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十二年,初春。鸭绿江的冰面在日渐暖融的日头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道道深褐色的缝隙,浑浊的江水在冰层下暗流涌动。宋帝国百万大军那如同钢铁森林般的营盘,依旧矗立在高句丽故都“国内城”的断壁残垣之外,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南方地平线上,那片由王氏高丽“百万大军”营火组成的浩瀚光海,也并未退去,两股沉默的力量隔着一片死寂的荒原无声对峙,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一丝火星。
开京,高丽王宫。沉重的宫门紧闭,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那如同实质般从北方弥漫而来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恐怖威压。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高丽王王楷瘫坐在冰冷的王座上,那身象征王权的明黄袍服,此刻却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十岁。手中紧攥着那份来自北方的、措辞如同冰锥般冷酷的最后通牒,薄薄的绢帛重逾千斤,几乎要将他压垮。
“自缚双手…跪行百里…请降…永世称臣纳贡…”王楷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敢说半个不字…踏平开京…屠尽王氏…尽成焦土…”
“大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匍匐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宋人…宋人凶焰滔天!燕京化为焦土,女真几近族灭!辽东千里,血流漂杵啊!其兵锋所指,我高丽…我高丽如何能挡?!那赵构…分明是地狱爬出的修罗!他…他说到做到啊!”
“挡?拿什么挡?!”另一名武将模样的重臣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屈辱的惨白,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大王!您…您真以为我们城外那…那‘百万大军’能吓退宋人吗?!”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指向宫门外的方向,手指因愤怒和绝望而颤抖,“那是什么百万大军?!那是我高丽北境五道,所有能拿起锄头、木棍的农夫!是强征来的半大孩子!是白发苍苍的老翁!是裹着破布的妇人!是…是整个北高丽拖家带口的百姓!五百万人!我高丽总共才多少子民?倾尽所有,也不过是让这修罗多看几眼,让他屠刀落得更快、更狠些罢了!”
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老泪纵横:“虚张声势…虚张声势啊大王!这纸糊的阵势,瞒得过别人,岂能瞒过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赵构?!他只需一个冲锋!只需一波箭雨!我们这‘百万大军’就会像雪崩一样溃散!然后…然后就是开京!就是王宫!就是…就是您和所有的宗室啊大王!”
“够了!”王楷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那武将的话,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心窝,将最后一丝侥幸和虚妄的尊严彻底撕碎。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恐惧!宋军屠戮辽东的景象,如同血色的噩梦,日夜在他眼前翻腾。女真王公被成串砍下的头颅,城池在烈焰中化为白地的惨景…这一切,都将在高丽重演!开京的繁华将化为焦炭,宗庙社稷将被付之一炬,王氏血脉将被斩尽杀绝!
他仿佛看到了赵构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隔着百里荒原,冷冷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选择。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纯粹的、对毁灭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了大殿。所有大臣都匍匐在地,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王楷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许久,许久。
一声沉重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叹息,从王楷喉咙深处缓缓溢出。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不甘和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认命。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或许还带着几分王者威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黯淡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颤抖着手,拿起御案上象征王权的玉玺。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玉玺,沉重地盖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用最谦卑词句书写的降表之上。
“以…高丽王国臣服…变为藩属…换取…和平。”王楷的声音微弱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里挤出来的血泪,“拟旨…遣使…即刻北上…向大宋第二帝国元首…请降…永世…称臣…纳贡…”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大王英明——!”“大王圣裁——!”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群臣如释重负、带着巨大恐惧余韵的、近乎狂喜的叩拜和颂扬声!那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现实残酷的彻底臣服。英明?不过是别无选择下的断尾求生罢了。
***
数日后,宋军大营,中军帐。
赵构端坐于简陋的帅案之后,依旧是那身笔挺的玄黑元首制服,肩头的金鹰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冰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匍匐在帐前、几乎将头埋进冰冷冻土里的高丽使臣。那使臣穿着高丽最高规格的朝服,却抖如筛糠,双手高高捧着一份用金线装裱、盖着硕大朱红印玺的降表,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使臣用带着浓重高丽口音、颤抖得不成调的汉话,结结巴巴地复述着降表上最谦卑的语句:高丽王国,愿世代奉大宋第二帝国为宗主,永世称臣纳贡,岁岁来朝,绝无二心…恳请天朝元首息雷霆之怒,退天兵于国门之外…
帐内肃立的韩世忠、刘锜等帝国大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看蝼蚁般的轻蔑。空气凝固,只有使臣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粗重的喘息。
赵构的目光在那份降表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帐外南方那片依旧灯火连天、却已失去所有战意的高丽“大军”营盘。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早已是预料之中的结局。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松弛感,如同冰层下悄然化开的一道细流,无声无息地淌过他紧绷了数月的心弦。成了。不费一兵一卒,未损帝国元气,便让这半岛之国彻底匍匐在脚下。这结果,比预想中最好的血战征服,更符合帝国的根本利益。
“准。”一个字,如同冰珠落地,清脆、冰冷、不容置疑。
那高丽使臣如蒙大赦,几乎瘫软在地,带着哭腔连连叩首:“谢…谢元首天恩!谢元首天恩!”
