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三十里,有座荒废已久的村落。
断壁残垣间长满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便簌簌作响,透着几分荒凉。
可村头那片早已龟裂的田地里,却有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有气无力地挥着锄头挖地。
此时早已过了春耕时节,田里连一根秧苗都没有,他们的动作更像是装样子,目光时不时瞟向四周,警惕地留意着过往行人。
“呼……这日头也太毒了。”
一个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嘟囔着,锄头在地里划出一道浅痕,根本没入土几分。
旁边的人连忙瞪了他一眼。
“少废话,仔细盯着点,要是误了大事,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人瞬间直起身子,握紧了藏在腰间的短刀,目光紧紧盯着声音来处。
只见官道上,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骑着匹棕红色小马驹,身后跟着三个腰挎长刀的随从,正慢悠悠朝着村子方向而来。
少年穿着锦色短袍,腰间系着玉坠,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嘴里还嘟囔着。
“这鬼天气,怎地越发热了,早知道就不该听崔大郎的,来这破地方。”
田地里的汉子们对视一眼,确定少年是冲村子来的,为首那个面色黢黑的汉子立刻放下锄头,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起憨厚的笑。
“见过几位贵人!不知几位贵人到这,是有什么要事吗?”
少年正嫌天热心烦,见有人拦路,当即扬起手中马鞭,“啪”地一声抽在黢黑汉子脸上。
马鞭上的铜刺划破了汉子的面颊,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某是谁,竟敢拦某的马?”
少年怒喝道,语气里满是桀骜。
黢黑汉子吃痛地捂着脸,却不敢有半分怒意,反而连忙躬身赔罪。
“是是是,贵人恕罪!只是这村子里最近不太平,之前里正说附近有盗匪出没,让我们多留意些,怕冲撞了贵人,才斗胆拦路询问。”
“盗匪?”
少年嗤笑一声,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在这哄骗耶耶!某是崔大郎介绍来的,他说你们这有好玩的,特意让某来瞧瞧。尔等再敢编造理由搪塞,休怪某手下无情!”
“崔大郎?”
黢黑汉子一愣,随即脸色骤变,连忙放下捂脸的手,对着少年深深一拜。
“原来是崔郎君的好友!是小人有眼无珠,没认出贵人,还请贵人恕罪!小人这就为贵人引路,里面都备好茶水了。”
少年满意地点点头,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随从,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算你识相,快些带路,别耽误某的时辰。”
黢黑汉子连忙应着,躬着身子走在前面,眼角却悄悄瞟了眼少年身后的随从。
那三人双手按在刀柄上,神色警惕,显然是练过的。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贵人,有件事得跟您说一声……这里面都是贵客,按规矩是不允许带刀进去的,您看您的随从……”
“怎么?”
少年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耶耶平日里去崔氏府邸,随从都能带着刀,到了你这破地方反倒不行了?还是说你故意为难某,不想让某进去?若是如此,某现在就回长安,去问问崔大郎,他介绍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黢黑汉子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可知道崔氏的手段,若是这少年真去告状,说他怠慢了贵客,自己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贵人恕罪,贵人恕罪,是小人糊涂,忘了崔郎君的贵客特例!您的随从可以带刀,小人这就带您进去,绝不敢再拦着!”
“哼,早这样不就好了。”
少年冷哼一声,抬脚往前走,“快些,耶耶晚点还要回长安,可没功夫在这跟你耗着。”
黢黑汉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躬着身子快步走在前面,引着少年往村子深处走去。
黢黑汉子引着少年一行人在荒村的断壁残垣间绕了片刻,最终停在一间歪斜的茅草屋前。
屋顶茅草稀疏,漏出斑驳的木梁,墙根爬满青苔,连门板都裂着几道深缝,一看便知许久无人打理。
“不会就是这里吧?”
少年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眉头瞬间拧成一团,锦色短袍的下摆下意识往后缩,生怕沾到屋前疯长的野草,语气里满是嫌弃。
“崔大郎说的好去处,就是这么个破茅草屋?”
黢黑汉子连忙弓着身子赔笑。
“小郎君莫急,这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好去处在地下呢。”
说着,他快步上前,对着门板轻轻敲击。
先是三记沉稳的重响,紧接着是一记短促的轻叩,节奏清晰,显然是早已约定好的信号。
片刻后,门板“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妪探出头来。
她拄着根开裂的木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声音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们是谁啊?怎么跑到老婆子这破屋来啦?”
