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战康庄

    1938年3月,鲁南的风裹着盐碱地的砂砾,如砂纸般刮过战士们皲裂的脸庞。战壕里结着薄冰,铁锨铲下去“咔嚓”作响,冻土块迸溅在灰布军装上,像撒了层白霜。杨雪峰立在土坡最高处,粗粝的手掌摩挲着望远镜筒——这是去年台儿庄兵工厂抢修的战利品,此刻正映出远方蜿蜒蠕动的灰黄色长龙。

    “团长!兰三喜他们检查完暗堡了!”通信兵扯开喉咙大喊,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杨雪峰转身时,正看见兰三喜踩着结冰的壕沟走来,这位盐都铁匠出身的汉子扛着把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枪托上还沾着泥浆。他身后跟着周梅森,冻得通红的鼻尖几乎要贴到纸上。

    “东南角暗堡的射界被枯树挡了三分之一。”兰三喜用枪管戳了戳地图,“我让兄弟们连夜锯了,顺便埋了二十颗绊雷。”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康庄外围的等高线,在标注“王家坟”的地方重重一按,“那片乱葬岗能藏一个连,得加两挺捷克式。”

    周梅森翻开写满蝇头小楷的笔记本:“弹药库里还剩三万七千发步枪弹,手榴弹缺口三百枚。医疗组只剩半箱磺胺药,重伤员恐怕......”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得他手里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歪扭的墨痕。

    杨雪峰的瞳孔骤然收缩。望远镜里,日军装甲车的探照灯刺破夜幕,如同恶兽的眼睛。他扯下脖子上的灰布围巾狠狠一甩:“传令下去,所有重机枪退后半里地,按三号预案分散配置!让炊事班把馒头蒸上,吃饱了好打鬼子!”

    兰三喜转身要走,却被杨雪峰一把拽住:“三喜,你带的川娃子里头,有个叫陈二娃的新兵?”

    “就是那个把刺刀磨得能刮胡子的小子?”兰三喜咧嘴笑了,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昨儿还缠着我要颗九二式重机枪子弹壳,说要给家里妹子做风铃。”

    杨雪峰沉默片刻,从贴身口袋掏出半截红布条——那是出发前乡亲们系在他们枪杆上的平安符,此刻已经被汗水浸成暗红色:“告诉二娃,等打完这仗,我亲自给他找个完整的弹壳。”

    电台的发报机在土窑洞里持续发出“嘀嗒“声响,煤油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在杨雪峰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通信兵陈阿水抱着黄铜外壳的手摇发电机冲进来时,棉袄后襟还结着冰碴,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电报稿:“团长!台儿庄急电!“

    杨雪峰刚把沾着泥浆的绑腿重新紧了紧,粗粝的掌心立刻覆上皱巴巴的电报纸。煤油灯突然爆出火星,他下意识偏头躲避,却见电文末尾“寸土不让“四个字被火星烫出焦痕,像滴落在纸上的血渍。寒风从窑洞口灌进来,将电报边角吹得簌簌发抖,他索性用牙齿撕开裹在腰间的弹药带,抽出缠在铜扣上的红布条,把电报牢牢绑在最贴身的第二颗衣扣上。

    “传令兵!“他的声音震得窑洞顶的积土簌簌掉落,“通知各营主官,三分钟后在关帝庙残垣开会!“话音未落,东南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开始试射了,炸起的冻土块噼里啪啦砸在窑洞顶。

    副官赵志远抱着作战地图冲进来时,正好撞见杨雪峰往枪膛里压子弹。黄铜弹壳在他掌心碰撞出清脆声响,每一发都带着川南兵工厂特有的檀木熏烤味。“团长,一营报告说战壕渗水......“

    “告诉他们,把草席拆了铺底!“杨雪峰头也不抬,将最后一发子弹狠狠压进弹仓,“二营呢?兰三喜在干什么?“

    “兰连长带着敢死队,正在给所有刺刀淬辣椒水。“赵志远抹了把脸上的硝烟,“他说要让小鬼子尝尝咱们盐都辣子的滋味。“

    杨雪峰终于抬起头,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嘴角勾起一抹铁血的笑。突然,外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七个营主官浑身裹着冻硬的泥浆冲进来,有人的棉帽上还插着半截弹片。

    “师长的电报你们都该猜到了。“杨雪峰解开军装最上头两颗扣子,露出绑在胸前的电报,暗红布条在炮火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康庄守不住,台儿庄就完了。咱们身后三百里,是徐州,是淮河,是千千万万等着咱们保护的老百姓!“

    .他猛地抽出腰间寒光凛凛的大刀,刀背重重拍在供桌上的关帝像前:“关二爷面前,我杨某先立个规矩!谁敢后退半步——“刀锋突然转向自己,“我这颗人头,就挂在康庄西城门!“

    窑洞里死寂得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突然,兰三喜大吼一声:“老子这条命是盐都父老给的,今儿就还给这片土地!“说着抓起酒葫芦猛灌一口,辛辣的高粱酒顺着下巴滴落,在焦土上砸出深色痕迹。

    “还等啥子!“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七个营主官齐刷刷抽出武器,刀刃在油灯下映出森冷光芒。杨雪峰望着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想起出发时自贡盐场的父老乡亲在码头塞给他的腌腊肉,眼眶突然发烫。

    “传我命令!“他将大刀狠狠插进供桌,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所有轻重机枪上刺刀,炊事班把铁锅都拆了铸子弹!告诉弟兄们——“外头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的声音却愈发洪亮,“咱们盐都汉子,活着是挡箭牌,死了就是路障!“

    周梅森突然指着北方惊呼:“快看!”只见日军的照明弹腾空而起,惨白的光芒下,成百上千的钢盔泛着冷光,如同潮水般漫过结冰的麦田。杨雪峰猛地抽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兄弟们听着!咱们脚下踩的是中国的地,身后守的是祖宗的魂!小鬼子要是敢跨进康庄半步——”他的声音被炮火声吞没,却在每个战士心中炸响惊雷。

    兰三喜已经跳进战壕,用四川话扯着嗓子喊:“龟儿子些!把川军的威风亮出来!让小鬼子晓得,咱们盐巴不是白吃的!”战士们轰然应诺,有人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握紧步枪,有人把最后一口辣椒塞进嘴里,呛得满脸通红却笑得畅快。

