪,哪有人平白无故给人钱、还帮人谋前程的?”
“学生问他姓名,问他是哪个府上的,他只冷笑了一声,说你不用管我是谁,照做就是。”
“还说若是学生敢多问,不仅钱要收回去,以后学生在长安也别想有立足之地,他说这话时眼神特别冷,看着就吓人,学生怕他真的有势力,就没敢再追问……”
他说着,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温禾作揖,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轻响。
“温县子,学生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学生就是一时糊涂,贪了那点钱,才来给您递投卷的,求您饶了学生这一次,学生以后再也不敢贪小便宜,再也不敢听陌生人的话了!”
温禾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额头渗着冷汗,脸色惨白,语气里的哭腔不似作假,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便对着张文啸摆了摆手。
“先把他带下去,关回原来的牢房,看好他,别让他跟其他人接触,也别亏待他,按寻常囚徒的份例给饭食,别让他饿肚子。”
张文啸应了声“喏”。
上前拽着还在不停求饶的陈奎往外走。
陈奎的哭声渐渐消失在门外,审讯室里只剩下温禾一人,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着下巴沉思。
河北口音。
四十岁左右的短须男人。
找的都是自荐失败、急需钱或前程的士子。
这背后之人倒是会挑人,知道这种士子软肋明显,容易被收买。
至于口音,温禾已无法判断,那个是不是用口音掩盖身份。
河北啊。
这可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
没等他想明白,张文啸就回来了,躬身站在一旁,问道:“县子,接下来审谁?”
“审章海。”
温禾起身,走到案几前,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压下了几分审案的沉郁。
“他方才在牢房里还故作镇定,背着手踱步,说不定知道些额外的东西,或者比陈奎胆子大些,能想起更多细节。”
张文啸领命,转身去提人。
不多时,章海就被带了进来。
他比陈奎镇定得多,虽脸色苍白,却刻意挺直脊背,走进审讯室后,先对着温禾拱了拱手,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案几上的纸笔上,避开与温禾对视,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章海,你可知某为何审你?”
温禾语气比刚才审问陈奎时更冷了几分,带着直接戳破谎言的锐利。
章海闻言,低头迟疑了片刻后,才抬头说道。
“温县子无非是怀疑小人等人是被人指使的,可小人已经说了,小人就是想给您递投卷,求您指点文章,没有其他人指使,您若是不信,可看小人的投卷,都是小人熬夜写的,绝无半点虚假!”
“没有其他人指使?”
温禾嗤笑一声:“那五十贯钱,可还是被你留在住处啊?”
“还是说,那个男人给你的更多,许的好处更大?”
章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瞪圆了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嘴唇不住的颤抖了几下,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温禾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陈奎已经全招了,那个河北口音的男人找了你们四个自荐失败的士子,给了你们每人五十贯钱,让你们今日一早去某府门口递投卷,你还要继续装吗?”
“还是说你想试试百骑的刑讯?”
章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沉默了片刻,他苦笑一声,径直跪了下去说道:“温县子既然全都知道了……那学生除了招供只怕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确实有这么个男人找过学生,也给了学生五十贯钱。”
“放心,百骑讲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老实交代,某会保你一条性命。”
温禾语气缓和了些许。
他要的是真相,不是逼死这些被利用的士子。
“他找你的时候,是在哪里?说了些什么?还有没有其他细节,比如他身上的配饰,或者提到过什么人?”
章海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垂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
“小人祖籍并州,来长安三年了,前两次春闱都落榜了,家里已经快供不起小人读书了,上个月母亲还托人带信来,说家里的田快卖光了,让小人若是再考不上,就回家种地,别在长安浪费钱。”
他眼中泛着泪光。
这是想要卖惨啊。
可惜温禾面色单单,毫无同情他的意思。
章海见状,顿时心如死灰。
知道自己卖惨没用,只好如实交代了。
他所说的倒是和之前陈奎说的差不多。
温禾问完后便让人将他带下去,然后让张文啸把剩下的徐昊和王松带进来审问。
两人被带进来时,神态各异。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猜到温禾之前已经问过了别人。
不过是被随便唬了一番,他们二人便支持不住,将事情都给交代了。
倒是省了温禾不少时间。
他们二人所说的内容也和之前陈奎和章海说的大差不差。
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
待四人都审问完毕,张文啸将供词整理好,递到温禾面前:“小郎君,他们的供词都对得上,说的都是河北口音的锦袍男人,给的钱数一样,叮嘱的话也差不多,应该没撒谎。”
温禾接过供词,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四个士子,来自不同地方,互不相识,却被同一个男人用同样的手段收买,连口音都记得一致,可见这个男人确实是河北口音,他找这些人递投卷,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文啸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想故意败坏您的名声?”