“陈大娘,这是我的几个朋友,路过此地,想在您这讨口便饭吃。”
黢黑汉子脸上堆着憨厚的笑,眼神却悄悄与老妪对视了一眼。
老妪眯起浑浊的眼睛,透过黢黑汉子的肩膀打量着少年一行人。
她的目光在少年腰间的玉坠、随从腰间的佩刀上转了一圈,那眼神锐利得很,哪里有半分行将就木的意思。
“吃饭?可带钱了?老婆子这穷家薄业的,可没有白吃的饭。”
少年本就因地方破败心里不痛快,听老妪这话更是面露愠色,提高声音道。
“怎的?还不让我们进去了?崔大郎没跟你们打过招呼?”
“贵人稍候,稍候!”
黢黑汉子见少年要动怒,连忙上前打圆场,又对着老妪压低声音补充。
“这些位都是崔郎君的好友,家底厚实,自然不会缺了您的饭钱。”
少年心里一动,瞬间明白过来。
这一老一少看似寻常的对话,实则是在对暗号,试探他们的身份。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等着老妪松口。
老妪闻言,脸上的警惕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连声音都亮堂了几分。
“原来是崔郎君的贵客!老婆子有眼无珠,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她侧身让开道路,将少年一行人让进屋内。
茅草屋内空荡荡的,只摆着一张缺了腿的木桌和两把摇摇晃晃的破椅子,墙角堆着些潮湿的干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老妪走到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前,黢黑汉子立刻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沉重的木柜挪到一旁。
柜子原本靠着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微弱的灯光从下面透上来,还夹杂着模糊的喧闹声,一股混杂着酒气、汗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这就是去好去处的路?”
少年蹙着眉,探头往洞口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就不能走正门?非要钻这种黑漆漆的洞?”
“是是是,另有正门。”
黢黑汉子连忙点头,又有些犹豫地说。
“只是另一处入口隔着这里好几里地,而且那地界……”
“贵人啊,这里近,路也好走,下去就是平坦的石阶,不费事。”
老妪突然打断他的话,眼神飞快地瞟了黢黑汉子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显然是怕他多说漏嘴。
黢黑汉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失言,连忙附和。
“对对对,这里近,下去走半柱香就到了,不麻烦。”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虽不满,却也不想再折返绕路,只能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就走吧。”
说着,他抬脚就要往洞口迈。
“哎呦!小郎君,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随从的声音。那人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弯着腰苦着脸道。
“小人这腹中突然绞痛,怕是早上吃坏了东西,想先去趟茅厕,还请小郎君稍等片刻!”
“你个狗东西!”
少年顿时暴怒,转身一脚踹在那随从腿上。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要拉屎!懒人屎尿多,真是扰了某的兴致!”
他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手。
“滚!你就在这外面等着,等某完事了再带你回长安!”
那随从连忙趴在地上磕头赔罪,等少年带着另外两个随从跟着黢黑汉子钻进洞口、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后,他才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痛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
他对着老妪讪讪地笑。
“实在抱歉,让大娘见笑了,不知附近可有茅厕?”
老妪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面色沉沉地说。
“茅厕倒是有,只是这村子里路乱,怕你找不着,还是老婆子让人带你去吧。”
“那就多谢大娘了。”
随从笑着点头,眼神却悄悄扫过屋内的陈设,将洞口的位置、木柜的模样都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少年跟着黢黑汉子顺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通道两侧点着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潮湿的墙壁,空气中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晰。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方突然变得开阔。
这竟是一处宽敞的地下空间,顶部用粗壮的木梁支撑着,四周墙壁上嵌着不少油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空间里热闹得很,到处都是亢奋的呐喊声、骰子碰撞的脆响和酒杯相碰的叮当声。
中间空地上,几个穿着轻薄舞衣的女子正随着鼓乐扭动腰肢,纤腰款摆,舞姿婀娜,引得周围人阵阵哄笑吹哨。
四周则摆满了赌桌。
有的桌上铺着青布,几人围着玩叶子戏,有人狂喜拍桌,有人懊恼捶腿。
有的桌上放着骨牌,庄家高声吆喝着“开牌”,周围人屏息凝神,盯着桌上的牌面、
还有的桌前挤满了人,围着一个陶罐掷骰子,骰子落罐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住罐口,赢了的欢呼雀跃,输了的则骂骂咧咧。
可少年扫了一圈,脸色却越来越沉。
那些赌徒大多穿着粗布短打,有的敞着衣襟,有的光着膀子,满脸油光,举止粗鲁,满口污言秽语。
一看就是城外的恶少、闲汉,甚至还有些面黄肌瘦的农夫,显然是被引诱来的。
“就这破地方,也配叫好去处?”