    杨雪东颤抖着摸出铅笔,在笔记本扉页写下:“民国二十七年三月X日,康庄。我们是盐都的儿子,要用热血浇灌这片异乡的土地......”这时,第一发炮弹已经在百米外炸开,冻土混着弹片劈头盖脸砸下来。

    杨雪峰望着漫天火光,忽然想起临行前老乡塞进行囊的盐蛋。此刻,那些带着家乡咸香的牵挂,正在枪膛里化作致命的子弹。他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这场恶战,是盐都儿女用血肉之躯,在侵略者的铁蹄下为祖国筑起的第一道防线。

    鲁南平原,寒风裹挟着黄土砂砾呼啸而过,仿佛已经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降临。在距离康庄二十公里外的公路上,一支庞大的日军部队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推进,这便是臭名昭著的日军濑谷支队。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濑谷支队的先头部队便已踏上征途。最前方,几辆九七式中型坦克轰鸣着开路,钢铁履带无情地碾压过本就坑洼的公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所到之处,碎石飞溅,原本就破败的路面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坦克顶部,日军士兵戴着护目镜,端着机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脸上满是傲慢与不屑。在他们眼中,这支装备简陋的中国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坦克后方,是一列列整齐的装甲车。这些装甲车涂着暗绿色的漆,车身上的膏药旗随风猎猎作响。装甲车的舱盖打开着,日军士兵探出半个身子,有的在嬉笑打闹,有的在擦拭武器,仿佛这不是一场残酷的战争,而是一次轻松的行军。装甲车引擎的轰鸣声与士兵们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装甲车之后,是浩浩荡荡的步兵方阵。数千名日军士兵身着土黄色军装,头戴锃亮的钢盔,脚蹬黑色皮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行进。他们的步枪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刀已经上膛,仿佛随时准备刺向敌人的胸膛。士兵们的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充满了侵略者的嚣张气焰。

    濑谷支队的指挥官濑谷启坐在一辆特制的指挥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前方行进的部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身材高大,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神中透露出傲慢与自负。在他看来,凭借着支队精良的武器装备和日军所谓的“武士道精神”,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拿下台儿庄,不过是时间问题。“中国军队的抵抗,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他喃喃自语道,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在濑谷启的指挥车里,摆放着一张详细的作战地图。地图上,康庄和台儿庄的位置被用红笔醒目地标注出来,一条红色的箭头从濑谷支队当前的位置笔直地指向台儿庄,象征着他们的进攻路线。濑谷启用手指沿着箭头划过,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军占领台儿庄后的场景:膏药旗在台儿庄的城头高高飘扬,中国军队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为了这次进攻,濑谷支队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携带了大量的弹药、粮食和药品,确保在战斗中能够持续作战。部队中还配备了专业的工兵小队,他们乘坐着专门的工程车辆,携带了各种****和架桥设备,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障碍。此外,濑谷支队还得到了空军的支援,几架侦察机在部队上空盘旋,为他们提供情报。

    随着部队的推进,沿途的村庄和农田遭到了无情的破坏。日军士兵们如同强盗一般,闯入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抢夺村民们仅有的粮食和财物,将房屋付之一炬,惨叫声和哭喊声在村庄上空回荡。一些试图反抗的村民,被日军残忍地杀害,鲜血染红了这片宁静的土地。

    在一个名为李家庄的小村庄,日军的暴行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将全村的青壮年男子集中起来,以“通敌”的罪名残忍杀害,尸体被随意丢弃在村口的池塘里,原本清澈的池水瞬间变得血红。妇女们则遭到了日军的侮辱和迫害,许多人不堪受辱,选择了自尽。老人们和孩子们也未能幸免,日军将他们赶出家门,任由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面对日军的暴行,一些村民试图逃跑,但他们很快就被日军追上。日军用机枪疯狂扫射,村民们倒在血泊之中。整个李家庄笼罩在一片恐怖和绝望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濑谷启对部队的这些暴行视而不见,在他看来,这是对中国人民的“威慑”,是让他们屈服的手段。他坚信,在日军的强大攻势和恐怖统治下,中国人民最终会放弃抵抗。

    随着濑谷支队不断接近康庄,他们的行进速度也逐渐加快。日军士兵们开始变得更加兴奋和紧张,他们知道,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到来。为了鼓舞士气,濑谷启下令在部队中进行战前动员。

    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数千名日军士兵整齐地列队。濑谷启站在一辆装甲车上,手持指挥刀,大声发表着演讲:“帝国的勇士们!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群懦弱的中国军队。他们没有先进的武器,没有强大的战斗力,他们的抵抗只是徒劳!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突破他们的防线,占领台儿庄,为天皇争光!”

    “万岁!”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他们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动员结束后,濑谷支队继续向康庄推进。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加大了油门,引擎的轰鸣声更加震耳欲聋。步兵们也加快了脚步,他们的皮靴重重地踏在地面上,扬起漫天的尘土。

    在距离康庄还有五公里的时候,濑谷启命令部队暂时停下。他站在一处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康庄的方向。只见康庄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但濑谷启知道,中国军队一定在那里严阵以待。

    “传我命令,炮兵部队准备!”濑谷启放下望远镜,下达了命令。很快,日军的炮兵部队便在公路旁展开,一门门九二式步兵炮和野炮被架设起来,炮口对准了康庄。

    “轰!轰!轰!”随着一声令下,日军的炮兵部队开始了猛烈的炮击。炮弹如雨点般落在康庄的土地上,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而起。整个康庄瞬间被浓烟和烈火笼罩,房屋在炮火中纷纷倒塌,树木被炸得支离破碎。

    炮击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日军的炮兵部队发射了数百发炮弹。濑谷启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认为,经过如此猛烈的炮击,康庄的中国军队一定已经伤亡惨重,失去了战斗力。

    “全体进攻!”濑谷启挥舞着指挥刀,下达了总攻的命令。日军的坦克、装甲车和步兵再次发动了进攻,他们如同一股汹涌的潮水,向着康庄扑去。

    坦克的履带碾过被炮火摧毁的道路,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装甲车在坦克的掩护下,快速向前推进,车上的机枪不停地扫射,压制着中国军队可能的抵抗。步兵们跟在装甲车后面,端着步枪,呐喊着冲锋,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疯狂和残忍。

    在进攻的过程中,日军还使用了毒气弹。他们将毒气弹发射到康庄的阵地上,一时间,康庄上空弥漫着刺鼻的毒气。中国军队的士兵们没有想到日军会如此丧心病狂地使用毒气弹,许多人中毒倒下,痛苦地挣扎着。

