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灰烬中的印记

    浓烟如同黏稠翻滚的黑潮,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松脂燃烧特有的苦味,从县狱通道深处汹涌扑来。视线瞬间被剥夺,只剩下灼热呛人的气体灌入肺腑,激起剧烈的咳嗽。惊呼声、杂乱的脚步声、水桶碰撞的哐当声在狭窄的通道里混乱地交织、放大,如同地狱的喧嚣。

    郑墨以袖掩鼻,身体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凭着记忆和对烟流方向的判断,逆着人流,如同一条在墨汁中潜行的鱼,疾速冲向浓烟最深处。皂色的衣袍被烟尘迅速染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刺痛。

    库房!存放卷宗、证物乃至部分刑徒名籍的重地!

    火光在前方通道尽头隐隐透出,跳跃着,将翻滚的浓烟染上狰狞的橘红色。库房那扇厚重的木门洞开着,火焰正贪婪地舔舐着门框和两侧堆积的杂物,发出噼啪的爆响。几个惊慌失措的狱卒正手忙脚乱地从远处水缸提水泼洒,杯水车薪,火势反而因水的泼入蒸腾起更大的浓烟和热浪。

    郑墨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影和浓烟,死死锁定那燃烧的库房内部。火舌在堆积的简牍、麻袋上肆虐,腾起一人多高的火焰,焦黑的碎片如同黑色的蝴蝶在热浪中飞舞。浓烟的核心,似乎就在库房最深处靠墙的位置!

    “让开!”郑墨厉喝一声,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猛地夺过旁边一个狱卒手中刚打满水、还在滴水的木桶,毫不犹豫地当头浇下!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浸透全身,他打了个激灵,头脑却更加清醒锐利。

    下一秒,他顶着湿透的衣袍,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扇燃烧的门洞!

    热浪!足以将人皮肤烤裂的灼热气流瞬间包裹了他。视线被浓烟和跳跃的火光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是滚烫的地面和燃烧的残骸。他屏住呼吸,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泪,只能眯成一条缝,凭着直觉和刚才对烟源的判断,朝着库房最深处、靠墙的那排存放重要卷宗的木架方向猛冲!

    火势在那里最为猛烈!几排木架已经被引燃,熊熊燃烧,发出可怕的断裂**。堆积其上的竹简、木牍、帛书正迅速化为飞灰。浓烈的松脂焦糊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几乎凝成实质!就是这里!纵火的核心!

    郑墨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燃烧的火焰与浓烟缝隙中急速扫掠!他要找的不是被焚毁的卷宗,而是纵火者仓促间可能留下的、指向其身份的痕迹!松脂燃烧需要引火物……助燃剂……或者……容器!

    突然!

    他的视线猛地钉在燃烧木架下方靠近墙角的地面上!那里,一堆燃烧的竹简残骸旁,似乎有一小块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区域!一块比巴掌略大的、颜色深暗的硬物,半埋在灰烬和烧焦的碎片中,边缘似乎……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几乎是本能,郑墨一步踏前,脚下滚烫的灰烬灼烧着鞋底。他无视了头顶随时可能垮塌的燃烧木架,无视了扑面而来的致命热浪,猛地弯腰伸手,五指如钩,狠狠抓向那块深暗的硬物!

    入手沉重!坚硬!带着灼人的高温!他闷哼一声,指尖传来剧烈的刺痛,却死死攥住,猛地将其从滚烫的灰烬中拔出!

    一块烧得半熔、边缘扭曲的陶片!

    陶片入手滚烫,形状不规则,残留着明显的器皿底部特征。内侧沾满了粘稠的、凝固的黑色油脂,边缘还粘连着几片尚未燃尽的松脂碎片!刺鼻的松脂焦油味扑面而来!

    这就是容器!盛放油脂和松脂混合物的容器!纵火者用它制造了这场指向性极强的“鬼火”!

    郑墨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他强忍着灼痛,死死攥着这块滚烫的陶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陶片内侧那粘稠的黑色油脂残留物——就在油脂最厚处,紧贴着陶片内壁,赫然嵌着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边缘被烧得有些卷曲变形的……**封泥**!

    封泥颜色深褐,质地坚硬,上面清晰地压着一个方形的印记!印记线条虽被高温灼烤得有些模糊,但其核心的鸟形图案和环绕的蟠虺纹……与他在骊山丙廿七尸体旁捡到的那半块玉珏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又是它!又是这个指向咸阳廷尉府或某个深不可测权贵的印记!

    封泥!这封泥原本是用来封缄卷宗或密函的!它怎么会出现在这盛放引火油脂的陶罐里?!

    只有一个解释!这封泥,来自一份被刻意焚毁的卷宗!一份足以威胁到幕后黑手、必须立刻化为灰烬的卷宗!纵火者仓促间倾倒油脂松脂时,这枚封泥不慎脱落,粘在了油脂里,又幸运地未被完全焚毁!

    骊山玉珏上的印记!云阳县狱库房灰烬中的封泥印记!

    一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线索,终于在这冲天的火光与致命的浓烟中,将相隔百里的两桩血案,**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郑墨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顾不得指尖钻心的灼痛,将那块带着封泥的滚烫陶片死死攥在掌心,如同攥住了通往深渊的钥匙!

    就在此时!