少年指着那些人,语气里满是怒意。
“崔大郎就是让某来看这些腌臜人赌钱的?”
黢黑汉子吓得连忙上前,压低声音解释:“小郎君息怒。这边都是些粗人玩的,自然配不上您的身份!真正的贵客都在里间,有单独的雅室,备着上好的酒菜、西域的葡萄酿,还有更俊俏的舞姬,您跟小人来,马上就到!”
说着,他连忙引着少年往空间深处一道挂着锦帘的木门走去,生怕少年真的动怒转身离开。
黢黑汉子引着少年往内间走了不过数十步,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体面的汉子簇拥着一人走来。
为首者是个中年男子,身着青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颌下留着一缕修剪整齐的山羊胡,面容白净,看着倒有几分斯文气,与这地下赌窟的喧闹格格不入。
黢黑汉子见了来人,脸色骤变,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敬畏。
“小人见过莫先生。”
“嗯。”
那莫先生只是淡淡点头,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少年身上,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眼前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一二岁,虽穿着锦色短袍、腰间挂着玉坠,透着几分贵气,可这般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找到这隐秘的地下赌窟?
“莫先生,这是崔郎君介绍来的贵客,从长安来的。”
黢黑汉子连忙解释,生怕怠慢了对方。
“哦?长安来的贵人?”
莫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往前迈了两步,走到少年面前,拱手道。
“在下莫安山,忝为此处管事,不知贵客是哪家的小郎君?也好让在下知晓,该如何招待。”
“哼,崔家的狗腿子,也配问某的姓名?”
少年冷哼一声,下巴微抬,语气里满是纨绔子弟的倨傲。
莫安山闻言,脸上却没有半分恼怒,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贵客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此处本是寻乐之所,原就不必拘泥身份,小郎君尽兴便好。”
说罢,他对着少年微微一拜,又转头看向黢黑汉子,语气瞬间冷了几分。
“好生陪着小郎君,若是有半分慢待,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小人一定尽心伺候,绝不敢有差池!”
黢黑汉子连忙应下,额角已渗出细汗。
莫安山又回头看向少年,笑容温和。
“那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先告退了。”
“且慢。”
就在莫安山转身要走时,少年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莫安山脚步一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小郎君还有何事?”
少年忽然笑了,方才那股纨绔气瞬间消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极了捕猎的雏鹰。
“我觉得他陪着无趣,不如请莫先生作陪如何?”
他抬手指了指身旁的黢黑汉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莫安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语气却多了几分试探。
“小郎君此举,不合此处的规矩,在下还有事务要处理,恐难陪小郎君尽兴。”
“哦?”
少年挑眉,往前走了一步,与莫安山隔不过三尺距离,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
“开这种藏污纳垢的赌窟,诱骗百姓、私聚钱财,居然也有规矩二字?”
这话一出,莫安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他定定地望着少年,沉吟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小郎君倒是通透,既然小郎君有兴致,在下定然不敢怠慢,只是能否容在下先去处理一件急事?不过半柱香功夫,处理完便来陪小郎君喝酒。”
“不能。”
少年毫不犹豫地拒绝,语气斩钉截铁。
“我就要你来陪。”
莫安山的眉头赫然皱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身旁的几个汉子也察觉到不对,纷纷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
那里分明藏着短刀,神色不善地盯着少年,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一旁的黢黑汉子彻底懵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
这少年明明是崔郎君介绍来的贵客,怎么敢这么跟莫先生说话?
莫先生可是崔氏跟前的红人,寻常人巴结都来不及,这少年难道不怕得罪崔家?
他偷偷抬眼看向少年,却见少年脸上没了半分玩笑神色,眼神冷得像冰,正死死盯着莫安山,仿佛在审视猎物。
“小郎君这是要赶尽杀绝?”