    面对日军的疯狂进攻,康庄的中国军队并没有被吓倒。他们在杨雪峰团长的指挥下,顽强地抵抗着。战士们躲在战壕里,等待着日军的靠近。当日军进入射程后,中国军队的机枪、步枪一齐开火,子弹如雨点般射向日军。

    日军没有料到中国军队的抵抗会如此顽强,他们的进攻受到了阻碍。一些日军士兵被击毙,倒在地上;一些士兵受伤,痛苦地**着。但日军凭借着装备优势,很快便重新组织起了进攻。

    濑谷启看到部队的进攻受阻,心中十分恼怒。他加大了炮火支援的力度,同时命令空军对康庄进行轰炸。几架日军飞机呼啸着飞来,投下了一颗颗炸弹。康庄的土地再次被爆炸声和火光笼罩,中国军队的阵地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在日军的猛烈攻击下,康庄的中国军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他们没有退缩,他们知道,康庄是台儿庄的重要屏障,如果康庄失守,台儿庄将危在旦夕。战士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兰三喜带领着敢死队,手持大刀,冲向日军。他们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用手中的大刀砍向日军的头颅。兰三喜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刀下去,都能砍倒一个日军。在他的带领下,敢死队的战士们勇猛无比,给日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杨雪东虽然是个小孩,但他也拿起了枪,加入到了战斗中。他在战壕里不停地穿梭,为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传递弹药。他的脸上沾满了硝烟和鲜血,但他的眼神中却透着坚定和勇敢。

    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日军的尸体在康庄的土地上堆积如山,但他们仍然疯狂地进攻着。中国军队的战士们也伤亡惨重,但他们依然坚守着阵地,没有后退半步。

    濑谷启看着久攻不下的康庄,心中越来越焦急。他不明白,为什么装备简陋的中国军队会如此顽强。他决定孤注一掷,投入更多的兵力,一定要拿下康庄。

    于是,濑谷支队的后续部队也加入了战斗。日军的进攻更加猛烈了,康庄的中国军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杨雪峰和战士们依然坚信,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够守住康庄,击退日军的进攻。

    杨雪峰的望远镜镜片突然被气浪震得蒙上白雾,九七式坦克的履带正碾碎村口最后一座土地庙。庙前的石狮子被履带拦腰碾断,残躯在硝烟中滚出丈许,如同康庄百姓破碎的祈愿。

    “把炮位往左挪三米!“王虎嘶吼着扯开沾满火药的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旧伤疤——那是淞沪会战留下的纪念。此刻他的吼声混着坦克的轰鸣,震得战壕里的战士耳膜生疼。六名炮手在泥泞中拼命推动战防炮,粗粝的麻绳勒进掌心,鲜血顺着炮管往下淌。

    第一发炮弹离膛时,整个阵地都在震颤。王虎眯起眼睛,看着炮弹拖着暗红尾焰划过天空。当炮弹精准命中日军坦克的侧装甲时,金属撕裂的尖啸声刺破云霄,火球裹着碎钢片腾空而起,将三名日军掀飞在半空中。观战的战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却被王虎的咆哮压了下去:“装弹!快!“

    第二辆坦克已经调整炮口,75毫米主炮喷出橘色火舌。弹片擦着王虎的钢盔飞过,在炮盾上砸出碗口大的凹痕。装填手李二狗被气浪掀翻在泥水里,挣扎着要爬起来继续装弹,却发现左手三根手指已经不知去向,断口处汩汩冒着血泡。

    “别管我!“李二狗把残手往腰间一抹,用肩膀扛起四十斤重的炮弹,“虎子哥,接着!“王虎接住炮弹的瞬间,看见战友的肠子正顺着裤管往下滑,却仍咧着嘴冲他笑:“等打完这仗,你可得请我喝自贡的旭水酒......“

    第三发炮弹刚出膛,日军的报复性炮击就到了。十二辆坦克组成的楔形阵列同时开火,康庄的土地像沸腾的开水般上下翻涌。王虎被气浪拍在炮架上,鼻腔里灌满自己鲜血的腥味。他摸索着捡起掉在泥浆里的望远镜,看见日军坦克的车载机枪正在收割战壕里的步兵。

    “给老子把***全打出去!“王虎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形。当第四发炮弹击中日军坦克的履带时,他突然发现瞄准镜里闪过熟悉的身影——是炊事班老张!那个总在开饭前唱川剧的胖子,此刻正抱着集束手榴弹扑向最近的坦克。

    火光吞没老张的瞬间,王虎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他夺过装填手的撬棍,亲自往炮膛里塞炮弹。滚烫的弹壳烫得掌心冒烟,他却浑然不觉。第五发炮弹精准洞穿日军坦克的观察窗,滚烫的金属流喷涌而出,在炮塔上画出猩红的纹路。

    日军改变战术了。三辆坦克突然脱离阵列,以诡异的蛇形走位逼近阵地。王虎额头青筋暴起,嘶吼着调整炮口:“三点钟方向!快!“装填手刚把炮弹推进去,一发日军的高爆弹就落在二十米外。弹片像镰刀般扫过战壕,副连长的半张脸瞬间消失在血雾中。

    “王连长!弹药只剩五发了!“通信兵顶着弹雨爬过来,钢盔上嵌着半截刺刀。王虎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突然扯开嗓子唱起川剧:“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战壕里响起零落的附和声,带着浓重的自贡口音。

    最后一辆坦克几乎冲到了战壕前。李二狗亲自瞄准,看着坦克上的膏药旗在瞄准镜里不断放大。当炮弹穿透坦克的前装甲时,他听见了钢铁扭曲的**。但日军的回炮击塌了战防炮掩体,飞溅的砖石重重砸在他背上。

    他挣扎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抓过身边战士的步枪,朝着逼近的日军坦克射击。子弹打光了,他就用步枪支撑着身体,摸索着捡起一枚手榴弹。当坦克的履带碾过来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

    硝烟散去,战防炮连的阵地上只剩半截扭曲的炮管。用剩下的右手紧紧攥着狗牌。远处,十几辆日军坦克瘫在燃烧的残骸中,履带下渗出的燃油与中国军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在焦黑的土地上蜿蜒成河。而战壕里,不知是谁还在哼唱那首未完的川剧:“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1938年3月24日午后,鲁南平原的空气仿佛被战火煮沸。二营长赵永刚蹲在半人高的土埂后,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刺刀上凝结的血痂。这把刀三天前刚在峄县砍断过三个日军的脖颈,此刻刀身已经布满缺口,暗红色的血痂像干涸的岩浆层层堆积。刀柄缠着的粗麻绳被血浸透,在掌心硌出深浅不一的勒痕,每一次摩挲都带着钻心的疼。

