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被穿堂风卷进殿门时,玄色衣摆猎猎翻卷,他踉跄两步,手掌重重按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才稳住身形。
抬眼望去,殿内烛火如豆,照得正中央案几后的身影恍若隔了层薄雾——那是楚江王,头戴九旒冕,身着玄色衮服,腰间玉玦随呼吸轻响,连眉峰都似凝着千年霜雪。
“阳间客。”楚江王的声音像寒潭破冰,震得殿角铜鹤嘴里的香灰簌簌往下落,“可知为何引你至此?”
李宝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在鞭笞狱看见的钢锯、冰柱,想起那个右臂纹老鹰的收废品男人被锯成两段时,伤口里冒出的拾荒老太太的哭嚎。
此刻掌心还留着青石板的凉意,他跪坐下来,脊背绷得笔直:“草民愚钝,只知阴司刑罚与阳世不同,却不知......”他顿了顿,声音发涩,“为何要让草民见这些?”
楚江王抬手,案上青铜灯树突然腾起幽绿火焰,映出墙上斑驳壁画——皆是活地狱景象:挖眼、拔舌、碓捣、车裂,每个受刑者的脸都扭曲成李宝在阳间见过的模样。
“阳世有律法,阴司有业报。”楚江王指尖点向壁画中被狼犬撕咬的鬼犯,“那是拐卖三岁幼童的人牙子,阳间判了十年,可幼童母亲哭瞎双眼,幼童在深山饿了七日才断气——十年牢狱,抵得过这两桩人命债?”
李宝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想起顾影说过的拾荒老太太,想起新闻里那些“证据不足”“赔偿了事”的案子,喉咙像堵了块烧红的炭:“那业火......真能烧尽?”
“业火随冤魂哭嚎而燃,亦随善念而熄。”白无常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李宝转头,见黑白无常已退至廊下,白无常的竹板垂在身侧,帽翅上“一见生财”的金漆被烛火舔得发亮,“你在鞭笞狱见的那收废品的,若他阳间亲属代他给拾荒老太太立碑,替他照顾孤寡子女,冤魂怨气消了,业火自灭。”
楚江王忽然抬手,壁画上的火焰“唰”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十六幅小图,每幅都画着极小的地狱:“此为十六小地狱,或因言语轻薄,或因见死不救,或因克扣佣工——阳间以为‘小恶’,阴司却要按斤两算。”他指腹划过其中一幅“断肢狱”,图中鬼犯正被锯掉右手,“这是克扣老木匠工钱致其悬梁的东家,老木匠断气前攥着半块木牌,写着‘右手造屋,右手索命’。”
李宝觉得后颈发凉。
他想起上个月在工地,有个农民工蹲在项目部门口哭,说包工头卷款跑了,家里老人等着救命钱——此刻那幅“断肢狱”里的鬼犯,腰间挂着的玉佩,和包工头脖子上晃的那枚,纹路竟分毫不差。
“草民明白了。”李宝声音发颤,“阴司刑罚,原是阳世律法的秤砣。”
楚江王颔了颔首,案上玉玦轻响:“既明白,便退下吧。”
李宝刚要叩首告退,余光突然扫过殿后阴影。
那里有团灰蒙蒙的雾气,雾里隐约浮着几个影子——最前面的是个老妇人,鬓角别着银簪,正是赵婉儿总说“生前最疼她”的母亲;老妇人身边是个穿蓝布衫的青年,眉眼与赵婉儿手机里“车祸去世的未婚夫”照片重叠;再往后,三个影子更模糊,像被水洗过的墨迹,却让李宝心脏猛地一缩——那轮廓,像极了张远山、施丽娅、钱一多。
“赵姨!”李宝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老妇人的衣角,却穿透了那团雾气。
他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眼眶瞬间发热,“赵姨,是我啊!宝子!您怎么在这儿?”
老妇人的影子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被人推下楼梯,摔在水泥地上,血从后脑勺渗出来,染脏了她最爱的蓝布衫——正是赵婉儿哭着说过的“她最后一面”。
“她阳间时总说‘人老了,死了也没人记挂’。”楚江王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李宝抬头,见楚江王已站在他身侧,冕旒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可她被推下楼梯那日,有个拾废品的老头喊了‘救人’,有个送外卖的小哥打了120——这些善念,替她抵了三分业火。”
李宝攥住楚江王的衣摆,指节发白:“那赵婉儿的未婚夫?他......”
“他车祸后,司机逃逸,是他硬撑着爬到路边,把怀里给赵婉儿的订婚戒指塞进路牌缝里——那枚戒指后来被小学生捡到,还给了赵婉儿。”楚江王伸手,雾里青年的影子突然清晰些,露出胸口那道淡金色的光,“这是善念结的业,能保他不入更苦的狱。”
李宝呼吸一滞,又看向那三个模糊的影子:“那三个......是我朋友?”
楚江王抬袖,雾气翻涌,三个影子的轮廓逐渐显形:张远山攥着账本在工地给农民工发工资,施丽娅蹲在社区给独居老人喂药,钱一多举着相机拍流浪猫狗——皆是李宝未曾参与的画面。
“他们与你有缘,受你影响,近日多行善事。”楚江王的声音软了些,“业火未燃,所以身影模糊。若能善始善终......”
“能免下地狱?”李宝喉音发颤,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地响,“求大人指点,要如何帮他们积善?要怎样......”
“不可说尽。”楚江王退后半步,玉玦声里带了丝无奈,“阳间人若知因果,便失了本心。”他抬手指向殿外,“黑白无常该催你了。”
李宝转头,正见白无常晃着竹板跨进殿门:“走了走了,阳间日头要晒屁股了。”黑无常跟在后面,哭丧棒上的铜铃轻响,像极了施丽娅给独居老人摇的药铃。
李宝最后看了眼那团雾气,赵婉儿母亲的影子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余银簪闪着微光。
他抹了把脸,起身时觉得裤脚湿了——也不知是泪还是冷汗。
“大人!”跨出殿门时,李宝突然回头,“若阳间人想免第二殿刑狱之苦......”
楚江王站在阴影里,冕旒遮住了表情,只留声音飘过来:“鬼判会与你说。”
殿门“吱呀”一声闭合,李宝听见门内传来玉玦相撞的脆响,像极了赵婉儿母亲生前摇的铜铃铛。
黑白无常的官靴声在前面响着,白无常的竹板敲了敲他肩头:“发什么呆?该回阳间了。”
李宝摸了摸兜里的水果糖,糖纸还是湿的,糖块却软了些,像团要化不化的热。
他望着远处渐散的黑雾,突然加快脚步——他得赶紧回阳间,得告诉张远山工地工资要按时发,得提醒施丽娅给王奶奶的降压药快没了,得拽着钱一多去流浪猫基地......
至于鬼判要跟他说什么——李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突然涌出股热辣辣的希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