莫安山眯起眼睛,狭长的眸子里寒光乍现,像极了被逼到绝境的野狼,死死盯着温禾,语气里满是紧绷的压迫感。
他强装镇定地往后退了半步,指尖悄悄摸到腰间的短刀,声音却难掩急促。
“此处藏于地下十余年,盘剥的钱财何止百万贯!”
“高阳县子,若是你愿意网开一面,这些钱财尽可归你所有!百骑的弟兄们也能跟着分一杯羹,从今往后,每月都有数千贯供奉送进百骑营,只要你保密,不再追查此事,如何?”
温禾心中冷笑。
果然,自己的身份早被他看穿了。方才故作纨绔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麻痹对方,如今看来,这莫安山倒有几分眼力。
“高阳县子?!”
一声惊呼突然炸开,却是那黢黑汉子听了这话,吓得腿一软,重重靠在墙上。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温禾,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竟然就是传闻中掌管百骑、手段狠厉的“百骑煞星”温禾?
自己方才还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甚至引他进这赌窟。
这简直是在老虎面前捋虎须!
好在周围鼓乐声,赌徒的呐喊声嘈杂,他这声惊呼很快被淹没,那些沉浸在赌局和歌舞中的人,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温禾没理会瘫软的黢黑汉子,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莫安山:“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
他摸了摸下巴,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我自认扮演的纨绔子弟还算像模像样,怎么就被你一眼认出来了?”
“并非在下聪明,只是崔郎君在长安,从未有过像县子这般年岁的好友。”
莫安山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紧绷散去几分,多了些无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不过在下也没想到,县子竟然这般敏锐,一眼就看出我要金蝉脱壳。”
方才说要去处理事务,实则是想借机溜走,找机会通知崔巍,却没料到温禾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温禾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锐利:“你走得太匆忙了,既然知道我是崔巍的好友,以崔氏的做派,你作为主事人,怎么可能不亲自热切招待,反而把我交给一个下人?这根本不符合士族的礼节,这般刻意疏远,不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又是什么?”
莫安山闻言,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对着温禾郑重行了一礼。
“在下一直自认行事谨慎,没想到竟在这样的细节上露出破绽,多谢县子指点。”
礼毕,他又抬眼看向温禾,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追问。
“那不知道县子对于在下方才的提议,可有兴致?百万贯钱财,再加每月数千贯供奉,足够让你和百骑的弟兄们衣食无忧,远比立个功劳实惠得多。”
他不信温禾能抵得住这般诱惑。
再正直的官员,面对百万贯的诱惑,也难免动心。
何况这温禾还是田舍郎出身。
温禾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仿佛在看一个糊涂人:“莫先生,你糊涂啊。”
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
“拿下你,捣毁这赌窟,这里的钱财难道不还是我的?”
“到时候既能立功劳,又能缴获赃款,还能顺着你挖出背后的崔巍,这般一举多得的事,我为何要跟你做交易?”
温禾的话瞬间戳破了莫安山最后的侥幸。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微微颤抖。
可不过片刻,他便强行稳住心神,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镇定。
“温县子这话,恕在下听不懂。”
莫安山缓缓后退一步,声音刻意压得平稳,试图撇清关系。
“此私赌之地是在下一人所设,与崔郎君、崔氏一族毫无关联,县子莫要随口攀扯,污了名门清誉。”
温禾挑了挑眉。
倒是个忠心的,都到了这般境地,还想着保全背后的主子。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莫安山的口头供词,而是铁证。
他淡淡开口。
“是否与崔氏有关,不是你说了算的。既然你说这里是你设的,那不如就跟某回百骑营,好好聊聊。”
话音落下的瞬间,莫安山的脸色骤然剧变。
他猛地又退一步,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厉声喝道:“温县子想带在下回百骑,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他身旁的四个护卫也瞬间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横刀,刀刃在油灯下泛着冷光,朝着温禾逼近过来。
“小郎君小心!”
一直隐在暗处等待时机的张文啸,立刻冲了出来,手中长刀出鞘,瞬间将温禾护在身后,与莫安山的人对峙起来。
就在这时,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百骑,从地道口一窝蜂冲了进来。
“将这里所有人都拿下!一个都别放跑!”
温禾当即大喝一声,声音穿透了赌窟的喧闹。原本还在演奏的乐师们,听到这声厉喝,手一抖,琴弦
“嘣”地断裂,欢快的鼓乐戛然而止。
那些沉浸在赌局中的人,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亢奋,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还愣着做什么?今儿我这手气正旺,这一把就要把你们的筹码都赢过来!”