    远处传来沉闷的炮击声,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颤。赵永刚抬头望去,天空被硝烟染成诡异的暗黄色,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的光晕都带着血丝。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满了硝烟、血腥味,还有麦田被烧焦的苦涩气息。这片本该是麦浪翻滚的平原,如今只剩下枯黄破碎的麦秆,有的被炮火炸得焦黑,有的倒伏在血泊里,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突然,西北方向传来异常的窸窣声。不同于风吹麦浪的轻柔,那声音里夹杂着皮革摩擦的沙沙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赵永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眯起眼睛,透过稀疏的麦秆缝隙,在枯黄破碎的麦田里,隐约瞥见几抹日军土黄色军装的衣角。那些衣角随着移动时隐时现,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赵永刚的瞳孔骤缩,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吼。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摸到了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出发前母亲塞进他行囊的护身符。铜钱边缘的“光绪元宝”字样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但此刻在他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他想起临行前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那双粗糙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老泪纵横:“娃啊,一定要活着回来......”

    “营长,怎么办?”身边的传令兵小王压低声音,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这个才十六岁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已经经历了数场恶战,眼睛里布满血丝。

    赵永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抽出腰间的望远镜。这架望远镜是缴获的战利品,镜筒上还刻着日军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焦距,透过镜片,清晰地看到了日军的动向:约莫五十人的小分队,呈散兵线快速推进。他们步伐整齐,眼神凶狠,领头的少尉腰间别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刀,刀穗上还挂着从百姓家抢来的红绸。那红绸在硝烟中随风飘动,像一抹刺目的血,刺痛了赵永刚的双眼。

    “传令兵!”赵永刚压低声音,喉结在硝烟熏黑的脖颈间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通知七连向左侧迂回,八连跟我正面迎击!记住,要快!”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七连,务必在十分钟内到达指定位置,截断日军退路!”

    小王用力点点头,转身就要跑,却被赵永刚一把拽住。“小心点。”赵永刚看着这个像自己弟弟一样的小伙子,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温柔。小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放心吧,营长!我命硬着呢!”说完,他像只灵巧的兔子,迅速消失在麦田里。

    赵永刚握紧手中的步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子弹已经不多了,总共只剩下三个弹夹,七十二发子弹。但他知道,每一发子弹都要用在刀刃上。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八连战士们,这些来自盐都的汉子们,脸上满是疲惫和硝烟,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有的战士在擦拭枪支,有的在给刺刀上油,还有的在默默整理着自己的军装——仿佛这不是一场生死之战,而是一次平常的训练。

    “弟兄们!”赵永刚压低声音,却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战士们的耳中,“小鬼子来了!咱们身后就是台儿庄,就是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今天,咱们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小鬼子前进一步!”

    “杀!”战士们齐声低吼,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决死的气势。

    就在这时,麦田里突然爆起密集的枪声。日军的三八式步枪喷出火舌,子弹如雨点般飞来。赵永刚感觉头皮一凉,一枚子弹擦着他的钢盔飞过,在身后的土墙上凿出一个弹孔。紧接着,更多的子弹打在土墙上,飞溅的土屑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本能地侧头避开,伸手快速擦掉眼睛上的土屑。

    透过弥漫的硝烟,他清楚地看到日军已经发现了他们,开始加快推进速度。领头的少尉挥舞着军刀,嘴里叽里咕噜地喊着什么,日军士兵们的步伐更加整齐,射击也更加精准。赵永刚注意到,这些日军的战术素养极高,他们交替掩护前进,利用麦田里的地形,不断变换着射击位置。

    “瞄准,射击!”赵永刚大喊一声,率先扣动扳机。步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但他顾不上疼痛,眼睛死死盯着瞄准镜。一名日军士兵应声倒地,可还没等他再次射击,日军的火力就更加猛烈地倾泻过来。

    赵永刚身边的战士们纷纷还击,枪声、喊杀声、子弹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一名战士被子弹击中胸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却依然坚持着扣动扳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另一名战士的手臂被打断,骨头都露了出来,他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继续射击。

    赵永刚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心中涌起一阵悲愤。这些都是他的兄弟,都是从盐都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好男儿。他暗暗发誓,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让这些小鬼子付出代价!

    在激烈的交火中,赵永刚发现日军的进攻节奏有些不对劲。他们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着什么。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这可能是日军的一个圈套。“不好!他们在等支援!”赵永刚大喊一声,“全体注意,准备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几辆日军装甲车冲破麦田,朝着他们的阵地驶来。装甲车的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像雨点般落在战士们周围,激起一片片尘土。

    “分散隐蔽!”赵永刚声嘶力竭地喊道。他自己则迅速翻滚到一个弹坑里,躲避着子弹。装甲车越来越近,巨大的履带碾过麦田,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赵刚看着装甲车的炮口对准了他们的阵地,心中涌起一阵绝望。但很快,他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弟兄们!”赵永刚从弹坑里探出头,大声喊道,“咱们没有退路了!与其被小鬼子的装甲车碾成肉泥,不如跟他们拼了!”说完,他抓起身边的集束手榴弹,就要往装甲车冲去......

    赵永刚刚要起身,突然被一股巨力拽住。回头一看,是三排的老兵刘大山死死拉住他的衣角。“营长!让我们上!您得活着指挥!“刘大山说完,冲身后喊道:“三排的爷们,跟老子冲!“

    十几名战士从各个隐蔽处跃出,他们有的抱着炸药包,有的握着集束手榴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装甲车。日军的装甲车立刻将火力转向他们,子弹像泼水一样扫来。走在最前面的小张被打中膝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但他咬着牙继续往前爬,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赵永刚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手榴弹。这时,他注意到装甲车后方的麦田里,隐约有日军步兵在集结。“不好,这是声东击西!“他立刻对身边的通讯员喊道:“快通知七连,日军主力在右翼!“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原来是刘大山成功将炸药包塞进了第一辆装甲车的履带下。火光冲天而起,装甲车被炸得翻了个身,零件和日军士兵的残肢四处飞溅。但剩下的两辆装甲车却更加疯狂地扫射起来,冲在前面的战士们纷纷倒下。

    赵永刚再也按捺不住,大喊一声:“八连,跟我上!“他挥舞着手榴弹,带领剩下的战士们冲向敌人。突然,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五个手指只剩下两根。

    但赵永刚顾不上疼痛,他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的拉环,朝着最近的一辆装甲车冲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王!那个机灵的传令兵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装甲车侧面,正准备将手榴弹塞进装甲车的射击孔。

    “小王,小心!“赵永刚的喊声被淹没在枪炮声中。只见日军装甲车的机枪突然转向小王,子弹无情地穿透了他年轻的身躯。小王倒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榴弹投了进去。

    “轰!“装甲车被炸成一团火球,赵永刚也被气浪再次掀飞。他躺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嘴里满是血腥味。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战场,看着剩下的那辆装甲车还在疯狂射击,看着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能让它继续肆虐!“赵永刚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挪。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枪炮声也渐渐变得遥远,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炸掉装甲车!