“他们此刻收买这四个士子,让他们成为你的学生,等到春闱之时,再设计他们作弊,若是如此,小郎君那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温禾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看向张文啸的目光都变了又变。
“你可以啊,这都能想到。”
“嘿嘿,这不是跟在小郎君身边久了,便也学会一些了嘛。”张文啸憨憨的笑了两声。
“这是你自己的本事,和我无关,以后别这么吹捧。”
温禾失笑的摇了摇头。
低头看着手上的供词,手指在上划过“河北口音”四个字,眼神沉了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这个河北口音的男人,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能拿出这么多钱收买士子,还敢在长安明目张胆地搞小动作,绝不是普通人,说不定就是那些不甘心失去科考特权的势力,不敢明着反对陛下的防弊法子,就想暗地里搞这些手段,破坏春闱的公平。”
“不过这么说来,范围可小了不少,河北口音。”
温禾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清河郡好像就是在河北吧?”
这话刚落,一旁的张文啸见他神色有异,连忙凑上前问道:“小郎君,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温禾没有回答他,而是抬眸淡淡的说道:“叫陈大海来。”
张文啸没有多问,应声转身快步出去。
没多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大海快步走进来,对着温禾躬身行礼:“见过小郎君!您找标下,是有新差事?”
张文啸很识趣,见陈大海到了,便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温禾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问你点事。你们最近可有盯着荀珏?”
陈大海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说道:“小郎君放心,早盯着呢!标下先后派了六个兄弟轮流跟着他,就算是他晚上在床上用什么姿势睡女人,标下都能给您查得明明白白!”
他说着,还咧着嘴嘿嘿笑。
温禾额头上顿时冒出三条黑线。
他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他轻咳一声,强压下心头的无语,板着脸道:“我问的是,他最近有什么异常?比如崔氏有没有人去找他?或者他有没有偷偷去见崔家人?”
陈大海这才收了玩笑,皱着眉沉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异常,这段时间他都在家养伤呢,之前他被崔钰书那老东西打得差点断了气,躺了半个多月才好利索,最近也就偶尔出门买些药材,连崔府的门都没靠近过。”
温禾微微点头,心里的疑虑消了几分。
这么看来,这次的士子投卷事件,应该不是荀珏和崔氏合谋的。
崔钰书应该不会那么不要脸,打了荀珏之后,又立刻叫他做事。
可转念一想,温禾还是警惕了几分。
做事最怕的就是想当然。
他在怀疑。
会不会是荀珏故意装病掩人耳目,暗地里还在和崔氏联系?
他盯着陈大海,追问道:“你确定?有没有可能他用了什么法子避开你们的人,偷偷去见崔家人?比如从后门走,或者半夜出门?”
“绝对没有!”
陈大海拍着大腿保证。
“二队的弟兄们可都是小郎君您亲自训出来的,他即便去茅房都有人跟着。”
见陈大海说得笃定,温禾暂时放下了对荀珏的怀疑,话锋一转。
“那你再想想,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清河崔氏的人来长安?”
若是荀珏没参与,那会不会是崔氏绕过荀珏,直接派了其他人来长安搞小动作?
毕竟崔氏在河北根基深厚,又不是只靠着崔珏。
陈大海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有!崔钰书的长孙崔巍,半个月前就来长安了,说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标下当时还特意记了一笔,想着这崔家的人来长安,说不定会搞事,就多留了个心眼。”
“崔巍?”
温禾手指在案几上顿住,眉头微微蹙起。
史书上没有这人。
“此人如何?性格怎么样?在崔氏里地位如何?”
陈大海回忆了片刻,说道道:“此人嘛,文采倒是有几分,据说在清河当地还小有名气,写的诗赋被不少人夸赞,可性格不怎么样,做事乖张得很,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而且他和崔珏的关系特别差,以前在崔府的时候,就经常打骂崔珏,觉得崔珏是旁支,不配和他说话。”
他说着,还忍不住嗤笑一声:“最可笑的是,这崔巍在家的时候,总喜欢别人吹嘘自己有王佐之才,说等他参加春闱考中了,定能得到陛下重用,以后还要当宰相,把崔氏的名声抬得更高。”
温禾听着,也忍不住忍俊不禁。
这得多不要脸。
不过这么一来,倒能确定崔巍是个极其自负的人。
他沉吟片刻,心里渐渐有了头绪。(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