一张赌桌旁,一个满脸通红的中年人,还没察觉到周围的异动,癫狂地喊着,伸手就去翻桌上的叶子牌。当他看到自己牌面点数最大时,更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发财了!都把筹码……诶?你们看什么呢?”
他笑着转头,却见一群身穿玄色甲胄的百骑,正手持长刀朝着这边快步走来,甲胄上“百骑”二字格外醒目。
那中年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脸色煞白,尖叫起来。
“是,是百骑!救命啊!”
这一声尖叫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瞬间激起千层浪。
整个赌窟彻底乱了起来。
赌徒们四处逃窜,有的想往地道口跑,却被拦了回去。
有的钻进桌子底下,却被百骑揪了出来;还有些人试图反抗,却被长刀架在脖子上,瞬间没了气焰。
就连那些躲在雅室里的人,一听到“百骑”二字,也慌了神。
只听得几声慌乱的尖叫,一群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就从雅室里跑了出来。
可刚跑没几步,就被守在门口的百骑拦住,一个个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肆,某阿耶是民部郎中!”
“某是宗室,你们敢……别,别打脸!”
“某是广宁……啊!你们,你们……轻点啊,胳膊要断了!”
一时间鸡飞狗跳,哀嚎声起此彼伏。
上百人竟然就这么被数十百骑拿下了。
莫安山看着眼前这混乱却又被牢牢控制的场面,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此时的他,早已被百骑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高阳县子,你果然难对付。”
莫安山盯着温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眼神里满是不甘。
“可惜,你还是棋差一招。”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瓶盖早已拧开,里面散发出淡淡的苦涩气味。
“这世上能要我命的,只有我自己!”
他说着,便要将瓷瓶凑到嘴边。
竟是要服毒自尽,拒不认罪。
“不好!”
张文啸眼疾手快,见状立刻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去阻止,可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咻”的一声破空声。
一支箭矢从张文啸身旁飞过,精准地射穿了莫安山持瓶的右臂!
“啊!”莫安山疼得惨叫一声,手中的瓷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黑色毒液洒在石板上,瞬间冒出细小的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拿下!”
温禾放下手中的弓弩,冷冷地说了一声。
周围的百骑立刻上前,将受伤的莫安山按在地上,用绳索牢牢捆住,任凭他挣扎咒骂,也挣脱不得。
守在温禾身旁的范彪,看着地上的箭矢,又看了看温禾,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小郎君这箭法,真是越来越精妙了!这么近的距离,分毫不差,精准射中手臂,既阻止了他服毒,又没伤他性命,实在是厉害!”
温禾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脸上没有丝毫谦虚,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那是,这都是天赋。”
心里却暗自庆幸。
还好这段时间跟着李世民练了不少时日的弩箭,若是这么近的距离都射不中,那可就真丢大脸了。
莫安山被粗麻绳五花大绑,右臂箭伤处的鲜血浸透了衣衫,顺着指尖滴落,剧烈的疼痛让他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狼狈地挂在脸上。
温禾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嘲讽:“看来,还是你棋差一招。”
“高阳县子……即便你拿下我,又能如何?大不了一死!”
莫安山疼得浑身发抖,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仍咬牙硬撑,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温禾突然笑了,笑容却未达眼底,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莫安山受伤的胳膊,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猛地将那支嵌在肉里的弩箭拔了出来!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赌窟,莫安山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
“噗通”一声跪倒在温禾面前,额头抵着地面,身体止不住地抽搐。
温禾蹲下身,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轻轻拍了拍莫安山的脸颊,语气带着冰冷的狠厉。
“我最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装什么硬汉。”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说罢,他起身对着身旁的百骑吩咐:“把他押下去,堵上嘴,派两个人专门看守,别让他寻死觅活。”
“喏!”
两名百骑上前,粗鲁地将莫安山架起来,用布团堵住他的嘴,拖着重伤的他往通道深处走去,只留下一路血迹。
待莫安山被押走后,温禾转头对范彪说道。
“带人仔细搜查这里,任何角落都别放过,尤其是钱财、账本,还有可疑的人,都给我带出来。”
“是!”