    终于,他爬到了装甲车前方不远处。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投掷手榴弹,于是他蜷缩在弹坑里,等待着装甲车靠近。当装甲车巨大的履带即将碾过他的瞬间,赵永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所有手榴弹的拉环同时咬开......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装甲车被炸得四分五裂,赵永刚的身体也被气浪冲得飞了出去。在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了老家自贡的盐井,看到了母亲慈祥的笑容,看到了战友们胜利的欢呼......

    当七连的援军赶到时,战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三辆装甲车已经变成废铁,周围散落着日军和中国士兵的尸体。在离装甲车不远处,他们找到了昏迷的赵永刚。他的身上布满了伤口,左手残缺不全,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枚母亲给的铜钱。

    而在他周围,躺着八连最后的战士们。他们有的手握步枪,有的攥着刺刀,有的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投掷的手榴弹。这些来自盐都的汉子,用自己的生命,为康庄防线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为台儿庄战役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七连战士王德发的食指几乎要磨出血泡。他将捷克式轻机枪架在土埂缺口处,虎口抵着滚烫的枪管,看着瞄准镜里晃动的日军身影。扳机扣动的瞬间,枪身剧烈震颤,弹链如银蛇般飞速吞吐,撕裂空气的弹雨扫过麦田。尚未抽穗的麦苗齐刷刷倒下,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飞溅,在地上洇出一片片深褐色的痕迹,宛如大地渗出的血痂。

    “压着他们打!“七连连长李铁蛋嘶吼着,刺刀尖挑开弹夹上的油纸。他的川音在枪炮声中格外清晰:“让小鬼子晓得,咱盐都的枪子儿比井盐还咸!“战壕里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十二挺捷克式组成的火力网,将日军压制在百米开外的洼地。

    副连长陈峰猫着腰带领二派冲锋,布鞋陷进混着血水的泥地里。泥浆裹着碎麦秆,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沥青中,裤脚很快结满暗红色的硬块。他瞥见新战士周小顺的草鞋陷在泥里,光脚踩着碎石往前冲,脚底渗出的血珠在泥浆里炸开细小的涟漪。

    当距离日军还有二十米时,陈峰猛地跃起,大刀在硝烟中划出凛冽弧光:“自贡的娃儿些,给我上!川娃子的血,烫得死小鬼子!“这声呐喊像炸开的火药,二排战士们端着刺刀冲出掩体,草鞋踏碎泥浆,惊起一群被硝烟熏黑的寒鸦。

    寒光闪烁的大刀劈开硝烟,陈峰的刀锋精准划过第一个日军的颈动脉。温热的血泉喷涌而出,溅在他脸上,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本能地甩头,却见右侧传来一声闷哼——十六岁的新兵陈水生被日军刺刀贯穿腹部,肠子顺着锃亮的刀身滑落。这个三天前还追着他要听龙鸣剑故事的少年,此刻瞪大双眼,喉间发出气泡破裂般的呜咽。

    “***!“陈峰肝胆俱裂,大刀化作血色旋风,接连劈翻三名日军。第四刀落下时,刀刃卡在对方锁骨间,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就在他用力抽刀的瞬间,后背突然传来刺骨的疼痛——不知何时,一名日军从侧后方刺来,刺刀穿透了他的军服,在肋骨上划出半寸深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陈峰眼前炸开金星,但战场的喧嚣却突然变得清晰。他听见卫生员小刘带着哭腔的嘶吼:“副连长!“感觉到有人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反手将人推开。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淌,在军装上晕开大片暗红,他却借着这股冲劲抓住日军步枪,用缠着绷带的额头狠狠撞向对方鼻梁。

    骨头碎裂的闷响中,日军惨叫着松手。陈峰夺过步枪,枪托砸向另一个扑来的敌人。木质枪托裂开的瞬间,掌心传来的震动几乎要震碎骨头,虎口迸裂的鲜血顺着枪身流淌。此时麦田里已杀成一团,战士们用刺刀、拳头、牙齿与敌人殊死搏斗。

    张铁柱抱着日军滚进弹坑,拉响手榴弹前对着天空大喊:“娘!儿子给您报仇了!“气浪掀起的泥土中,炸开两具交缠的躯体;文书周明礼用钢笔戳进日军眼睛,指甲缝里嵌满敌人的血肉,满嘴的血腥味混着皮肉碎屑,仍在嘶声怒骂;炊事班老吴抡着烧火棍,生生将一名日军的脑袋砸得稀烂,木棍上黏着的脑浆混着煤灰。

    陈峰的右肋又中一刀,锋利的刺刀割开肌肉时,他甚至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心底的灼痛——他看见三排副班长老钱倒在血泊中,一名日军正举枪瞄准。陈峰像头受伤的猛虎般扑过去,双手死死卡住对方脖子。两人在泥浆里翻滚,日军的皮靴不断踢打他的腹部,喉间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意识渐渐模糊时,陈峰摸到腰间的手榴弹。咬掉拉环的刹那,硫磺味刺激着鼻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日军掀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不远处昏迷的战士。“卧倒!“他的怒吼声淹没在爆炸声中。气浪将他推出两米远,浑身嵌满弹片和麦芒,左耳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像被泼了墨水般晕染开来。

    等硝烟稍稍散去,陈峰挣扎着起身。右手已经不听使唤,却依然固执地捡起大刀。刀柄上的防滑纹路早已被血水浸透,握在手里黏腻打滑,每一次发力都牵动后背的伤口,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在泥地上砸出暗红的圆点。