    “郑墨!你疯了吗?!快出来!”田不礼尖厉到变调的声音在库房门口响起,充满了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郑墨猛地抬头!只见田不礼被浓烟呛得脸色发青,用手帕死死捂着口鼻,正站在燃烧的门洞外,一双细长的眼睛透过烟雾,死死地、怨毒地盯着他!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中那块紧握的滚烫陶片!

    田不礼身后,几名提着水桶的狱卒被他挡住,无法上前。

    “滚开!”郑墨厉喝,声音在火场中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他必须立刻带着这至关重要的证物冲出去!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头顶那排燃烧的木架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一根碗口粗、带着熊熊火焰的焦黑横梁,如同地狱的判官之笔,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朝着郑墨当头砸下!

    热浪!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郑墨瞳孔骤缩,全身肌肉在千钧一发之际绷紧!他猛地向侧面扑倒,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向旁边一个尚未完全燃烧的麻袋堆!动作快到极致!

    “轰隆——!!!”

    燃烧的横梁狠狠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火星混合着滚烫的木屑、灰烬如同暴雨般飞溅!灼热的气浪将他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噗!”一口鲜血混合着烟尘呛咳而出。

    手中的陶片却依旧被他死死攥着,紧贴胸口!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袍灼烧着皮肤,带来钻心的剧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

    “快!快救人!”田不礼惊恐的尖叫在门外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急切。

    几名狱卒冒着浓烟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被撞得头晕目眩、嘴角溢血的郑墨从麻袋堆里拖拽出来。

    郑墨剧烈地咳嗽着,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剧痛。但他攥着陶片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看向门口。

    田不礼正快步迎上来,脸上充满了“关切”与“后怕”,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郑令史!郑令史!你怎么样?快!快扶郑令史出去!请医工!快!”他一边焦急地指挥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搀扶郑墨。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郑墨手臂的瞬间,郑墨猛地感觉到自己紧攥着陶片的那只手的手腕,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湿冷滑腻感觉的力量死死扣住!

    是田不礼!他掩在宽大袖袍下的另一只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扣住了郑墨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阴狠!目标直指郑墨手中紧握的、那枚嵌着封泥的滚烫陶片!

    “郑令史伤重!快松手!莫要被这污秽火场之物伤了!”田不礼的声音依旧带着“关切”,那张白净的脸凑得极近,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死死盯着郑墨的眼睛,充满了警告、威胁,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凶狠!

    湿滑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箍紧手腕,剧痛传来。郑墨甚至能感觉到田不礼指尖那方丝质手帕透过来的、令人作呕的滑腻触感!他想要挣脱,但重伤之下,力气竟一时被对方压制!

    那枚滚烫的、嵌着关键封泥的陶片,就在两人无声的角力中,被田不礼的手掌连同郑墨紧握的手指一起,死死地包裹住!田不礼正用尽全力,要将它从郑墨手中抠出来!

    浓烟呛入咽喉,后背撞击的剧痛和胸腔翻涌的血气让郑墨眼前发黑。田不礼那看似文弱的手腕,此刻爆发出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郑墨的手指在滚烫的陶片和对方冰冷湿滑的钳制下,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田县丞……此乃……重要……证物……”郑墨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目。

    “证物?”田不礼凑得更近,几乎贴着郑墨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和嘲弄,“郑令史看花了眼!此乃库房失火,焚毁的……**无用灰烬**!” 最后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郑墨耳中!

    话音未落,田不礼眼中凶光暴闪!扣住郑墨手腕的那只手猛然爆发出全部力量,狠狠一扭!同时,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探出,双手合力,如同铁钳绞索!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微弱的脆响,仿佛来自郑墨紧握的手指内部!

    剧痛!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手指蔓延至全身!郑墨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紧握的五指在剧痛和巨力之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就在这一刹那!

    田不礼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与狠戾!他猛地发力,硬生生地将那块滚烫的、嵌着封泥的陶片,从郑墨剧痛痉挛的手指中,狠狠抠了出来!

    陶片入手滚烫,田不礼被烫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攥住,如同攥住了自己的性命!他看也不看,迅疾无比地将其塞入自己宽大的袖袍深处!动作快得只在旁人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快!扶郑令史出去!他伤得太重了!快!”田不礼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夸张的“关切”和“焦急”,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狱卒大声疾呼,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角力从未发生。只有他那微微颤抖的、缩回袖中的手,和袖袍深处隐隐透出的、被陶片灼烫的焦糊气味,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浓烟滚滚,火光跳跃。郑墨被两名狱卒搀扶着,踉跄地走出燃烧的库房。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被烟熏火燎得几乎睁不开眼。但那双深黑的瞳孔深处,却燃烧着比库房烈焰更加炽烈、更加冰冷的火焰。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死死钉在田不礼那张看似焦急、实则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一丝得意与阴鸷的白净脸庞上。

    袖中空空。

    指骨剧痛。

    证物被夺。

    但骊山玉珏的印记,灰烬中封泥的印记,田不礼袖中那滚烫的焦糊味……所有的一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中清晰地印下了一个再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龙首原!**

    这云阳城西北高塬之上,那如同卧龙般蛰伏的阴影,此刻在郑墨染血的视野中,正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尸骸的腐臭与阴谋的腥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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