范彪立刻领命,带着百骑分散开来,开始逐一搜查赌窟的各个角落。
不过半柱香功夫,张文啸便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到温禾面前躬身道。
“小郎君,在赌窟最里面的一间密室里,发现了一些女人和孩子,情况……不太好。”
温禾眉头瞬间紧锁:“带我去看看。”
跟着张文啸穿过喧闹的俘虏群,走到赌窟最深处,只见一间破败的木屋外站着四名百骑,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温禾刚走近,就听到屋内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里面是什么情况?”
温禾问道。
一名百骑连忙回道:“回县子,里面有二十多个女人,还有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三四岁,她们身上都没穿衣服,只盖着一张破旧的毯子,看起来受了不少惊吓,我们就不敢进去了。”
“隔壁那间,还有十几个男孩,也都是半大小子。”
说话的那百骑长叹了一声。
“这些人都是群畜生!”
温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挥了挥手:“把看守这间屋子的人带过来。”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被押了过来,正是之前守在密室门口的人。
他一见温禾,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县子饶命!县子饶命啊!”
“这些女人和孩子,是怎么回事?”
温禾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汉子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莫先生吩咐的!他说……这样能防止她们跑掉,也方便……方便那些贵客挑选……”
“挑选?”
温禾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汉子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张文啸见状,立刻拔出长刀,将刀背架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县子问你话,如实回答!再敢隐瞒,别怪我刀下无情!”
冰冷的刀背贴着脖子,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哭喊着求饶:“我说!我说!这些人都是……都是从南方拐来的!”
温禾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眼底满是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对张文啸说道:“去把刚才那些歌女叫来。”
没多久,十几个穿着轻薄舞衣的歌女被带了过来,她们一见温禾,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县子饶命!我们都是被逼的!”
“起来吧。”
温禾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指了指那间木屋。
“有劳你你们去拿些干净的衣物,给屋内的人穿上。”
话音刚落,几个歌女都愣了一下。
看着温禾的双眸都泛起了泪花。
“恩人,恩人啊!”
突然哭得更凶了,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歌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道。
“县子……我们和里面的姐妹一样,也是被拐来的。”
“要是不听话,就把我们卖到更偏远的地方,之前还有几个姐妹反抗,被他们折磨死了,尸体都丢去了乱葬岗……”
“求恩人救救我等!”
温禾忍着怒火,伸手要去将那女子扶起来。
张文啸比他快了一步,将温禾拦在身后。
他是当心这女人身份不明。
“谢,谢谢。”女子抽泣着道了一声。
她身旁的那些女子,都哭的梨花带雨。
温禾看着实在不忍。
“你们放心,我会为你们做主的。”
“谢谢恩人。”那些女子说罢又要下跪,温禾当即拦住了她们。
“别跪了,再跪我就不管了。”他这一声冷喝,吓了那些女子一跳。
温禾有些无奈,心中莫名的烦躁起来。
“让她们去帮着屋里的人。”
“喏。”
百骑应声,将这些女子带走。
待他们走后。
“砰!”
温禾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木屑飞溅,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喝道。
“这特么就是所谓的耕读传家?简直猪狗不如!”
一旁的范彪也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群畜生!真是该死!”
即便他以前也是欺软怕硬的不良人。
可也做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张文啸见温禾情绪激动,生怕他冲动行事,连忙上前劝道:“小郎君,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把情况禀告陛下,由陛下定夺才是,切勿冲动行事。”
温禾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张文啸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但温禾也知道,张文啸是为了他好,不想他因一时愤怒犯下错。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语气恢复了几分冷静:“你说得对,此事确实需要禀报陛下。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置好这些人。”
他转头对着范彪吩咐:“立刻派人回长安,调集十辆马车,再请几名女医过来,一定要是可靠的人,不能走漏消息,另外,今夜辛苦弟兄们,分两班在这里守夜,看好这些俘虏,保护好里面的女人和孩子,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喏!”
范彪和张文啸齐声应下,立刻转身去安排人手。
温禾站在木屋外,听着里面逐渐传来的穿衣声和低声安慰声,心中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些。
他不忍心再这里多待。
待的越久,他便越想带着百骑冲入长安去杀人。
索性便带着范彪去四周查探。
就在这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呼喊声。
“贤弟!贤弟啊!救救为兄啊!”
温禾猛地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群被押送的俘虏中,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正奋力挣扎着,朝着他的方向呼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