    此时麦田里的喊杀声渐渐稀疏,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麦秆间,有的脑袋被大刀劈开,有的胸口插着刺刀。而七连的战士们,有的永远趴在泥浆里,有的倚着麦垛喘息,三排此刻能站起来的不过寥寥七八人。

    西北方向传来更加激烈的枪炮声,七连阵地的天空被火光照亮。李铁蛋望着那边腾起的黑烟,突然想起出发前师部地图上的标记——那里藏着整个康庄防线的弹药库。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却坚定:“活着的,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康庄!“说着,他带头迈出脚步,身后,战士们相互搀扶着,踩过战友的遗体,朝着新的战场走去。

    赵永刚的手掌死死按住腹部伤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缠腰的绷带往下滑,在灰布军裤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望着麦田里横七竖八的战友尸体,喉结艰难地滚动——此刻能站起来的不过十三人。二等兵周小顺的遗体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半截肠子垂落在泥浆里,手里却仍攥着没拉环的手榴弹。

    “八连剩下的人,跟我支援七连!“话音未落,赵永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沫喷在沾满麦芒的手背。他强撑着从腰间摸出母亲塞进行囊的铜钱,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伤口,仿佛注入一丝力量。十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这些从盐都走出来的汉子,脸上的硝烟混着血污,却在浑浊的瞳孔里燃起新的火光。

    踏出麦田的瞬间,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七连阵地的天空被硝烟染成诡异的青紫色,日军掷弹筒的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赵永刚看见三具尸体同时被气浪掀上半空,其中一人的钢盔旋转着飞来,“当啷“一声滚到他脚边。钢盔内衬还沾着几根带血的头发,里面半张年轻的脸凝固着惊愕的表情——是七连那个总爱吹口琴的新兵蛋子,三天前还缠着他要听自贡的井盐故事。

    “***!“赵永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的大刀劈开呛人的硝烟,正巧将一枚呼啸而来的手榴弹拍向斜上方。爆炸的火光中,无数弹片如蜂群般袭来,右腿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赵永刚单膝跪地,温热的血顺着绑腿往下淌,在焦土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他低头看见一截小指粗的弹片嵌在膝盖骨旁,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营长!“卫生员小刘扑过来要包扎,却被赵永刚用刀柄推开。他拄着刀艰难起身,刀锋在地面划出半米长的血痕:“盐都的爷们,咱们死也要死在阵地上!川军的骨头,比台儿庄的城墙还硬!“嘶哑的吼声穿透炮火,十三双草鞋同时踏碎泥浆,朝着缺口处的日军冲去。

    缺口处的战斗早已进入白刃战。日军的刺刀在硝烟中泛着冷光,七连战士们用步枪托、拳头,甚至牙齿进行最后的抵抗。赵永刚看见炊事班老李抡着豁口的菜刀,将一名日军的脸劈得血肉模糊;文书小张用钢笔狠狠戳进敌人右眼,指甲缝里嵌满血肉;最令人心惊的是重伤员老周,他拖着被炸断的右腿,像蟒蛇般缠住日军腰部,生生咬掉对方半只耳朵,满嘴的血沫里还混着肉块。

    赵永刚的大刀劈开两个日军的夹攻,刀刃卡在对方肩胛骨间。就在这时,一柄刺刀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削飞几缕头发。他猛地后仰,顺势抬腿踹向敌人小腹,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是受伤的膝盖发出的哀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母亲在灶台前熬盐的身影,听见自贡井架吱呀作响的声音。

    “不能死在这儿!“赵永刚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他夺过身边战士掉落的步枪,枪托狠狠砸向日军太阳穴。温热的脑浆溅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挥舞着染血的枪托向前冲。十二名战士紧紧跟在他身后,组成一道移动的血肉城墙。

    日军的攻势突然变得疯狂。三枚掷弹筒炮弹接连落在阵地前沿,气浪将赵永刚掀翻在地。他挣扎着抬头,看见小刘的身体被弹片削去半边,手里还攥着没开封的急救包;老李的菜刀卡在日军胸腔里,自己却被刺刀贯穿腹部,仍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跟他们拼了!“赵永刚的怒吼撕裂喉咙。他摸到腰间最后两颗手榴弹,咬掉拉环的瞬间,却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是七连连长李铁蛋!这个总是咧着嘴笑的汉子,此刻正抱着炸药包冲向日军机枪阵地,后背插着三根弹片,每跑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

    爆炸声响起的刹那,赵永刚将手榴弹奋力掷向蜂拥而来的日军。气浪再次将他掀飞,意识模糊前,他仿佛看见自贡的盐井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母亲站在井台边向他招手。当他重重摔在一具日军尸体上时,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枚带血的铜钱。

    不知过了多久,赵永刚被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呛醒。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眼前的战场宛如修罗地狱:焦黑的麦茬间散落着残缺的肢体,日军的膏药旗裹着弹孔插在血泊里,不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他数了数身边的战士——包括他在内,还能动的只剩四人。

    “营长,七连......“战士小王的声音哽咽。赵永刚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看见李铁蛋的遗体半埋在弹坑里,怀里还死死抱着半截炸碎的机枪。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兄弟,脸上凝固着狰狞的笑意,嘴里还咬着一块日军的耳朵。

    赵永刚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右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拄着断裂的步枪,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卷起硝烟,送来台儿庄方向隐约的炮声。“走。“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只要还有一个人,康庄就不能丢。“剩下的三人相互搀扶着,朝着新的硝烟走去,身后,十四具盐都子弟的尸体在晨光中渐渐冰冷,却永远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鲁南的夕阳仿佛被鲜血浸透,将整片焦土染成浓稠的铁锈色。赵永刚倚着战壕壁缓缓坐下,后腰撞上尖锐的弹片,疼得他闷哼出声。绷带早已被血水浸透,顺着裤管蜿蜒而下的血线在黄土上凝成暗红色的痂,每挪动一下,都能听见布料与皮肉粘连的撕扯声。

    他的大刀横在膝头,原本锋利的刀刃如今卷成波浪状,刀身上嵌着的碎肉和毛发在暮色中泛着青白。三小时前,这把刀还在日军脖颈间劈开血泉,此刻却像个疲惫的老兵,沉默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厮杀。

    战壕里横七竖八躺着十二具尸体,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让赵刚喉头哽咽。那个总爱哼《丑回门》的四川娃子,经常学着喊“亲母岳母老丈母婆娘的妈”,此刻仰躺在弹坑里,嘴角还凝固着半首未唱完的曲调,眉心的弹孔渗出的血却早已冷却;平时连杀鸡都手抖的新兵蛋子,至死都保持着扑咬的姿势,嘴里死死咬住日军的耳朵,指缝间还嵌着敌人的皮肉。