赵构不再看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亲卫立刻上前,如同拖走一件垃圾,将那涕泪横流的使臣架了出去。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危机解除,但更庞大、更复杂的工程才刚刚开始。撤军,绝非一哄而散。这百万历经血火淬炼、同时也被饥饿和杀戮磨砺得如同出鞘凶刃的大军,如何安置?如何转化为帝国重建的基石?如何防止其成为新的动乱之源?
赵构的目光投向悬挂在帐中的那幅巨大的、囊括了整个帝国疆域的舆图。他的手指,带着一种冰冷而精准的决断力,开始在上面点划。
“韩世忠!”
“末将在!”韩世忠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着你统兵十万!”赵构的手指重重落在舆图上那片广袤无垠、标注着“辽东”、“黑水”的区域,“留守此地!屯耕戍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炽热的光芒,刺破了帐内的冰冷:“此地!沃野千里!黑土深厚!乃天赐的粮仓!给本元首扎下根来!筑城!垦荒!引水!通渠!将这里,给本元首开发成第二个江南!北地的江南!帝国未来的粮仓与屏障!十年!本元首要看到阡陌纵横,炊烟遍地!看到粮仓堆满,足以支撑帝国百年征战!”
黑土地!这三个字,如同魔咒,点燃了赵构眼中深藏的野心。这被女真鲜血浸透的膏腴之地,必须焕发出滋养华夏的生机!
“末将韩世忠!领命!定为元首铸此北地粮仓!”韩世忠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单膝重重砸地!屯田戍边,看似远离中枢,却是将帝国根基扎向这片新土的千斤重任!更是元首对他最大的信任!
“刘锜!”
“末将在!”
“着你统兵十万,留守北京(燕京旧址)!”赵构的手指点在刚刚光复、百废待兴的帝国北都,“整饬城防,安抚流民,恢复生产!此乃帝国北门锁钥!不容有失!”
“末将遵命!”
“着兵部,分兵二十万,即刻西进!驻守长安,扼守潼关,弹压河套、河西新附之地!严防西陲不靖!”赵构的手指划过广袤的西部疆域,眼神冰冷。刘驼背、王胡子、李黑塔那三股放出去的“野狗”,是死是活,是成藩是覆灭,都必须有强大的力量在后方震慑、监视!
“着枢密院,调集四十万精锐,分驻中原各战略要冲!卫戍京畿,弹压地方,协助恢复民生!”中原,帝国的腹心,必须用最强大的武力确保安稳,为即将到来的大治提供坚实的保障。
他的手指最后移向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以及西南那片山峦起伏、民情复杂的区域。
“剩余四十万大军,二十万,改编为帝国水师!”赵构的声音带着一种面向未来的决断,“打造舰船,训练水卒!帝国之剑,不仅要指向陆地,更要指向大海!”高丽的臣服,为他打开了一扇面向海洋的窗口。
“最后二十万,驻守西南诸路!稳定边疆,清剿匪患,推行新法!”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将这庞大的战争机器,按照帝国未来十年的筋骨脉络,分解、安置、转化。百万大军,如同奔腾的洪流被导入规划好的河渠,将化为滋养帝国肌体的血液和守护疆域的筋骨。
部署完毕,帐内一片肃然。赵构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帐中央。他的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扫过那面猎猎作响的血剑髡首战旗,最终投向帐外那片初春依旧萧索、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北方大地。
“十年血火,国仇家恨,今始得报。”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然,复仇非终点,毁灭非目的。女真之血已洗净燕云,黑土之犁当重铸华夏!”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而悠长,仿佛要将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所有的希望与沉重都吸入肺腑。
“班师回朝!”
“目标——”
他的手臂猛地挥出,如同擎起一面指引方向的旗帜:
“临安!”
“传令天下!待本元首归京之日,便是帝国新章开启之时!”
“废旧制!立新宪!行共和!开议会!”
“以《复兴约法》为基,行君主立宪之实!”
赵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开天辟地、重塑乾坤的磅礴意志,在巨大的军帐内轰然回荡,仿佛要穿透帐顶,直上九霄:
“本元首赵明生,即为大宋第二帝国——第一任元首!”
“万岁!元首万岁!帝国万岁——!!!”帐内所有将领,包括韩世忠、刘锜在内,无不热血沸腾,轰然跪倒,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声音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冲出大帐,席卷了整个庞大的军营!
呜——!呜——!呜——!
撤军的号角,终于带着一种不同于出征时的、混合着疲惫与希望的苍凉与雄浑,在鸭绿江畔的旷野上凄厉地拔地而起!如同沉睡巨兽的苏醒之吼!
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缓缓转向。来时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烈焰,归时则肩负着重建山河的沉重犁铧。疲惫却依旧坚定的步伐踏过初融的冻土,卷起的烟尘不再遮天蔽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未来”的份量。
赵构翻身上马,汇入这滚滚南下的归师洪流。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北方那片被硝烟和鲜血浸透、如今被赋予新生希望的黑土地,又看向南方那片匍匐在帝国脚下的半岛,以及更遥远的、波涛万顷的海洋。
玄黑的制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脸庞在初春微弱的阳光下,依旧如同冻结的岩石,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倒映着前方万里归途,以及更远处,那座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之巨变的——临安城。
复仇的烈焰终将熄灭,而建设的犁铧,才刚刚举起。帝国的新章,将在《复兴约法》的基石上,在君主立宪的框架下,由这位自血火中涅槃的铁血元首,亲手翻开第一页。(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