    “***小鬼子......“赵永刚用满是血污的手背狠狠擦了把脸,却蹭得满脸都是战友的血。他突然想起出征前在自贡码头,这些小伙子们挤在运盐船上的模样——有人用井水酒壮胆,有人偷偷往行囊塞母亲烙的盐饼,而现在,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片异乡的麦田里。

    晚风裹着硝烟掠过阵地,未燃尽的麦秆在焦土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战士们忽明忽暗的呼吸。赵永刚扶着战壕壁挣扎起身,伤腿每落地一次,都像有钢针在膝盖骨里搅动。他拖着步子挨个查看战友遗体,帮死去的兄弟合上眼睛,把歪扭的肢体摆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走得安详些。

    在二排副班长的遗体旁,他发现了半块硬如石块的锅盔,裂缝里还沾着几粒炒熟的盐巴。记忆突然翻涌——三天前的雨夜,这个壮实的汉子曾把最后半块锅盔掰给他:“营长,您得留着命带我们回家。“如今,锅盔还在,人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当他弯腰捡起那封染血的家书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信纸的弹孔。泛黄的宣纸上,墨迹被血水晕染得模糊:“娘,等打完鬼子,儿就回家割麦子......“信的背面,还歪歪扭扭画着一口冒着热气的盐井,旁边用铅笔写着:“给小妹带的糖人“。赵永刚的手指抚过这些字迹,仿佛触到了千里之外一位老母亲的牵挂,喉咙里突然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远处传来台儿庄方向沉闷的炮声,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颤。赵永刚抬头望向天际,晚霞如燃烧的火焰,将半边天空染成悲壮的赤红。他想起临行前师长的话:“康庄是台儿庄的屏障,守不住这里,徐州就完了。“此刻,这句话像重锤般砸在他心头。

    “兄弟伙们,咱们没给盐都丢脸。“赵永刚对着满地的尸体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等台儿庄的鬼子杀完了,我带你们回家......“话音未落,滚烫的泪珠突然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信纸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这是他自参军以来第一次流泪。在淞沪战场,他看着战友被日军飞机炸得尸骨无存没哭;在峄县突围,他背着重伤员狂奔二十里没哭;甚至刚刚被刺刀贯穿腹部时,他咬着牙继续战斗也没哭。可此刻,看着这些再也回不去的年轻生命,这位铁打的汉子终于溃不成军。

    夜幕渐渐笼罩康庄,赵永刚拖着伤腿走向阵地最高处。月光下,战壕里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星空,与地面的血迹交织成诡异的图案。他解下腰间的酒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那是出发前老母亲偷偷塞进行囊的,说“受伤时喝一口能止疼“。

    “娘,儿子对不住您。“赵永刚对着南方的夜空低语,“但儿子不能退,吃盐巴长大的娃儿,生是自贡的人,死是自贡的魂。“他将那封家书小心折好,塞进贴胸的口袋,那里还躺着母亲给的铜钱,此刻已被体温焐得温热。

    突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循声找去,发现是炊事班老李还活着。这个总爱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杀鬼子“的胖子,腹部插着半截刺刀,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铁锅——那是他准备给伤员熬米汤用的。

    “营长......“老李气若游丝,“给俺......给俺唱段川剧......“

    赵永刚喉咙发紧,颤抖着开了口。沙哑的唱腔在寂静的夜空回荡:“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唱着唱着,老李的头歪向一边,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赵永刚的声音渐渐哽咽,最终化作压抑的抽泣。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增援部队终于赶到。看着担架上被抬走的伤员,赵永刚靠在残破的战壕壁上,望着远处重新集结的日军阵地。他摸出腰间的手榴弹,用牙齿咬开保险盖——康庄的保卫战还未结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让这些侵略者知道,盐都子弟的骨头,比台儿庄的城墙还要坚硬。

    朝阳升起,照亮了康庄焦黑的土地。在这片浸透鲜血的麦田里,十二具年轻的躯体永远沉睡,而他们用生命铸就的防线,如同不朽的丰碑,屹立在台儿庄的前方。赵永刚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任由鲜血滴落——这是他和战友们对祖国,对家乡,最沉重也最坚定的誓言。

    夕阳将康庄的焦土染成粘稠的暗红,日军阵地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杨雪峰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镜片上的硝烟痕迹模糊了视线,却仍能看见远处日军士兵正将尸体拖往临时火葬场,冲天而起的黑烟裹着焦肉味,混着战场上未散的血腥气,在晚风里翻涌成令人作呕的浪潮。

    “传令兵!通知各连清点伤亡!“他扯下缠在脖子上的绷带,擦拭镜片时发现绷带早已浸透血痂。战壕里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中,传来零星伤员的**,混着远处运尸车的吱呀声,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压抑的网。

    三营阵地上,兰三喜正用刺刀撬开最后一箱手榴弹。这个铁匠出身的汉子胳膊缠着渗血的布条,每一个动作都扯动肩头的伤口,却仍不忘用浓重的自贡口音打趣:“龟儿子些,小鬼子这会儿怕是啃着饭团歇气儿,咱们可得把家伙事儿喂饱咯!“身旁的新兵小陈默不作声地收集弹壳,这个总爱用弹壳给妹妹做风铃的少年,此刻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手里攥着的半枚弹壳还沾着战友的脑浆。

    杨雪峰踩着满地弹片走进机枪连阵地,重机枪手老周正往枪管泼水降温。蒸腾的热气里,他看见老周耳朵被气浪震得流血,却仍专注地擦拭着发烫的枪身。“团长,冷却水只剩半桶了。“老周头也不抬,“要不,用兄弟们的尿?“话音未落,几个战士已经解开裤带,尿液撞击铁桶的声音混着粗粝的笑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好样的!“杨雪峰拍了拍老周肩膀,指腹触到他后背凝固的血痂。他弯腰捡起一枚掉落的子弹,弹壳上还带着战士掌心的温度。远处传来军医处理伤员的嘶吼:“按住他!截肢得趁早!“这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当他走到二营残部时,赵刚正靠在战壕壁上昏睡。这个浑身绷带的汉子怀里还抱着那把卷刃的大刀,刀刃上凝固的血块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杨雪峰轻轻替他盖上染血的军大衣,却发现赵刚的布鞋早已磨穿,脚底结着厚厚的血茧。

    “团长!“通讯员跌跌撞撞跑来,脸上还沾着弹片划伤的血痕,“一营报告,弹药库只剩三成,绷带全用完了,重伤员......“少年突然哽咽,“重伤员求着我们给个痛快......“

    杨雪峰的喉结剧烈滚动。他想起出征前自贡百姓塞进军车的糯米团子,想起码头送行的老人往他们怀里塞的平安符,此刻那些带着温度的牵挂,都化作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他登上一处残破的土坡,举起喇叭的瞬间,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弟兄们!“他的声音穿透硝烟,“看看脚下的土地!这是中国的地!“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被弹片擦伤的血痕,“小鬼子的子弹能打穿皮肉,打不穿咱们的骨头!“战壕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有人挥舞着带血的刺刀,有人举起仅剩的半壶酒。

    “咱们身后,是徐州!是淮河!是千千万万等着咱们保护的父老乡亲!“杨雪峰的声音突然沙哑,“盐都的汉子,活着是挡箭牌,死了就是路障!“他猛地将喇叭摔在地上,抽出腰间手枪朝天连开三枪,“我杨雪峰在,康庄就在!“

    台儿庄前线指挥部内,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将墙上的作战地图染成诡异的琥珀色。池峰城的牛皮靴底反复碾过青砖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泥印,如同他此刻焦虑又坚定的心境。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师长,157团来电!“通信兵小王连滚带爬冲进指挥部,军装上沾满泥浆,脸上还挂着被弹片擦伤的血痕,气喘吁吁地将电报递上前。“杨雪峰部伤亡过半,但仍在死守!“

    池峰城一把夺过电报,手指微微发颤。昏暗的灯光下,电报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晕染得有些模糊,但“伤亡过半““弹药将尽“等字眼却像钢针般刺痛他的眼睛。他紧咬着后槽牙,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仿佛要将满腔的心疼与愤怒都咽下去。

    池峰城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的康庄位置,指甲几乎要戳破纸张。这个在战场上从未皱过眉的汉子,此刻额头上青筋暴起:“告诉杨雪峰,预备队正在集结,最迟明晨抵达!让他给我咬碎钢牙撑住!“他突然转身,撞倒了身后的行军椅,“把所有能调动的炮兵都给我调过去!就算把炮弹打光,也要给康庄撑起片天!“

    副官小心翼翼地递上最新情报:“师长,日军濑谷支队正在增调坦克......“

    “增调?“池峰城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令人胆寒的狠劲,“传我命令,让军工连把所有炸药捆上集束手榴弹,再给我找二十头牛来!“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河谷地带,“小鬼子不是爱用坦克?这次就让他们尝尝铁犁耕地的滋味!“

    夜幕完全笼罩康庄时,杨雪峰蹲在战壕里啃着冻硬的馒头。月光照亮他满是硝烟的脸,远处日军阵地燃起的篝火明明灭灭,像极了老家自贡夜晚的盐井灯火。他摸出贴身收藏的红布条,那是出发前乡亲们系在他枪杆上的平安符,此刻已经被血与汗浸成暗红色。

    “二娃,把你的风铃做好了吗?“他对着虚空低语,想起那个总追着他要子弹壳的新兵。战壕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夹杂着伤员压抑的**,在鲁南的寒夜里,这些声音成了最温暖的慰藉。杨雪峰握紧手中的步枪,望着台儿庄方向的夜空——那里的炮火依然在闪烁,如同等待破晓的黎明。

    “157团的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池峰城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他抬起头,望向康庄方向,眼神中满是担忧与骄傲,“给他们回电,就说援军马上就到,让他们务必再坚守一夜!告诉杨雪峰,我池峰城对天发誓,援军不到,我提头去见他!“

    说完,池峰城猛地转身,腰间的手枪皮套撞在桌角发出闷响。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参谋长面前,目光如炬:“命令预备队,半小时内做好出发准备!所有轻伤员能拿枪的,全部编入预备队!“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们,康庄的弟兄们正在拿命顶着,我们晚到一分钟,就可能多死十个兄弟!“

    “是!“参谋长立刻敬礼,转身要走。

    “等等!“池峰城又叫住他,“通知炮兵营,把所有能用的炮弹都给我集中起来!不管是七五山炮还是迫击炮,向康庄日军阵地进行不间断火力压制!告诉炮兵们,给我往死里轰!“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就算把炮管打红,打炸,也要给康庄的弟兄们喘口气的机会!“

    参谋长刚离开,池峰城便独自走到地图前。他用红笔在康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牢牢攥在手中。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他想起杨雪峰和157团那些来自盐都的汉子——出发前,他们在誓师大会上喝的壮行酒,他们脸上洋溢的热血与豪情,还有他们那口浓重的四川方言。

    “杨雪峰啊杨雪峰,你可一定要撑住......“池峰城喃喃自语,伸手摸向口袋里妻子寄来的家书。但他的手在中途停住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战场上的冷静与果决。

    指挥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预备队正在紧急集结。池峰城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月光下,战士们整装待发,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夜色中坚毅而肃穆。

    “弟兄们!“池峰城大声喊道,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康庄的157团正在和小鬼子死磕!他们已经打了一天一夜,弹药快没了,人也快拼光了!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战士,“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要去给他们送弹药,送援兵,把小鬼子的火力压下去!“

    “杀!“战士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出发!“池峰城大手一挥。

    与此同时,炮兵阵地那边早已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炮兵们光着膀子,在夜色中搬运炮弹,汗水混着泥土在他们身上流淌。炮长老张擦了把脸上的汗,对着手下的兄弟们喊道:“都给我听好了!咱们多打一炮,康庄的弟兄们就能少流点血!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随着一声令下,一门门火炮昂首怒吼,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夜空,朝着康庄日军阵地呼啸而去。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仿佛要将这暗夜都点燃。

    而在康庄阵地上,157团的战士们正经历着最艰难的时刻。日军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阵地几近失守。杨雪峰浑身是血,却依然挥舞着大刀,带领战士们一次次将敌人击退。他看着手中的电报,上面“援军马上就到“几个字,成了支撑他和战士们的最后信念。

    “弟兄们!“杨雪峰大喊,“师长说了,援军就快到了!咱们再咬咬牙,把这最后一夜扛过去!“

    战士们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震天的呐喊。在这炮火纷飞的暗夜中,他们坚守着,等待着黎明的曙光,等待着援军的到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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